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景春华》 第1章 Chapter 1 风雨欲来 天气预报说,潞市今晚会有二十年不遇的大风天气。风雨欲来,来往潞市的航班开始大面积延误或取消,这个海滨城市往返于各个离岛间的渡船也已经全面停航。 温澄他们要去的波尔特漫云度假酒店位于潞市东北角的火烧屿。 为了不打乱原定计划,酒店特意派来了艘小游艇赶在风暴降临前来接人。 平时挤满游客的游艇此刻空空荡荡,只有最前面两排座位零零星星安置着人和行李。 虽然人少,可船舱里的气氛却很热闹。 说话最多的那位,是波尔特漫云酒店前厅的接待主管,姓赵。 酒店接待,最拿手的就是跟人打交道。打从机场接到人起,赵主管就笑吟吟地跟人天南海北地聊,从潞市的历史风俗,到传闻中潞市对火烧屿的未来规划,每一次开口都恰到好处,即不让话掉到地上,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将几位西装笔挺、不苟言笑的律师哄得眉飞色舞。 只除了温澄。 温澄觉得他们吵闹,一方面是他喜欢安静,另一方面是他实在有点累。 三天前刚刚回国,不仅没找到房子正式安顿下来,甚至还没有踏进衡天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就被一个电话莫名其妙派到项目上,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 这是个股权并购项目的法律尽调,甲方是收购方叠润集团,被并购的波尔特酒店是国际知名酒店集团Dingao在境内的自营高端度假品牌。 温澄他们这一次来潞市就是为了参加这个并购项目尽调工作的启动会。 按说衡天那么大的律所,团队里那么多人,不知道合伙人李渊出于什么考虑,特意安排刚刚加入衡天的温澄负责这个项目。可毕竟是初来乍到,温澄不想一开始就给老板留下挑活干的印象,就算时差还没倒明白,也得咬牙出这趟差。 这时海上已经起了风,小艇摇摇晃晃,本就犯困的人更睁不开眼。 迷迷糊糊中,温澄听见赵主管接了个电话,应了几声“好”,继而是她提示大家的声音:“各位老师办理完入住后,可以先回房间稍作休息,原定于下午三点半的会议需要推迟一小会,等时间确定,酒店前台会电话通知各位。” 听到这话,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闭眼小憩的温澄微微皱起眉。 在英国学习工作的这几年,温澄培养出了很强的时间观念。上学时,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对时间的规划精确到分钟。毕业后工作,为了早日还清读书期间欠宋景行的钱,他什么项目都不拒绝,有时手上的项目是别人的两倍还要多,对时间的利用效率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这句话,温澄深以为然。 所以,听见会议时间被推迟,并且无法确定新的会议时间,他心里郁闷,忍不住要问个明白:“请问,是什么原因导致会议推迟?有团队受天气影响无法赶到吗?大致会推后多长时间,我们好视情况安排其他工作?” “不是的,大家都已经陆续到达酒店。” 赵主管看得出说话的这位大概是项目负责人。这人挺年轻,长着一副漂亮的好皮囊,看着斯文俊秀,可全程一言不发,她有些摸不准路数,与他说话的语气还不敢太随意:“叠润集团的对接人只通知前厅先帮各位办理入住,安排各位休息,但是具体原因和后续安排还未告知我们。我们会持续跟进,一有消息马上同步告知各位。” 觉没睡饱,就被薅到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岛上,还无缘无故地改schedule! 什么垃圾项目! 温澄更气了。 好在会议最终只推后了半个小时。 四点整,收购方叠润、出让方Dingao、转让标的波尔特酒店、法律尽调团队、财务尽调团队、商业尽调团队几方人员依约齐聚在波尔特漫云酒店三楼会议室。 然而,会议依旧未能准时开始。 叠润的项目负责人王希脸上堆着歉意的笑:“我们集团对这次并购波尔特酒店非常重视,集团总经理宋景行总原本在新加坡出差,也特意赶回来亲自参加今天的尽调工作启动会,麻烦各位再稍等片刻。” 谁? 叠润集团总经理是谁? 宋景行? 耳朵敏锐捕捉到某个名字,温澄在笔记本键盘上翻飞打字吐槽的手指顿住。 大脑只空白了一秒,他顾不上回复陈蓦的信息,迅速打开浏览器,搜索叠润集团,很快在集团官网上找到了总经理宋景行的介绍。网页上有照片,那张轮廓冷硬、眉眼深邃的脸将温澄的侥幸心理赶尽杀绝。 温澄登时眼前一黑。 能怪谁?要怪,也只怪他自己疏忽大意,只跟助理律师要了标的公司的基础资料来看,忘了顺手查一查其他各方的信息,才会被意料之外的重逢打得措手不及。 照片里,宋景行的眉眼跟八年前一样好看,可眼里的光却令人陌生,冷峻,锋利,像八年前的那个冬天,将温澄困在奉城的那场风雪。 宋景行一定不知道奉城的雪天有多冷。 那是长在南方的温澄,十六年来见到的第一场大雪。在那之后,他又见过很多场雪,在伦敦,在布里斯托,却再没有一场雪下得那样大那样冷,他也再不允许自己被丢弃在漫天大雪里。 故人往事劈头砸来,温澄一时恍惚,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动静都全无察觉,直到宋景行被迎至座位上,才猝然回神。 长方形的会议长桌,宋景行就坐他的对面。 不似第一次见面时,他拘谨站在三合路那栋小楼空阔的客厅里,抬头仰看从二楼探身出来的宋景行;也不似去参加今州大学的活动,他远远望着舞台上的宋景行,炙热的目光被淹没在满场欢呼和掌声里。 这一次,他就坐在宋景行的对面,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与他平视。 大概经过八年的时光里濯洗,每个人都会被剥去一层旧日的皮,眼前的宋景行与温澄记忆中已经很不一样。 他比以前还要瘦,目光很亮,眉宇间的却浮着一层灰暗的倦怠,穿一身深色西装,显得身形越发颀长,银灰色的领带,打着漂亮的半温莎结,温顺地贴着雪白的衬衣。宋景行二十多岁时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明亮张扬的锐利已经沉了下去,炼成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稳重。 温澄盯着宋景行的领带,不合时宜地又开始走神。 他学会的第一种领带打法就是打半温莎结,宋景行教的。 那时他转学到今州实验中学寄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所标榜素质教育的学校活动众多,那场校内音乐会就要求大家正装出席。温澄照着视频,对着镜子七手八脚学打领带,宋景行饶有兴趣地看名列前茅的优等生被一根布条闹得束手无策,笑够了,才舍得慢悠悠地走过来施以援手。 宋景行只给自己打过领带,不会面对面地教人。所以他只能站在温澄身后,伸出两条手臂绕到身前来,以一种近似于环抱的姿势,捏着领带边演示边讲解。那时温澄还在长个儿,跟宋景行差了小半个头,宋景行的气息落在他的头顶耳后,一呼一吸间,带着少年的心起起落落…… 再次回过神来,是宋景行开始说话。 会议室里太安静了,他温醇的声音**裸地撞进温澄的耳朵里时,无遮无挡。 叠润是这个项目当仁不让的甲方,宋景行是叠润的集团领导,自然而然是这场会议里举足轻重的存在,他开口说话,全场异常安静,连惯于一心二用应付各种会议的咨询机构都停了手里的打字声。 宋景行先为推迟会议道了歉,而后客气地夸了Dingao及波尔特酒店一番,话锋一转,聊回这次尽调工作,提纲挈领地说了几点希望,最后感谢各方的配合。 一番话说得圆融漂亮,令人如沐春风。 这好像是宋景行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有的能力—— 挖一个温暖甜蜜的陷阱,把人骗进去,在你沉溺其中时,手起刀落,猝不及防。 这场会议开始得迟,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宋景行代表叠润发言,Dingao和波尔特酒店相继表态,一定会积极配合本次尽调工作。之后,波尔特酒店的负责人为三个尽调团队引见了各个部门的对接人,便由相应的对接人带着尽调团队分别前往提前准备好的小办公室对接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温澄本该和法律尽调团队一起,跟着法务部的对接人离开的。 可他没走开几步路,就被人叫回了会议室。 刚才满满塞了一个会议室的人都散尽了,连叠润的项目负责人王希都被送宋景行支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里只剩宋景行和温澄两个人。 温澄没有落座,就在会议桌旁站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宋总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什么公事得独独留着他一个人才能交代?宋景行支开所有人,想聊的当然是私事:“什么时候回国的?” 尽调项目的甲乙方之间还是要保持独立性的,这么多年没见,温澄也没妄想还能跟叠润集团总经理攀上关系:“宋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大家还等着我商量后续的工作安排。” 宋景行没允许他走,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回国的?” 温澄不卑不亢:“这跟这次的项目有关吗?” 以前的温澄即便是装,也会装得乖巧温顺,何曾这样夹枪带棒地说话?宋景行愣了一愣,沉默了片刻,匆促间找到借口:“据我所知,你毕业于布里斯托大学法学院,并未系统学习过中国大陆法律,我需要判断由你负责本次项目是否存在无法达到预期效果的风险。” 温澄不服气:“我已经通过中国司法考试,在执业上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您对我能否胜任有怀疑,随时可以联系合伙人更换其他律师来负责这个项目。” 老话没错,三岁看老,十六岁的温澄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认输,不服气,一点就炸。 看着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温澄,宋景行冷峻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促狭笑意。 这些年,他身居高位,习惯了针锋相对,早忘了怎么哄孩子,几句话就把温澄惹得横眉冷目。他扶着实木会议桌站起身,缓步走到温澄面前,站定。厚重的会议桌横亘在他们之间,像鹊桥两端一样远,而这样面对面、毫无阻碍地站着,才是他熟悉的距离。 他看着温澄,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温澄抿着嘴唇不说话。 宋景行忍了忍,还是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抛出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先一口气连更到周五~ 之后依旧是二四六 周日随缘加更的节奏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风雨欲来 第2章 Chapter 2 近水楼台 一个人回来的吗? 温澄噙着冷笑,反过来问宋景行:“这是我私事吧,跟宋总有什么关系呢?” 确实是没有关系。 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宋景行没有力气再搜肠刮肚地翻一个借口来追问这个问题,又或者是,他潜意识里就在逃避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站在原地,在温澄的反问下哑口无言,眼睁睁地看着他推门离开。 当晚的接风宴,宋景行没有参加。 宋柏渊很重视这个项目,他是在出差途中被临时通知要接手这个项目的。从新加坡直接赶来潞市,行程匆忙,本就令人疲惫,落地又赶上这样的天气,风卷着浪,将潞市到火烧屿间的航程变成跌宕的过山车,每一分钟都是对宋景行的折磨。在人前,他尚能凭着意志勉力支撑,下了船回到房间,再压不住恶意,伏在洗手池剧烈呕吐。 整整一下午,他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更妄论要参加晚宴,吃饭喝酒。 强撑着参加完项目启动会后,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偏偏温澄的出现翻出一场他已经许久不做的噩梦—— 梦里的宋景行走在英伦风格浓郁的街头,像是鬼打墙一般,他反反复复地路过同一家蛋糕店。蛋糕店门外有英伦风格的路灯和长椅,长椅上坐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其中一个是十六岁模样的温澄。 宋景行在自己的梦境里动弹不得,他已经记不起究竟这是第几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与温澄并肩坐着的那个少年侧过头,轻轻吻过温澄的右脸,然后探出头去,指着自己的左脸,引导着温澄吻在他深深的酒窝上…… 和之前一样,在他们甜蜜而青涩的亲吻中,宋景行捂着心口,拧着眉头,醒过来。 那年他处理完国内的事务,不顾大病未愈的身体,飞了十一个小时去接温澄,却看到温澄与那个陌生男孩在街头拥抱亲吻。他忍着心口炸裂般的剧痛,跌跌撞撞逃离现场,倒在异国街头。 病得最重的那些日子,宋景行倚在床头看窗外灰蒙蒙的雾,脑子里来来回回浮现着温澄如盛夏艳阳般鲜亮生动的笑脸,开始觉得温澄身边的那个少年比他年轻,比他健康,比他简单,其实更好。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温澄,甚至很少打听他的消息。 说到底,当时是宋景行自己松的手,如今又有什么理由纠缠不休? 他望着天花板呆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头,Dingao集团和波尔特酒店做东设下的接风宴刚刚结束。念着第二天的工作,宴会结束得很早,温澄因为去了趟洗手间,落后其他人一步,独自在餐厅外等电梯时,恰好遇见拎着打包盒的王希。 明明刚刚吃过饭,没道理还要打包食物回房间。温澄嘴上是什么都没问,可目光却被好奇心驱使着,不时往她手里的餐盒瞟。 一顿饭下来,大家已经熟络,王希冲他笑笑,抬了抬手:“给领导送点吃的。” 王希的领导是谁,温澄当然知道。 他赶紧收回目光,不再好奇了。 可王希打开了话匣子:“温律,你们到的时候海上风浪大吗?” “还好。” “那你们运气挺好。”说到这里,电梯恰好到了,王希走进去,按下的楼层恰好与温澄要去的楼层一样,“我们到的时候浪大得简直要把船摇成海盗船,我平时不晕车的人,都难受了好一会儿。” 连平时不晕车的人都难受,宋景行肯定更不好受。 怪不得会议要延迟,怪不得宋景行会迟到。 温澄知道宋景行以前就有晕车的毛病,特别是没有休息好的时候,会晕得特别厉害,即便下车休息也没那么快好,连喝水都会吐。 他那时候对宋景行很上心,打听到好用的晕车贴、晕车药、晕车小偏方,就在宋景行身上做实验,专门用个小本子记录每一种药作用在宋景行身上的效果。后来还真找到了一种晕车贴,出发前一个小时先贴一片,临上车时再换一片,几乎百试百灵。 也不知道宋景行现在还用不用这款晕车贴?还是因为厌恶他,连带着跟他有关的一切都不想再沾染分毫。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达目标楼层。 要不是跟王希一起上楼,温澄都不知道,原来宋景行就住在自己对门。他不想跟宋景行碰面,赶在王希按门铃前与她告别,落荒而逃似的躲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门是关了,可门上还装着猫眼。 温澄没忍住,趴在猫眼上观察外面的情况。 酒店注重客人**,房门斜着开,透过猫眼小洞只能看见几米走道。温澄盯着外面空荡荡的走道,莫名失落,反锁了房门往房间里走的时候接到了简征的电话。 按说温澄在国外勤工俭学,再加毕业后把一天掰成两天用的高强度工作,省吃俭用这么些年,还掉欠宋景行替他支付的留学费用,应该还是能攒下一些钱的,支撑他回国后耗上三四个月慢慢地找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可他一刻也没有停歇,回国的工作都是在国外还没递信的时候,就托简征帮忙问的。温澄的学历背景和工作经历都不错,简征也没有动用什么关系,把他的简历往圈子里一发,抛出橄榄枝的大有人在。 温澄回国后,原本是要请简征吃饭,好好感谢人家的,没想到,自己还没安顿下来,就匆匆忙忙地赶来潞市做项目,至今都还没有跟这位老同学见一面。 温澄仰靠到沙发里,简征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小澄小澄!你见到景哥了?” 原来这次设了陷阱守株待兔的人是简征?温澄揉着连日奔波下,隐隐跳痛的额角:“李律把我派到这个项目来,是你安排的?” 简征还挺骄傲:“当时你的简历一挂出来,好几个合伙人抢着要你。我就是打听到衡天的李律跟叠润有长期的合作,才替你选了这家,还特意要李律答应我,你入职之后,叠润的项目优先交给你负责。” 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在跟温澄仅有过视频面试,还没有面对面交流过的情况下,合伙人李渊就着急忙慌地把叠润集团的并购项目交到他手上,原来是简征在暗处伸着一只无形的手操控这一切 当年温澄出国的时候,风波未起,宋景行刚刚研一,甚至都没打算进叠润,接管宋氏家业。简征怕他理不清其中的关系,避重就轻地解释:“叠润是宋家的产业,你知道的,景哥以前跟宋伯伯关系不好。你走后,发生了一些事情,反正景哥就是去了叠润,为此,跟小舅和外公外婆还闹了一场……” 温澄听得头更疼:“等等,这跟你安排我负责叠润的项目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简征理所当然,“你,叠润项目的负责人,景哥,叠润的总经理,近水楼台呀!你加把劲啊,这次争取一把拿下!” 温澄哭笑不得:“拿下什么啊?” “别跟我装傻!”简征压着声音吼他,“那时候我们确实都太年轻,可现在不一样了,景哥在叠润独当一面,连宋伯伯都要卖他几分面子,不会有人再阻拦你们的。” 温澄顿住,漆黑的眼瞳颤了颤,嘴边浮起一丝泛苦的笑意:“简征,你可能误会了,我这次回来,不会跟宋景行再有什么交集了。” 简征一愣,小心试探:“你不是为了景哥回来的?” 温澄失笑:“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像是沸腾的水壶里被投入了一大块冰,简征轻快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只是替你们觉得可惜,你走了八年,景哥身边从来没有过别人……” 温澄再次打断他:“他身边没有别人,不代表留在他身边的人,就会是我。” “可是——”简征不死心,“温澄,你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吗?” 要降临潞市的大风已经初现端倪,狂风拍在窗户上,震出噗噗的闷响。 温澄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回答简征这个问题,只轻轻叹了口气:“麻烦你取消跟李律的约定,这个项目刚刚开始,他重新派个人来接手还来得及。简征,你别瞎折腾,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知道简征办事靠谱,可温澄没料到他的效率高到这个地步。 他挂断跟简征的电话,不过是洗个澡的功夫,波尔特并购项目的法律尽调工作要更换负责人的消息已经传到叠润高层宋景行这里。而宋景行也是一刻都坐不住,当即拉开房门,长腿迈开两三步,越过一道走廊,就按响温澄的门铃,兴师问罪。 门铃一阵急过一阵,刚刚从浴室出来的温澄来不及擦干头发,套了件体恤就去开门,发梢还滴着水。 房门外站着宋景行,他还穿着今天下午开会的那件白衬衣,解了领带,松了几颗扣子,显得休闲松弛许多。他看上去比下午还要疲惫,脸色也差,嘴唇都是白的,想必登岛时晕船的劲儿还没过去。按温澄的经验,这时候的宋景行最好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缓缓,可这人偏要不辞辛苦地大半夜来敲他的房门。 温澄佯装客气:“宋总,怎么是您?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要求更换项目负责人?” 温澄一愣,简征办事实在高效,这才多长时间,连甲方高层都惊动了?好在他反应快,拿下午宋景行的话回敬给他:“我觉得宋总下午说得很有道理,我刚刚回国不久,缺乏处理境内项目的经验,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我来当负责人确实不合适。” “只是这个原因吗?” “当然。”边说着,温澄边礼貌地伸出手,“叠润是很优秀的企业,宋总也是非常出色的青年企业家,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宋景行拧着眉头垂眼看那只举在空中的手,明知温澄在说虚无缥缈的套话,可是从语调语气到目光笑容,他都演绎得无懈可击,令人找不到破绽。 扮猪吃老虎的小狐狸长大了,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温律客气了。”宋景行唇边挽起浅淡笑意,施然握住温澄伸出的手,“不过我刚才已经让王希婉拒了李律更换项目负责人的好意,我看过温律的简历,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完成这个项目。” “多谢宋总抬爱。”温澄的错愕不过一瞬,脸上飞快挂上笑容,暗里却咬着牙。 宋景行的手还与他相握着,礼貌而克制。他稍稍用力,两人交握的指掌紧了紧:“那么,合作愉快,温律。” 温澄无话可说,维持着假笑,铆足了劲儿把自己的手从宋景行掌中抽出来。 像是猫捉老鼠,宋景行看着温澄抿着嘴唇使劲儿,唇边的笑意俞深。他以前也牵过温澄的手,少年人的骨头软,握在手里跟现在很不一样,就跟这人的性格一样,八年前虽然也倔,但没有这么冷硬,逗起来更有趣儿,急眼了也好哄。 温澄筋骨分明的手指寸寸抽离宋景行的手掌。 在他们指尖相触的刹那,只听到寂静里有一声电流跳动的轻响,窗外忽然炸开“啪”的一声巨响,室内灯光闪了闪,猝然熄灭。 黑暗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将所有东西吞噬殆尽。走廊里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幽幽亮着绿光,衬托得空荡荡的走廊越发幽黑可怖。 温澄的手去而复返,瞬间攀住宋景行的手臂,声音发颤:“怎,怎么停电了?” 小澄还是个怕黑的小可怜,还是得有景哥在身边~ 明天还更的哦,要来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近水楼台 第3章 Chapter 3 怕黑 温澄怕黑,宋景行知道。 小孩儿要强,不肯主动说,是宋景行自己发现的。有一回他们几个一块儿去郊外爬山,走岔了路,天气又不好,才下到半山腰,天就全黑了。白天漫山遍野疯玩的孩子,不跑也不蹦了,悄悄拽着他衣服后摆的一角,紧挨着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落后一步,就会被黑漆漆的山林吞掉似的。 那天直到回到家里,温澄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大概是白天爬了山太过疲倦,那一夜宋景行睡得很熟,以至于温澄什么时候抱着枕头和毯子溜进他的房间,他都没有觉察。一直到第二天醒过来,他才看见温澄裹着毯子像只小狗似的蜷在他床边的地毯上,睡得又沉又香。 时隔多年,他的小朋友看似长大了,其实又没有长得足够大—— 外强中干,还是怕黑。 宋景行顺着温澄的手,稍稍使劲儿把人捞到自己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别怕,可能是大风扯坏了线路。”他空出手来摸摸温澄的头发,还是有些潮,推了温澄一把:“进屋,先去把头发擦干。” 黑暗中,温澄一动不动,睁着水汪莹润的眼看宋景行,眸光闪闪。 宋景行忍不住要笑,朝屋里偏了偏头:“进屋,我给你擦。” 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窗外是咆哮的大风,风里不知卷着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往窗户上砸,真有几分世界末日的样子。 温澄由着宋景行揽着自己的肩膀回到房间,但擦头发这动作未免太过亲密,他只让宋景行坐在沙发上陪着,自己拿起浴巾盖在脑袋上,一点一点耐心地吸头发上的水汽。 酒店的房间密不透风,拉上窗帘,连一点天光都透不进来,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是最好的屏障,遮挡住人的视线,也掩耳盗铃般遮挡着人紧张、难堪、渴望等等五花八门的情绪。 宋景行在黑暗里轻笑:“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是怕黑?” 温澄不甘示弱:“要你管。” 宋景行还是笑:“那我走?” 温澄咬牙:“宋景行!” 孩子越大越不经逗。 宋景行暗暗叹气,伸出手又摸摸温澄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刚刚前台来电话也说了,今晚未必能恢复供电,头发干了,就早点睡。”说着,宋景行取下温澄手里的浴巾,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顺手牵起他往床边领:“你安心睡,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温澄觉得自己就是实验室里面对蛋糕糖果经受不住一丝一毫诱惑的那种小孩。 明明手机就可以照明,电脑包里也有带着手电功能的移动电源,行李箱里还有一盏这么多年来寸步不离身的充电小夜灯能用。他还是怕黑,可他其实已经可以自己应对这场猝不及防的停电—— 如果宋景行没有出现的话。 但是宋景行出现了,他说要进屋来给他擦头发,他就让他进屋了,他说要等他睡着了再走,他就乖乖躺到床上去了。宋景行的每个提议都是对小孩充满诱惑力的糖果,而很显然,温澄经受不住他的一点诱惑。 想起一个多小时前跟简征的那通电话,温澄觉得脸有点疼。 “想什么呢?”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分外醒目,宋景行盯着温澄瞪得老大的眼睛,没等温澄回答,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不早了,赶紧闭上眼睛睡觉,我就在这儿守着,没事的。” 为了不打搅温澄的睡意,宋景行特意把嗓音压得很低很轻。 在这样的嗓音里,宋景行的疲惫越发显而易见。温澄接连想起宋景行苍白的气色,还有王希的话和她特意打包的粥,他知道宋景行路途奔波很需要休息,可他也知道,这场机缘巧合的停电结束后,他应该信守承诺不再与宋景行有过多牵连。 所以,他舍不得放他走。 就这样,在赶宋景行回去休息和分半张床给宋景行躺着的两难抉择中,温澄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温澄被一声闷响惊醒。 几天之内,他在国内外数个不同城市间飞行,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因为什么事,在什么地方。出差在外,房间里不该有其他人的,温澄又迷糊了一会,才想起酒店停电,想起宋景行来房间里陪自己的事情。 想到这里,温澄心里一沉,惊出一身冷汗,脱口而出:“景哥!是你吗?” 有个低沉的声音从床尾传来:“别怕,是我。” 这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强忍着什么。温澄一听便觉得不对,边问边在枕边翻手机:“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撞到了床……” 宋景行话没说完,一束雪白的光猝然打了过来,随即一道人影也飞扑了过来。温澄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摇摇晃晃的光影中,他迅速翻身下去,扶住跪坐在地上摇摇欲坠的宋景行:“撞哪里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刚刚离得远,看不分明,此刻近在咫尺,温澄才看清宋景行脸色煞白,额头上层层叠叠渗着冷汗,一摸后背上的衣服,也被冷汗浸湿了。 疼成这样,得是伤得多厉害! 宋景行疼得说不出话,温澄自作主张,动手去挽他的裤腿。 宋景行挣扎出一点力气来按住他的手,温澄不容反抗:“让我看看你的伤!” “骗你的,没撞哪里,是胃疼。” 这人自小被金尊玉贵地养着,怎么会胃疼成这样?温澄讷讷:“怎么会胃疼?” 宋景行疼得脱力,靠在温澄的肩头,气息凌乱,没力气回答。 温澄又问:“有药吗?” 宋景行掏出房卡递给温澄,气若游丝:“我房间,行李箱里,白色的袋子,都拿过来……” 温澄二话不说,接过宋景行的房卡扭头就走。 几分钟后,他将宋景行的行李箱整个拖回房间里来—— 他心急火燎走得太快,只顾得上拿宋景行的房卡,连手电都没打,也不知道行李箱里哪个袋子是白色的,索性都拖了过来。 因为停电,温澄最终还是不得不惊动酒店,请客房部送一壶温水过来。 宋景行被扶到床上去躺着,他靠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看着温澄为他忙进忙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时不时抬起手机为他打光照路。温澄数了刚好的药片过来,塞给宋景行:“来,吃药。” 宋景行不敢喝太多水,稍稍抿了几口,就把杯子放回床头桌上。 温澄沉着脸:“什么时候还多了胃疼的毛病?常婶也不管管你吗?” 常婶是照顾宋景行的保姆,温澄八年前住在宋景行家,衣食住行也是由这位常婶打理的。听说宋景行十岁左右,被宋家强行接到今州念书开始,就一直是常婶在照顾他,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比宋景行跟他外公外婆、父亲、小舅待在一块儿的时间都长。 不是亲人,却也胜似亲人了。 看着温澄的脸色,宋景行有点心虚:“平时也不这样,就是这回晕船太厉害,胃里空了一天,才会这么折腾。” 温澄知道他没说实话,却没有立场追问太多,只说:“睡吧,我守着你。” 宋景行低低笑出声:“你在这儿排值班表呢?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他拍拍大床空空荡荡的另一侧,努努嘴:“上来睡,我有事喊你。” 两个男人,没什么好矫情的。 就算曾经心怀鬼胎,时隔八年,宋景行能大大方方,温澄也能坦坦荡荡。 其实,即使是八年前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这样躺在一张床上。特别是温澄发现自己喜欢宋景行后,他那时年纪太小,心里太慌,怕宋景行知道,又怕他不知道,更怕他知道了装不知道,柔肠百转,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地打着结,连跟宋景行待在一个房间都小心翼翼,哪里敢躺到一张床上去? 原来长大是这个样子,以前觉得了不得的事情,轻轻巧巧地,也便翻过了。 温澄背对着宋景行,风雨声被挡在窗外,隐隐约约,而宋景行稍显不稳的呼吸声就的他身后,清晰,贴近,好像有一根羽毛,悄无声息地撩拨着他后劲光滑软嫩的皮肤。 温澄缩缩脖子,把头蒙进被子里。 但是很快,宋景行就把他从被子里捉了出来:“说过多少次了,睡觉不能蒙着头。” 温澄闷闷地应一声“哦”。 隔了一会,宋景行又问:“睡了吗?” 跟年少时的心上人同床共枕,哪里那么快能睡着?温澄应声:“还没。” “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怕黑了,对吧?”刚刚去拿药,连灯都没来得及打。 温澄不知道宋景行想说什么,没有接话。 宋景行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黑了?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地发现黑暗其实未必都潜藏着危险?还是因为在国外生活的那几年,不得不独自面对恐惧,麻木习惯了? 胃里剧烈的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化解成闷闷的钝痛,像是他这些年想到温澄时,心口会涌上来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那种疼。他哑着嗓子,避重就轻地问:“我是想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读书,毕业,现在也能挣到钱养活自己了。”温澄语气平静,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很满意现状,真的。”因为很满意现状,所以不会再纠缠你,你放心。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一句,宋景行心里陡然一颤。他抬手轻轻搭上温澄的肩膀:“你刚刚回国,可能会有很多不适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们——”他顿了一下,挤出一点笑意:“我们至少还算是朋友,对吧?” 温澄窸窸窣窣地翻过身,身体翻转时,将宋景行搭在他肩头的手滑了下去。 他看着宋景行,一双杏眼此刻亮得惊人,里面像是蕴藏了江河湖海一般多的话要说。可他定定地看了宋景行半晌,最终的语气还是冷硬:“谢谢宋总,我不敢高攀。” 好啦,我要出去玩耍啦~下一更要等我周二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3 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