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是死对头》 第1章 第1章 久别重逢 苗疆的六月末正是山雨频发的季节,在雨水充沛的滋润下,山上陆陆续续冒出一些可爱的小家伙,正是寨民们倾巢出动享受丰收的时候。 至于采摘处理完之后的药材食物之类资源,总要去和外面的商人进行交换。这个任务往往落在白岐头上,毕竟有一个中原人出面打交道,不论是语言还是为人处世,总归是方便许多。 他们平日里的往来贸易地点虽然正处两国交界处,偶有矛盾摩擦发生,但以白岐的武功也足以轻松应付——直到今日被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抵住喉结。 “这位大侠,有话好说。我们不过是出来做生意的,回去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您行行好,就放我们一马吧。”虽然白岐曾经也是个鲜有敌手的英雄少年,不过出门在外,打不过就求饶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和他一同出来的阿幼朵眼里泛着泪花,显然有些吓坏了,她深知以自己的功夫肯定伤不了面前这人,只好带着哭腔求道:“你,你不要动白哥哥,我们带出来的东西都给你!你不要动他好不好?” 这句“白哥哥”像电流一样击中手拿长剑那人,闻言,他手腕只是轻轻一抖,便在白岐颈边划出一道艳丽的颜色。吓得阿幼朵发出一声惊呼。 比起那微不足道的刺痛,白岐感觉到身后那人压迫感十足的的胸膛正一点点贴近自己的后背,耳边传来令人心惊的话语“师兄……在外面有家了?”这声音虽然满是委屈,甚至算得上好听,但只让白岐觉得一阵胆寒,引起脖颈上一片战栗。 既然已经知道来者何人,那他就丝毫不奇怪了。如今这江湖里能在五十个回合内能拿下自己的,除了他的这个天才师弟之外,再无旁人。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对方虽然占据上风,但语气却依旧楚楚可怜,“师父病危,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师兄的。”与他拿剑要挟白岐的动作形成剧烈的反差。 白岐败下阵来。长叹一口气,故作镇静道:“你先把剑放下,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既然白岐发话,顾然必定一一照做,不仅是因为他知道白岐不会骗他,而且就算这真的是白岐的权宜之计,他也有信心将对方抓回来。 这次,他可不会允许自己的师兄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 见顾然放下长剑,阿幼朵连忙上前为白岐拭去颈边的鲜血,又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药瓶,俨然要给白岐上药。 她这一系列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在顾然眼里却十分刺眼,一把从她手中抢过止血散,冷冷道:“不用了,我来给他上药。” “你……!”阿幼朵从未见过这么蛮横无理之人,如果不是他,白岐又怎么会多添这一道伤痕?现在又说要亲自给白岐上药,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白岐眼见两人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竟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只好从顾然手中拿过药瓶,无奈道:“我自己来就行了。”当着两人的面给自己上了药后又将阿幼朵拉到一旁,跟她反复叮嘱还有哪些待办的事项,不然他实在不放心就让阿幼朵一个人回去。 阿幼朵是白岐来到寨子定居后一手带出来的小姑娘,她在许多事物中都颇有天赋,不论是苗疆蛊术还是世事常理,她往往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因此白岐这半个老师也十分喜爱她,显然是当自家闺女教导了。也正因如此,他也经常带着阿幼朵出来见见世面,和旁人多打交道。 小姑娘虽然聪明,但还是太过单纯。白岐前前后后唠叨了许久,直到顾然在一旁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他又嘀咕了几句才做最后的道别。 “我得走了,来日有缘再见。” 阿幼朵从来没想过离别来的如此之快。哽咽道:“那,那你还会回来吗?你答应我,你会回来的。如果……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中原找你。” 白岐没有一丝犹豫,马上回答她“当然,我答应你。”话音刚落,便被顾然将他从阿幼朵身边无情地拽走。 顾然将白岐双手反剪至身后,不容反抗地捏住他的手腕,紧接着在白岐柔软的耳垂上带有警告意味地咬下一口,“师兄,轻易给别人许下承诺可不好。”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炸开,白岐几乎要被顾然乖张的行为吓得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实在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三年里对方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阴戾。 或许白岐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三年前会因为他大胆的举动而惊慌失措,三年后亦是如此。 两人一路无言,路上下起了小雨,雨水裹挟着泥土,顺着陡峭的石壁没入溪流,不一会儿乌云散去,强烈的阳光又蒸出带着土腥味儿的水汽,将气氛搅得更加粘腻。 白岐心里暗自盘算着逃脱之法,却碍于顾然和他贴得太近,那些小动作根本逃不出他的眼睛。于是只好转身命令道:“我要方便一下。” 顾然面不改色“就在这方便。”眼神则是不加掩饰地盯着白岐,似乎在昭示自己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白岐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他早就想到顾然不会上当,只是“哦”了一声,于是顾然便转过身去。等到白岐的声音再次响起,顾然吊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纵使顾然清楚白岐的一举一动,他却依旧患得患失,三年,他再也无法忍受没有白岐的三年。他知道白岐不会这么乖乖和自己回去,他害怕着却又期待着白岐不知何时到来的逃跑:害怕复来的抛弃和背叛,却又期待着将白岐困于自己的五指山中。 顾然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将白岐抓回来之后的场景,当这天到来之后却开始手足无措,他好像应该惩罚对方的不告而别;又或是将自己心中的情感尽数抒发。唯独不能接受两个人形同陌路的结局。 等到天空的尽头燃起炽热的晚霞,顾然也燃起篝火准备在此安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囊和干粮喂给被捆住双手封住穴道的白岐。刚喝完水的唇瓣看上去十分潋滟,让人忍不住用大拇指反复碾过摩挲。 顾然不禁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白岐快被这灼热的眼神烧穿心脏,直到这时白岐才敢回应顾然露骨的目光。一个从来不敢触碰的想法从白岐心中冉冉升起——可是师弟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敢去想,因为这个念头会像野草一样迅速占领他的大脑。 于是他不打算撒谎,“我……唔!”剧烈的疼痛将粘腻的气氛搅乱,白岐丝毫没料到这次的疼痛会在这个时候发生。他瘫软在地,颤抖着抓住顾然的手腕,视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艰难地从牙齿中挤出几个字“把,把我……绑起来。快,快点!”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顾然打了个措手不及,白岐在地上被折磨得变形的五官刺激着他的神经,将内力导入他的静脉探查了一番,发现里面竟然蕴含着磅礴的真气在冲撞他的五脏六腑。 顾然不敢大意,却也不忍真的将白岐绑起来。只好将他圈入怀中桎梏住他的挣扎,疯魔一样输入自己的内力为他调理真气,亦如以前白岐对他那样。 “呃……啊!”尽管白岐拼命忍耐,却也难以抗拒那样深入骨髓的折磨,他将下唇撕咬得血肉模糊,却无法减轻身上一丝一毫的疼痛。 唇上的艳红反复刺痛着顾然的双眼,他从未见到白岐受过这种折磨失态至此。 一旁经过的小蛇被反常的动静吓得仓皇逃窜,却又不舍那娇嫩欲滴的蛇果,鲜美的汁液四散开来,惹得贪婪的家伙吐着蛇信子将地上鲜红的液体一一舔舐干净。 这反常的动静持续了许久,后面渐渐平息了下来,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顾然尽自己所能地克制着吮吸垂涎已久的柔软,腥甜的气息在唇齿间交换过渡。直到顾然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内力,才将白岐安抚下来。 山间本就湿热,两人的贴身衣物也被彻底浸湿。白岐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鬓边的湿发可怜地耷拉在一旁。顾然在一旁耐心地为他擦去汗珠,时间仿佛回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师弟的背影不复曾经那样瘦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他的肩膀变得结实而有力,充满了青年勃发的气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孩童了呢? 顾然知道白岐正盯着自己的后背发呆,他明白现在恐怕暂时回不去了。至少他不能把这样的白岐就这样带回谷中。 就算他早已知道归途不会顺利,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师兄的身体竟然如此严峻,他不敢掉以轻心。但是好在——他嘴角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师兄并没有逃跑。这个结论让他心情大好,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半跪着背对白岐,示意对方赶紧趴上来。白岐将绵软的双手搭在顾然宽阔的肩膀上,感受着阔别许久的温度。 “师弟。” “嗯。” “师弟” “嗯。我在。”白岐反复呼喊着顾然,好像是为了确定他们曾经的关系是否还延续至今,直到得到顾然肯定的回答才善罢甘休。 “我要回寨子里一趟,我们先去找阿幼朵。” “好,我知道。” 白岐现在筋疲力尽,只觉得脑袋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如果刚刚在他身边的人不是顾然,心里就一阵后怕。这种程度的蛊虫暴动,除了精通蛊术的苗民,恐怕只有顾然这么雄厚的内力才能镇压。 顾然为了在夜深之前尽快回到村落特意换了条路,周围稀疏的树影随着落日余晖的碎屑倾洒在他们身上,一阵微风拂过,林间枝叶正“沙沙”作响,吹散身上的些许湿热。 时间好像被拨动的转盘,回到了他们还在绝云谷的日子。 第2章 第2章 欺凌 秋风萧瑟,天还未亮,顾然又被撵去清扫院子里的垃圾。昨夜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窗子被刮的“格格”作响的时候就知道今天恐怕并不轻松。 “咳咳。”他只敢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咳嗽两声,不然又会惹得那些“同门”对他冷嘲热讽。 想来他拜入绝云谷已经数月,不仅没学到半点皮毛,就连这门内师父都见不到一个。每日就是被比他更早来的同门指使去干些杂活,他的身份比起徒弟,说是杂役倒更为贴切些。 起初他也抗争,但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和侮辱,再加上控诉无门,就只好任他们捏圆搓扁,求得一丝生存的空间。 门内传来一阵嘈杂的怒骂声,他就知道是那群魔头又要来折磨他了。 “喂!你这蠢货干完没有!今天是给师父他们接风洗尘的大日子,要是搞砸了,有你好看的!”对方说完还不忘冲过来朝他膝盖踢上一脚。他本来年纪就小,入门后饱受欺凌,更是没吃过一顿饱饭,现在硬生生挨了对方一脚,腿一软便要跪在地上。 “唔!”在膝盖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最后一刻,他暗自咬牙,双手攥紧扫帚,只想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对方看他这副愤愤的模样,又补上一脚,非要亲眼看到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才爆发出一串畅快的笑声,身影渐渐拉远的同时嘴上也没闲着“无父无母的窝囊废”。 那几个字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击打在顾然心头,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闪过几个光怪陆离的画面,额边更是汗如雨下。 他只好将四肢撑在地上,大口汲取着空气,直到感知逐渐回笼,这才发现手边有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家伙已经急得“喵喵”乱叫了。 这只小黑猫和顾然现在狼狈的模样如出一辙,或许它还要更加干净一些。它和顾然相识于厨房,傻猫躲在燃烬的灶台里呼呼大睡,没有一丝警惕性可言,幸好顾然那天怎么都点不着火,于是低头仔细搜查了一番,不然它乌黑的皮毛可要被烧个精光了。 顾然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声道:“谢谢你,我没事了。”这才赶去吃饭,虽然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桌上只有一些馊掉的菜叶子,拿开簸萁,碗里仅剩两个已经瘪掉的粗面窝窝。至于精面做的馒头,他是不配吃的。 他将两个窝窝掰开观察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眼珠子转了转,那些馊了的菜还是不吃为好,于是只喝了点凉水下肚勉强消除了一些饥饿感。 顾然摸摸肚皮,认命地收拾桌上的残局,可以说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被安排的没有十分也有八分。 听说“师父”他们今天要回来,既然如此,那是不是代表着自己有机会……他擦拭着案台的手突然停下,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个出头的机会了。 三下五除二干完活,尽管他手上功夫已经足够快,等到练武场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其他师兄师姐的训斥和惩罚。就算顾然没有迟到,责罚也不会晚来。 其实他们都知道是别人故意欺负顾然,不过脑子转了转,却依旧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清楚。 原因无非是不想管,又或是自己也曾经是其中参与霸凌的一员。 顾然早已认命,他在第一天便试图将那几人的恶行禀报师兄,换来的却只是师兄的冷嘲热讽和恶语相向。 练武场上日头正晒,除了顾然以外的其余人都在练习门内武学,只有顾然日复一日地站在场中扎马步——这一站便是两个时辰。 “叮——”耳边传来飘忽不定却清脆悦耳的铃声,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频率也越来越高。场上的弟子们皆是愣住了,而后前仆后继地冲向卧房。 顾然看周围人都走光了,也没人管自己,便猜到肯定是“师父”他们回来了,于是也跟着回卧房整理仪容。 虽说是整理仪容,但他仅有的两套衣裳都破破烂烂的,两相比较之下,还是选择了那套浆洗得发白的练功服。 旁边几人不屑一顾地嗤笑道:“真以为师父他们看得上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吧,真以为换套衣服就能出头了?白日做梦!” 顾然不可置否,但还是打了盆清水洗脸,尽量让自己的形象看上去端正一些。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他都会全力以赴。 而且他已经算这屋里打扮得最为朴素的了,不知道是谁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份松香,惹得他鼻头发痒,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便赶紧出去了。跨出房门之前还隐隐听到什么“山猪吃不了细糠”。 是了,他这山猪确实欣赏不来他们那些虚伪作态,想要争取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这房里谁不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资源?只不过顾然的争取总归是碍了他们的眼。 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了回来,嘴里还叼了只大肥耗子,洋洋得意地竖起尾巴在顾然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顾然对它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厉害,肯定是咱们谷内最有本领的小猫。”它听完伸了个懒腰,见顾然没有别的动作,就叼着老鼠自己享用美食去了。 他们这样的外门弟子是没有资格亲自去正门接待的,只能站在院内等掌门师父一行人路过视察时才有见上一面的机会。 只是这乌泱泱的人群里一看,全都一个样,不论高矮胖瘦,不过是些形状不尽相同的白面团子罢了。甚至顾然还要更为瘦弱些,压根看不到他。 掌门及其他几位师父这次出门还带了两位亲传弟子,此次回程一系列事宜也是由他们安排的。 “师父,这便是几月前新进的一批外门弟子。”这人声音温润,应该是掌门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嗯。有没有资质较为突出之人?”掌门话音刚落,几个师兄师姐立刻谄媚地上前:“有的有的,师父,这几位师弟师妹都是入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顾然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那几个总喜欢仗势欺人的魔头。他的心里又焦灼几分,错过这次机会,可能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 掌门目光在那几个“佼佼者”身上巡视几圈,向他们投去慈祥的目光。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起步朝后场走去了。 顾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人群后面,动作麻木,大脑急得团团转却一片空白,正当他急得一筹莫展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这!这是谁干的!”他踮着脚尖向声音源头望去,原本干净整齐的后场此时堆满了木屑和厨余垃圾。 掌事师兄的声音越发狠厉“今天是谁负责的打扫!贾焕!今天轮到你了是不是!” 被点到名那人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下意识地否定了师兄“不!不是我!是顾然!”说罢便在人群中一把揪出顾然,将他提到了掌事师兄跟前。 顾然本想反驳,却被他们抢先一步指认罪状:“师兄你看!那只上蹿下跳的臭猫就是他养的,这事儿真不赖我!” 小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新抓到的猎物,和往常一样在顾然小腿上蹭来蹭去。 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都一一传进他耳中: “师兄,就是他,平常根本不好好练功只会偷懒。” “今天早上迟到的是不是也是他啊?好像确实只有他和别人不一样。”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立马将他描绘成一个好吃懒做之徒。 身上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停滞下来,虽然顶着毒辣的太阳,身体却如坠冰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就算他现在和盘托出,众口铄金之下他根本没有翻身的余地。 “扑通!”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跪下,因为他知道与其争辩不如直接认错,只能祈求掌门和几位师父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情况下放他一马。 “这后场今日确实是徒儿打扫的,但清晨已经打扫干净给各位同门检查过!至于这猫,不过是一只路过的小猫,路边到处都有,实在不值一提。徒儿平时不敢不听从各位师兄师姐的教诲,请师父原谅,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旁边几个同门听到他的发言,脸色变得阴晴不定,那位说话狠厉的师兄只好咳嗽两声,严肃道:“早上确实没什么问题,可能是中午出了什么变故……师父,您看?” 不等掌门和其他几位师父反应,后面的青衫少年便开口说道:“这等事务不劳师父烦心,就由我来处理吧。师弟,你先安排人把这里清理了,我带师父他们先回去歇息。至于这人……”他将目光落在顾然瘦弱的脊背上。“待会送去我房间吧,我自会发落。”发号施令者正是那位掌门亲传。 “那这只猫?诶?猫呢!” 小黑眼看情况不对,在他们谈话的间隙便偷偷跑掉了。 那青衫少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只猫而已…我看你们是太闲了,那么急着去找猫?” 刚刚说话还尽显霸道之人此刻对上这青衫少年尽显谄媚之色,连声道歉。转头看向顾然,那目光又恨不得生啖其肉,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滚下去!” 顾然心中惨淡,料到自己这辈子恐怕完蛋了。头也不回地回到卧房,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来这里几个月,除了刚来时贴身佩戴的鱼纹腰坠,其他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处置。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腰坠佩好,准备只身赴“宴”。 一路上他听了许多风言风语,也大概领略了这位掌门亲传的一些“事迹”,只知道他在处罚这一事上,可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 哈,这里的人恐怕都是一丘之貉。 恐吓他的同门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孤身穿过狭长蜿蜒的竹林小径,见到的不是想象中气派的建筑,而是一方小小的竹屋。 他在屋前等了许久,等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的时候,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到了怎么不先进去坐着?” 第3章 第3章 救赎 顾然就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他以为自己是来赴死的。可能上来就直接被一剑穿心,或者被打倒在地,总之绝对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白岐似乎看出他的变扭,也不再整些弯弯绕绕,索性随了他的愿,命令道:“把上衣脱了。” 顾然瞳孔瞪大,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侮辱他。他颤抖着将手放在衣襟上,犹豫了几个片刻,手指似乎重如千斤慢慢剥开衣服,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下,露出瘦削的后背。 白岐看到那和同龄人比较明显营养不良的后背时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蹙,显然有些不满。短暂的思考却让鸡皮疙瘩渐渐爬上顾然的皮肤,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迟迟不动手,可能就像一些动物捕猎前总要观察一番—— “啪!”尖锐的声音撕破了他的胡思乱想,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阵痛觉也让他的思绪格外清醒。 他在别人闲聊时曾听说过门内一柄“白蛟鞭”,那鞭势若白虹,轨迹却诡如盘蛇,本应是白蛇鞭,可到了现任主人手上后便改名:白蛟鞭。掌门是这样说的:“蟒蛇太过阴毒,不好。不如换作白蛟吧。” 顾然没见过别人使鞭,有关长鞭的传闻也就听过这一起,只是这“白蛟鞭”的威力也不过如此,即使已经在他后背打下数十道血痕,他也还能咬牙坚持,不至于输了气势。 白岐看他尚有余力,又添了十余下新伤,然后长舒一口气,吩咐他:“我累了,去帮我把后山的温泉打扫干净。”停顿了一下,恐怕是怕他打扫得不够仔细,又补充道:“记得把池壁给刷干净。” 空气中还弥漫着血雾的铁锈味,顾然本想穿好外衣,却担心弄脏了自己仅有的两套干净衣裳,与礼义廉耻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着上半身去打扫温泉。 白岐等他走后提起那件全是补丁的破旧衣裳左右打量,眼底满满的嫌弃中夹杂着一丝心疼。他也是从外门弟子里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虽然当时因为天赋异禀而被掌门一眼挑中而免遭一难,但这里面多少世态炎凉他也看在眼里。 后山的温泉距离白岐的竹屋并没有多远,步行数百步就到了。这里常年云雾缭绕,温泉被嵌在悬崖和石壁中间,呈现一个碗形,倒是一个绝佳的清修场所。 但顾然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他将鞋袜放在一旁,自己慢慢步入池中。这碗比他想象的深,他个头比较小,因此池水几乎要与他肩膀持平,灼热的泉水一次又一次冲刷那触目惊心肿胀而充血的伤口。 水面上泛起一缕鲜红。但顾然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泉水触及伤口之后好像有股奇异的感觉通过经脉流向四肢百骸。看来这处灵泉确实大有妙用。 他磨磨蹭蹭在那里擦洗半天,等到身体完全适应了这池泉水,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泉里爬上来。原以为回去之后免不了一番挖苦,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有露面,只能隔着一面竹墙听到白岐传来的命令“我不想用晚饭,你去帮我把那些剩饭都处理了吧。” 说是剩饭,等顾然穿好衣物拿起一看。那饭菜竟是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甚至还隐隐有些香气飘荡。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了。顾然强忍着喉头的哽咽走进竹林,坐在石头上大口吃着自己从未享受过的美味。 有些咸湿的液体顺着脸颊滑入碗中,他用力吞咽着米饭,心里酸酸地想:原来米饭是咸的啊。 米饭是咸的。这是顾然第一次对幸福的定义。 他将碗筷送回去后又在外面转了两圈,直到在一个杂草丛生的角落发现小黑后才松了一口气。等兜兜转转回到卧房,已经有不少人满脸讥笑等着他了。 “哎哟~有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可真是命大啊。” “谁说不是呢。被白蛟打了半个时辰,背上早就皮开肉绽了吧。嘻嘻。” 有的人甚至变本加厉“我可不想明天早上醒来发现屋里多了一具尸体。哕!真晦气!要死死远点儿!”那人一口唾沫袭来,顾然立马跳出门外,生怕沾到对面的脏东西。 屋外月明星稀,和屋内的乌烟瘴气正好形成对比。幸好还没进到深秋,天气不算刺骨,顾然灵活爬上一处粗壮的树枝,枕着脑袋侧躺下正欲入眠。 他小时候也经常和村里的同龄人爬上爬下,好像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时他也有个恬淡温馨的家。只是后来……后来发生的事已经被浓浓的困意掩盖,他也半推半就进入梦乡。 这晚睡得并不安稳,可能太冷了,可能树枝太硬了,也有可能是他一时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 他搞不懂对方图他什么,要人脉没人脉,要武功没武功,甚至要长相也只能勉强说得上清秀。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他怕一觉醒来得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所以睡得格外不踏实。 顾然最后是从树上“掉”下来惊醒的,准确来说,是平日素来看他不顺眼的所谓师兄一脚将他从树上踹了下来。幸好她睡得不深,在头脑着地的前一刻及时调整姿势,不然现在的下场恐怕和旁边摔烂的果实一样汁水四溢。 “日上三竿了还不赶紧去白师兄那里领罚?能活着回来是白师兄对你手下留情,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对方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他还在原地琢磨着:原来师兄姓白。 从来没人告诉他这绝云谷的各种人物,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他眼里只有“白师兄”。 他把这个称呼翻来覆去在嘴里回味了上百遍,最终站在竹屋面前却像个羞涩的小姑娘一样怎么都叫不出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起了个头“白……白师兄!”就被里面的人打断了。“来了?还是和昨天一样,把衣服脱了。” 顾然不疑有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解了,准备继续昨天的流程。时辰尚早,竹屋外更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虽然有些凉意,但始终不敌顾然心中的火热。 白岐这会儿才梳洗完毕,懒洋洋有些提不起神,看到外面那个小小的准备接受惩罚的家伙却神采奕奕,便忍不住勾起一抹微笑。 柔软的指尖触及到那一道道鞭痕,上面已经结起薄薄的血痂,康复速度在灵泉的滋养下算很快了,但是比起白岐原本的预想还是差上许多。 还是身体太差了,捏住对方细弱的手腕,他发现对方果然一点武学基础都没有,完全是一张干净又脆弱的白纸。是好,也不好。白岐决定得让他先调养一下身体。 顾然这会儿紧张极了,不仅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反而可以感受到后背似有若无的抚摸,结痂的地方本来就痒,可他现在却觉得被碰过的地方反而一片火热。这阵热度蔓延到他耳根,这还是他第二次感到难以为情。第一次是鼓起勇气喊白师兄的时候。 对方又捏起了他的手腕,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四处游走,他虽然不懂,却完全放松将自己交给对方。 白岐改变了主意,低头在顾然耳边嘱咐道:“接下来的过程有些痛苦,但你一定要扛过去。”他的叮嘱不仅没有让顾然心生胆怯,反而更加意志坚定,黑得发亮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岐,缓缓点头。 那目光似乎要将白岐烫穿,白岐小心翼翼从袖内取出一个竹篓,揭开盖子后嘴里飘出几句古怪的哨声。便有一只特殊的蛊虫从里面钻出,顺势滑入了顾然腕内。 那蛊虫极为细小,没等顾然反应过来,手腕传来一阵刺痛,那虫子就钻入到他的经脉中。 他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疼得满地打滚,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叫喊。身上的更是不停冒出冷汗,很快就把衣服全部浸湿了,牙齿“格格”作响,明明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他只觉得每一束阳光都像冰针刺入他体内。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只知道被痛晕过去之后又反反复复被痛醒过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时间可以被拉得如此漫长。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有一只手一直牢牢抓住他,让他不会在痛苦的长河中彻底迷失。于是他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路前行,终于在一束白光之后清醒过来。 淡雅的熏香钻入鼻孔,他可以明显感觉自己躺在一处软榻上,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立马牵动着指尖另一端那人的神经。 那人握着他的手,立刻关切地问道:“,你醒了?来,先喝点水。”一盏碧绿的茶碗被递至唇边,他赶紧“咕咚咕咚”全喝了。 用力眨眨眼睛,发现自己不仅被搬进竹屋里面,睡在师兄床上,而且连……连衣服都换了一套全新的。想到这里,他面露尴尬之色。 白岐虽然只年长他四岁,但之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稀松平常地回答道:“你原本那套衣服全湿了,还被滚得到处都是泥,我就给你换了套新的。现在都晚上了,先用饭吧。” 顾然嚅嗫半天,也没能问出那句:是师兄你帮我换的衣服吗?只好羞红着脸一头扎进白岐怀中,反复喊着“师兄。” 白岐这也是第一次被撒娇,只好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他的后背,回答道:“我在呢。” 顾然抬头露出一双乌黑晶亮的双眸,试探地问:“师兄,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白岐被这双眼睛盯着心都化了,柔声说起自己的名字“白岐,黑白的白,岐山的岐。” 顾然郑重地点点头,也向对方介绍起自己“师兄要记得我,我叫顾然。”说完挠挠头,对此也不知道怎么向白岐解释。 白岐笑了笑,捏捏他没有多少肉的脸颊,嘴上说着“我知道”,心里暗暗补充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