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变异之后玩家也变异了》 第1章 介于浓雾与鸟蛋之间的相遇 陨石暗红的光泽在铅灰的天际闪动几下，兰晴眠终于从半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刚才……在做什么？] 他环顾四周，大锅汤般浓郁的雾气遮蔽了视野，树木歪斜的身姿在几步开外影影绰绰，脚下的土地是如此柔软，野草与落叶在踟蹰的步伐下沙沙作响。 体感上短短一刻钟的晃神，他已经离开了自家小屋的安全范围，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迷雾森林常年雾气萦绕，但今天的雾似乎格外浓郁。 兰晴眠伸手摸向腰边空间袋。 就在此时，猫科动物的吼叫与人类少年的惨叫一齐打破了大锅汤寂静的炖煮时刻。 已经探入空间袋里的手指迅速调转目标，取出隐身药水抛向空中。 特制圆形密封瓶瞬间破裂，释放喷雾包裹下方的人类，不到一秒的功夫，兰晴眠已经完全消失在肉眼可见的视野之中。 他立马向声源地赶去。 前方的纯白迷雾中渐渐现出一团模糊的轮廓，宝石猎豹眼眶中的紫色萤火格外显眼。 兰晴眠尚未靠近，那两团萤火便鬼魅般朝他的方向一晃。 即使视野遭到遮蔽，野兽的听觉和嗅觉依然灵敏。 低沉的咆哮在猎豹的喉管中振动：“谁在那里？！” 它四爪抓地弓起腰身，如同离弦之箭直冲人类所在的方向！ 兰晴眠只来得及抬起手射出一记暗器。 装有麻痹药水的玻璃弹丸在猫科动物的眉心炸开一片黄色烟雾，猎豹惨叫一声，抽搐着不断后退，口中仍呢喃不断。 “卑——鄙——的——” 它还没说完便在药水的强力功效作用下倒地，暂时陷入昏迷。 兰晴眠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少年身侧蹲下查看情况。 “你怎么样了……能听见我说话吗，孩子？” 只能持续短短几十秒的隐形药水逐渐失去功效，一个身穿米色亚麻长袍的青年出现在面前，少年打了个激灵。 “我、没没……”他的舌头有些打结，无法顺利进行表述。 兰晴眠的视线落在少年肩颈相接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啃咬伤，深可见骨，但没有喷射性出血。 大致判断过情况后，兰晴眠拿出一管恢复药剂为他进行治疗。 得到救助后，大难不死的少年终于回过一点神。 “谢谢你，陌生人，”他稚气未脱的音色里仍饱含着恐惧，“这、这是我今天采到的果子，送给你……当谢礼。” 少年解下腰间的小麻袋递上，眼神明亮逼人，兰晴眠只能顺势接下。 “你是到这里修行的萨满吗？” “是的、我是新来的萨满……”身穿特殊服饰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应答着，眼神闪躲，面色发白。 尽管前一刻钟险些咬死自己的猎豹就躺在地上，他的目光却向四周游离，仿佛浓郁的雾气之外潜藏着更加可怕的危险。 “我、我该去跟‘他们’汇合了……愿清风吹拂你前进的道路，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少年萨满便像只小鹿跳入迷雾之中，转瞬间就不见踪影。 迷雾之森灵气充盈，常年环绕着朦胧的浅雾，启示之地的萨满们会定期结伴来这里修行。他们是沟通自然的使者，不会轻易在自然的领域里迷失方向，更不会轻易……被野兽视为敌人。 念及此处，兰晴眠的视线飘向依旧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宝石猎豹。 [雾气遮天蔽日，野兽攻击萨满，猎豹在说人话。] 自刚才起遇到的每一个状况都在冲击他对世界的理解，迷雾森林里必定出现了什么糟糕的变化。 “你能告诉我什么呢？” 兰晴眠自言自语着，在猎豹身侧蹲下，从空间袋里取出解离试剂。 这是一种在各行各业都广泛应用的分析试剂，只要在待分析的对象身上涂抹，就会跳出对应的魔法图谱。 至于会与什么东西产生反应、产生什么反应，与试剂调配者的能力、使用的材料以及意向检测的物质息息相关。 就算没有生成反应，也能排除掉相当一部分物质，非常实用。 兰晴眠正在拔帽塞，脚下的土地忽然猛地震了一下，他力道一脱，小小的玻璃管脱离五指的掌控。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也无济于事。 泼洒出的液体顺着指间滴落在猎豹的毛皮、土地、青草上，瞬间蒸腾出一片诡异的猩红雾气。 没有时间留给兰晴眠思考这到底是什么，因为那个一步一地震的怪物已经穿过迷雾，走到了他面前。 [大嘴怪] 三米高的巨人，拥有极其特殊的头颅结构，嘴角在颧骨下方，嘴巴完全张开时后脑勺可以完成九十度折叠，咬合力惊人。 这东西虽然长着人形，但主食是人，同类之间的交流方式与人类也有显著差异，所以并不被认为是人。 提着巨型狼牙棒的大嘴怪俯视着兰晴眠，褶皱带泡的眼皮弯得紧实，大嘴一开一合，咬字清晰：“食——物——” 又来了，大嘴怪也开始说人类通用语，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带风的狼牙棒擦着兰晴眠的侧脸击中了身后的树，他反手将麻痹弹丸打在对方的小臂上。 大嘴怪惊了一下，发现只是药水后重新恢复了得意洋洋的神情，甚至还用手指蘸起来舔了一口，令宝石猎豹瞬间昏迷的麻痹感只让它打了个激灵。 “这是什么？糖水？”它笑得很开心。 兰晴眠眉头皱得很深。 异常状态药水对每种生物的作用都不一样。 大嘴怪是出了名的钢筋铁骨耐造，就算被雷劈中也能活蹦乱跳，对攻击手段主要为药水的兰晴眠而言是个相当棘手的存在。 意识到现下没有对抗手段，他头也不回地跑向树林密集的区域之中。 “你要跑去哪里啊，我的晚饭？” 大嘴怪边跑边挥舞起手中的狼牙棒，像拨珠帘一样把挡在面前的小树拨倒在地。 发现自己与人类青年的距离渐渐拉远，它发出不快且烦躁的声音，加快了清除障碍的速度，一阵动静巨大的追逐过后，人类竟然彻底失去踪迹，大嘴怪愤怒咆哮。 就在此时，一颗绿色的玻璃弹丸悄无声息地穿过迷雾，在它嘴里炸开一个浓郁的绿色烟雾，火烧火燎的痛感涌入喉管，令大嘴怪狠命咳嗽。 “卑鄙无耻的小型种！” 它挥舞起狼牙棒，准确无误地砸中了人类趴伏的树枝。 兰晴眠躲闪不及，被树枝弹飞到半空中，隐形药水逐渐失效，大嘴怪迅速捕捉到他的身形。 “抓住你了！” 它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张开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以最大力度向着半空中的人类狠狠咬去！ “小心！” 陌生青年的叫喊声从不合理的角度响起，一个漆黑的身影径直穿过即将咬合的巨口，抱住了兰晴眠，强大的惯性带着两人冲出危险区域。 青年熟练地蜷起身体，带着兰晴眠翻滚一周半成功缓冲落地。 他的脸有一半藏在围巾里，依然挡不住那英气勃发的俊俏。 确认周围安全后青年长舒一口气，眉目严肃：“吓我一跳，差点以为回不来了，你没事吧？” 兰晴眠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我觉得你怀里的东西有事。” 青年一惊，立马低头看向腰腹，鼓鼓囊囊的衣物里渗出了类似鼻涕的不明液体，他连忙掏出袋子查看情况，里头放着的蛋已经碎成了双色鼻涕的海洋。 “我的猎头鹰蛋！”青年发出惋惜的悲鸣。 他十分痛心，不可接受地原地打转，过了一会又渐渐放慢脚步，变回严肃脸：“你有没有觉得有股恶臭在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们？” 兰晴眠无声地指了指青年身后飞扬的长围巾。 黏嗒嗒的液体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像一只彷徨的鼻涕牛来过的痕迹。 兰晴眠十分好心补充了解释：“那是大嘴怪的口水，它们一向没有刷牙的习惯。” 装饰有多拉风，穿越特殊地带后就有多麻烦。 青年转瞬间就把围巾扯下来摔在了地上，比点击即可的换装游戏还要迅速。 他看了看地上的一坨围巾和一坨碎蛋，又看了看蛋液渗出的胸膛，一脸崩溃。 “我的晚饭……我的衣服……这下什么都没了……” 太惨了——兰晴眠对此深表同情。 “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安慰到你……围巾的仇有别的生物要替你报了。” “啊？” 青年脸上露出清澈的疑惑，兰晴眠示意他看向某处。 不远处的浓雾里又映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一样三米高，但是这位的轮廓上带了毛边。 大嘴怪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发出威慑怒吼。 它刚才并没咬到伙食，不是自愿安静这么久的。 [巨棕熊] 迷雾森林土生土长的大型物种，性情暴躁，战斗力强。 “巨棕熊、猎头鹰蛋……”兰晴眠闭上眼，“我好像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刚才突然飞过来，是这头熊的杰作吧？”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巨棕熊食谱复杂，基本没什么忌口，有人类走到面前也不介意吃上一吃，但它们最爱的零嘴还属猎头鹰的蛋。 个儿大，三个就能装满人类的脸盆；味儿鲜，据说生吃口感像冰镇露水软冻里锁着甜芝士液。 令人欲罢不能，熊也欲罢不能，甚至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因着这断子绝孙的仇恨，每个生产季猎头鹰和巨棕熊都会为此大打出手，现在正值暮春4月——猎头鹰的生产季。 综上，既然猎头鹰蛋和巨棕熊同时出现在这里，事件的经过不难还原。 兰晴眠：“你在猎头鹰窝里掏蛋的时候撞上了同样来掏蛋的巨棕熊，你得手了，它追着你跑到这里终于追上了，于是动手一扔……让你恰好救了我一命？” 青年对对手指：“顺手的事，不用谢不用谢。” 兰晴眠：“厉害。” 各方面意义上的厉害。 巨棕熊喜欢软食，进食前会摔打猎物以达到碎骨软肉的效果，方便美美大餐。在它的视角里，这个怀中揣满鸟蛋的青年大概就是肉包蛋之类的玩意，摔一摔就能吃了。 只可惜这次扔的位置不太对，青年顺手捞了个兰晴眠，两个人的重量导致飞行速度骤降，加上树枝遮挡，这才没落得成重伤。 饶是如此，此人的身体素质也堪称奇崛。 猎头鹰的窝在一段高耸的悬崖峭壁上，如果不慎失足……余下的碎片连巨棕熊都不屑捡来塞牙缝。 为了一口吃食爬上悬崖遭遇巨棕熊，抱着一脸盆易碎物逃下悬崖、混入森林，被全力制造人类碎片的熊怪当流星掷出，最后的结果竟然只是蛋碎（？）。 捋清前因后果，兰晴眠看身边的人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当然没问题，”青年大大方方地竖起大拇指，“我叫叶紫棠，玩刺客的！” 兰晴眠：“竖大拇指的意思是？” 叶紫棠摆摆手：“我考古上世纪动漫作品学会的动作……老梗，你不知道就算了。” 兰晴眠：“……”动漫作品？梗？ 另一头，剑拔弩张已久的两个大型生物终于决定结束眼神对峙。 大嘴怪一声怒吼震天响，巨棕熊一脚乱跺地动摇，两个渺小的双足生物无声地往森林深处退了又退。 叶紫棠瑟瑟发抖：“站在这里聊天感觉好不安全……要不我们还是趁机逃跑吧？” “站住，”兰晴眠钳住那个说完转头就跑的家伙，“跑之前先把衣服脱了。” 叶紫棠一脸震惊地看着兰晴眠，在对方比猎头鹰还要锐利的目光中害怕地捂住了渗着蛋液的胸肌。 第2章 坦坦荡荡天地间 为了彻底不走向毁灭，猎头鹰的蛋除了美味之外还进化出一种特殊的气味标记，沾上之后经久不散，还能借由灵气形成的迷雾传播，支援成年猎头鹰群标记追杀。 凡敲蛋者，虽远必诛。 就在兰晴眠解释缘由的间隙里，森林尖端的天际线已经黑了一部分，某种有翼生物正在成群结队飞速赶来。 为了生存，叶紫棠只能忍痛放弃上衣，在两头三米巨怪殴架的颤动中灰溜溜地逃跑。 逃跑的路上，兰晴眠还不忘拿出一管有清除气味功效的喷雾对着他滋。 冰凉的水汽直接袭击肌肤，还是在恒温本就偏低的迷雾森林里——叶紫棠冻得手脚发颤，移动速度下降百分之十。 酷炫的围巾没了，拉风的上衣没了，他只能紧紧抱住双臂，昂首奔跑。 “那是我最后一件上衣！” “你应该不是启示之地的居民吧，大老远来这里，没有在空间袋里多装一些衣物吗？”兰晴眠边跑边问。 叶紫棠想到了伤心事，情绪激动。 “我的空间袋被偷了！”他仰天大喊，“为什么，森林里，还会有小偷啊！” 兰晴眠：“……” 惨遭毒手的旅人颤颤巍巍伤心欲绝：“我攒了满满一袋子的食物、药品、饮料，还有各种酷炫的衣物和武器……全都没了！系统消失，不能顺利登出也就算了，肚子竟然还饿了，好不容易想起逸闻里有个鸟蛋栖息地，结果又遇到这种事，还能更倒霉一点吗！” “跑出这么远应该就够了，”兰晴眠放缓脚步，扯开胸前的衣带，“这次出门有点着急，没有准备多余衣物，只能先借你一件披风了。” 叶紫棠感动得眼神冒小星星：“兰兰，你真是个好人！” 兰晴眠踮起脚，把披风挂在他身上，旋即陷入沉默。 中筒靴、黑铁装饰裤、锯齿风格手套、素色亚麻披风……以及真空的上半身。 繁复的要素混杂在一起形成某种难以言喻的状态，可以用两个字进行简要概括—— 兰晴眠真情实感道：“看着好像变态啊。” 叶紫棠：“字数不对吧！” 兰晴眠神色深沉语气肯定道：“变态。” 叶紫棠受到了精神打击，眼泪汪汪地扯披风，试图藏住自己真空的大胸肌。 人靠衣装诚不欺人，只是缺了一件衣服，几分钟前那个只露半边脸耍帅的大小伙瞬间灾变成地铁怪人。 兰晴眠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冲动，清清嗓子移开目光：“要不……你先跟我一起回家吧？家里有吃有喝，还能帮你找条同色系的上衣垫垫。”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莫名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仿佛在好言好语诱拐小孩，但这小孩的注意力显然跑偏到了其他地方。 “你住在这里？”叶紫棠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迷雾森林？” 兰晴眠认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确实人迹罕至，但只要能接受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还是可以安居乐业的。”他解释道。 叶紫棠陷入深思，几秒之后，他看兰晴眠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所以……你是住在迷雾森林里的隐士？” “我是一名药草学家，平时会种些东西做研究，”大概是想起某个止小儿夜啼用的□□故事，兰晴眠又补充了一句，“……使用的材料里绝对不包含任何人体组织。” 叶紫棠再次陷入深思，脸色和眼神光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短暂的沉思过后，他笑着向兰晴眠伸出手：“很高兴能认识你！” 虽然是个在此情此景显得有些突兀的见面礼，兰晴眠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本地人，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路过的冒险者呢，”叶紫棠笑嘻嘻地凑到兰晴眠身边，“我肚子好饿，快带我回家吧！” 与其说是走丢的小孩，更像走丢的小狗。 兰晴眠眨眨眼，将自己奇怪的联想抛诸脑后。 “别急，先探路。” 他这么说着，从空间袋里掏出一瓶透明的药水。 迷雾森林里没有长住人口与其特殊的地理构造息息相关。 这片森林正下方有一个灵力场，经年累月散发着充沛但紊乱的灵力，其实质化表现便是雾——这个概念可以用以描述森林里的一切物质的状态。 脚下的土地会像雾一样流动改变，其上生长的植物也是如此，就连此处滋养孕育的生灵也带上了喜怒无常的特点。 在这里，一切指引方向的道具都会失灵，风沉寂在雾的流动之中，就连夜空的星辰也不再睁开眼睛。 曾有一个旅行家进行过实验尝试：在迷雾森林区域的外围选定两点作为起点和终点，划定一条直线，在进入森林之前确定好方位面向，进入森林之后笔直前进。 实验一共进行了五次。相同的起点，预定的行走方向，期间没有遇到改变方向的阻碍，旅行家却没有一次顺利走到预定终点。 在旅行家的记载中，森林的地形像迷雾一样流淌，相同的景致不会在眼前出现第二次，而这一切并不是精神干扰造成的幻觉。 自人类能用文字记录历史起，这片森林就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存在着。 她最终放弃为迷雾森林绘制地图的想法。 ——以上内容摘自逸闻书目《大陆行记：其一》。 在叶紫棠读过的游戏资料里，除了自然妈妈亲生的萨满和迷雾森林的土著生物，其余人类在迷雾森林活动会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 这里并不适宜居住，可他却说自己隐居在此。 神态沉静的药草学家正在凝视手中的透明药水。 青年衣着朴素，中长度的金棕色发丝整整齐齐束在脑后，他者却很难看漏这个人。 除却十成十的姣好面容外，兰晴眠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叶紫棠很想给出一个准确的形容，但因饥饿与寒（真）冷（空）宕机的大脑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兰晴眠似有所感，目光朝他的方向一扫，从空间袋里掏出两颗红彤彤的果子。 他包里竟然还带着自己最喜欢的脆汁果——叶紫棠喜滋滋地咬了一口，露出心满意足地的表情。 薄薄的脆皮在口中喀嘣一声绽开，内里的果肉瞬间爆出酸甜的汁水，口味近似于樱桃汁混合李子汁。 叶紫棠很享受在游戏里啃这种幻想水果，甚至希望官方能做个饮料联动。 兰晴眠对着透明药水瓶念了一个他听不懂的短音节，液体里闪起点点金光，汇聚成一副流动的景象。 他握着手里的水果，走到兰晴眠身边：“你在看什么？” “我做的‘指引灵药’，它能解析流动的灵脉，显示一定距离以外的地形。” 兰晴眠举着玻璃瓶换了个方向，瓶中的景色随之变换。 “你竟然有这么方便的道具。”叶紫棠边感慨边啃掉了第二个脆汁果。 兰晴眠放开胸前半透明材质的原石挂坠，又从空间袋里掏出一个脆汁果，塞到叶紫棠手中：“我们走这边。” 对不熟悉森林景观的人而言，每一帧都只是草地、树木、迷雾似曾相识地混合。 叶紫棠跟着走了一段距离，忽然侧耳聆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嗯，”兰晴眠也注意到了，“冬天过去，这些东西也开始活跃起来了。” 二人口中所说的生物，正是那种靠吸食人类血液拉满仇恨的公害昆虫，即使在幻想世界之中也一样招人嫌。 叶紫棠十分努力地把自己卷进披风里：“大概还有多远的距离？” 兰晴眠轻出一口气，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戏谑：“到了会喊你的……尽量坚持一下。” “……” 叶紫棠的目光追着明显加快了脚步的药草学家走出几步。 他的反应跟真实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在系统报警异常消失之前，这里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全息游戏世界，智能NPC会遵循预先设定好的剧情身份与玩家互动，但人工智能的流畅度远不及此刻他所面临的一切。 系统报警的异常究竟是什么？他此刻面对的又是什么？ 叶紫棠正出神地思考着，走在前方的兰晴眠忽然停下脚步。 “你觉不觉得这个‘蚊子声’有点奇怪？”药草学家的声音传入耳中。 漫步一小段路途之后，蚊子音非但没有中断，反而放大了几个分贝，并且在音量加大之后显现出另一个味道。 特别、特别像人类压抑的呜咽。 叶紫棠战战兢兢靠到兰晴眠身侧跟对方耳语：“这里有没有什么冒险家惨死森林的奇怪传闻？” 兰晴眠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指引灵药中映照的林间空地，示意继续往前。 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叶紫棠只能举起拳头聊作慰藉。 不多时，流动的雾气逐渐开阔起来，他们走到灌木丛生的林间空地上。 人类的哭声变得更加清晰，叶紫棠甚至能清楚地知晓是哪一簇灌木正在发出恶魔低吟。 两人不约而同猫起腰、放慢脚步。 他们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哭丧的灌木之上，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灌木后方出现了两道浅浅的轮廓，待到双方意识到第三方的存在时，几个人才像反应迟钝的惊弓之鸟那样齐刷刷亮出武器。 兰晴眠听见弓弦绷紧的声音，高声吐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话语。 叶紫棠只能大致听出是启示之地的方言，但不知道具体内容。 对面也传来同样叽里咕噜的应答。来回咕噜几个回合过后，对面的人终于放下武器向前几步，叶紫棠这才看清二人的模样。 一男一女两名猎人，面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七十，大概是有什么亲缘关系的本地人。 这里说的“本地人”，指的是在迷雾森林外的广袤平原上生活的人们，通称启示之地住民。 迷雾森林位于启示之地正中央，海拔偏高，人迹罕至，而在这之外的平原地区，有大量人类生活着。 启示之地住民以部落形式混居，以荧光亮色图腾纹饰作为部落之间的区分，男女老少清一色的健康小麦色，体格精壮，服装面饰拥有非常鲜明的区域特色。 “兰先生，我差点没认出你！”女猎人扫了一眼他身边的真空斗篷怪人，继续热切地和兰晴眠对话。 叶紫棠：“？” 不是，你们明明会说通用语，为什么非得叽里咕噜一下，本地人特有的对接仪式感？ 深深感受到被排斥在外的叶紫棠莫名低落，在他忙着拼凑破碎自我的时间里，兰晴眠开始和两位本地人交换信息。 “她是晨星，他是晨风，双胞胎兄妹，是朝阳部落的猎人，”药草学家尽量以简短的话语向双方传递重点，“这位名叫叶紫棠，落难的冒险者，他在迷雾森林里被人扒了空间袋……所以不要太过追究这身打扮了。” “启示之地里有小偷，”个性偏活泼的晨星音量逐渐抬高，“还偷到了迷雾森林里？” “森林里发生了异变，现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兰晴眠说道，“倒是你们俩……怎么狩猎狩到这种地方来了？” 提起这件事，兄妹俩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妙。 狩猎应该去原野，而不是迷雾森林。 这里只有猛兽，它们互相把对方列为食谱，肉质也是清一色的难吃，启示之地多的是好吃的物种，猎人没必要冒着迷路的生命危险摸进来。 这回是晨风先开的口。 “我们原本在往原野的方向走，”青年淡淡道，“但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周围开始起雾，无论如何前进都没有办法脱离当下的环境，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很可能误入了迷雾森林的区域。” “真的是误入吗？”兰晴眠问道。 朝阳部落距离迷雾森林很近，兰晴眠曾多次拜访，认识许多部落居民，晨风晨星兄妹也在此列。 两人已经搭档狩猎八年有余，不可能会犯下出门不认方向这种低级错误。 “我确认过三次，方向肯定没有出错，那边明明应该是原野！”晨星的神情里满是不甘，“有问题的一定是那个红色流星群，它们落下之后周围就开始起雾，你们说这会不会是天空降下的怒火？” 猝不及防提及陨石，那抹猩红色似乎又出现在视网膜上，兰晴眠按住太阳穴。 “流星落下前，你们在往原野的方向走，但流星落下之后，周围就开始起雾……如果之前辨别的方向没错，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迷雾’的范围扩大了，”他分析道，“部落里的萨满有对异象发出过警告吗？” 每个部落都有数名萨满存在，他们善于调配草药，是部落里的专属医师，除此之外，萨满还会将自己沟通天地的所得分享给部落里的居民，有些关于气候，有些关于哲理，萨满在部落中是精神领袖般的存在。 通常来说萨满对自然异变的反应非常迅捷，但面对兰晴眠的提问，兄妹俩却齐刷刷摇了头。 “没有人提到这件事情，”晨星说，“我们一直认为今年会风调雨顺。” 兰晴眠不由自主地想起更早之前遇到的小萨满，对方的慌乱在此刻似乎得到了更多注解。 他轻出一口气，将无法深入了解的遗憾轻轻放下：“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吧。” 在几人聊天的间隙里，“灌木丛”并未停止哭丧，声音中气十足，现在旁边还多了一团不知缘何开始自闭的真空披风人。 兰晴眠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好热闹。 第3章 迷雾之中 四个人分别占据四个方位齐刷刷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哀嚎的灌木。 晨风先透了个底：“其实我们就是听见这个声响才走过来的，没想到有人跟我们一样。” 所以刚才他们才会不约而同看漏了对方的存在，险些酿成冲突。 “这个……是遇难的人类……吗？”晨星说着说着，自己先没了底气。 晨风向妹妹做了个手势，后者瞬间领悟，拉满弓弦瞄准灌木，与此同时兰晴眠把叶紫棠提溜得更远了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后，晨风动手扯开灌木枝叶，尖锐的爆鸣刹那间响起： “别！别再兴师动众惹人注目，别让我继续丢人了！我现在就出来，我自己可以出来！” 一名身材小巧的女性从灌木侧边的缝隙里连滚带爬钻出，艰难地站起身。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压着法师帽的软檐，一身墨绿配色的法师裙上缀满新鲜出土的草叶泥点，看上去比两位本地人还要贴近自然。 “……为什么全都看着我不说话，刚才不是研究我研究得很专注吗？” 法师的声音幽弱无力，令人非常轻易地联想到周岁的蜉蝣：要么死了有些时日，要么马上就要死了。 见大家还是不说话，她嘟囔了一句“打扰了”，低头就要钻回灌木丛里，晨星及时挡住她的去路。 “哎——别走别走！我们确实是来找你的，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泣？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女猎人曲起长腿，努力与藏在帽檐下的双眸对视，小法师一下子噤了声，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叫“小墨”。 至于困难……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真的不应该在这里，”小墨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帽檐喃喃自语，“如果我下课后直接去食堂吃饭，现在应该在睡午觉，根本不会卡中bug困在这里。” 法师原本在原野上抓羊，结果走着走着陷进迷雾之中，尝试脱困无果，还在迷雾森林里遭遇意想不到的险情。 “那么大一只宝石猎豹横在空地上，乍看还以为已经死透了，结果突然跳起来咬住了我的手臂，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这豹子竟然装死，不讲武德。” 兰晴眠听着听着陷入沉默。 他想起一只故豹，算算麻痹结束时间还真能对上，没想到他被大嘴怪辇跑之后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小墨捋开长袖，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晨星托住她的手臂，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准备处理，没想到才刚撒了一点，法师就开始哽咽。 “抱歉！”晨星吓了一跳，“伤口很疼吗？”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伤心事，”小墨摇摇头，捂住嘴巴，“烤豹肉……实在是太难吃了！” 兰晴眠：“……”这下故豹是真的长眠了。 晨风：“迷雾森林里的东西基本都是这种味道，灵力太过充足，肉质反而老柴味怪，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最好不要吃它们。那个味道……会让人做噩梦。” 往事不堪回首，青年猎人闭上眼。 “刚才的情况也算实际意义上的走投无路了，”小墨说，“我今天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打完豹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就算是噩梦的味道，也得努力吃下去填饱肚子，不然你们现在大概可以开始挖坟埋我了……啊，如果在这里死掉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安静不吱声的叶紫棠突然开口：“最好不要轻易做这种尝试。” “也是……万一直接消失就完蛋了，”小墨的视线落在缠好绷带的手臂上，神色忧虑，“刚才被咬那一下已经足以让我感受到生命遭遇威胁的冲击了，竟然真的会疼，简直就像是……” 叶紫棠忽然跳起来，打断她的施法，扯着小墨的袖口走远了，两人躲在灌木丛后当着三个当地人的面说起悄悄话。 小墨起初有些惊讶，而后点了点头，看神色似乎接受了什么事实，两人很快便折返回来。 晨风率先挑起：“迷路的人又增加了，现在我们怎么办?” 兰晴眠从空间袋里拿出一个脆汁果递给小墨，注意到某人的眼光，又掏出一个塞到他手里。 发都发了——兰晴眠索性再拿出两个交给猎人兄妹。 整个过程中叶紫棠的表情由多云转晴再转多云，可惜兰晴眠没能注意到后半程的变化，他在认真思考所有人的去留。 “不如大家先到我的小屋落脚修整，有意愿离开的可以在准备妥当后一起尝试脱离迷雾森林的范围，怎么样？”药草学家提议道。 他对此刻的迷雾边界十分感兴趣，如果有人同行，探索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这个提议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晨星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指引灵药，上来就是一顿夸夸。言下之意似乎是除却萨满外，兰晴眠手中这款药剂是唯一能在迷雾森林中辨识方向的东西。 再强调一遍：游戏设置的背景故事里，萨满是唯一能在迷雾森林里自由进出的存在。 叶紫棠虽然依据逸闻任务信息跟着猎头鹰找到它们的窝，但自己在迷雾森林里也是出不去的。 此至此，他所了解的[游戏现实]与[游戏剧情]之间产生了冲突。 咬过几口的脆汁果露出鲜红的截面，在叶紫棠修长的手指里转了个圈。 玩乐须臾，青年将果子吃完，像个合格的好奇宝宝那样凑到兰晴眠身侧：“怎么看了这么久，有什么不对劲吗？” 兰晴眠把灵药举到他面前。 瓶子里的金色光点流转成城镇中心广场一角，哪怕只有模糊的轮廓，看客也能感受到石制建筑群的繁复美。 “东北方向出现了不明建筑群，”兰晴眠停顿片刻，微微偏头，“迷雾森林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少学者调查结果表明：启示之地与生命起源息息相关。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并不以“国家”自居，他们认为生命与灵智皆是自然的馈赠，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生的使命便是融入自然。 在这种信仰的加持之下，启示之地的住民与自然灵力相性极佳，他们大都孔武有力、耳聪目明、健康长寿。 萨满是住民中的佼佼者，不但能深度融入自然，还拥有调用自然灵力的能力，据说新月历以前的萨满能以一句叩问催化火山喷发、令大地皲裂……不过那都是灵力没有开始衰竭以前的神话故事，无需在此处展开。 综上，启示之地的文明围绕自然而生，住民建造房子的主要材料为木头、皮革、草料，但指引灵药中出现的城镇聚落显然是石艺切割与玻璃工艺的产物，这样的建筑在整个地区的文明史上从未有过，哪怕迷雾范围扩大至启示之地全境改变了地形，它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看工艺像奇石王国产物，但装饰太过朴素，这很不奇石，”兰晴眠转动瓶子点评着，“后方还有一大片模糊的阴影，距离不够无法显示，这恐怕是个有点规模的人类聚集地。” 每个怪物都贴着“吃人”标签的原始森林里出现了陌生文明的建筑物，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径直穿过这片地区可以迅速回家，”兰晴眠捏着脖子上的挂坠，回头看向其他人，“如何，要走直线还是绕弯路？” 叶紫棠率先举手：“我都可以。” 猎人兄妹交换了一个对视，晨风点点头，晨星对两人的意见做出总结：“走直线吧，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启示之地的心脏上垒了这么多石块。” 小墨依旧牢牢捏着帽檐：“无所谓，反正我要跟着你们一起走。”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一行人向那片神秘建筑群走去。 越往前，雾气愈发浓烈，最后夸张到了一步开外看不见对方的程度，几人不得不手拉着手防止走丢。 兰晴眠走在最前面，叶紫棠用手搭着他的肩膀，后面的人依次是晨风、晨星、小墨。 “兰兰，”叶紫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不用牵手吗？” “不行，”兰晴眠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昵称没什么反应，“万一前方出现什么危险，我腾不出手就麻烦了。” 在这种环境里，走在最前面带路的人最有可能遇到点什么，兰晴眠显然没有强壮到可以随意抗下致命伤害的地步。 叶紫棠嘴上没说什么，但也默默留意起周围的情况。 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视野豁然开朗。令人不安的浓雾忽然变得稀薄，刚才在瓶中窥见的城镇广场数倍放大出现在众人面前。 “雾气竟然自动形成了分隔线，”叶紫棠沿着浓雾与浅雾的交界处漫步，他试图把手探进浓雾里，却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不好，有结界。” 其余几人纷纷进行尝试，发现已经无法原路返回。 “看天空，”晨风指向上方，“云雾被阻隔在外，这个结界大概是罩子形状的，现在浅雾之外的区域恐怕都去不了了。” 小墨叹了一口气，言辞间带着淡淡的平静死感：“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既然有结界，必然存在布置结界的阵法，把它解除后就可以离开了，一起找找看吧。”兰晴眠提议道。 在一行人商量下一步行动的时候，趴在柱子上的侦察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影，当即吹响号角。 小墨紧张得音量陡增：“什么情况？” 数名穿着硬甲的近战冒险者迅速赶来，长枪、大刀等武器齐刷刷对准了几名访客，不远处还站着弓箭手、法师、牧师负责支援，令兰晴眠感到震惊的是包围网的另一半竟然由启示之地的猎人组成，他们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萨满，还都是老熟人。 清河与长云——二人皆来自微风部落，兰晴眠仔细扫了一眼猎人手臂上的图腾纹样，确信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知道最近冒险公会在这片大陆上很活跃，却也不明白这两拨人马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这种地方。 确信入侵者没有反抗行为后，冒险公会方的头领终于出现。 那是一个看上去八面威风的壮硕中年男性，长发蓄胡，身上的铠甲还带着鲜红描边。 他的目光扫过被围堵的一干人等，伸出食指依次点过兰晴眠和小墨：“你，还有你——你们两个过来。” 于此同时长云也开口了，声音缥缈如雾：“自然的儿女，到我这边来。” 她的交谈对象是晨风晨星两名猎人。 见两人心有犹豫，清河催促了一声：“快点过来。” 他瞄向冒险公会一方的眼神明显充斥着敌意。 兰晴眠对此刻的局势有了些许猜测。 小墨悄悄挪到了他身边，显然就是要随兰晴眠的意见走的意思了。 唯一一个没有被点到名的人顿时大感不妙。 他试图当回兰晴眠的小尾巴，拿长枪的战士立马横眉竖目，他又试图跟上已经动身的两名猎人，启示之地的弓箭手立马拉满弦。 真空斗篷怪人·叶紫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