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厌之有》 第1章 故人 我躺在床上,平静的攥着水果刀,用它一点一点破开皮肤,再刺入心脏,我能清晰地听到血肉破开的声音。似乎因为濒死,耳边幻听到断断续续的幽幽哭声,还在说着些什么: “呜呜呜呜……我……诅咒……你……” 是谁如此绝望? 我已经没必要猜测这个声音是不是我自己。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永远不再醒来。 对不起,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就拿我的死来谢罪 心口在剧烈地疼痛,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师弟!” 我在医院?有人在叫我? 我挣扎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陌生的脸,眉目疏朗,清俊如画。 我正躺在他怀里。 “师弟,你醒了。” 他弯眉一笑,如春风拂面,在那一瞬间,似乎连伤口都被拂平。 “师弟,你可还好?” 我张张嘴,嗓子疼的半点声发不出。 “师弟?” 心口的痛楚越来越强烈,我视线渐渐地模糊,意识在消散,我陷入了黑暗。 我又一次睁开眼,花十秒确定了我是真的没死成。 动动身子,心口不痛,浑身干爽,就像没挨过刀子一样。我这是昏迷了多少天啊,伤都好透了。 不过,根据我现在所躺的物件——晶莹剔透的棺材,来猜测,我不是没死,是诈尸了。 这棺材看着挺贵的,我一个亲人也不剩,哪个好心人如此舍得?哪怕吓着人家我也得当面感谢感谢。 我坐起身,打算试试能不能推开这棺盖,没想到,我的手竟然穿过了棺材盖,触碰之处,如同如入水般,以我手掌为中心,四周泛起阵阵涟漪。 “!” 我还在地球么!? 我缩回手,却觉不对,这白色袖子怎么是又长又宽的,还绣了繁复的金线花纹,摸上去竟然比婴儿皮肤还要软滑。 这不是古装吗? 我脑中浮现我第一次醒来看到的场景,还有抱着我的人对我的称呼。那时神志不清,没想那么多,现在联想起来,我觉得我百分之百穿越了,还是借尸还魂。刀都刺入了心脏,绝无可能被救活。 这大概还是个玄幻世界,虽然不明白我怎么会来这里,但我死而复生,于我而言不亚于无妄之灾…… 耳边突然传来极轻的玻璃碎裂声,那如透明光膜的棺盖碎成星星点点的浅蓝色光点,在半空渐渐上升消亡。 正感叹颇为神奇,左边脸突然感受一道强烈的视线。我转过头,之前抱着我的那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眼神温柔,见我望来,骤然生了亮光,皎如夏夜明月。我皱眉,他不会喜欢我,不,这个壳子吧? 诚然,他浑身上下都长在我的好感点上,但有主之人我是不会肖想的,且我演技太差,真当不了替身。 “师弟,你醒了,伤口可还疼?” 声音清冽,娓娓如流溪。他微微一笑,眼下出现两枚卧蚕,风情如丝系在眼尾。 声音也对我胃口,倒是可惜了。 我漠然答道:“已经全好了,谢谢你救了我。” 我考虑着我该什么时候向他坦白我不是他的师弟,他的师弟估计已经魂飞魄散了?万一他怒上心头,不是利落的杀了我,而是要折磨我,那可如何是好。我不怕死,还是怕疼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弟,这里便是修仙界,仙剑宗。” 他走上前,距离我约莫一米时,我抬起手阻止了他。 “停。” “师弟……” 他抬手,又小心翼翼的放下,面上一副言听计从却又担心的表情,让人生怜。 我刻意忽略,面色如常,站起身从棺内出来。环顾周围,挺素雅的屋子,简单别致,和他出尘之姿很搭。 他期待地上前两步,笑如春风荡漾,问道: “师弟可还喜欢?这心梧殿是我独为师弟所建。不知师弟喜好,便依我眼光布置了一番,师弟若有不满意之处,可随时改之。” 我向他看去,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他眼里像含了光,只容我一人似的错觉。 怔了一瞬,我别开眼。我不是他师弟,可不能被他撩心动。 我思索他刚说的话,“不知师弟喜好”,他这样说,这是不是表明他和他师弟还是久别重逢,试想一下: 师兄弟两情相悦,却不想一场意外让他们失散。师兄苦苦找寻他的师弟,找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师弟却命悬一线。师兄忍着苦楚,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救得师弟性命。本可以从此苦尽甘来,相守一生,却不料师弟还是难逃死劫,被不知何处来的魂灵占了身体,师兄弟从此阴阳相隔。 我竟然做了棒打鸳鸯的缺德事,虽然并非我愿。怀着愧疚的心情,我决定现在就坦白,希望他能理解他师弟的死虽与我有关,但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郑重地看着他,道:“我不是你师弟,我只是一个碰巧附身在这个身体上的孤魂野鬼罢了。” “师弟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是孤魂野鬼呢,你是我的师弟,永远都不会变的。”他失笑摇头。 好像是觉得我在说笑,难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么? 我解释: “我的意思是,你的师弟已经死了,我这种情况……应该是夺舍吧,我夺舍了你师弟的身体,你明白了麽?” “师弟,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他脸色未变。 说真话都不信?他不愿接受事实,我可不愿配合他。 于是我故意冷下脸,道:“我不是你师弟,我不认识你,我没有在这个世界的半点记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你不认识我?” 闻言他瞬白了脸,急切道:“怎么会呢?师弟,你再想想,时间是有些久了,仔细想想就能想起来的!” 我叹了口气,不忍看他伤心的表情,但仍是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不是你的师弟,再怎么想也是想不起来的。”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自己来吧。” 自杀成功过一次,再来一次也是易事,我伸出手,“给把小刀,顺手。”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道:“师弟,你、你要做什么?” 我微笑,扬扬手,道:“刀呀。” 他垂眸,沉默地盯着我的手,过了半晌,他点头同意,眼神深郁:“无论师弟想做何事我都当应允。” 话音刚落,我手里就出现了一把大约一尺的短刃,闪着寒光。手指往刃上轻轻一抹,血珠立马冒出,是把好刀。 “师弟!” “不要过来。” 我看着他的眉间,深刻几道纹,满是关心和害怕。如果我真的是他师弟,便不会让他露出这般让人心疼的表情了吧。 但世事无常,我看着他说:“谢谢,再见。” 将刀抵在心口,做个深呼吸,慢慢的用力。 “何厌!不要!” 眼前一花,刀已被他夺走。他左手紧握刀刃,血自手腕蜿蜒而下,染红了白色衣袖,白与红相映,触目惊心。 “对不起,你的手……”我的手兀自颤抖,内疚如割他手的刀,深深刺入我心弦,后悔不已。我真的脑子有病,没事自杀干什么! 还染着血的短刃被他急切的收入袖中,生怕我夺去。 他小心翼翼的用未染血的右手托住我的手:“师弟以后莫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轻吹了口气,手指微微一凉,渗血的刀痕便消失不见。 “哎,你的手……”我担忧道。 “师弟,莫要当心,一点小伤而已,早已痊愈。” 他任我掰开他的左手,手心除了红色的血,已经没有了刀割的痕迹。松了口气,果然凡人与修仙者是不能比的。 他的眼尾还是通红的,此刻却是笑得眯起了眼,嘴角还暗喜的微抿起,似乎我的一言一行都可以影响他的情绪。 我叹口气,该拿他怎么办,心下有些惆怅……等等,我这才想起他方才叫了我名字,怎么会那么巧,我和他师弟同名? 我尽量用如常的口气问他:“你师弟也叫何厌?” 他脸上瞬间浮现委屈之色,声音也带着哽意: “何厌的厌不是贪得无厌的厌,是无所可厌的厌,这都是师弟你亲口告诉我的!” “你……哎,你怎么还哭上了??” 我原本还想再问,却见他通红了一双眼,眼里满是哀求和依赖,泪落如雨。 “师弟,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你……” 我们从未见过,何来离开? 他扑过来,我来不及反应,被他紧紧抱住,满怀的梨花香。怀里的人轻颤,泪水灼热,穿透肩头衣料,烫得我心脏都在颤抖。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心疼他? 他哭的太伤心,我失了拒绝的力气,抬起右手,踌躇片刻,终是放在了他的背上。 我呢喃,几不可闻:“我真的不是你的师弟……” 他抱着我半天不松手,我无奈的拍拍他的背:“差不多了吧。” 他松开我,面上羞红了一片,我手指揩掉他的泪珠,肌肤温腻,我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如果我真的是他师弟该有多好。 “对了,师弟你还记得吗,之前你说,想要一把刀。” 之前的短刀出现在他手中,已无半点污迹,他将刀柄递给我:“此刀,便是我特意为师弟打造的,名为‘厌殊’。” “师弟,我名殊渊,殊途同归的殊,渊源的渊,你莫要再忘了。” 他凑近,一双含情眼凝视着我的眼,我能在他眼中看见我的样子。 “师弟,你看见了么?我眼里的何厌,是你,只会是你。” 是的,我看见了——他的师弟,和我有着一样的脸。 怎么会这样?一样的脸,一样的名字,我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和他有没有关系? 莫名生起的恐慌,让我一阵恍惚,我不知觉紧抓着他的手。 好像又产生了幻听,是谁在轻笑,又在说什么? “莫……忘了,我……殊渊……” 第2章 端倪 我心中的疑惑一大堆,但还什么都没问,殊渊就有人找,匆匆而去,只说了一句让我好好休息,等他回来。 我精神挺好,打算出去逛逛,我挺好奇修仙界是什么样的。 修仙界真不愧沾了个“仙”字,目之所及云雾缭绕,青山绿水,亭台楼阁在薄雾间若隐若现。有鹤鸣传来,乘鹤之人,衣袂飘飘,好不潇洒。 哪里都好,就是路上人有点少。走了半个小时,才看见两个女弟子,站定在不远处,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一边说,一边用诡异的眼光打量我。 我黑了一张脸,这是欺负我是凡人,听力没修仙者好?有什么大声说出来嘛,我这么想着,抬步向她们走去。不料我一动,两人竟如惊弓之鸟,同时后退一大步。其中一人掏出一把剑,往空中一抛,拉着同伴,咻的一声御剑飞走了。徒留我一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这个师弟究竟做了什么,让人避之如蛇蝎? 我现在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于是我继续看山看水。不知不觉又走了半个小时,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广场。四根柱子擎天而立,上有金龙盘旋而上,不知道多高,我连龙头都瞧不见。 广场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紫衣的人,背着一把剑,背对着我。我有心想和这人说话,但看着这长发及腰的背影,不知该称呼 “仙子”还是“仙长”。 像是察觉到了我的靠近,那人转过身子,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她神情冰冷地盯着我。 我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嗨,仙子……” “身为殊渊剑尊的师弟,已逝虚炎尊者的关门弟子,我到要试试你有多大本事!” 不待我说话,她便提剑刺来,身后一尊不知道什么是鸟的巨大虚影腾空,向我而望,藐视的目光一下锁定我,我脑中一空,刺痛感从身体各处冒出。 我发现我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尖向我心口而来,避无可避,于是我放弃挣扎,杀了我正合我意。 剑尖刚刺破我的衣服就停下了,少年脸由白转红,又转青,又转回白,愤愤地盯着我,蓦地吐出一口血。她狠狠一抹嘴,收剑入鞘,咬牙切齿道: “你竟故意不躲?” 我哪里是故意,少年你要搞清楚,我是躲不了好嘛。但我却说:“我想死,你想杀我,岂不正好?” 少年气息一滞,眼珠乱转,不屑道: “我才不会趁人之危呢,我那一剑只是基础剑诀的第一招,试探你而已。没想到你如今就真的只是个凡人!” 呵呵,我就算再没见识,那么大一只鸟也不可能随便一招剑诀就出现的吧。 看这少年是不会杀我了,也不想知道这少年什么目的,我提脚欲走,还是回去睡觉比较稳妥。 “休走!” 她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我现在更加肯定你不是何厌!” 我的确不是原来的何厌,但是她怎么看出来的?听她之前说的,和何厌也没有过交集吧?于是我问道:“你为何觉得我不是何厌?” “何厌我不是没见过,一副胆小懦弱的样子,被欺负了也只知道哭。修仙修了二十年还停留在练气期,也不知道哪点被殊渊剑尊看上了,带回剑宗成了他的师弟。” “虽然你比他还弱,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同一个人。”说着她上下扫了我一眼说: “你不会害怕不是么?” 那倒是,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那你现在可以去揭穿我啊。”我耸肩。 “我不信殊渊剑尊看不出来,谁知他怎想的。说不定他是在等你狐狸尾巴自己露出来呢。” 实不相瞒我主动暴露了狐狸尾巴,但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在殊渊眼里,我好像才是真正的何厌。 那少年上下打量我,一脸狐疑地嘀咕: “难道不是……性格也不像,但……除了他,还能是谁……” “劳烦说大点声,成不成?” “哼!你别以为你瞒得了我,你就是魔宗宗主阵魔!” 少年指着我,一脸“我都看穿你了还装”的表情。 “阵魔?” 这是把我认成了谁,但为了能套出更多话,我故作疑惑: “你知道我是谁?我一醒来就没这个世界的半点记忆,殊渊说我是他师弟何厌,直觉告诉我,我不是何厌。” “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诚恳地摇头。 少年眼珠转了一圈,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道:“殊渊剑尊和我师尊留你性命,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可不能擅自和你扯上关系。” 一副什么都不能说的模样。 我内心无语,不能擅自和我扯上关系,那之前不由分说就拿剑刺我是犯病了吗? “不过——”少年摸摸下巴,露出狡黠的笑,“我师尊和殊渊剑尊正在千殊殿谈事,估摸就是谈你的事,你可以去偷听呀。” 偷听?我直接问殊渊不行吗,非得要……我突然生出一种直觉,即便我直接问,殊渊也不会告诉我实情。 但我一个凡人能干成偷听的事吗,一靠近就会被发现吧。 “你逗我玩呢?我这凡人之身怎么偷听?” 她甩出一张发着淡黄色光芒的纸,胸有成竹道:“贴了这张隐阵符这个你就可以无视千殊殿的大阵,再小心一点,偷听不会被发现的!” “这符当真这么厉害?你就这么随便给我了?” 我怀疑她诓我。 “这符我多的很!就是你这凡人之身才更好使呢,没有元力波动,更不容易被发现。” 少年将符纸往我胸口一贴,一瞬间就钻进我的身体消失不见。 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啧啧称奇。 我没管那少年有什么目的,成功了,便可以听到几分真相。被发现了无非一个死,不过看殊渊那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只怕也是死不成的。 “我们去千殊殿!” “好嘞!” 走了十来分钟,少年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说:“就是那儿。” “快进去吧!”少年推了我一把,转身就走。 “哎,你不和我一起……” 她背影一僵,紧接着像一阵风般消失了。 “进去吗?”我默默吞下这三个字。 我看着千殊殿半晌,终是提步前往,希望能让我知道些什么。 我推开玄色大门,走入中庭,四周寂静无声,前方是一方水池,浮着袅袅雾气。 池子左右两旁种满了竹子,翠绿色的一大片动也不动。冰凉的空气流动着无声的古怪,我不知不觉打了个冷颤。 我走上前摸了摸竹叶,略有毛糙的触感。又摸了摸竹竿,手下的感觉告诉我这就是普通的竹子,修仙界的竹子怎么都和凡间的一样? 我看了又看,奇怪,真看不出半点不凡。 我又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水池旁边有一小径,铺满了不规则的白色不知名石头。 不经意间往水池里望了一眼,顿时对上了一双绿惨惨的眼睛。我悚然一惊,差点掉进水池,稳住身形,认真的瞧了瞧那双眼睛的主人,好大的王八!呸!神龟! 在微浊的水下,显现出一个庞大的乌龟身体,壳上的纹理繁复的我看得眼睛都要花了。神龟人性化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试探的拱了拱手,说: “这位……前辈?敢问有何指教?” 神龟:…… 过了半晌,我手都举酸了,那乌龟还是只是望着我,动都没动。 哎!那少年的符纸居然真的有用,人不可貌相啊! 我松了松手,继续走我的路。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瓮里瓮气的声音,吓得我一趔趄。 “你很不错,姓甚名谁,与殊渊是何关系?” “!” 敢情那少年还真是诓我的! 无奈转过身,认真地作了个揖,说:“禀前辈,晚辈名何厌,是殊渊剑尊的师弟。” 神龟摇了摇龟首,道:“你不是何厌。” 都不认识我,怎么这么肯定? “晚辈的确是何厌。” 神龟将头隔在池边,将我上下扫了一遍,才道:“吾虽目不能视物,但能直观人之魂灵。何厌此人,魂灵黑如鬼魅,天生污物。而你,却是难得的纯净无暇。” 神龟赞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又道:“赤子之心,天道所钟,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 “你缺了一魂,魂体已四分五裂。即便找回,登临修仙界巅峰已是无望。” 我从他那双眼里看见了怜悯。 缺了便缺了吧,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他又道:“观你面相,想必前世身不由己。既有机缘重生,若你能放下心中所念,何尝不能再过一世。” “再过一世……” 我能来这里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若不能弄清楚,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占着另一个人的身体活下去? “咦,竟是庇护之力!我原以为是殊渊在你身上设的护体禁制。” “前辈何出此言?” 我紧张道,怎么又出现了一个什么庇护之力? 神龟声音凝重,道: “吾先前并未发现你,若不是你与吾对视,允许吾发现你,大阵之内,你皆可来去自如,无人可晓之。这说明天道规则对你并不适用。” 神龟接着道:“天地万物受天道束缚,吾乃阵灵,为天道一部分,此阵为我所物,故入阵之人为吾所制,依生路过阵方可出阵,否则九死一生。你……” 神龟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前辈有话可直说。” “你与非天地之物做了交易?” 第3章 疑虑 “非天地之物?” “诸如神、仙、魔、佛之类,已超脱此方天地。还有一类,便是‘怨’,集天地之黑暗所生,被天地所抛,亦非天地之物。只有他们不受此方天地所控。” 听起来都不是我一个小小凡人能高攀的起的,交易?真要做交易,我怕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摇头,“我一介凡人,有何资格与他们做交易。” 神龟叹了口气,道:“若只是自愿庇护,当有因果缠身。而只有交易,双方两清,再无干系。但交易者身上会沾染非天地之物的庇护之力,庇护之力各有不同,会随着时间而自行散去,少则一年,多则百年。吾观你缺一魂,是否做了交易之物?” “晚辈真的不知。”我摇头,“我不是原来的何厌,或许是他……” “并非□□,是在魂灵之上。”神龟否定我的想法。 见神龟如此笃定,那**不离十了,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丢了一段记忆?殊渊说过,何厌就是我,还知道我名字的含义。 那我曾经肯定来过这里,与殊渊相识,乃至互生情愫,所以我才会见他伤心就乱了心绪。 如此想来,我的交易条件很可能是回地球。那原本的何厌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如今我为什么又回来了? “你想到什么了么?”神龟问。 我颓然地摇摇头。 “我没有与非天地之物做交易的记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重生在这具身体里。” 我如果真的做了交易,哪怕没了记忆,修仙界应该有法子让我恢复一些记忆。 我正准备询问神龟,却见他摇了摇头。 这时,我听见交谈声从小径的深处传来。 应该是殊渊和那少年的师尊。 殊渊走在前面,不复面对我时的温柔,满脸的漠然。行走间,强大的上位者气势体现的淋漓尽致,真正的他,明显不是善类。 后方落后一步的是身穿紫袍的年轻男子,他含着一抹肆意的笑,眼里满是算计。 我不由得感叹,修仙者真的好啊。按年龄,说不定这两人比我大不知几何,这脸却看着和我一样年轻。 两人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经过。殊渊突然转过身,望着神龟,眯了眯眼,道:“方才,你和谁说话?” 只见神龟翻了个白眼,便缓缓地沉了下去。 紫袍男子笑着拍了拍殊渊的肩,道:“别疑神疑鬼了,真有人,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们两人的眼睛。” 原来只是试探。 殊渊面无表情地拨开紫袍男子的手,看向神龟沉下去的地方,语气满含威胁:“闭紧你的嘴,不该说的不要说。” 我有些担心,被殊渊威胁了,神龟还能开口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么? 跟着两人走到门口,紫袍男子突然说道:“既然你找回了你的师弟,那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不过,你最好不要让你的好师弟知道你为他做的事,不然……” 紫袍男子话说一半,看了一眼满脸阴沉的殊渊,陡然大笑而去。 殊渊啊殊渊,你和他的交易是什么?到底为我做了什么事?这背后的真相我真的能承受得起么? 殊渊离开大殿后,我又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才来到小池边,呼唤神龟。 神龟从水中冒出头,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道:“殊渊的威胁对吾无用。不过吾一直待在阵中,宗内之事吾也知之甚少。” “那前辈能把知道的告诉我么?” “三年前,魔宗来犯,宗主虚炎尊者、二十位长老以及宗内半数以上的元婴战死。元婴以下死伤弟子过万……魔宗被灭宗,如今殊渊继任宗主,修整剑宗。” “前辈可知有关何厌的事?” “吾只见过他一面,因他魂灵特殊,故印象深刻。”神龟回忆道:“殊渊带他过来,让吾看他魂灵。” “何厌。” 神龟说着,突然叫了一下我名字,我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声,就见神龟满脸的凝重,他道: “何厌与你一般,不受天道约束。何厌,你模样和名字都与他一样,若吾没猜错,他就是你缺的那一魂。” 我愣住,这个可能我没有想过。 “可是您说,他的魂灵黑如鬼魅,而我的纯净无暇。” 神龟点点头道:“没错,人虽一魂存身也可成活,但神智绝不可能如常人一般,他的魂灵里还有东西,那东西才是他本体。” “依前辈看,那东西会不会就是与我交易的非天地之物?” 神龟摇头,讳莫如深道:“吾不敢妄言,或许是,或许不是。” 这是在忌惮那什么东西么?我识相的不再多问,他告诉我的已够多了。 虽然没有偷听到那少年所谓我的事,但从神龟那里也得到了不少消息,也不虚此行了。 我诚心的作揖,称谢道:“多谢前辈,前辈之恩,何厌谨记于心。” 本想说,定当答谢,想着自己凡人一个,也不知还有几日可活,说这话也只是空口无凭了,还不如不说。 “何厌。”神龟眼中绿意深深,“有些事,糊里糊涂才是取生之道,莫要舍弃这来之不易之命。” 我抬头,朝神龟一笑,道:“前辈,您放心吧,我如今活得不清不楚的,也不想死的稀里糊涂。受前辈恩惠,还不知前辈名讳,前辈可否告知?” “吾名玄武,你好自为之吧。” 玄武说完便缓缓的沉了下去。 “晚辈告辞。” 走出大殿,只觉得异常烦闷,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去。 “喂!” 一个人突然蹿到我面前,是那个紫衣少年,她皱眉盯着我。我不想应付她,看了她一眼便绕过继续走。 她拽住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去偷听!你装失忆可骗不了我!” 这傻孩子,我无奈道:“我要是真是阵魔,你不怕我灭口么?” “哼!哪怕你曾经再厉害,现在你只是个凡人,我怕你?”少年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我挣开她的手,神情不豫的回头:“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你口中的那个阵魔?” 少年冷哼一声,道: “何厌是被殊渊剑尊亲手所杀,怎么可能还能活着?能在封魔大阵中活下来的就只有当时最强阵法师阵魔,何厌还活着,那就说明被他夺舍了。你不是阵魔谁是?” “你说什么?何厌是被殊渊亲手杀的?” 我抓住她的双臂,说:“将你知道有关何厌的事都告诉我,还有封魔大阵的事!”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殊渊剑尊说你要杀我。”我威胁道。 “你!卑鄙!”少年脸色变了几变,才妥协道:“告诉你又怎样,你得意不了几天了……” 少年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她所知道的之后,就一溜烟地跑了,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我找了块石头坐着思考人生,听完少年说的,感觉事情又复杂了许多。 殊渊将他师弟带回来时是百般呵护,不仅让他拜自己师尊为师,修炼资源是源源不断的送,就算他迟迟没有突破到筑基也没有让殊渊对他失望半分。 才不配位,再加上宗内传闻,何厌和殊渊关系暧昧,这使得宗内弟子大多对何厌十分厌恶,但碍于身份,没有人敢和何厌起冲突。 但是突然有一天,不知是何原因,殊渊当着宗内弟子的面对何厌说,以后再也不会给他修炼资源,他是生是死都和他无关。 从那天开始,何厌的地狱生活开始了。殊渊不管何厌,宗主本就是看着殊渊面子收他为徒,从未教过他,自然也不会为他出头。 宗内弟子发现伤了何厌,殊渊当真不管,更加变本加厉,但因为还是挂着宗主弟子的名头,何厌得以苟活。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直到三年前,魔宗来犯,宗主和二十几位长老,还有大半的元婴弟子合力布了一个“封魔大阵”。大阵缺一个人当阵眼,毫不意外,何厌被全宗人推了上去。 那一场战役十分惨烈,“封魔大阵”中,魔宗来人被尽数灭杀,布阵的所有人也全部身陨,阵外弟子死伤无数,除了何厌。 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本来弱小的何厌身上冒出无数的黑气,气势骇人,身上散发着不弱于渡劫期宗主的元力波动,竟维持大阵不灭,还在进一步扩大。如果不杀了何厌,所有在场之人都会被大阵所灭,而除了殊渊无人有能力阻止。 于是殊渊进入阵中,没过多久,大阵就消失了,殊渊抱着何厌而出。 然后三年后,我醒来了。 难怪那两个弟子那么看着我。 殊渊、我和何厌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玄武前辈说他是我的一魂,殊渊知不知道何厌是我的一魂,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不是我,而我是我的呢?我的一魂又是如何被交易的? 我想到头昏脑胀,揉了揉太阳穴,我要向殊渊问清楚。 刚站起来,便一阵天旋地转,眼见要倒地,一双手伸了过来,搂住了我的腰。我靠在那人的怀里,闻见熟悉的梨花香,知晓是殊渊。 “师弟,我总算找到你了,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有水滴在我脸上,我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殊渊泪水涟涟,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怎么又哭了?你之前的霸气宗主模样呢?怎么在我面前就是个哭包?哭的我心一抽一抽的,要问的事一下全忘了。 “我的师兄哎,别哭了。”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他抓住我的手,带着哭腔问我:“你心疼我么?” 我闻言脱口而出:“我可心疼了!” 他倾身靠在我的颈间,喃喃道:“你心疼我,为什么当初要走?” 我听清了,抱紧了他,为什么呢?我不记得了,只好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 若是现下,在他和回家之间选,我肯定选他。 “师弟,你想起来了?”他站直身体,欣喜溢于言表。 我摇摇头,有些愧疚地说:“我没想起来,是……” 我将我的疑问告诉他。 他听完,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说:“阿厌,一切都过去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似被他的声音蛊惑,我顺从地点点头,说:“好,重新开始。” 第4章 契约 这些日子颇为悠闲,美景美食美不胜收,当然还有美人相伴。 殊渊和我讲了我和他最开始遇见的事,还有和“何厌”的事。 他说“何厌”是“怨”,一团无形状的黑雾,是他将在无生禁地历练的殊渊困在一个上古大阵中,困了一百年。 一百年间,“怨”竟然喜欢上了他,每当他元力枯竭时,都会给他输送元力,但就是不放他出去。不仅如此,若有人来救他,都会被“怨”杀死。 后来我来了,有气运加身,为天道所钟,“怨”若对付我,必定和我染上因果,和天地对抗。 久而久之,我和殊渊两厢情愿,“怨”心有所嫉,以放他离开为条件逼我离开。还在我离开之时夺我一魂和记忆,化身成我,随他回宗。 不得不说,这番说辞颇有破绽,但结合玄武前辈所说,“怨”确实和我做了交易,真相大抵上应该差不多。 “师弟,‘怨’所行之事死不足惜,我是替天行道,你不会怪我心狠吧?” 殊渊的声音若黄昏红日,低沉含魅,我不自主地追逐他的眼:“师兄,你做的没错,我怎么会怪你。” “我是真的爱你,才会如此相信他。这么多年我终于重新找回了你。” 他微歪着头,眼睛里像含了一汪泉,透彻的摄人心魄。他挽住我的头发,笑道:“你爱我么?” “爱。”心跳如鼓,连眼神都开始迷离。 “你愿不愿?”我问他。 “我是你的。”他如是说。 我于是扣住他的手,十指缠绕,在被间卷起一层层缱绻。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看殊渊还未醒,我打算去找玄武前辈聊聊天。 前辈说得对,何必强求真相。 去的路上竟然碰到了那个紫衣少年,不过换了衣服,今儿穿了一身青衣。 我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黑着两眼眶,萎靡不振,闻言咻的拔出剑,我赶紧一躲,剑光划过我身前,将一棵树拦腰砍断。 我皱眉道:“你干嘛?” 我特么要是不躲,拦腰断的就是我! “我这些天翻阅了你们宗门的阵法典藏, ‘封魔大阵’的布阵手法和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封魔大阵’以最强者为阵眼,主导大阵,且需修浩然正气,以浩然正气引天罚雷霆之力攻击被困魔修。” 她喘了口气,脸上颓然之色更显:“三年前的根本不是‘封魔大阵’!” “那你查到是什么阵法了么?” “没有,查不到,查不到……” 我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说:“查不到便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虽不能告诉你真相,但你放心,我还是何厌,不是阵魔。” “我也不想管了,我好累,我要回家……” 她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去,我听见她小声的嘟囔:“师尊什么都不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叫阵魔师兄……” 我听到了什么?我猛地拉住她,“你说阵魔是你的师伯?”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大战那天,我师尊看着大阵的方向,说了句,师兄,走好。我就站在师尊后面,才听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勉强的笑了笑,道:“是的,你听错了。” 殊渊和他有交易,阵魔和他是师兄弟,封魔大阵,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想不明白,还是先去找玄武前辈弄清楚能不能恢复记忆。 “玄武前辈?” “何事?” 我蹲在池边,看着玄武从水中探出头,张嘴打了个哈欠。 他皱眉打量了我一下,语气不悦道:“你和殊渊已灵交?你还未修仙,怎么就行这荒唐之事?他逼迫于你?” “前辈,哪有的事,就算真……灵交,也定是我自愿的。” 老脸一红,我摇了摇头,我和他的确那啥了。但是灵交听起来就是更深入的交流,真做了我不可能感觉不到啊? “那你和他签订魂灵契约了?” 玄武神色稍缓。 “前辈怎么了?是我魂灵有什么问题么?”还和殊渊有关。 “你的魂灵里有一丝殊渊的魂灵印记,除了灵交就只能是和他签了魂灵契约。” “那可能是我以前和他签的。”殊渊那么喜欢我,是不可能害我的,“前辈你能看出是什么契约么?” “直接看,吾自然是看不出的。”玄武摇头,“若你不介意,吾用魂灵之力接触一下印记便知。” 我摆手道:“自然不介意,我要怎么做?” “无需你做什么,你是凡人,若非恶意入侵,你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玄武闭上眼睛后,就好半天没睁开。 我真没半点感觉,但怕影响玄武查看,动也不敢动,亦不敢出声询问打断,只好静静的等着玄武完事。 终于等到玄武睁开了眼睛,我一喜,不料从他眼中看见了凝重。我心里一咯噔,话出口都有些结巴:“前……前辈?” “你真的想知道是什么契约么?” 玄武半晌才开口,像是并不愿我知道。 听到这话,一阵凉气从脚底直冲上脸,半边脸凉飕飕的。我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喜欢他,只要不是很过分的,都没事的,我都能接受。 “前辈,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吾自然不能瞒你。” 玄武一字一字的说:“是主奴契约,他主你奴。” 我眼前一黑,慌忙间扶住一颗竹子才未摔倒。 心口的刀伤似乎还没好全,密密麻麻的疼痛顺着每一寸皮肤传达到身体各处。 “这契约太久未曾发动,已隐入你魂灵深处。如今现行,定是他对你下了命令。” 主?奴?怎么会是这种契约呢?他不是爱我么?爱不是平等的么? 难怪他知道“怨”不是我,知道我就是真的“何厌”。那么,我是真的喜欢他么?我竟对此迷茫了。 他到底说过几句真话,还对我隐瞒了此事——也对,他要是真坦白了,我肯定当场就和他闹翻了,谁乐意当别人的奴隶。不管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我都无法接受! 颤抖的手紧紧地握住,手心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点,话出口才发觉声音竟有些哑了: “前辈,这种契约我自己不愿意也能强行签订的么?” “强行签订会损害你的魂灵,凡人魂灵脆弱,轻则痴傻,重则丧命,他定是趁你虚弱之际与你签订。” 玄武怜痛惜道:“若你不是对他全身心的信任,这种对你有害无利的契约,哪怕你再虚弱也定是不成的,你何至于此啊!” “是啊,我何至于此。”我苦笑,殊渊对我说过真话么?他对我的感情这么扭曲,我何必陪他玩这深情的游戏,我也玩不起。 “前辈,契约能解么?” 我是真的想放下的,如今想来,是我天真了,真相我必须要知道。 “若他只是以元力为契之源,还可解。可这契之源却是以他元婴心头之血为源,你生气已被他所锁,无法可解,他的魂灵印记一旦被驱逐,便是你死期。他死你死,即便你死了,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伤害。”玄武苦涩地摇头。 “解不了便算了吧。”总不至于连死我都没法死,我自嘲地笑。 先前心神巨震,差点忘了最开始要问的事。 “前辈,我失去了一段记忆,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得回来么?” “这……如果你缺的这段记忆在你的另一魂中,只要魂归其位,你自然就能恢复记忆。” 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只是,我的另一魂哪里找? “何厌,”玄武唤我,“吾有办法,这是魂珠,你且滴一滴血。” 玄武张嘴吐出一颗眼珠大小、透明圆润的珠子。 魂珠浮在我面前,我扯了一小段竹枝,尖端将指尖刺破,滴了一滴血在魂珠上,血渗透到魂珠内部,而后消失不见。 “前辈?” “放心,魂珠已记下你的魂灵气息,只要接近和你同源的魂灵,它便会散发血光,指引此魂灵所在之地。” “我的那一魂万一已经消散了呢?” “不会,你那一魂若已消散,你怎会活着?” 还在就好,找到了我那一魂,所有的真相或许就彻底明了。 “多谢前辈赐珠。” 玄武抬头望天,目光深远,他道:“先前劝你莫要强求真相,如今你终究仍是身不由己。希望此珠能助你一臂之力。” “借前辈吉言,晚辈定能得偿所愿。” 我看向玄武,眼含歉意,我或许没几日可活了,只是辜负了前辈,为我做了这么多,皆是有去无回。 我将魂珠收入怀中,行礼告退:“晚辈告辞,望前辈珍重。” 却没想到,这是我与玄武见的最后一面。 第5章 偏执 刚出大殿就见殊渊朝我急急而来,衣裳半乱,脸上犹留泪痕。 看见我,目光一闪,启唇却未语,渐停脚步。或许是看我冷漠的神情,踌躇着伸出手又握拳垂下,一双含情目,泫然欲泣。 醒来见我不在,他定是慌乱的顾不上穿好衣裳,便出来寻我。可他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里呢?是害怕我知道某些真相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忍住心中骤起的酸楚,我偏头不去看他,抬步与他错身而过。 “师弟!” 手臂一紧,我抬眼看去,是一双葱白如玉的手。 昨夜就是这双手和我十指交缠,抚我身躯,温柔细软,视若珍稀……可现在想来还有什么意思,我冷声说:“你现在何必摆出这么一副样子给我看?” “师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我转身看他,他面上都是惶恐,连唇都咬的泛白。这人在我面前永远一副深情的样子,似乎离了我就不能活,那主奴契约还真像他能做的事。 我扬起讽刺的笑,说:“那就解释解释,主奴契约的事,这世间也只会有你会这般爱人吧?可惜,我这凡夫俗子受不起!” 他嗫嚅着,不敢看我,受惊似地低头,手却攥的越来越紧,我轻呵了一声,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无非是不愿告诉我真相罢了。 “不解释,那便放手吧,我要走了。” 找到分魂,知道真相之后……我便离开这个世界,前尘往事,便如风如雨,终究是要过去的,不留痕迹。 “你要走?你要离开我?” 他神色一变,脆弱的伪装被撕开,一字一语如低沉的恶鬼深语,磅礴的气势爆发,压的我浑身动弹不得。殊渊血丝满眼,死死的盯着我,那原本深情的神光已变成如怨如慕的偏执,交织成网紧紧的锁得我喘不过气。 我怔怔的和他对望,心尖的那一丝痛仿佛连着灵魂,颤着,悲鸣着:别走,不要离开他。 这到底是契约还是我真的舍不得他?不!我怎么会舍不得呢? “你把这契约给我解开,我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我压下心悸,软了语气,试图稳住他,可他像看穿了我,狠戾一笑: “呵呵师弟,玄武不是告诉你了吗,这契约解不了,而且,我签订时就没打算解!” “你!我要永远……”离开你。 “不许说!” 决绝的话被他打断,他用力一拽,我踉跄地几乎站不住,他又伸手箍紧我的腰。 他抓过的手臂一阵酸麻,渐渐蔓延到全身。我这凡人之躯真是没用,我从喉咙处挤出一声不甘的低呵:“放开我!” “放开?师弟,我若不放开,你又能如何?” 他抚摸着我的脸,慢条斯理的从眉间直下脖颈,然后收紧,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笑,说出的话不寒而栗:“师弟,我把你的手脚折断,永远的锁在床上,如何?” “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在你毫不留情离开的那天,我就疯了!” 我眼前一花,呼啸的风声狠刮过我的脸,冷冷的侵入四肢百骸。等我回过神,我已在心梧殿的床上,他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在被间。凌乱的床昭示我曾和他曾一夜痴缠,不过才一会儿,已物是人非。 殊渊俯视着我,呼吸沉重,眼眶渐红。明明现在“我为鱼肉,他为刀俎”,却像我让他受了大委屈一样。 “师弟,你爱我么?” 我偏头,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他的一眉一目,清晰如画。 听到这句话,热气从灵魂深处氤氲而出,心跳急促。鼻间的梨花香似化为利刃,争先恐后的刺入我的心。 无暇顾及是不是契约的缘故,我听见我的声音恍恍然从胸膛传达而去:“我爱你。” 他惨然一笑,在我喉间的手越收越紧,呼吸被剥夺。窒息感让我一股无名之火冒出,我就要这样毫无尊严地任他摆布么? 我猛地睁眼看他,挣扎着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失了力道的巴掌软绵绵,他脸都没偏一下,我怒上心头,用尽力气狠狠的抓住他垂下来的头发,扯了扯嘴角,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找了……我……那么久,现在……却要掐死我么?” 闻言,他面上显出怔忪之色,骤然松了力道,我喘了口气,咻然抬脚将他踹下床,看着他狼狈的伏在地上,我快意的扯着破锣嗓子大笑,笑着笑着便笑不出了。 他一动不动,满身的绝望,他在无声地落泪。 “师弟,你不爱我,二十五年前你就不爱我,只是……我要你爱我,你便要爱我。” “可没了这契约,你怎么可能爱我,你为什么不能和‘怨’一样爱我呢?” 殊渊失神地看着我,空洞的眼竟无一丝生气。 我低头不看他,不想被他影响心绪。听他到提到‘怨’,无力之感顿生,‘怨’是多受天道不待见,叫他碰见了他,还丢了命。 我如此想,心生怨怼道: “像‘怨’一样?他的下场是什么?你亲自下的手你最清楚吧?” 这句话像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脸上骤现癫狂,猛地一拳捶向地面,立刻塌陷一片,漆黑的眸子锁定我,身体不由得惊颤,他又发疯?!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张开手,手心金光一闪,一根金色的约莫两指宽的鞭子出现在他手上。 我心一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跳下床,脚还未沾地,就被一股大力掼回了床上。我摔的头昏眼花,后颈被他按住,新痛旧痛刺激的我几欲昏厥,没有半点力气再反抗,任由他将我手脚绑住,柔韧的鞭身冰凉的缠着我的肌肤,我心如死灰。 “师弟,你可就错怪我了,要不是他装成你的样子把我骗得团团转,我怎么会杀他呢?” 他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慢慢地说话,蛇吐信子般地冷漠。 “他可真的很听话,温驯的像一只满心满身都是我的宠物。在床榻上,会紧紧地攀附我,什么姿势都摆得出来,就算弄痛了也只会小声的呻吟。还会在最舒服的时候无意识地叫我的名字。如果,真的是师弟你就好了。” 我恶心得胃部翻滚,偏偏只能困在他怀,心口气血一阵翻涌。 “师弟,我只是太爱你了,在我以为他是你的时候,我从未想过发动契约。你说过要我信你的,我害怕你知道了就会厌弃我。可他终究不是你,你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爱我……会爱我入骨。” 我昏昏沉沉地靠在他的肩头,耳边的声音似远在天边: “我徒生魔障,不愿相信,纵然面容是我的,身体是我的,心也是我的,偏偏何厌,永远也不可能是我的。十年,我逃避了整整十年……我用了十五年才把你找回来,我等不了了,不管是你是真心还是契约,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我离不离开还由得我么,身不由己,我的命一语中的。我还能做什么呢?且随它去吧,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我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见了我的前世——从现实安稳到孑然一身。 二十岁以前,我家庭和睦,生活顺意。虽然性子不算很活泼,但也是父母恩爱的结晶,和普通人一样,喜怒哀乐俱在,生动自然。 可二十岁以后,父母因车祸去世,读大学的四年间,亲朋好友竟一个一个的也相继去世。世界之大,我再无一丝牵绊。 最后连我自己都出了问题,心中的悲伤萦绕不散,无源无绪,不知悲从何起,对活着没有丝毫兴趣。看病吃药,却越来越严重,仅仅坚持了一年,便毫不犹豫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曾想过自己是天生孤煞之命,可怎么把自己都克死了?还是上辈子犯了什么大罪?今生赎罪?到底是多大的罪,连我亲朋都要连坐? 哪怕是无妄之灾也是有缘由的吧?什么缘由呢? 第6章 引路 我浑身冷汗地醒了,梦的最后是刀刃刺入心脏,疼痛却还抵不过汹涌的悲意。 现在梦醒了,还觉得胸口酸涩,眼眶压抑。 呼吸着熟悉的梨花香,心情平缓下来,这时我才惊觉有人立在床前。余光只看见一个身穿玄衣的身影,不是殊渊,他惯常穿白衣。 不知这人看了多久,我这一身落魄都被他见了。也没什么丢脸的,我被捆得动也不能动,面子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 殊渊不可能让人进来,只能是这人不请自来,他能进得来,境界定不输殊渊。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是他么?想到他和殊渊有过交易,还知道我和殊渊之间的事,莫非…… 我思及,开口道:“这位仙长,站着看了这么久,所为何事?” 一片衣角从我视线划过,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见他的脸。但比我更快的是他的扇子,墨黑的扇面,白玉似的扇骨,他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 我抬眼看他,他不复先前的肆意,平静的面容好似一块不会化的冰,黑寂寂的眼,没有任何情绪。 怎么一个两个都有两副面孔?莫不是又一个疯子? “我名墨谪。” “那墨谪师兄,来此做甚?” “自然是来看你,你的确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难怪殊渊会钟情于你。” 他有些露骨的眼光扫过我脸庞,我只觉得被凶兽盯上了,我像是一块被他审视好不好吃的肉,我艰难地开口:“师兄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他不语,提着我的衣领将我拎起,放在床边,我挪到床柱边上,费力的蹭着床柱坐起来。靠着床柱喘了一大口气,我转头向墨谪道了声谢。 墨谪轻微地笑了笑,用扇子将我额前的落发拨到耳后,这才道: “我看不透你,你好像……” 他凑近,伸出一根手指,向着我左眼而来,我反射性的闭眼。手指按在了我眼皮上,缓缓用力我即刻感觉左眼一阵剧痛。 我“啊”了一声,赶紧出声阻止他:“墨谪师兄,你再按,我的眼睛就要爆了。” 话说完,我眼睛一阵轻松,我松了口气,眼睛保住了。 果然都是疯子! “唰”地一声,墨谪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珠黑森森地看着我,他道:“你好像什么都不怕。” 什么都不怕?可我连殊渊的眼泪都怕得很。 “师兄你说笑了,刚才我可是怕极了。”我摇摇头,说:“你就只是来看我的么?” “自然不是,我是来放你出去的。” “条件?”我凡人一个有什么可以给他图的?他的目的恐怕是殊渊。 “没什么条件,我只是想报复殊渊罢了,他最怕的就是你知道真相,他不好过,我就开心了!” 他哼哼地笑出声,眼中折射出泛着冷意的凶光,捏着扇子的指骨都泛了白,我愣了愣,他和殊渊有仇? 按殊渊的性子,怎么可能还留着他,莫非是因为他的师兄阵魔?可阵魔不是殊渊他师尊杀的么?果然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大阵是殊渊的手笔。 我不动声色,笑了笑说:“墨谪师兄你知道什么,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就算放我出去,我还没找到真相就会被殊渊抓回来。” “没有他的允许,我岂能告诉你。而且你想知道多少也只能由他决定。” 他一收扇,毫不避讳地道。 他?殊渊?还是——“怨”? “师兄你很肯定,我一出去就能知道我想知道的?” “当然肯定,我能和殊渊做交易,自然也能和何厌做交易。”“何厌”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不会问他是如何和“怨”做上交易的,既然他来放我出去的,还不需要付出什么,我自然求之不得。 墨谪用扇子一点捆着我的鞭子,鞭子上金光大盛,闪了几闪,光芒时强时弱。墨谪再一点,光芒越来越弱,最后不甘地熄灭了。我身上一松,鞭子掉在了床上,死气沉沉的卷成一团。 我下床舒展身体,只觉四肢有点僵硬外并无半分不适。我摸了摸脖子,脖子也不痛。他爱我这件事我并从来没有怀疑,只是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我问墨谪:“殊渊呢?” “他?当然是杀人灭口去了。”他似笑非笑,好像殊渊杀人灭口的对象不是他一样。 想到之前的猜测,我说道:“杀你师兄的也有你自己的一份吧?” 他和殊渊有什么交易我猜不出,阵魔的死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明明是师兄,却要杀他,杀了他却还要替他报复另一个参与杀他的人。那他自己呢?他一个正道修士怎么成了一个魔道的师弟呢?这个身份也是一个必杀他师兄的理由吧。 闻言,他手中扇子陡然成粉,浓烈的情绪却只出现了一瞬间。他松开手,话语随着粉末落下,面无表情道:“不该你知道的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眼前一晃,他已消失在殿中。 环顾殿内,不勉惆怅,还以为是我这世安身之所。 心梧殿啊心梧殿,心栖梧桐,叹秋意浓,凤凰匆匆,叶落成冢。不曾想只过了短短几日,我也即将如前世一般,不得善终。 踏出殿门,我便知道墨谪为何说我一出去就能知道我想知道的。 魂珠从我怀中腾出,血光灼灼,向着一个方向飞去,我迈步追随,不管是分魂还是“怨”,故事都将终结。 第7章 身死 宗内清光疏云,依旧空的只剩山水。我心乱如麻,身躯冰凉沉重,仿佛这漫漫仙雾都在往我身体钻。 跟随魂珠来到一个残垣断壁之处,我刚踏步至此地,天地气氛陡然阴沉,明明空荡无活物,却耳闻幽语,忽近忽远。 魂珠光芒大涨,透过血色,一个个模糊的灰色影子挤满我的视线,死死地锁着我。心头大骇,却挪不了半点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向我扑来。 浑身像是被割了数不尽的伤口,痛苦、暴戾、悲伤等数不清的情绪如盐般埋了我。嗓子里嗬嗬作响,喉头被掐住,喊不出;眼珠像被油煎,滋滋地疼。 为什么如此折磨我,给我把刀又如何? 像是听到我所想,身体一松,我跌坐在地。 我的面前,一把乌沉的短刃躺在地上,是厌殊刀。无暇疑惑这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闭上眼拿刀便往心口刺,死而已,我早已驾轻就熟。 是太痛苦了吗?为什么刀入胸膛没有半分感觉? 我睁开眼,云淡风轻,好似之前一切都是幻觉。朗朗白日,唯我一人丑相如鬼。 “我求之不得,你却如此轻易舍弃……”我听出几分不甘,几分恍然。 眼前凭空出现一团墨雾,剧烈翻腾,与此同时魂珠光芒凝实到几欲滴血,看来这就是那“怨”。 “他在我心里不甚重要,是你太看轻你自己,”我讽刺地望着那一团,“不然你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里就是那所谓“封魔大阵”所在地吧,越接近真相,我反而越轻松。 感受到“怨”那滔天的恨,我不由地嗤笑,不去找殊渊报仇,来捏我这个软柿子? “你我同魂,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在这祭魂阵中死去每个人都是因你而死!他们的痛苦你感受到了吧。你为因,这一切都不过当初你一念之间,你是自食苦果!哈哈哈哈哈……”与我相似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回荡,如泣如诉。 “祭魂阵?”这名字听起来有些不妙。 “对呀!” “怨”从上至下缠着我,贴着我耳边轻声道: “为了把你召唤到此界,殊渊以你的身体为容器,你的一魂为引,用祭魂阵祭献了几万人。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我闻言手脚发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么做不怕遭天谴吗?难道我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报应吗,罪恶太深连亲朋也要祸及? “呜呜呜呜对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我救他爱他,我为他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明明我都变成你了!!!” “怨”骤然绞紧我身体,我疼得脸庞扭曲,又一个疯子! “你说!你是答应我了的,自愿把身体给我,让我代替你爱他,是不是!!” “啊……你在说……”什么 “闭嘴!!!你骗我!!!所以他不信,他不信……” 呵呵,你才是殊渊良配,都喜欢打断人说话。 我被绞到说不出话,嘴鼻感觉有鲜血涌出,这个死法也太难看了些。 “啊!!!”“怨”嘶喊一声,他的墨雾身躯散去。天色急速暗下,无数发着暗红色光的丝线无序交织,遮天蔽日。 红光氤氲,我虚弱得伏地,那什么大阵现在还能用?“怨”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一道光劈开漫天光线,如裂帛,大阵两块布似的坍塌,天地恢复正常。 “师弟,别担心,我来了。” 沉稳却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我看见殊渊凌空而立,剑光如日。 我不应,低头不去看他,滋长的恨意一起便无法消散。 “殊渊,你最好安分点,我死他死!他想知道真相,你不敢告诉他,那我来!你对我做的一切,我让他也受一遍!!” “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大阵又开启。 “好好感受吧。” 话语从耳边一跃而过,星星点点的光开始凝聚,聚成乳白色的能量,在半空中绕过几圈后,撞向我额头。来不及反应,记忆像泡水的压缩毛巾,在我脑海膨胀,难受得想呕吐。 一幅幅陌生的画面如梦把我包围,身临其境,是我又不是我。时而是我成他,时而是我旁观。 “阿厌,我爱你。” 殊渊痴迷的看着我,而我动情地吻过他的唇,“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废物!给我打!哈哈哈哈……” “好疼……殊渊救我……”谁在喊疼,我吗?心中酸楚难耐,恍惚中看见殊渊立在云上,无情无绪,眼看着“怨”伤痕遍身。 剜心茧破,黑蝶嘶吼:不是爱我吗?为何弃我!! “为什么要杀我?” 有人抓着我的头发,甩入阵中,我动弹不得,心如死灰。 阵外的殊渊眼神冷漠,唇微动,我看懂了,指尖失控刺入手心,殊渊说: “你不是他。” 我不是他?我不是谁?大阵之力越来越强,我被镇得皮开肉绽,血也流干,可还有什么在流,黑色的、浓稠的。 “啊!!!我到底是谁!!!”我嚎到声嘶,可没让阵外的那个人动半分神色。 “我不是何厌……” 最后,他无力成一滩烂肉,喃喃着:“我是怨。” 终于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扔给我一把刀,亲手为我做的厌殊刀:“自裁吧。” 他的声音好冷,冷到我也发僵。 “是我救的你,不是他。” 我不敢碰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可我话语太苍白,甚至白过他的白衣衣摆。 “整整百年,我为了帮你,杀了多少人,你数得清吗?你欠我的你从来没还过……反倒要杀我,何厌说过你不会杀我的……他还是骗我!” “怨”委屈得眼泪大把大把地掉,染黑了殊渊的白色衣摆。 “他只想回家……他没有半分犹豫……他从未想过选你……他更本不值得你爱……” “闭嘴!” 殊渊怒到不能自持,甩袖将“怨”抽得滚了几个滚,浑身骨头碎裂。 可我顾不得疼,挣扎着看他脸上的表情,毫无掩饰的恨意和杀气……还有溃败,啊,溃败,原来我从开始就误入歧途。 我看着“怨”脸上残余的生气一点点的消散,感同身受地捂住心口,殊渊啊殊渊,为什么拿你所有的狠对他。 “是……是何厌自愿把身体让给我的……” 外伤再疼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我是怨啊,可我拿不起刀,好重啊。 “他不爱你,我来爱你也不行吗?” “不行。” 殊渊面露孤苦之意,踉跄地退了几步。手拂过面容,又恢复了漠然。他上前蹲低身,亲自将刀放到“怨”手里: “我不信你。” 千年还是万年的虚无,我每日盘桓洞口只为见月。可那日殊渊闯进洞中,我便再也不想看月。月何辜,我何孤,“怨”之一字竟成了我宿命。 “是我咎由自取……” 他平静的攥着刀,用它一点一点破开皮肤,再刺入心脏,我能清晰的听到血肉破开的声音。 他呜呜地哭着:“呜呜呜以吾之命,契吾之咒。我诅咒你殊渊,永失所爱!” 耳边哀嚎遍地,他忽然望向我,我瞪大眼,心神俱震。 我被他慑住不能动弹,他字字怨毒: “我诅咒你何厌,永世孤苦!” 他痴痴笑着化为了一地黑烬。 我骇到大口喘气,原来他身死之时便是我身死之时,原来是因为他的诅咒。 我眼中逐渐清明,恍若隔世。 “怨”借了我的模样,见我醒来,黑色的脸笑得如索魂恶鬼:“不是想死吗?自裁吧。” 经过这一遭,我头昏脑胀,只觉得我哪里有错到得如此下场! 我看向“怨”,道:“还有一段记忆呢?让我死个明白。” 他用着我的脸做着天真无辜的表情,可他的话语却是让我战栗: “我就是要让你死不瞑目!!” “阿厌不要!”殊渊站在阵外,满目哀求:“只要你不杀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那你跪着求……” “怨”话还没说完,殊渊已伏地而跪:“我求你,求你放过他。” 我怔然,看着殊渊剑尊自折了傲骨,不低的额沾了泥,一字一磕。 “你不亲手杀我,是怕沾我的因果吧。如今我却还剩一丝本体,你悔不悔?” “我没把握杀了你又不伤阿厌那一魂。” “又是为了他呀。” 当日他站着,“怨”跪着,如今反了过来,“怨”脸上却未见半点快意。似哭似笑的脸滑稽地僵住,半响才开口,却带着哽咽:“不够……不够,你自废修为……” “好。” 殊渊哀伤的目光望向我,我转过脸不忍看,他是罪魁祸首,他罪有应得。 余光只见“怨”浑身颤抖,捂脸大哭。 最该哭的是我吧,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能哭。 “怨”哭够了,向我走来,脸色无悲无喜,像是已释怀,扭躯一转化成一股黑烟冲进我的身体。 顿时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听得我说; “如今你做什么都救不了他的命,我就是要他死。至于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永失所爱,这是我给你的诅咒!你可要好好活着呀。” “不!!!!” 最后一眼,我看见,殊渊剑尊嘴角含血,一瞬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