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公约》 第1章 1 “砰——！” 素来繁荣的A市中心区，忽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烟雾弥漫，尘埃飞扬。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原本欢乐的气氛，人群像受惊的兽群般四散奔逃。 金纺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手中还握着刚刚粉丝送上的花束。爆炸的冲击波让她踉跄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浓密的睫毛上也不免沾了些许灰尘。 “大家不要慌！有序撤离！” 她的经纪人第一时间冲上台，抓住她的手臂。 第二声爆炸接踵而至，舞台左侧的巨型海报架轰然倒塌，金纺下意识向后退去，目光扫过烟雾深处，却见数个戴着黑色面罩、全副武装的人正快速穿过混乱的人群朝她走来。 经纪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瞬间煞白。 “保安！保安在哪里？”她一边大喊，一边拉着金纺往后台方向退去。 太迟了。 武装分子中的两人已经绕到她们身后，堵住了退路。为首之人对着天空开了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吓得周围最后几个还没逃走的工作人员抱头蹲下。 “金纺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A市刑侦局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几秒过后，接电话的小姑娘瞪大眼睛，匆忙跑去敲响内间的房门：“林组长，出事了！广播电台大厦发生了爆炸，有人被挟持了！” “伤亡情况呢？” “目前确认两人轻伤，”她快速汇报：“被挟持的是金纺，那个刚拿了缠枝奖最佳女主角的演员。” “金纺？”林组长蹙了蹙眉，拿着外套往外走：“通知特警队，封锁现场，调取所有监控。绑架明星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一定有周密计划。” 在众人急促的脚步声中，她的思绪飞速运转。 金纺，28岁，本届缠枝奖最佳女主角得主，但新闻板块更热衷讨论的，是她的另一个身份。 她是一名坚定的“非人”支持者。 来不及多想，林组长快步钻进车里。 到达现场时，大厦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仰着头，脸上惊恐。林组长下意识抬头望去，在近百米高的天台边缘，正立着几个身影。 她心头一跳，一边吩咐其她人进行疏散，一边来到先到现场的同事旁边：“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同事把手里的望远镜给她：“挟持金纺的是HFO的人。” “HFO？” 这个近些年才渐渐冒头的组织视所有“非人”为眼中钉，主张用最极端的手段清除她们。 同事沉声道：“金纺最近在节目里多次表示要尊重和支持非人，他们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林组长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望眼镜：“派人进去了吗？” “派了一支突击小队，但那群人破坏了所有电梯井，这么高的楼，爬上去也要不少时间。” “不行，来不及。”她眉头紧皱，“特殊行动部呢？” “联系过了，”同事转头向四周望去，犹疑道：“可她们说，她们已经到现场了。” 广播电台大楼是A市最高的楼层，凛冽的狂风在高空呼啸，肆意拉扯着她的裙摆。金纺垂眸俯瞰，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开来，川流不息的车辆化作细小的光点，行人如同蝼蚁般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间蠕动。 男人抬起手：“看。” 金纺眨了下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城市边缘，远方的山脚下，一栋造型独特的大楼孤零零矗立在那里，即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清楼顶醒目的赭红色“A”型标志。 “特殊行动部，那群害虫的大本营。”他眯起眼睛，冷笑道：“如今它们最忠实的支持者就在我手里，性命不保，它们怎么还不出现？” 金纺怔了下：“你要杀我？” “你该死。明明是人类，却处处维护那群害虫的利益。” 金纺摇摇头：“你口中的害虫，绝大多数并不会激发体内那一星半点的妖怪血统，一辈子都与人类无异。而那些少数能激发能力的，也遵循公约，在世界各地帮助解决人类难以解决的问题……” 男人蓦地打断她：“哪有什么人类难以解决的问题！要不是你们这些叛徒，她们也不会像蝗虫般越来越多，到处抢占我们的资源！” 金纺依旧不冷不热：“可目前对于非人的限制依旧十分严格，如果你被抢占了资源，也许可以找找自己的问题。” 男人一怔，转头盯了她一会儿后，忽然嗤笑出声：“神使说的对，你果然无可救药。” “神使？”她蹙起眉头。 他却不再回答，转而向地面人群看去：“今天将会是新纪元的开启，我会让神使亲眼见证我的忠诚！” 金纺一愣，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 她突然意识到，他口中的“神使”，此刻很可能就混在楼下的人群中。 这时，一股巨力突然从她背后袭来，金纺身形一晃，被推出天台边缘，楼下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男人冷笑着转身，正要下达撤退指令，却发现手下们全都僵在原地，目光惊恐地越过他的肩膀。 他一愣，猛地回头。 本该坠落的女子竟如神祇般悬在空中，浓密长发在狂风中乱舞，她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你！”他颤声道：“你是非人？” 她挑了挑眉，点向自己耳后，下一秒，女人脸庞便泛起水波般的电子光晕，一张更为清冷的面容显露出来。 他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凝固。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特殊行动部的副部长，每次行动会议上都会重点标注的危险人物，白见微。 她随意拨开被风吹乱的黑发，懒洋洋道：“苏蘅，封锁广场，一个都不准放走。” 空气中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动，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勤人员凭空出现在广场四周，身着黑色战术服的少女欢快应道：“明白！” 她张开双臂，一张幽蓝色的蛛网骤然从空气中浮现而出，如同半球状的穹顶般向整个广场蔓延而来。 就在蛛网即将闭合的刹那，一个身着运动服的身影突然从缝隙中一咕噜滚了出去。 苏蘅：“咦？” 她毫不犹豫地穿过蛛网追了上去。 那人身形敏捷，在车流中灵活穿梭，引得喇叭声四起，转眼间就闪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 “喂，给我站住！” 苏衡加快速度，只恨自己不是飞毛腿在世，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常思，你人呢！” 耳机里传来女孩懒洋洋的哈欠声：“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从她身边“唰”地刮了过去，再抬眼时，那个逃跑的人影已被狠狠踹倒在地，同样穿着黑色战术服的女孩耷拉着眼睛，不客气地踩住了运动服的脊背。 苏蘅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扶着膝盖喘气：“你就，就不能早来一会儿……” “你就不能多训练训练体能吗？” “这跟训练可没关系，”苏蘅抹了把头上的汗：“我又没有你的猫猫血统，再怎么训练，也没有你快。” 景常思强调：“猎豹，是猎豹！” 突然，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苏蘅。” 苏蘅立马道：“在呢！” “抓到了吗？” “抓到了。” “那就带回来，不要耽误时间。” “好！” 结束通话后，她一边叉腰，一边为自己扇风：“好了，咱们把他……” 话未说完，被景常思压制在地的运动服猛然暴起，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针管，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脖颈。 苏蘅：“……哎？” 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如野兽般朝她扑了过来，速度之快，甚至掀起了凛冽的风。 “小心！” 景常思眼疾手快地扑开她，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男人却并未追击，反而借机转身，以非同寻常的速度朝巷口逃窜。 “快追！”苏蘅手忙脚乱地爬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不能让他跑了！” 两人正要追赶，巷尾却忽然伸出一只脚—— “啪叽。” 他猝不及防被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戴着帽子的女孩无声无息地站在阴影里，宽大的灰色卫衣罩住她纤细的身形，工装裤脚收进了高帮帆布鞋里。 也不知她站在那里多久了，竟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人喘息着爬起，面目狰狞，挥拳朝她砸去。 苏蘅瞳孔骤缩：“小心！” 女孩身形一矮，如蛇般从他臂下钻了过去，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男人吃痛怒吼，另一只手刚抬起，就被她一记手刀劈在颈侧。 “砰！” 他轰然倒地。 苏蘅张大嘴巴，慢慢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着，“你……” 忽然，她瞧见女孩腰包上挂着的金属徽章，眼睛一亮，“你是学院的学生？” 女孩淡淡嗯了声。 “真巧，我们也是！”苏蘅热情地握住她的手，“你哪个分院的？” 她慢吞吞抽回手，“北部分院。” 景常思狐疑地看着她，“现在应该还不到放假时间吧，你怎么在这儿？” 女孩转过头，瞧了她一眼。 景常思不由一怔。 这个人生着一双弧线锋利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下，眼瞳仿若黑曜石般清透漂亮。 但她的眼神，莫名其妙让她不太舒服。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来自猫科动物的直觉。 “桑桑。”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几人同时转头，只见一位穿着碎花衬衫的年轻女性款款走来，阳光在她茶色墨镜上跳跃：“怎么跑出来了？” 白桑淡淡道：“听到些动静。” 女人走近后，微微压低墨镜，用好奇的目光过苏蘅两人，随即了然一笑：“特殊行动部的？”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这孩子的导师。”女人慵懒地搭上白桑的肩膀，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她的发梢，“带她来参加学术峰会。” 第2章 2 “怎么去了那么久？” “出了些小差错，”苏蘅看着被一个个推进车里HFO成员，把手中的针管递给白见微，“刚才逃跑的那个注射了这支药剂后，速度和力量都得到了瞬间提升，还是碰巧遇到了同族帮忙才又把他抓到。” “同族？” “嗯，北部分院的学生，和她的导师一起来参加非人融合学会。” 白见微点点头，“回去后把针管交给技术科，看她们能不能从残存的药剂中发现什么。” “好。” 苏蘅走后，景常思又靠了过来：“老师……” 白见微随意道：“怎么了？” “小七还能回来吗？” 白见微将目光投向她，片刻后，摇摇头：“恐怕不行，她的后遗症很严重，以后估计就在后方工作了。” “那咱们A组岂不是少了一个人？” 白见微淡淡道：“急什么，马上就到毕业季了，今年的新人里，总该有个把能用的。” 说完，她拍拍景常思的肩膀，转身离开：“我就不回部里了，你们把事情处理好，有事电话联系。” “好。” 一个多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轿车缓缓驶入小区。白见微将车停入车位，顺手拿起外套，走进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超市。冷藏柜的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她仔细挑选着今晚做饭用的食材，出来时，夕阳已从天边蔓延而出。 这里是政府规划的新区，虽然与她上班的地方近乎呈对角线，但胜在环境清幽，人也少。 白见微乘坐电梯回到公寓顶楼，输入密码推开门后，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将她的影子长长投在橡木地板上。 “你回来了。” 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白见微嗯了声，随手关上门，弯腰换鞋。 林缚罗斜倚在门前，褐色的卷发垂落在松垮的睡衣上：“情况怎么样？” “人都抓到了，金纺也安然无恙。” “啊……”林缚罗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我该回去工作了。” 一边说，她一边回到卧室。 白见微走进厨房，把买回的冷鲜一一放好，不久，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她转过头，见林缚罗衣冠整齐地站在门口，“昨晚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不麻烦。”白见微收回视线，继续整理冰箱：“不找我，你还能找谁？” 林缚罗静静望着她，眼睛里露出一点笑，“也是，那……明天见。” 白见微：“明天见。” 虽然早知道这人不会留她吃饭，但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后，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还是塞了下。 白见微回头，见她还站在原地，挑了挑眉，“怎么还不走？” 林缚□□咳道：“这就走，这就走。” 她转身推开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等等。” 林缚罗眼睛微亮，回过头，“怎么了？” 白见微指了指厨房门口，“帮我把垃圾捎下去。” 入夜后，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将整座城市浸泡在迷离的光晕里。白见微蜷缩在落地窗旁的躺椅上，电视屏幕上的冷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屏幕里，妆容精致的金纺正对着镜头接受采访：“是的，多亏特殊行动部的干员们，不然我是无法安全站在这里的。” “请问特殊行动部是如何预知这次袭击的？”记者追问道。 “这个嘛……”金纺歪了歪头，笑意温柔，“毕竟是特殊行动部，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特殊手段。” 白见微端着茶杯，面色淡淡地看着。 哪儿有什么特殊手段，只不过是她曾经的组员，姜小七，看到了来自未来的短暂片段而已。 因为姜小七的能力，她们已经顺利完成了多次任务，可惜就在上个月，她遭受了袭击，现在仍为完全康复。 白见微将视线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见半点星光，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撕裂天幕。楼下的路灯在风雨中瑟缩，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来，像海雾中一艘孤独的船，打着飘摇的灯，却照不亮更远的地方。 她眨了下眼，感觉自己正在被粘稠的黑暗缓缓吞没，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能听见，却无法触及。 这样的状态越来越常出现，没有**，没有情绪，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一丝劲儿。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个世界与她毫无关系。 半晌，白见微喝掉已经放凉的茶水，转身走进卧室。 …… 夜深时，她忽然被某种声音惊醒。 女人悄然从床上起身，走到客厅中央。 沙——沙—— 像是某种鳞片在摩擦着外部墙体，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她心生警觉，双脚却似生了根，只能蹙眉盯着被雨水模糊的落地窗。 啊……那东西一定大得惊人，才会让整栋公寓都在轻微震颤。 沙——沙——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诡异的纹路，那东西缠绕而上，巨大的阴影逐渐覆盖了整片窗户。 声音消失了。 一阵毛骨悚然的静寂过后，刺目的金光骤然亮起，白见微颤了下，下意识偏头躲避。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那几乎要填满整个窗口的金芒……不过是那东西的一只眼睛。 “……” 白见微呼吸微急，缓缓抬头看向祂。 碗口大的银白瞳孔在她眼前收缩成一条细线，直勾勾凝视着她。 “嗤……” 祂缓缓打了个响鼻，轰隆一声，天空响起一道惊雷。 “哈！” 女人猛地睁开眼，熟悉的卧室天花板映入眼帘。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她缓了很久才坐起身，赤脚走向浴室。 竟然做噩梦了……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当她擦着头发回到客厅时，空荡荡的房间安静得可怕。 她忍不住看向落地窗，被雨水沾湿的窗子遮挡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寒意，看起来稳固可靠，白见微肩膀微松，正要倒水，一股寒意却顺着脊背爬了上来，激得后颈汗毛直竖。 她抿紧唇，迟疑地看向黑洞洞的玄关。 监控屏幕显示门外空无一人，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白见微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半晌，她抬起脚向玄关走去，伸向摸向门把手，却又在半空停住。 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在警告她不要开门。 她再次看向旁边的监控，楼道里空空荡荡，未检测出任何生命痕迹。 白见微深吸一口气，“咔哒”一声，推开了门。 微凉的空气拂过面颊，眼前只有空无一人的长廊。 她眨了下眼，蹙眉往两边看了看，心跳逐渐平缓下来。 白见微叹了口气，“啪”地关上了门。 十几秒后，门外的浓稠黑暗突然如波浪般蠕动起来，显现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女孩戴着帽子，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压在眼前，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她慢慢放下了举着枪的手。 不管用。 她可惜地眨了下眼，转身走入消防通道。 她现在太弱了。她杀不掉她，枪也杀不掉她。 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 秋雨淅淅沥沥，小区里的景观灯依旧苍白黯淡，被淋得湿漉漉的女孩孤零零行走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第3章 3 几日后，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白见微刚踏入行动部大楼，就被迎面冲来的苏蘅拦住了去路。 “老师！部长找您！”少女怀里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文件，还没等白见微回应，她就风一般地跑远了。 白见微挑了挑眉，乘电梯直达顶层。 “进。 推门而入时，晨光正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林缚罗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手里那份报告被她攥得微微发皱。 “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她把手中的报告递过来，“你看看。” 白见微接过报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鉴定非人基因为100％。 “百分之百？”她蹙起眉，说道：“百分之百的非人基因，不就是……” “纯种妖怪。”林缚罗接话：“也就是说，那支针管里是完全纯净的妖怪血素。” 白见微合上报告，“据我所知，纯种妖怪已经绝迹上百年了。” “是啊，”林缚罗点点头，“而且，注射这支药剂的人应该也不是他们的头领‘神使’。技术科发现他的眼睛里被植入了一颗芝麻大小的传输设备，可以实时转播他看到的一切。” “追踪到接收端了吗？” “当然，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林缚罗点向浮在桌面上的光屏，“目前定位到信号位于寒古拉高原，我需要你带领你的小队去一趟。” 白见微扫过那片毗邻永恒冰原的荒芜之地，微微颔首：“明白。” “而且，北部分院不是也在那边吗。”林缚罗随口道：“也快到毕业季了，部里缺人，你可以顺道去那里为我们部门做个宣讲。” 白见微嗯了声：“阿罗。” “嗯？” “你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林缚罗明显怔了一瞬：“一切正常，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告知林缚罗她昨晚做的噩梦，但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没事。” 她转过身，刚握住门把手，身后忽然传来林缚罗的声音：“别担心。”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林缚罗一字一句道：“她死了，见微，你比谁都清楚。” 晨光中，林缚罗的影子在地板上延伸，像一株枝叶蔓延、遮天蔽日的树。 “是你亲手杀了她。” 下午，景常思从特殊医疗学部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三人匆匆登上飞往寒古拉的航班，昏暗的灯光在舷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苏蘅压低声音跟景常思聊天：“小七怎么样了？” “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苏蘅哦了声：“你去了那么久，就只看了小七吗？” “当然不是，”景常思摇摇头，“我还去看了那个注射药剂的人，他的状况可不怎么好。”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苏蘅嘀咕道：“一个普通人类，竟然给自己注射纯种妖怪血素，他的血管没全部崩裂都算是好的了。” 说完，她倾身向前，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正想和白见微说什么，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了她的屏幕。 耳机隔绝了声音，画面却清晰可见。 那是最近大热的狗血仙侠剧，此刻正播到女主被师尊亲手献祭的桥段。屏幕里的少女被法阵束缚，长发凌乱，眼中含血，痛苦而绝望的声音几乎要穿透静默的画面：“总有一日，我会从冥府归来——我诅咒你——” “……” 苏蘅默默收回视线。 相处大半年，她早已习惯了这位平日里总是一副倦怠模样、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老师，唯独对狗血仙侠剧情有独钟的奇怪癖好。 于是她不再打扰，缩回来继续跟景常思咬耳朵：“这次行动闹得这么大，就算接收端那头真是他们老大，现在肯定也早跑没影了吧？” “所以才派我们一个队去啊，”景常思白她一眼：“要是重大任务，肯定是多小队联合的。” 果然，信号来源于寒古拉高原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峡谷深处。那栋孤零零的石屋更像是巡山人废弃多年的临时歇脚处，而非有人常居的住所。 白见微用指尖轻触斑驳的门板，随着“嘎吱”一声响，腐朽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阴冷的空气裹挟着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只有一套还算干净的桌椅，墙灰剥落，地面黑得像是凝结了经年累月的阴影。 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确认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不可能藏匿任何人后，随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张。 她怔了下。 沾满泥灰的纸张上绘制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银白生灵，金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仿佛能透过纸张窥见她的灵魂。 “这是……龙？”苏蘅凑过来，疑惑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世上真的有龙的吗？” “当然有了，”景常思插话：“我们体内还流淌着千百年前的妖怪的血脉呢，龙这种自古以来都有传说记载的生灵，怎么可能只是虚构？。” “那怎么没见过有龙族血脉的非人？” 白见微眨了下眼，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因为她们是神。”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神？” “因为是神，所以不会与人类缔结因缘，更不会留下混血的后裔。” “为什么？”苏蘅蹙起眉：“她们讨厌人类吗？” 白见微将纸折起，放入口袋：“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根本不在意。” 她不会在意自己庞大的身躯与生俱来的神力会对人类造成怎样的灾难。她不会思考自己在云间翻腾时掀起的风暴会摧毁多少村庄，不会顾虑随意的吐息能冰冻整片森林，更不会意识到一次漫不经心的驻足就可能压垮一座城池。 因为不在意，所以人类的苦痛，于她也是无关紧要。 白见微垂下眼睛，转身向外走去。 “老师，”苏蘅下意识追上去：“所以说，神是恶的吗？” 白见微脚步一顿，叹了口气：“恶这种词，也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评判标准。”她边走边说：“神既不善良，也不邪恶。她只是存在着，如同日月更替、四季轮回。她的天性就是如此，不会因怜悯而收敛爪牙，也不会因恶意而故意伤害。” 女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身体轻盈飘起：“她不是恶，但对人类而言，她确实是一场灾难。” 苏蘅仰头看着她：“老师，你要去哪儿？” “这里没有更多线索了，你们先回镇子，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办。” 苏蘅：“哎？” 还不等她继续询问，女人便转过身，一瞬飞远，缩成了天际线上一个微不可察的黑点。 苏蘅遥遥望着，百思不得其解：“在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办？” “老师的事少管，”景常思敲了下她的脑壳：“走了，再磨蹭就天黑了。” 向北飞行近百里，空气越来越稀薄，最后一点稀薄的绿意也彻底消逝在视野尽头。 眼前铺展开来的，是纯粹到令人眩晕的白色。无边无际的雪原一直延伸到天地交界处，这里本该是生命的禁区，却奇迹般地存在着唯一的例外——那棵巍然矗立的白色流苏树。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被称为永恒冰原的土地还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直到动乱过后，永不消融的寒冰自地底喷薄而出，绵延数百里，迫使世代居住于此的人与动物仓皇逃离。 这里便成为了被时光遗忘的荒芜之地。 她轻盈地穿过透明的防护罩，靴底与冰面相触的瞬间，发出“嗒”的一声响。 呼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面前这棵遮天蔽日的古老流苏树依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据说，人类科学家一直想搞清楚这棵树存活的理由，甚至在不远处建立了一座小型研究站。 她抬头静静凝视着这棵参天古树，片刻后，缓缓半跪下来，将掌心贴在了晶莹的冰面上。 她的肉身停留在原地，灵魂却骤然下沉，穿透坚硬的地表，不断向着地心深处坠落。 光明在刹那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刺骨的寒意。不知在黑暗中坠落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指尖亮起一点荧光。 巨大的阴影在微弱的光芒中若隐若现，荧光所能照亮的范围实在有限，只能勉强勾勒出阴影的一小部分轮廓。无数虬结的粗壮树根如同巨蟒般相互缠绕，在错综复杂的根系间隙中，隐约闪烁着微弱的银光。 她抬了下手指，荧光骤然暴涨，照亮了方圆数百米的空间，而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个庞然大物的全貌。 一条纤长漂亮的银白色巨龙被无数树根捆缚缠绕，手指粗的细小根须嵌入了她的身体，钻入了她的血肉。 巨龙头颅低垂，眼睛紧闭，没有呼吸，亦没有温度。 她下意识凑了过去，掌心贴上巨龙冰冷的鳞片。 那只几乎与她整个人一样大的眼睛安静合拢，浓密的银色睫毛投下深深的阴影。但她知道，倘若这双眼睛能够再次睁开，定会迸发出如烈日般灼人的金芒。 但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死去多年的巨龙就这样长眠于此，宛如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冰冷石像。白见微久久地凝视着她，最终，一声轻若叹息的呼唤在寂静的地下世界回荡：“白黎……” 当年为她取这个名字时，不过是偶然望向山外，看见群星渐隐，黎明将至。 可多年后，当她亲手结束她生命的那一刻，竟然也是在破晓时分。 第4章 4 “哎呀，竟然是白副部长大驾光临！”面前的女人顶着一头精心打理的波浪金发，妆容精致的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我还以为会像以前一样，派那些刚入职的毕业生来做宣讲呢。” “客气了，伊琳娜院长。”白见微随意地和她握了握手：“时间定下了吗？” “当然，明天晚上七点，蔷薇楼地下报告厅。”伊琳娜笑道：“既然您亲自来了，明天的会场怕是要挤破头了。” “明天？”苏蘅一愣：“那我们今天干什么？” “若不嫌弃的话，各位可以在学院里随意参观，也可以去看看正在进行的鹿角杯比赛，还挺热闹的。” “鹿角杯？” “应该是类似我们东部学院的须鲸杯比赛，”景常思压低声音：“你懂得，就是那种多人组队，运用灵赋进行对抗的学生竞技赛事。” “没错，就是这样。”伊琳娜微笑着接过话头，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如果诸位有兴趣，我可以安排几位学生担任向导，为各位介绍比赛规则和学院特色。” “不必了。”白见微摇头拒绝：“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好，不打扰院长了。” 走出办公楼时，天上正飘着细碎的雪花，远处钟声响起，厚重悠长。 她们沿着石板路漫步，两侧是灰色石砌的高耸建筑，窗棂上爬满了漂亮的冰花。不时有学生从她们身边经过，及膝长的黑色大衣上绣着精致的鹿角院徽，长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哇……”苏蘅东张西望，不由赞叹：“我还是第一次来北部学院，这里长得好像那种电影里的魔法学院啊。” 景常思赞同地点点头。 穿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后，眼前骤然开阔，银装素裹的广场上立着一座通体莹白的麋鹿雕像。而在广场尽头，一座椭圆形的巨型建筑拔地而起，欢呼声隐约可闻。 “那应该就是鹿角杯赛场了，”白见微停下脚步，转头问道：“你们想去看吗？” “想！” 见时间还早，白见微点点头，答应了：“行，那就去看看。” 几人来到竞技场入口，监测仪的蓝光依次扫过她们的身体，扫到白见微时，却突然发出刺耳的“嘀嘀”声。 “奇怪……”闻声赶来的志愿者用力拍了拍机器，见不管用，便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这破玩意儿最近老是抽风，几位直接进去吧，可能是系统故障。” 苏蘅点点头，迫不及待地穿过面前的能量罩。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声浪裹挟着冰晶扑面而来，看台的学生挥着五颜六色的旗子，兴高采烈地呐喊着。 白见微见人太多，索性飞往高处寻了个空位，提起衣摆，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竞技场中却是一片广袤雪林，枯萎的枝桠间垂落着冰凌，黑色人影在林中穿梭，每次交锋都会激起漫天雪雾。 她的两个学生这时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哼哧哼哧地爬到她身边：“老师，你也……你也不等等我们。” “咦？”邻座忽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你们没穿校服，是外面的人吗？” 苏蘅兴奋地点头，“我们是来参观的。” “这样啊，”女生兴奋起来：“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现在进行到第三赛段的环境拟态战了，存活队伍还剩……” 话音未落，赛场东南角突然腾起一阵风暴，晶莹的冰棘如活物般疯长，瞬间吞噬了几个小队。 看台顿时爆发出更狂热的欢呼，悬浮在半空的计分板数字疯狂跳动。 女孩顿了下，说：“还剩九组。” 景常思探出脑袋，疑惑道：“比赛就只是打架吗？” “当然不是啦，”女生摇摇头，“赛场里藏着一只红色狐灵。比赛结束时，哪支队伍能抓住它，哪队就获胜。” “获胜后有奖励吗？” “奖励可不小呢！获胜者可以加五学分，你知道五学分是什么概念吗？毕业时总学分前十的学生才有资格进星际探索部实习，前二十名才能进入特殊行动部！” 苏蘅惊叹道：“那确实不少，我当年毕业时也才攒了二十八个学分。” 女生顿时僵住，默默转回身去盯着赛场，半晌才幽幽飘来一句：“吹牛。” 白见微扫过赛场：“九组的话，应该是十八个人，为什么现在只有十七个？” “你眼神真好，”前排脸上涂着油彩的人转过头来，兴致勃勃道：“因为有一个人的灵赋是隐形。” 话音刚落，赛场里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洁白的雪地里也染上一片赤色血迹。 苏衡吓了一跳：“有人受伤了！” “没关系，”前排那人不以为意道：“送到医务室，不出一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 景常思皱眉道：“即便能恢复，可她们也受伤了。” “那又如何？”那人耸了耸肩：“这就是我们学院的风格，害怕就不要参加。” 苏蘅匪夷所思瞪大眼睛，心中默默将北部学院从魔法学院改成了暴力学院。 很快，比赛进入最后三十秒倒计时，场上的积雪突然无风自动，一抹赤色狐影在雪松间若隐若现。就在这时，雪地上诡异地浮现出一串脚印，以惊人的速度向狐灵逼近。 不远处，另一个女生火冒三丈地大叫：“白桑！你想都别想！” 她抬起掌心，骤然间冰棘蔓延，向着那排脚印逼去。 雪雾翻涌而起，一个纤瘦的身影逐渐显形。她轻盈地腾跃而起，足尖点在冰棘上借力翻身，稳稳落在树枝上。 苏蘅：“咦？” 白见微：“怎么了？” “她，她好像是那天……” 话未说完，女孩转过头来，镜头捕捉到了她的身影，悬浮在空中的四面全息投影同时映出了她的脸庞。 眉眼凌厉，唇红齿白。因为年少，脸颊上还带有一些婴儿肥，却已能看出日后浓艳的轮廓。 白见微瞳孔骤缩，“腾”地站了起来。 苏蘅吓了一跳：“老师？” 她却恍若未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心如擂鼓，几乎难以呼吸。 这时，一声尖叫拉回了她的神智。 只见一名羽人学生在空中一个急转，将缠斗的对手狠狠甩向地面，寒风呼啸，坠落的女孩惊恐地大喊：“桑桑！” 马上就要抓到狐灵的白桑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看台瞬间沸腾起来。 “别管她！” “先抓狐灵啊！” 万众瞩目中，女孩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着坠落的身影奔去。 赛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白见微睫毛一颤，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 不，那绝不可能是白黎。 白黎死了，她的身体还禁锢在冰层之下。 而且，白黎……白黎不会在意人类。 少女如风般卷过洁白雪地，而她前进的方向，坠落的女孩努力操控着地面的植物，枝干窸窸窣窣向上生长，歪斜着聚拢在一起，像是一只要托住她的巨手。 毫不意外的，她噼里啪啦地撞断了枝干，却也因此获得了缓冲，稳稳落入白桑怀中。 冲击力太大，两个人扑通摔作一团，在雪地里滚出好几米远。 片刻后，白桑顶着满头雪花坐起来：“你没事吧？” 说音刚落，四周陡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获胜者举着狐灵的特写占满整个屏幕。 “我，我没事……”云辞爬起来，晕晕乎乎道：“马上就要赢了，你干嘛回来接我？” 白桑：“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就是惊慌之下叫了一声嘛，”云辞叹了口气，伸直双腿和她一起坐在雪地里，见白桑依旧蹙着眉，不禁噗嗤笑道：“算了算了，谢谢你来接我。还有两轮比赛呢，我们的积分只比她们低两分，还有机会。” 伊琳娜望着去而复返的白见微，手中的钢笔微微一顿。距离这位副部长离开还不到一小时，此刻她却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神情严肃。 “您说什么？” “我需要查阅一个学生的档案。” 伊琳娜放下钢笔，“白副部长，学生档案涉及**保护，如果没有相关文件……” “需要什么相关文件？” 伊琳娜不禁挑眉。 她发现此人的状态与一个小时前简直截然不同。 早听说特殊行动部的白副部长是个捉摸不定的慢性子，现在看来，倒像是座压抑已久的活火山。 “如果是因工作原因查看的话，至少需要贵部门的调阅令，”伊琳娜补充道：“有部长本人生物信息认证的调阅令。” 白见微嗯了声，“明天上午十点前，我会把文件送到你桌上。” “好。” 伊琳娜点头答应，见她仍端坐在面前，不禁迟疑地“呃”了声，“白副部长还有什么事情吗？” 白见微思索片刻，抬起眼睛，“档案不能立刻查看的话，这位学生的导师，我可以见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