《角马知道答案》 第1章 初遇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降落在肯尼亚内罗毕乔莫·肯亚塔国际机场。预计于当地时间上午8点15分降落，当前地面温度为25摄氏度，天气晴朗。”广播里传来空乘温柔而机械的声音，用的是标准的英式英语。 夏景之下意识地紧了紧安全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并非恐惧，而是带着初次踏入真正学术圣殿门槛的、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悸动。 这是她博士生涯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以研究团队成员的身份，跟随导师林远山教授，跨出国门，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国际研讨会——中非数字经济合作峰会。 当地时间上午8点15分，肯尼亚航空的波音787准时降落在乔莫·肯亚塔机场，舷窗外正铺展着非洲大陆独有的晨曦。金红色的光焰刺破稀薄的云层，将停机坪上成排的银白色飞机镀上暖边。 夏景之把脸贴在微凉的舷窗上，看见跑道尽头摇曳的巨大凤凰木，那如火焰般的花朵几乎要烧到天上去——这就是导师林教授口中的“非洲小巴黎”带给她的第一份视觉冲击。 “入境表填好了吗？”林教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夏景之慌忙坐直身体，从帆布挎包里翻出皱巴巴的表格。导师接过表格扫了一眼，眉头微蹙：“‘访问目的’这栏要写‘学术交流’，不是‘学习’。” 黑色圆珠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夏景之又隐约嗅到机舱残留的咖啡味混合着某种热带植物汁液的清涩气息。她攥紧了背包带，帆布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有些磨手。 半小时后，热浪裹挟着喧哗扑面而来。这就是非洲的气息！浓烈！原始！生机勃勃！ 夏景之深吸一口气，那温热微尘的气流瞬间充盈肺腑，带着些许粗粝感，却又奇异地令人精神一振。 她随着人流走下舷梯，踏上停机坪滚烫的水泥地。七月的内罗毕清晨，阳光已初具锋芒，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带来皮肤上清晰的暖热触感。 走入机场大厅，里面人声鼎沸，各种语言、肤色、装束在这里交汇、分流、呼喊、等待。斯瓦希里语快速而富有韵律的音节如同急促的鼓点，英语广播清晰流畅地播报着信息，法语、阿拉伯语的交谈片段混杂其中，巨大的电子屏幕滚动着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 夏景之拖着箱子紧跟导师，听见自己运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林教授突然停步，指向大厅立柱上滚动的电子屏：“看，我们的论坛海报。” 巨幅海报上，“中非数字经济合作峰会”的中英文字样下方，是卫星轨道环绕地球的抽象图案，一条由二进制代码组成的金色丝带连接着北京与内罗毕坐标点。 夏景之仰头望着，想起自己连续研究两个月，最后熬了五个通宵参与撰写的分论坛报告稿——此刻正稳妥地存放在笔记本电脑加密文件夹里。那不只是学术成果，更像她递给非洲大陆的一张名片。 在侧身避过迎面而来的人群后，夏景之寻找着接机的标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一张张高举的纸牌：旅行社的LOGO，英文名字，韩文名字，阿拉伯文名字…… 终于，在靠近出口的区域，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运动套装、举着中英文双语牌子的中年男人。 牌子上清晰地印着硕大的“中非数字经济峰会组委会”，下方用稍小的字写着参会机构名称和个人姓名——“复旦大学，林远山教授团队”。 “您好！”夏景之快步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请问是峰会组委会的接机人员吗？我是林教授的学生夏景之，这是林教授。” 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严谨而略显疲惫的脸，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是的，林老师，夏同学，欢迎你们来到内罗毕。我叫张涛，是峰会后勤组的，负责接你们，我先送你们去酒店。” 张涛话不多，但办事利落。他迅速接过林教授和夏景之的行李箱，引导他们走向停车场。一辆黑色、擦得锃亮的丰田凯美瑞安静地停在那里。 车子驶出机场区域，汇入内罗毕早晨的车流。窗外的景象如同万花筒般冲击着夏景之的感官。 道路两旁，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写字楼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与旁边低矮陈旧、贴着色彩浓烈广告的铁皮商铺形成视觉上的巨大反差。 穿着笔挺西装的商业精英步履匆匆，与裹着鲜艳“康加”（Kanga）布料、头顶着沉重水果篮或水罐、步履从容的妇女擦肩而过。 远处，大片大片由锈迹斑斑铁皮屋顶组成的贫民区在晨光中铺展，如同城市边缘一道沉默而巨大的伤疤。 而点缀其间的，是修剪整齐的高尔夫球场绿地、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优雅的欧式建筑以及被精心维护的公园的绿意盎然。 放眼望去，这是一个充满矛盾与张力的城市，高速发展的雄心与根深蒂固的贫困、现代文明与原始气息，在这里猛烈碰撞又奇异地共生。 “这就是非洲小巴黎？”夏景之轻声自语，目光被窗外的景象牢牢吸引。 张涛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带着一丝本地通的口吻：“外表而已。内罗毕有它的繁华核心区，像Westlands、Karen，漂亮得很，跟欧美大城市没两样。但更多的地方……”。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是挣扎。不过，活力也是真的足，每天都不一样。” 车子驶入相对安静的城区，绿荫浓密，街道整洁，两侧多是使馆区、高级酒店和静谧的别墅区。 最终，车子稳稳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前——内罗毕洲际酒店。高耸的玻璃幕墙，气派的大理石台阶，穿着考究制服的门童，无不彰显着国际连锁酒店的奢华与标准化。 这与机场的喧嚣和路途上的市井气息形成了又一次鲜明的对比。这是非洲内罗毕给她带来的第二份视觉冲击。 张涛熟稔地帮她办理入住手续，将房卡递给他们。 “林教授，您的房间在17楼。夏同学，您的房间在林教授隔壁。行李稍后会由酒店工作人员送到房间。峰会工作人员下午两点会在二楼会议中心发放会议资料包并签到，请准时参加。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拨打房间电话联系前台或组委会后勤。” “谢谢张先生。”夏景之道谢，接过房卡，跟着导师一起进入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房间在走廊尽头，视野极佳。心中那份初抵异国的漂浮感稍微安定了一些。 打开房门，一股清凉的冷气扑面而来。房间宽敞舒适，米色系装修典雅大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内罗毕繁华市区的壮阔景观。 夏景之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在阳光中苏醒的巨大城市。 远处，著名的肯雅塔国际会议中心（KICC）独特的圆塔造型清晰可见——那里，将是明天峰会的主战场。 夏景之放下背包，第一时间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厚重的文件夹放在书桌上。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她出发前反复核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会议议程、发言稿要点、与会专家背景资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长途飞机的疲惫和新环境的冲击中抽离出来，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到那些熟悉的文字和数据上。 手指划过一份标注着“Cross border payments in Africa”（非洲跨境支付）的英文报告，这是她负责协助导师梳理核心数据和案例的部分。 数字、图表、政策条文……这些是她熟悉的领域，是她可以掌控的安全感来源。她需要重新沉浸其中，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 下午两点，二楼会议中心签到处。这里的气氛比酒店大堂更加紧张和正式。 巨大的背景板上印着峰会的标志和中英文主题——“中非数字经济合作峰会：共建互联互通新未来”。 长条桌后，几名组委会工作人员忙碌地分发着印有峰会LOGO的蓝色资料袋、胸牌和餐券。 夏景之在人群中找到了林远山教授。他正与一位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穿着民族特色西装外套的非洲官员握手交谈，神态自若，英语流利。 看到夏景之，林教授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她先去签到。 签到过程很顺利。夏景之拿到自己的胸牌——“Jingzhi □□, Research Assistant, Fudan University | China”，以及一个沉甸甸的资料袋。 她走到稍远一点的休息区，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里面除了详细的会议手册、议程安排，还有厚厚一叠各场分论坛的背景资料和发言摘要。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手册，寻找着林教授发言的安排——“主论坛第一天下午2:30：数字经济浪潮下，中非中小企业跨境合作的痛点与破局——基于支付便利性与数据流动安全的分析。演讲人：林远山教授”。 紧接着，在演讲人下方标注着小小的“Assistant: Jingzhi □□”。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如此级别的国际会议官方资料上。 虽然只是小小的“助理”二字，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微妙的成就感还是涌上心头。 她快速翻阅着其他相关分论坛的议程，特别是那些聚焦东非区域基建融资、数字支付等热点议题的场次，大脑飞快运转，思考着哪些信息需要重点记录，哪些专家可能需要后续跟进交流。 周围是各国代表们寒暄、交换名片、低声讨论的嗡嗡声，一种无形的、属于国际学术与商业交流核心圈层的压力感悄然弥漫。 第一次写文，请大家多多支持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初遇 次日清晨，洲际酒店巨大的水晶吊灯将自助餐厅映照得明亮辉煌。 各式各样的精致餐点琳琅满目，从英式早餐、欧陆风味到带有非洲特色的新鲜水果、木薯饼、蔬菜炖豆一应俱全。 衣着光鲜的与会者们端着餐盘，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食物香气和一种蓄势待发的能量。 夏景之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位置，面前摊开会议手册和笔记本。她小口吃着水果沙拉，心思却完全沉浸在对林教授发言稿最后几页数据和案例的复核中。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周围衣香鬓影，杯碟轻碰，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直到林教授端着咖啡杯在她对面坐下。 “景之，准备得如何？”林教授的声音沉稳，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景之立刻抬头，放下叉子，恭敬地回答：“林老师，发言稿核心数据和PPT核对无误，您最后补充的关于蒙内铁路数字化运营的案例我也整理好了备份。分会场我重点关注了下午四点那场关于东非移动支付生态的讨论，发言人Dr. Mwangi是肯尼亚央行顾问，他的最新报告我打印出来了，重点部分做了标记。”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准备好的资料推向林教授。 林教授满意地点点头，拿起那份标注清晰的报告快速浏览了一下：“很好。Mwangi的观点很重要，特别是他对监管沙盒（Regulatory Sandbox）的实践经验，你留意记录。我们的发言聚焦宏观框架和合作机遇，他的微观视角是很好的补充。”他喝了一口咖啡，看向窗外熙攘的人群，“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会议，感觉怎么样？” 夏景之沉吟了一下，坦诚道：“信息量很大，压力也有，但更多的是……激动，能看到这么多前沿的观点和真实的案例。” “嗯，”林教授放下咖啡杯，目光深远，“学术研究不能闭门造车。尤其我们做国关的，更要走出去，去听不同的声音，看真实的世界变化。今天就是很好的起点。放沉稳些，多听多看多想。”他语重心长地叮嘱。 “我明白的，林老师。”夏景之郑重回应道。导师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安抚了她内心残余的紧张涟漪。 ———————— 肯雅塔国际会议中心恢弘的主会议厅内，气氛庄重而热烈。巨大的环形会场坐满了来自全球各地的代表。 主席台背景是巨大的电子屏幕，正播放着展现非洲现代化发展和中非合作成就的震撼短片。不同语言的同声传译频道在座位上清晰标注。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无形的、汇聚了权力、资本与智慧的能量场。 夏景之坐在靠前区域属于中方代表团的席位上，身旁是林教授。她挺直背脊，目光专注地扫过手中的议程，再次确认时间节点。她的笔记本摊开在膝上，一支黑色中性笔夹在指间，随时准备记录。 峰会的开幕式规格极高。肯尼亚副总统、中国驻肯尼亚大使、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代表、非盟官员等重量级人物相继登台致辞。 演讲内容宏观而鼓舞人心，强调着数字技术对非洲跨越式发展的革命性意义，以及中非在数字经济领域合作的巨大潜力和光明前景。掌声一次次在会场内响起，如同潮汐般涌动。 夏景之的目光快速扫过前排VIP区域。那里汇聚着各国政要、国际组织负责人以及一些气场强大的商业领袖。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其中一人。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东方男性，坐在一位头发花白的非洲部长旁边。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暗条纹西装，侧脸的线条冷峻而利落，坐姿挺拔，即使在这群显赫人物中也显得格外出众。 他似乎听得很专注，偶尔微微侧头与旁边的部长低语一两句，姿态不卑不亢。 夏景之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觉得那份沉静的气场在喧嚣的会场中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磁力。但也仅此而已。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台上演讲者的内容拉回。 冗长的开幕式终于结束。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主会议厅，流向各个分论坛的会场。通道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夏景之紧紧抱着装有林教授发言稿、备用U盘和她自己笔记本的厚重文件夹，像抱着一块珍贵的盾牌，努力在人群中穿行，朝着下午林教授将发言的分论坛场地赶去。 周围是各种香水味、汗味和急促的脚步声、交谈声。 就在她即将拐过一个转角时，侧面一股大力猛地撞来！是一个行色匆匆、正低头查看手机的白人男子，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夏景之。 “Oh! Sorry!” 对方惊呼一声，身体因反作用力而摇晃。 夏景之则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向旁边倒去，手中的文件夹脱手飞出！ 惊呼卡在喉咙里。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亲密接触时，一只手臂及时地从侧面伸了过来，把她圈进怀里，稳稳地扶住了她。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腕骨突出，带着稳定而克制的力量将她拉回平衡。 “Easy，You alright?” 一个低沉、平稳、带着一丝独特磁性的男中音在她头顶响起，是标准的英式发音，吐字清晰。 夏景之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扶她的人，目光焦急地追随着散落一地的文件。稿纸、打印件、笔记本散落在光洁的地面上，一片狼藉。 “我的资料！”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焦急。 “别急。”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 夏景之这才注意到，扶住她的男人已经在她前面一步蹲下身去。他动作利落，肩背宽阔，深灰色西装面料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他以一种与他高大身材不符的敏捷，快速而有序地将散落的纸张一一拾起，动作不疾不徐，避免了纸张被慌乱的人群踩踏。 夏景之也赶紧蹲下帮忙收拾。“谢谢，谢谢，非常感谢您！”她一边收拾一边忙不迭地道谢，语气充满感激。这次意外让她有些狼狈。 “举手之劳。”男人淡淡回应，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将最后几张叠放整齐的文件递给夏景之。在递过来的瞬间，夏景之的目光近距离扫过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她的视线本能地向上抬，试图看清对方的脸孔表达谢意。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模糊的面容。 或许是刚才的惊吓和混乱尚未平息，或许是走廊灯光的角度问题，又或许是她近视加散光（虽然戴着隐形眼镜），在这种紧张状态下自动弱化了细节捕捉——她只大致看到一个冷峻的下颌线条，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沉静的眼眸。 但那五官的组合，那具体的轮廓特征，在她视网膜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根本无法形成清晰稳定的成像。 夏景之接过文件，抱着失而复得的“盾牌”，下意识地再次道谢。“真的谢谢您了！我赶时间去分会场……”。她的目光甚至无法在对方模糊的脸上聚焦停留一秒。 “嗯。”对方只是极其简短地应了一声， 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感谢是否真诚，也不在意她是否看清了自己。他高大的身影微微侧开，为她让出了通道，姿态从容而疏离。 夏景之抱着文件夹，歉意地再次点头致意，然后低着头，像一尾急于归队的鱼，迅速汇入湍急的人流，朝着分论坛的方向小跑而去。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在她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并未立刻离开。陈柏旭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追随着那个纤细、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的视线，在她消失的地方停留了几秒，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澜，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随即，他垂下眼睑，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自己西装内袋——那是他放钢笔的位置。 他的动作顿住了。指尖触到的，只有柔软的西装内衬布料。 那支陪伴他多年的、通体银灰色的万宝龙传承系列钢笔，笔帽顶端刻着他姓氏首字母“C”的定制款——不见了。 陈柏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和自己刚才蹲下收拾的位置。 空空如也。 那支笔，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在扶她的瞬间滑落的？还是蹲下时从口袋滑出？又或者在什么地方掉落了？他甚至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这支笔是硕士毕业时用第一份正式薪水买的，意义非凡。笔夹上那道细微划痕是去年在深圳工厂调试设备时磕碰的。 他只记得，最后使用它是在上午的议题讨论环节，然后出会场时扶住了快摔倒的一个参会人员。 当时她正狼狈地收拾掉落在地上的文件，碎发垂落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他递过资料时，她匆匆道谢，那双抬起的眼睛干净得像未被尘世沾染的湖水，泛着清澈的微光。 第3章 初遇 肯雅塔国际会议中心的会议厅内，空调送出的冷风恰到好处地驱散了热带城市的燥热，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严肃与期待。 巨大的LED屏幕上，跳跃着下午分论坛研的主题——“数字桥梁：中非合作新纪元”。 台下，西装革履的政府官员、目光锐利的商界精英、气质沉稳的学者们济济一堂，来自世界各地的口音低声交汇，形成一种国际化的背景音。 夏景之坐在前排的发言席侧后方，身旁是她的导师，国内中非关系研究的泰斗级人物，林远山教授。 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摊开的发言稿边缘，指腹下是纸张特有的、略带粗糙的踏实感。 稿纸上，是她和林教授共同推敲打磨了近两个月的成果，题目是《数字经济浪潮下，中非中小企业跨境合作的痛点与破局——基于支付便利性与数据流动安全的分析》。 她的心跳，比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外表要快一些。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但作为报告主讲人之一，在这样规格的中非官方交流平台上发言，对她这个博士一年级的学生而言，分量依然很重。 尤其在这样一个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内罗毕——这个被誉为“非洲小巴黎”的城市，其勃勃生机与数字浪潮的涌动，让她对自己研究的课题产生了更强烈的代入感和使命感。 “紧张？”林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洞悉一切的慈祥，并未看她，目光仍落在手中的日程表上。 夏景之深吸一口气，坦率地点点头：“嗯，有一点。主要是担心表达不够清晰，或者面对台下那么多资深专家的提问，应对不够周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书卷气的清澈。 “你的逻辑和调研撑得住。”林教授微微侧头，眼神沉稳，“记住，我们是来做研究的，不是来做表演的。把核心逻辑讲清楚，把数据和案例支撑摆出来，回答不了的就坦然说需要进一步研究。真实，比完美更重要。”这简短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让夏景之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这时，会议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清晰地报出下一个发言主题和报告人。林教授的名字响起，他从容起身，微微颔首致意，走向发言台。 夏景之也立刻挺直了背脊，将准备好的PPT翻到起始页，目光投向导师。 林教授的发言提纲挈领，系统阐述了全球数字化背景下中非合作的战略机遇与挑战框架，重点强调了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尤其是数字基建）的重要性。 他的语调平稳有力，旁征博引，很快吸引了全场听众的注意力。夏景之认真听着，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梳理自己即将接棒的部分细节。 “中国在非数字基建项目正从‘大写意’转向‘工笔画’......”林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 夏景之坐在发言席侧面的助理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打印稿边缘。演讲稿第三页右上角，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注意语速——每秒3个中文字符”。 时间推移，当林教授谈到“而要实现这些宏伟目标，还必须深入解决微观市场主体——尤其是充满活力却又面临诸多障碍的中小企业——在跨境合作中的具体痛点......”时，他自然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投向夏景之。 轮到她了。 夏景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台下无数道目光瞬间聚集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好奇、期待等多种情绪。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确保声音清晰。当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时，掠过一张张专注或沉思的面孔。 就在那一瞥之中，她似乎捕捉到前排某个区域，一道沉静的、带着专注审视的视线直直地投射在自己身上。那是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穿透了朦胧的光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夏景之那感觉像被无形的探针触碰了一下，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却又无法捕捉来源。是来自某个严厉的学界前辈？还是对自己观点质疑的行业代表？ 她无暇细想，只能更加专注于即将发言的报告本身。 “女士们，先生们，”夏景之开口了，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被她刻意放缓的语速和坚定的内容所覆盖，变得清晰而沉稳。 “林教授刚才为我们描绘了中非数字合作的广阔蓝图。接下来，我将聚焦于一个非常具体但至关重要的问题：跨境支付障碍与数据流动安全困境，如何制约中非中小企业参与数字经济合作，以及可能的破局路径。” 她点击控制器，PPT翻页，展示出一系列精心制作的图表和数据。 “首先我们来看支付痛点......”。屏幕上清晰地列出柱状图，“具体痛点包括：手续费高昂、结算周期漫长......” 她的声音平稳，逻辑链条清晰地展开。她列举了几个鲜活的案例： 一位在内罗毕经营手工皂的肯尼亚妇女如何因为PayPal账户被封、本地移动支付又无法接收中国客户付款而错失订单； 一个义乌的小商品出口商如何因一笔小额交易的跨境汇款手续费过高而几乎无利可图； 一个尝试在非洲推广中国农业无人机的中小企业，如何因为无法提供复杂的本地银行担保而被支付网关拒之门外。 “这些并非孤例，”夏景之强调道，她的眼神扫过台下，看到了不少与会者频频点头，显然引发了共鸣。 “它们共同指向一个核心问题：现有的跨境支付体系，是为大额贸易、大型机构设计的‘高速公路’。而数量庞大、交易频繁但金额分散的中小企业，却只能挤在狭窄、颠簸且收费高昂的‘乡间小路’上。这严重阻碍了中非数字经济毛细血管的畅通。” 接着，她将话题转向了数据流动的安全困境。 “一个典型的困境是：中国的金融科技公司想为非洲本地电商平台提供高效的支付和风控服务，需要在合规前提下获取必要的交易数据进行分析。但数据的跨境流动面临着多重监管壁垒和信任赤字。如何在不触碰敏感红线的前提下，实现数据的合规、高效、低成本流动，支撑风控和普惠金融服务？这需要创新的解决方案和制度设计。” 夏景之清晰地阐述着痛点，她的声音不高亢，却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她善于研究、条理分明的特质在此刻充分展现。她没有堆砌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扎实的数据、真实的案例和清晰的逻辑链条构筑起她的论点。 当她阐述困境时，台下不少来自非洲国家的代表，尤其是中小企业协会的负责人，脸上露出了深有同感的表情。 “那么，破局点在哪里？”夏景之话锋一转，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明亮，声音也透露出一种研究者特有的、面对挑战时的兴奋感。 “我们提出‘双轮驱动’的初步思路：技术创新与制度协同。” “技术轮：积极拥抱区块链以及央行数字货币（CBDC）探索。” 屏幕上出现了相关的技术图示和案例，“例如，利用智能合约自动化履约结算，缩短周期。探索两国CBDC在特定贸易场景下的互联互通试点......” “制度轮：这需要中非双方政策制定者、监管机构、行业组织与市场主体共同推动。” 夏景之的语气变得更为务实，“具体建议包括： 第一，推动建立中非双边或多边的‘简化中小企业跨境支付通道’谅解备忘录或试点框架，简化准入标准。 第二，共同探索建立区域性的‘数据可信流通沙盒’，针对特定场景（如普惠金融、跨境电商物流追踪）制定标准化的数据出境评估白名单和简化流程。 第三，……” 她的发言条理清晰，层层递进，从问题表象深入到核心痛点，再提出具有可操作性的解决路径。 既有宏观视野，又有微观洞察；既指出了技术的前沿方向，也强调了制度协同的现实重要性。 报告结束。夏景之微微欠身：“以上是我们团队初步的研究发现和建议，希望能为中非数字经济合作的务实推进提供一些参考。谢谢大家。” 短暂的静默后，会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不仅是对林教授团队的尊重，更是对台上这位年轻女博士所展现出的专业深度、务实精神和清晰表达能力的认可。 回到座位坐下，夏景之才感到后背微微有些汗湿。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导师林教授递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低声道：“讲得很好，重点突出，逻辑清晰。” 就在这时，夏景之敏锐地捕捉到台下有一道目光格外不同。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远远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鼓掌后就移开目光或者低头记录。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客套的赞许，没有礼貌的敷衍，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兴趣和专业上的审视?。 他这副神情，更像是一个正在评估某个技术方案或商业机会的决策者。 而且，他对她的报告内容，那份远超寻常的专注和兴趣，让她感到一丝困惑和好奇。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会议主持人已经宣布进入茶歇时间。 人群开始松动，交谈声四起。夏景之正准备收拾资料，林教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景之，我看到几位老朋友，过去打个招呼。你整理一下，待会可能会有提问。” 说罢，林教授已起身走向几位非洲学者和政府官员。 解释一些小概念，可以帮助大家更好理解 1.普惠金融：这是包括我们国家也在努力推动的一种金融方式，在国际贸易领域主要面向的就是一些中小企业，通过推动普惠金融，让更多民众有机会参与其中。简单来说就是让大家能既低廉又便利的来分一杯羹，促进跨境贸易发展 2.区块链大家应该比较熟悉了，感觉是较常出现的名词，最重要的就是可以保证数据安全和透明性，就是让大家更放心的进行交易 3.央行数字货币（CBDC）目前是非洲国家正在逐步探索的数字支付工具。中国版CBDC被称为数字人民币，就是央行发行的那个数字货币 4.数据可信流通沙盒是目前比较先进的技术之一了，跟区块链一样可以保证数据安全，不一样的是这个可以解决合规性问题，更像是一种安全机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初遇 第4章 初遇 茶歇区的落地窗外，内罗毕的天际线在烈日下蒸腾。夏景之捏着纸杯小口的饮着红茶，目光扫过饮料台旁边的人群。 穿花裙子的非盟官员正和印度工程师争论5G频段，日本企业代表端着咖啡杯在电子沙盘上指点点。某种柑橘调的香水味飘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景之！”林教授的声音穿透嘈杂，“来认识下杜邦教授，这是英国研究数字鸿沟的专家。” “杜邦教授，打扰您。”夏景之的英语带着一点矜持的剑桥腔调，是多年学术训练打磨出的产物。 她展开手中的笔记，“您刚才提到撒哈拉以南地区移动支付渗透率与小微金融的关联性，我们研究团队在肯尼亚的调研数据或许能提供一些补充案例……” 教授镜片后的眼睛亮起来，接过她递上的图表。 讨论很快热烈起来，夏景之语速加快，指尖在数据栏上快速移动，白皙的手腕在灯光下像一截温润的玉。 她沉浸其中，浑然不觉她的导师林远山已经被肯尼亚通信部部长叫走，正与非洲企业代表交谈——那人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身量极高，肩线撑起流畅的弧度。 “林教授，”陈柏旭微微倾身，递上自己的名片，“您和夏博士关于非洲跨境支付本土化路径的构想很有启发性。尤其在数据主权与本地化存储的平衡点上。”他语速沉稳，目光落在林远山手中的会议资料上，那是夏景之下午发言的完整版报告。 林远山推了推眼镜，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希锐科技非洲区技术总监，陈柏旭。希锐是少数在非洲本地部署数据中心的科技公司之一。 “陈总监关注到了关键点，”林教授点头，“景之在埃塞俄比亚的案例研究显示，本地化存储合规成本每降低10%，中小企业采用率能提升近30%......” “这也正是我们在东非推进‘轻量化数据中心’项目的初衷。”陈柏旭紧接着说到，“我们观察到，直接移植国内或欧美的存储架构成本过高，必须切割模块，探索更适合本地的发展模式......”他流畅地阐述着技术方案，目光却不经意地再次飘向沙发区。 夏景之正专注于手中的平板电脑，在屏幕上边翻阅边跟杜邦教授交流，侧脸沉静，鼻梁挺直，像一幅工笔勾勒的画。 “陈总监的想法很有实操价值，”林教授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景之还在做后续的跨境数据流动风险评估模型，你们在实践层面的经验，或许能为她的理论框架提供验证......” “这是我的荣幸。”陈柏旭收敛心神，重新投入对话，语气诚挚。“希锐在拉各斯和达累斯萨拉姆的项目积累了不少合规案例，希望能有机会与您和夏博士交流探讨。” 他再次望向沙发，却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夏景之不知何时已离开，只剩下杜邦教授独自翻阅着资料。 心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未及扩散便已隐没。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萍水相逢，何必执着。 ———————— 酒店咖啡座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玻璃门，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夏景之推开沉重的黄铜镶边木门，凉意混合着研磨咖啡豆的醇香扑面而来。 她环顾一周，导师林远山教授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白瓷杯升腾着袅袅热气。 “老师，”她走过去拉开藤椅坐下，“和杜邦教授谈得很有收获，他对我们目前的研究内容很感兴趣......”。 她一边汇报，一边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拿出笔记本和资料。 “杜邦教授提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关于非洲本地技术人才‘虹吸效应’的缓解策略……” “这个虹吸效应确实是痛点……”。 落地窗外，内罗毕的夕阳正燃烧着最后的炽烈，将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金红。楼下车流如织，一辆深灰色的路虎揽胜无声地驶离酒店门廊。 后座上，陈柏旭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前一晚处理技术故障的疲惫还未散去，现在又要赶去处理新的基础问题。 他闭着眼，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上午那双接过资料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因为用力捏着纸巾擦拭文件而微微泛白。 那支笔……是落在她那里了吧？他睁开眼，下意识探手入怀，西装内袋空空如也。 一丝淡淡的惋惜升起，随即又被抛诸脑后。一支笔而已。 它终归只是一段注定擦肩的缘分里，一个沉默的句点。 ———————— 晚宴设在酒店的露天花园。 内罗毕璀璨的灯火在远处铺展，微风带来热带夜晚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清甜和都市烟火的气息。 夏景之跟着导师，进行着必要的社交。觥筹交错间，她礼貌地微笑、聆听、简短回应，心思却有些漂浮。 下午那道沉静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跳入脑海。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高大的身影，然而灯光朦胧，人影幢幢，哪里还分辨得出来？ 终于得以脱身回房，夏景之感觉脚后跟被新鞋磨得生疼。她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将自己疲惫的身体抛进沙发里。高跟鞋被踢到一边，昂贵的套裙随意搭在椅背上。 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被她随手扔在梳妆台上的藤编手袋。 她走过去，想把里面的资料和笔记本拿出来整理。 拉开拉链，手指探进去摸索着。纸质文件、硬壳笔记本、充电器……指尖忽然触到一个冰凉坚硬、形状规则的金属物体。 夏景之疑惑地把它掏了出来。 一支钛灰色的钢笔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这不是她的笔。她的常用笔是一支朴实无华的LAMY狩猎者，磨砂黑色塑料外壳。 而这只笔身冰冷光滑，只在笔夹顶端嵌着一颗深邃的墨蓝晶石，在房间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内敛的光芒。线条简洁硬朗，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质感与力量感。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支笔，也不知道是哪位参会人员不小心落下了......她只记得在慌乱之中摔进了一个陌生人怀里，偶像剧里俗套的相遇，可惜明天就要离开了，也不记得对方的模样。 深夜的洲际酒店房间，夏景之把笔记本电脑推到床边。屏幕上是十分钟前收到的导师发来的微信：“明早八点大堂集合”。 桌面散落着峰会简报和肯尼亚地图，还有那支银色钢笔。 敲门声突然响起。她慌乱地把钢笔塞进笔袋，开门看见林教授递来一叠文件：“南非代表团的补充材料，明早航班上看。” 纸张带着打印机残留的余温，她回到书桌前抽出那支笔。灯光下，笔夹内侧刻着极小的“C”字母缩写，像某种密码。 明天就要离开这片大陆了。这支笔，就像一个来自陌生人的、带着金属寒意的谜题，暂时找不到谜底。 或许，它注定只能成为此次非洲之行诸多模糊印象中的一个，最终沉入记忆的湖底。 所有物品收拾完毕后，夏景之合上了行李箱。 那支不属于她的钢笔安静地躺在箱内收纳袋的夹层里，墨绿色的笔杆在箱内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她并未多看它一眼，拉上拉链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将这小小的插曲彻底封存。 隔日清晨，夏景之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林教授指着免税店橱窗突然开口：“回国后重点研究跨境数据流动框架——峰会上那个希锐科技的案例很典型。” 她顺着导师目光看去，橱窗广告屏正播放希锐科技企业宣传片。 飞机在夜空中平稳飞行，舷窗外是沉沉的黑暗和无垠的星光。 夏景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脑海中掠过此次内罗毕之行的收获：杜邦教授的洞见，还有导师对下一步研究的肯定……那些宏大的议题、交织的数据、充满活力的非洲市场图景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至于那个扶助她的陌生人以及发言时过分关注她的模糊身影，如同投入研究海洋的一粒细砂，早已沉入记忆深处那片名为“无关紧要”的角落。 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时，晚霞正烧透半边天。金红色的光流进舷窗，在夏景之微微晃动的咖啡液面上跳动。 邻座的小女孩趴在窗玻璃上兴奋地喊妈妈看“火烧云”，她只是安静地合上膝头那本《非洲数字鸿沟研究》，封面上还残留着内罗毕干燥的风尘气。 机舱广播响起，混合着中英文的温柔提醒，熟悉的沪语尾音将她动荡的心神轻轻拽回熟悉的港湾——上海到了。 虹桥枢纽永远吞吐着庞大的人流，夏景之推着行李箱，像一滴水融入嘈杂的河流。 “景之，这次会议简报思路很清晰，尤其是你补充的移动支付本土化障碍那部分，很有见地。”林教授语速快，步子也快，“回去尽快整理详细报告，数据支撑要扎实。” “明白，林老师。”夏景之点头应下，脑海里掠过会场里那些精英面孔。 她总是避免与人长时间的对视，此刻人群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掠过，像模糊的底片，无法在她记忆里留下清晰的印痕。 “虹吸效应”是一种物理现象，文中提到的“人才里的虹吸效应”，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一些政策或者地区产业优势等等，吸引人才加入，但同时也可能导致周边地区人才流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初遇 第5章 初遇 回到位于五角场附近那间小小的博士生宿舍，钥匙转动锁芯发出熟悉的咔哒声。走进宿舍，书桌靠墙，堆满了书册文件，唯一的一扇窗对着校内一条安静的法桐小径。 夏景之放下行李，目光习惯性地在那方简陋的书桌上扫过——铺开的毛边纸，笔架上悬挂的大小毛笔，以及桌角那个素白的景德镇青瓷笔洗。 她的“城池”在此，秩序井然。 唯有桌角一叠从内罗毕带回的会议议程资料，像一片陌生的树叶，落在这片熟悉的领地。 整理衣物时，触到一个微凉的硬物。她微微一怔，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那支沉甸甸的银色金属钢笔。 简约流畅的线条，毫无多余的装饰，只在笔夹根部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C”字刻痕。它躺在掌心，带着一种冷静而坚定的质感。 钢笔轻轻落在书桌铺开的毛边纸上。 夏景之凝视片刻，没有试图去猜测它的主人。她只是起身，在靠墙的书架上寻了一个空置的格子，将它郑重地放了进去。 旁边是她珍藏的几方老墨锭和一套小巧的竹刻刀。 这支来自遥远非洲大陆的意外之物，就此在她精心构筑的秩序世界里，找到了一个安放的位置——像一个无解的谜题，暂时封存。 晨光熹微，透过法桐枝叶的缝隙，在书桌一角投下摇晃的光斑。 夏景之的生活迅速回到了熟悉的轨道：学位课的文献啃读、研究计划的反复打磨、旁听学术论坛的记录整理。 案头那叠从内罗毕带回的会议资料和录音文件，成为了她近期工作的核心。 她坐在书桌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用镇尺压平。笔架上选了一支中楷兼毫，笔锋饱蘸浓墨。临的是汉隶《曹全碑》的片段。窗外鸟鸣啁啾，室内只有笔锋划过纸背的细微沙沙声。 她非常喜欢这种时刻，完全专注于笔尖的提按转折，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气韵在笔端流转，杂念被缓缓磨去。 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特有的清冽香气，每一次呼吸都沉静下来。临摹过半，她搁下笔，拿起打印出来的研讨会速记稿继续学习。 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段问答记录上： 提问者（某科技公司代表）：感谢夏博士的精彩发言。你提到数字技术在非洲的普及面临最大障碍是信任成本，我深表认同。能否更具体谈谈，除了政策引导和技术下沉，在商业模式层面，如何建立这种信任，尤其是针对那些尚未被主流金融服务覆盖的群体。 夏景之（回应）：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我认为本地化社群网络的嵌入至关重要。可以参考肯尼亚M-Pesa的成功案例，它最初并非依靠银行网点，而是依托庞大的零售代理点和熟人社区的信任链。未来的商业模式创新，或许需要将技术接口嵌入到当地固有的、行之有效的社区关系网中，比如部落长老、小型合作社等，让技术成为熟人关系网的延伸，而非颠覆者...... 她打开电脑，新建文档，敲下报告的标题：《中非数字经济合作中的信任壁垒与本地化路径探析——基于内罗毕研讨会观察》。 键盘敲击声成了书房里新的主旋律。她沉浸在数字鸿沟、代理点密度、社群信任模型这些冰冷的术语里，试图用逻辑的丝线编织出可验证的图景。 那些非洲小店主黝黑脸庞上对手机支付的谨慎眼神，集市里嘈杂的交易声，似乎又被这严谨的学术语言唤醒了。 几天后，她带着初稿去向林教授汇报。导师办公室里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空气里飘着陈年普洱的醇厚气味。林教授接过厚厚一沓打印稿，花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纸页，时而点头，时而用红笔快速圈点。 “信任本地化这个切入点抓得不错，肯尼亚的案例支撑也很扎实。”他放下稿子，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会上有个提问的年轻人，眼光很毒辣啊，一下子就抓住了核心的商业落地痛点。好像是……希锐科技的，对，陈柏旭。他们公司在非洲移动支付这块布局很深，策略相当灵活。” “陈柏旭？”夏景之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林教授描述的语气带着一种对优秀后辈的认可。然而，这个名字和她脑海中的影像库无法匹配。她试图回忆会场那个模糊的身影——高个子，白衬衫？ 似乎每一个在台上发言的人，向下望去，台下都只是一片晃动的、面目不清的深色轮廓。她只记得那个扶住她的参会人员，以及他袖口一丝不苟的折痕，还有不知是谁留在她手里的那支笔的重量。 而“陈柏旭”这个名字，连同他的公司、他的问题，此刻在她心中，更像是一个存在于林教授话语里和会议记录上的符号，一个“有价值的参会者”，仅此而已。 她的脸盲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个具体的人，彻底隔绝在感知之外。 “嗯，我记得他的提问很有启发性。”夏景之顺着导师的话回应，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个纸面上的概念。 林教授似乎也没期待她对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反应，话题很快转回报告本身：“这个部分，关于代理点运营风险的实证数据还不够充分，你再补充几个东非国家的具体案例，最好能找到近一两年的本地调研报告佐证......” 走出导师办公室，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夏景之裹紧了薄外套，穿过校园里背着书包行色匆匆的学生人流。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是闺蜜林薇的信息：【景之，晚上老地方？庆祝你非洲凯旋，顺便听八卦！】 所谓的“老地方”，是学校后门巷子里一家不起眼的湘菜馆子，油腻的桌面，塑料椅子，但老板娘做的剁椒鱼头和擂椒皮蛋超绝。 夏景之到时，林薇已经霸占了角落最通风的桌子。酸辣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勾起了食欲。 几筷子下去，微汗便渗了出来。林薇兴致勃勃地打听内罗毕见闻，夏景之挑了些会议的学术交锋和当地见闻讲了，自然略过了那个小插曲和被珍藏的钢笔。 “对了景之，”林薇咬着筷子，眼睛亮晶晶的，“听说峰会上有好几家科技公司的高管巨帅？有没有……嗯？” 夏景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夹起一块沾满红亮剁椒的鱼头肉：“我哪有空留意这些。”她坦诚地说出困扰，“你又不是不知道，人一多，我连林老师新带的师弟师妹都经常认错。会场里那些高管精英，在我眼里，就跟幻灯片上的人名一样，没什么区别。” 语气里没有自怜，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脸盲于她，如同近视之于他人，是一种需要接受和处理的客观缺陷，早已引不起波澜。 林薇理解地拍拍她肩膀：“咱们搞研究的，认清数据和模型就行了！男人嘛，哪有非洲小哥们的民族志有意思，哈哈哈！” 夜色渐浓，小店里的喧嚣也慢慢沉淀下去。夏景之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宿舍。窗外，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流淌成一条条光的河流。 她没有立刻开灯，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目光越过书桌，投向靠墙的书架。月光清淡如水，从窗户流淌进来，恰好落在那支静静躺在格子里的银色钢笔上。 冰冷的金属笔身，在朦胧月色下反射出一点幽微、含蓄的冷光，如同一颗凝固的水滴，带着遥远异国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嵌入这拥挤而有序的方寸天地。 它属于谁？那个扶住她的参会者？还是会场里某个她根本未曾留意过的陌生人？ 这些问题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里只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随即消散。对她而言，它没有归属的名字或面孔，只是一个意外闯入的物件。 夏景之走到书桌前，轻轻抚过毛边纸上白天临摹的碑文。指尖触碰到坚韧的纤维，那是一种踏实的存在感。明天，还有更多亟待分析的数据、更艰深的文献等着她去攻克。 她拧亮台灯，暖黄的灯光温柔地铺满了书桌。拿出需要精读的英文文献，夏景之抽出她惯用的那支LAMY钢笔——笔杆早已磨得温润发亮，是她考上大学那年母亲赠予的礼物。 熟悉的重量和触感，笔尖划过纸张，流畅而坚定。一行行英文专业术语在笔尖下流淌，沙沙的书写声重新成为这方小天地的唯一主宰。 那支搁置在书架格子里的银色钢笔，在昏暗角落的阴影中，收敛了它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泽，彻底沉入寂静，仿佛从未存在过。 直到很久以后，当命运将那个身影再次推到她的面前，当尘封的笔尖在多年后重新触到原主人的指尖，夏景之才明白，有些错过的涟漪，从未真正平息。 第6章 瓶颈 上海的春天来得暧昧不清。梧桐枝头刚吐出指甲盖大小的嫩芽，缠绵的雨便淅淅沥沥落了一整周，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湿漉漉、沉甸甸的凉。 夏景之推开宿舍朝北的那扇小窗，雨丝裹挟着泥土和植物萌发的腥气扑面而来。 她把电脑推到书桌最里边，给一大沓刚从图书馆借回的英文文献腾出位置——关于撒哈拉以南非洲小额信贷模式的比较研究。 纸张边缘锋利的棱角划破指尖表皮，渗出细微的血珠，她只蹙了下眉，随手抽了张纸巾按住。 这是博士二年级稀松平常的一个周六上午。距离内罗毕之行已整整一年。 那份嵌在她书架角落里的银色钢笔，像一粒沉寂的种子，早已融化在她精确运转的学术秩序中，不再泛起涟漪。 桌面右上角的日历被她手工圈画得密密麻麻：开题报告初审（红笔）、非洲年鉴数据核对（蓝笔）、林教授组会（黑笔）......时间被裁切成精确的方块，严丝合缝。 只有偶尔临帖时，毛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能让她短暂地从那些密匝的数据和模型中抽身，获得片刻的凝神静气。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夏景之茫然抬头，才发现窗玻璃上不知何时已爬满细密的水痕。她打开那份沉重的论文集，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陶瓷笔洗边缘。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素白的景德镇青瓷笔洗上。 上次用墨条研开的一汪松烟墨早已干涸板结，墨池底部积着一层薄薄的灰。上一次提笔临帖是什么时候？那些需要屏息静气、沉下心来的时刻，早已被文献的啃噬和数据的纠缠挤压得所剩无几。 手机屏幕亮起，跳出林薇的信息，带着跳跃的节奏： 林薇：【位置：复兴公园 - 北门】 【景之！春光不可负！速来放风！再泡图书馆你要发霉了！给你带了瑞幸新品，茉莉花拿铁！】 附一张照片：公园入口处，林薇穿着明黄色的雨衣，手里举着两杯咖啡，对着镜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背景是烟雨朦胧中湿漉漉的绿意。 一丝微弱的暖意爬上心头。夏景之看着照片上好友鲜活的笑脸，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陈年纸墨的尘埃气息混着窗外潮湿的泥土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桌面上《非洲地区小额信贷风险控制机制探析》的硕大标题沉沉压着。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松烟墨的冷香似乎也带上了雨水的潮气。 良久，她指尖轻点：【好。半小时到。】 复兴公园的雨仿佛被滤过一层柔光镜。细密的雨丝织成薄纱，笼住了法式园林修剪整齐的几何草坪和蜿蜒小径。 “景之！这边！”林薇抬头招手，笑容灿烂，如同角落里那瓶怒放的向日葵，“看看你这黑眼圈！再熬下去真要为国捐躯了！” 林薇塞给夏景之一杯温热馥郁的茉莉花拿铁，自己捧着一杯冰美式，鼻尖冻得微红：“瞧瞧你这脸色，再闷下去要和你那宣纸一个色号了！” 她一把挽住夏景之的胳膊，力道不容拒绝，“今天别跟我提数据模型非洲金融！只谈风月！” 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小道，雨滴在伞面上敲打出细碎的鼓点。夏景之任由林薇拉着，目光掠过在雨雾中包裹的玫瑰园。 含苞的花骨朵低垂着，深红、浅粉、奶油白，花瓣边缘凝结着晶莹的水珠，沉甸甸的，随时欲坠。她想起内罗毕郊外荒原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烈日下开得泼辣恣意，全然不似眼前这般精致又易碎。 “开题报告磨得怎么样了？”林薇还是忍不住切入正题，语调刻意放得轻松。 “框架定了，是气候异常对东非牧区传统信贷网络韧性影响研究。” 夏景之抿了口咖啡，温热的液体滑入喉间，熨帖了些许疲惫，“难点在田野数据获取。最新可靠的社区一级微观数据很难找，尤其是灾后重建期的信贷流动追踪。” 林薇夸张地叹了口气：“听听！信贷流动！灾后！我的夏博士，你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点别的了？”她停下脚步，扳过夏景之的肩膀，让她面对旁边一棵开得极盛的垂丝海棠。 粉白的花朵累累垂枝，被雨水洗刷得清丽无匹，“看花！闻香！感受春天！你有多久没抬头好好看看天空了？” 细雨如烟，花瓣簌簌飘落几片，沾在夏景之深灰色的羊毛外套肩头，像几点柔软的吻痕。她静默地看着，眼底映着那片繁密的粉白。 林薇是对的。她的感官似乎被文献和数据包裹得太久，变得有些迟钝和封闭。她试着像林薇说的那样，深深吸气。空气里是泥土、青草、花香和雨水混合的清冽气息，不再是图书馆旧纸页的尘土味，也不是非洲旱季空气里弥漫的干燥尘埃。 一种久违的、属于生命本身的鲜活感，透过微凉的空气，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薇薇，”她开口，声音有些哑，随即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有点迷失了。研究的越深入，越发现那个世界的复杂和幽深，像没有地图的迷宫。有时候写报告到深夜，看着那些图表和模型，会突然觉得它们好似悬浮在空中，离真实的地面......隔着厚厚一层玻璃，有点摸不到了。” 林薇收起调侃的神色，认真地看向她。雨水顺着伞骨汇成小股水流，滴落在脚边的水洼里，晕开一圈圈涟漪。 “景之，”她语气放软，“玻璃是可以敲碎的。你选择的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荆棘丛生是必然的。但别让这条路上的荆棘，蒙蔽了你感知其他美好的眼睛和心灵。研究是冷的，数据是硬的，我们的心也应该是热的。” 她指了指自己心口，“就像现在，我们还能在这里淋着雨看花，还能喝一杯甜得发腻的饮料，还能为狗血的电视剧或者烦人的社交吐槽几句。这些都是活着的证据，也是支撑着你的锚点，别把它们丢了。” 林薇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旋开了夏景之心头某个拧紧的阀门。一股混杂着疲惫、迷茫、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冲得她眼眶微微发热，一下子有点没忍住。 她匆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温热的甜香混杂着咖啡的微苦在口中弥漫开，奇异地安抚了那股翻腾的情绪。 “谢谢你，薇薇。”她抬起头，努力弯起嘴角，眼底还有未褪尽的水光，“我知道的。开题......我会想办法。” “这就对了！”林薇重新扬起笑脸，用力拍拍她，“走！带你去喂天鹅！公园新湖里那几只，胖得跟大白馒头似的，可好玩了！”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水，缓缓洇染着湿漉漉的城市。 淮海中路的霓虹次第亮起，在水光闪烁的街道上投下迷离的倒影。夏景之和林薇走进一家格调雅致的云南菜馆——竹影婆娑的盆栽悬垂于卡座上方，深棕色的木质桌椅，空气中浮动着菌菇类特有的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清凉。 这里是周铭选的，他总说这里的环境像他向往的“原生态艺术空间”。 周铭已经到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深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桌上一盏陶土小油灯摇曳着暖黄的光晕，映亮了他此刻专注的神情——他在速写本上飞快地涂抹着素描线条，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灯光柔和了他略显锋利的眉骨轮廓，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创作时才有的沉静气场里。 夏景之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前的周铭，似乎有些陌生。印象中他总是带着点艺术生特有的不羁和散漫，衬衫上常沾染着斑驳的油彩，眼神里跳动着寻找灵感的灼热光芒。 而此刻，那份灼热被一种近乎疏离的专注取代了。他的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带着刻意的弧度。 林薇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大画家，又在捕捉灵感呢？今天我们景之可是被我强行从文献堆里挖出来的，可得好好补补！” 周铭闻声抬头，看到夏景之，脸上瞬间绽开笑容。他放下笔，合上速写本，动作自然流畅。那本子是手工制作的粗粝牛皮纸封面，是夏景之在去年他生日时特意去福州路淘的老物件。 “景之，”他起身替她拉开椅子，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薇薇说得对，是该放松放松。看看你，又瘦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关切，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她鬓边一缕被雨水打湿的发丝。指尖带着松节油残留的清冽气味，是他身上永远挥之不去的标识。 夏景之坐下，那丝异样的感觉并未消散，反而在他靠近时，变得更加清晰。除了松节油，还有一种......陌生的、幽微的甜香，像是某种昂贵香水的尾调，若有若无地缠绕上来。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放在桌角的速写本，封面上她亲手刻下的名字缩写“ZM”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