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画符的恶女和阴湿男》 第1章 淡淡的5月13日(上) 温珛正在点香,映着烛光的脸表情晦暗不明,神龛里的塑像静静俯视着她。她低眉默念“常焚心香,得大清净”,三柱香按照中、右、左的顺序,依次平直地插入香炉。接着温珛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双手合十慢慢抬至眉前又回到胸前。 以上是工作前的必要仪式。推开暗门,外边是个普通的小卖部,货架上摆着酱油醋,常见的零食饮料,全是过期多年的摆设。另外摆着一张暖炉桌子,一把躺椅和几个叠起来的绿色塑料凳。围布罩子已经取掉,收进柜子里几个月,现在是梅雨季节。 温珛的右脚踝上带着镣铐,如果她行为异常,镣铐上的符文会召唤那只手,穿过冥界牢牢抓住她。几个月前她从无常局放出来,牢狱生活放大了她对自由的渴望,如果有一天她能以新的身份呼吸空气。 在小卖部每天的事情都很固定,第一件事情练习画符,温珛只拥有使用解除伤心和忧虑的之类的符咒的能力,这决定了她的工作内容。她喜欢画符,虽然如今它只是推动事情的微不足道的力量,虽然它的作用可被替代,但是她喜欢。 林小姐讨厌眼泪,她说那是懦弱的表现。 第二件事记录与此相关的祈求,并将它们整理成档案,分别放入两个抽屉,1号解决的,2号未解决的。哪怕只是望向庙宇的心中所想会邮递到这里。 温珛用橄榄色把柄的餐刀拆开一份,边写边喃喃自语:“‘我嫉妒我的朋友,难道只有远离她才能获得平静吗?’让人不得安宁的感觉是嫉妒。‘我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可她好像不这么想。’可口的嫉妒。” 夜深人静,时针指向三点,温珛念念叨叨写完两份,将它们装进牛皮纸文件袋,放入抽屉里。忽然,一辆越野车就从马路上横冲直撞猛停在人行道上,直逼小卖部门口,刹车声非常刺耳。 “这种小卖部居然通宵?”副驾驶上跌跌撞撞下来个年轻人,他倚住柜台,“来包烟。”嘴里喷出浓浓酒气。“身份证。”不论是越野车停靠方式,还是举止轻佻的年轻人都让温珛感到厌烦。 林小姐也酗酒,但很优雅,只会头发全都拨到胸前,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抚小猫咪。 “啊,老婆婆我已经二十了。”年轻人摸着衣服口袋找身份证,动作迟缓又夸张。车窗摇下来,温珛嗅见一丝美味。“小乖乖~怎么还没买好?”是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不是她。 女人几乎半个身子探出窗户,一股熏人的香水味。温珛这才发现后边还坐着个少年,女人使不上劲儿似的,几乎倒在他的身上。少年察觉到温珛的视线,立马别开脸。哈,原来是他。 “陈姐,老婆婆说我未成年。”“哈哈哈哈哈!”女人大笑起来,笑声放肆又洪亮,“哎哟喂!老人家!”那双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挥来挥去。“找到身份证!”年轻人将酒店房卡“啪”地拍在柜台上,“不好意思,是这张!”“我的小乖乖!” 温珛吐吐舌头,多么廉价的快乐。不过,那个少年的情绪让她感觉很愉悦。舌尖轻抵上颚,她深吸一口气,仔细辨认着,震惊,恐惧,狼狈。温珛又看了眼罩在阴影里的少年。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林小姐说就是这样,她拿着筷子若有其事地在空中夹了着什么,将它们当作美味吃下去。 女人笑着拍拍那少年的脸蛋,拉着一个布条坐了回去。温珛看清了少年的样子,不过实在想不起来。越野车的轮胎转动着,倒了两下车,很快驶回了马路上,往五金路方向开去了。在这条路上很少见到这种好车,与周遭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建材路是一条两边都是住宅的老旧街道。它临近建材市场,街边的门店也多是卖卫浴洁具,不锈钢五金之类。两年前一排住宅楼要拆迁,所有住户都搬走了,拿着补偿费搬到了新小区。 不过,那排楼房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动工,看来近几年都是没钱了。精明的城隍爷立马把这排住宅楼改成恶安置区。接着,“年迈的母亲”和“壮年的儿子”在这里开了小卖部。 清晨五点,温珛开始填写《鬼魂管理台账》,这是第三项工作内容。安置区是鬼魂前往冥界的停留处。期间她登记或者查找鬼魂的身份信息。然后等到上一批鬼魂转世投胎,就该信息完整的下一批去乘坐摆渡大巴。 按照规定,温珛特别标注了新来的纵火鬼。这些文件将整理在3号抽屉里。“你好,这里是建材路安置区吗?”突然响起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温珛站起来,有个恶灵就在不远处,举止有些怪异,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但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过于瘦弱了。 她请他进来,自己从烟柜底下拉开一个抽屉,里边整齐地放满了文件,她翻找着什么。而男人低着头正襟危坐,他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皮肤是死人的青白色,个子比较小,大概一米六。那头绸缎般的黑发很靓丽。他瞧着便不觉开始摸自己的头发。 没多久温珛找到了登记表格。“记得多少填多少。”“不会写字。”温珛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在特征的那行记下他不会写字,然后说:“我帮你写。名字。”“小敏。”“我的意思是姓甚名谁。”“不清楚。”“就,先写成小敏吧。” 温珛用食指敲着桌子,看起来有些烦躁,她预感这是一只麻烦的横死鬼:“那么生前的事,你还想得起多少?”小敏偏着脑袋想,右手食指轻放在嘴唇上。温珛看着他,脑袋里蹦出一个词,阴柔。 “我身体很差,总是卧病在床,有个妹妹。”“她叫什么呢?”“我没见过妹妹,因为呆在病房里。不过周阿姨说妹妹长得很可爱。”“周阿姨是谁?”“一直照顾我的护工。她好厉害,什么都懂。” 温珛听着又在特征那里写下有钱人。“好吧,我先会替你查一查其他区的失踪亡灵的信息。先去104住下吧。”温珛在门口挂了“有事外出”的牌子,贴了张镇鬼的符纸,才领着小敏上楼。 小敏乖乖跟在后边,楼梯间带给人逼仄的感觉,爬到第五层的时候,温珛又转身下楼,再上第五层,四周都黑漆漆的,小敏只管低着头跟住温珛,也不知是哪一步环境发生了变化,刚迈出脚周围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室外,那在建筑中间摆起来的菜市场,满是污垢的红色遮雨棚高低错落,只使阴沉的天空露出缝隙。 “动作轻一点,现在是休息时间。”所有的摊位都被蛇皮袋子之类罩住了,他们走到104门铺,钥匙在锁里转了两转,“轰隆隆”将卷门推上去,房间里寒酸一览无余,锈铁床和朽木桌。 温珛对满脸惊恐的小敏说:“至少是单人间,档案补全后你马上就能投胎转世。”她看见夜游神正领着背着竹篓,挑着扁担的队伍走过来,“而且,想开点嘛,在菜市场能吃到当季蔬菜耶,明天有四季豆蘸辣椒水。” 梅雨季节,早上六点天依旧阴沉沉的。因为新来的小敏,温珛又写了一份报告,再呆在小卖部里只觉得闷,便搬来一把藤木椅子放在街道边,整个人缩在里面望着对面发呆,一只橘猫卧在椅子下。 林小姐最不喜欢温珛随便的样子,她不给正眼就走过,留下一句,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太无聊了,无聊到生气。温珛听见放在屋内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她手指绕着发梢,戴着镣铐的那只脚勾着鞋子一翘一翘,另一只盘在椅子上垫着屁股。白色塑料袋悬在空中,她的眼睛跟着动了下。 天空中飘起来毛毛雨,有人从五金路方向走来,风吹来那人的味道,温珛闻见了,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少年,她立马站在椅子上,兴奋地大喊道:“你好!你好!对!就是你!过来!”猫被惊跑了,少年也吓了一大跳。 温珛不断向他招手,少年看起有些犹豫,不过最终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过来了。“我觉得你很眼熟。”温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长得真漂亮,他的消瘦将五官都凸显出来,尤其那双眼睛,那么清晰地镶嵌在最恰到好处,最能够摄人心魂的地方。 少年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能问问为什么吗?”他看起来很镇定,可是温珛却尝到了害怕。她笑了笑:“你是咒禁师呀?”少年不回答,像是默认了,可是他的眼神闪躲了。温珛更开心了:“在甲市能直接看出恶灵原形的人,”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你姓林是不是?” “那我也见过你,”少年直视她,脸颊飞起红晕,连眼尾都染红了,“你叫温珛,是不是?”温珛舔了舔嘴唇。真是可口的紧张。她不回答少年的问题:“你昨天为什么在车上?”“关你什么事。”少年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 温珛有一个小巧玲珑的鼻子,每当空气飘来了美味的气息,可爱的鼻翼就会愉快地翕动,好像慢放场景下的美丽蝴蝶的翅膀。在她品尝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虽然无法准确形容让她感到心烦,不过难得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林小姐看到这样反应准会说,真是天生的恶魔。 “你跟我来。”温珛捉住少年的手臂,将他拽进了小卖部。“心口不一。”温珛扇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实话说,我只猜出来你姓林。而你晓得我叫温珛,应该也知道我的,怎么说,特性?” 雨下大了,湿润的风刮进了室内。“如果你愿意给我讲你刚才在想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能骗我哟,人说谎不是会紧张嘛,紧张的味道我还是分辨得很清楚的。” 俩人陷入了沉默,温珛向外边望去,雨落得又快又细,不是在地上积水溅起的水花,眼睛不能确信正在下雨呢。藤木椅子的颜色被雨水变深了。本就破败的街区,被雨打湿后更显凄凉。 温珛一点不急,她从放着水果罐头的货架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她想起还没有查看的信息,【小糍粑:五金路死了人,我要晚到】。还有工资到账提醒,令人绝望的500元。温珛按熄了屏幕。 少年看着温珛,他发现温珛的眼里常常露出一种纯真的残忍。“我叫林冬取。”“啊,”温珛摸着嘴唇,靠在货架上,“那个私生子。” 林小姐表面不把私生子放在眼里,但是,温珛相信,她每时每刻都祈祷他下地狱。 他咬牙:“我因为想要脱离……”温珛伸手示意暂停:“为什么不重要,我要你用准确的词语描述你的情绪。” 林冬取低头深吸一口气,以百米冲刺的语气:“很想得到帮助!很希望你能记得过去的事!很不愿意回忆的过去的事!难为情!羞耻!期待!害怕!行了吧!” 确实是段不愿意会议的往事呢。对面这人被湿润的阴影笼罩着,她只看见朦胧的轮廓,真像。温珛的表情变得非常痛苦,皮肤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啊,林小姐,作为杀害她的嫌疑人,温珛怎么可能不记得她。 第2章 淡淡的5月13日(中) 亮橘衣服的环卫工人戴着墨色斗笠从对面走过,雨依旧下个不停。林小姐很喜欢下雨天。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语调活泼,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想让我帮你什么?”林冬取垂下眼,掩藏探究的眼神,整个人迅速耷拉下来,气质又变得可怜兮兮:“养我到高中毕业。” “哈?” 温珛虽然不太晓得这句话的概念,但直觉不是件能轻易答应的事。她感觉有点累了,头昏昏的,“等我打个电话问问。”温珛觉得许饴糍,一条爱财如命的精明屎黄色土狗,可以帮她理清头绪。 “喂,我现在感觉有点混乱,别挂!好吧,就问一个事……很快,养一个人到高中毕业要花多钱?啊?多少岁?”温珛盯着林冬取问道,“你多少岁来着?”“15岁。”“养一个15岁的……什么?至少好几万?” 那边先挂断了电话,温珛做出震惊的夸张表情:“你小子不知道冥吏的工资多有低吗?!我这种无牵无挂无亲无故的累死累活全天全年无休一个月只有三百块诶!我就像路边的杂草一样活着啊!” 林冬取低头良久,好像在乖乖挨骂。再抬起来,他的眼眶红了,泪珠摇摇欲坠,好不可怜。温珛看着,突然“噗嗤”笑出声来:“看来我演得不错嘛,”她的性格真是反复无常,“现在不应该假哭,你应该想办法说服我。你看,我现在仍然对你充满兴趣。” 林小姐总说没关系,你本来就不像个人。 温珛已经决定要帮他了,她从原本放椅子的旁边摁开一个暗格,里边放着日记本,翻了几下,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那页,将它平放在桌面,又从烟柜下的1号抽屉里拿出信纸。温珛有时候会烧信到祈求者的梦里。 雨越下越大,闷热的感觉消失了,吹起阵阵湿冷的风。林冬取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表情似笑非笑:“大家都说你是林小姐最完美的作品。”音量很小,风也就吹散了。空气中充满了悲凉的气味。 林小姐喜欢喝酒,最喜欢的有三种,红葡萄酒、意大利产区的白葡萄酒以及龙舌兰。 五金路方向,许饴糍浑身带着雾气走来,他讨厌雨天,讨厌湿漉漉的感觉,喜欢所有女孩子,尤其温珛。他将伞放进桶里,水珠立马在里边汇成一小摊积水。今天才刚清晨就遇见两件让人心烦的事情。 他被无常局的人去辨认尸体。建材路和五金路都归酸杏区土地公管辖。是个中年女人的尸体,他很在意尸体那退化的双腿。为此在牛头马面离开后,他显形在现场躲着,观看整个调查过程,并拍了些照片。 许饴糍看见墙上钟表的时针快指向十一点。“温珛……”他正准备聊聊那具尸体,却发现温珛在椅子上躺着,一只手搭在肚子上,一只手放在脸旁,好像睡着了。这是她常用的捉弄人的手段,许饴糍想,他踮着脚走近,将脸凑近了瞧,却看见温珛脸颊上细微的裂痕。 除了雨声,环境安静得诡异,一包黄瓜味的薯片从货架上掉下来。 “怎么了!温珛!温珛!”许饴糍感觉自己全身冰凉,“发生什么了!”他使劲摇晃着温珛的肩膀,她却像个牵线玩偶倒在一边。偏生此刻远处又落了道闪电,他简直吓到炸毛,赶紧将温珛抱起来,看着温珛的脑袋歪在一边,急得差点就要“汪汪”叫了。 温珛忍不住了,她睁开一只眼睛,扮了个鬼脸,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而许饴糍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滴在她的笑脸上。许饴糍看着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想扇她来着,可最终舍不得,只好紧紧地抱住她,埋在她的颈间,感受她笑得发颤的活力。 “哈哈,小糍粑你怎么每次都被我吓到呀。”温珛也紧紧地抱住许饴糍 ,像抱住一个巨大的玩偶熊,她现在异常地开心,因为他美味的反应,也因为林冬取。 “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个私生子!林小姐的弟弟!天呐,刚开始因为年龄,我竟然忘记林老头惊人的创造力,天知道他还播了多少种,不过可能被冉姨用灭得差不多了。” 许饴糍是林小姐的狗,他最近的愿望是帮温珛洗清嫌疑,他相信林小姐还活着,也相信温珛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长久的愿望是跟温珛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 温珛觉得这条狗很傻很天真,不然怎么会看不出来林小姐嫌弃他身上的土气。 他安静地听着,渐渐平复了情绪,刚才有点失控了。他无奈看着激动的温珛,只能叹气。“我完全,完全没有认出来!直到他说自己叫林冬取。”“你淋雨了吗?”许饴糍发现她的头发是湿润了。“一小会儿。然后很神奇的是,他说完我就觉得像了耶!” “特别是他鼻子到嘴巴的线条……”温珛开始跑神,琥珀色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许饴糍习以为常,他蹲下,拉开椅子背后的抽屉,里边放着几把木梳和整齐排列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绿莹莹的稠液,是用长在冥界的肉虫捣成的。 “然后呢?他找你做什么?”许饴糍牵着温珛坐到烟柜前的凳子上,他将温珛的长发全都拨到身后,先用毛巾包住沾去水,再拿宽齿的梳子轻梳理着。他延续了林小姐的习惯,过去他只是在一边看着。 “哦,”温珛回过神,“你想想看,过得那么落魄的少年咒禁师,猜就是林小姐那脉被清算的……我突然觉得,”她迅速转移话题,“林冬取是故意来找我的,他的表演好像事先盘算好的。” 温珛撅起嘴,仔细地回想着,“不过表演痕迹太重,太拙劣,我一下就看穿了哟~”温珛猝不及防扭过头,扬着脸很得意地看许饴糍。 许饴糍面无边感情地将她的头转回去,将扯断的头发理出来,换了把比较密的梳子抹上护发精油继续梳。“哎呀,你别生气了嘛,我就是太开心……哎哟!”话还没说完就是一记板栗。“好吧,林冬取想让我资助他,到高中毕业。”“就是他。” “我们当然是没钱,但是有办法帮他嘛。你猜我给他出了什么主意?”许饴糍正想接话,从五金路那边走来两位民警。“你好,”其中一位民警向许饴糍出示了证件,然后对温珛抱歉道:“老人家不好意思打扰了。” “请问你们最近是否看见有形迹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或者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吗?”许饴糍跟温珛对视一眼,他开口道:“应该是没有。有的话会有印象的,这边通常没有什么人。”目前住在建材路的人大多是附近乡下,县城来打工的,原本的居民早拿了安置费搬走了。 “如果想起什么,或者发现了可疑人员,请积极与酸杏区派出所联系。”两位民警里离开了。“是五金路死的那个人?”“我本来打算刚来就讲的。今早无常局的人去调查鬼魂,一缕鬼魂的气息都没有。” “这么狠,”温珛露出惊喜的表情,“现场有符咒或者法术的迹象吗?”“这是第一处可疑的地方,你也知道现在借神力限制严格,害人鬼魂更是不可能,可孽镜台却没有警报。” “那第二个疑点呢?”“法医初步验尸说她死于哮喘发作,床头柜的东西散落一地,其中包括吸入剂。而我在她身上闻到了百合花的味道,可是我确定房子里绝对没有放过百合花。”“后来谁发现了尸体。”“提着乙城特产的小情人。” 温珛想起凌晨三点遇见的那些人:“昨晚我看见一辆超炫的越野车,林冬取也坐在上边。”许饴糍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温珛辨认,“就是她,叫什么名字?” “陈思锐。办案的警官认识她,因为她的前夫是酸杏区警察局局长,已经离婚快五年了。确实挺富的,平时住在城南的别墅区,不过这房子也在她的名下。” “以及,”许饴糍翻到另一张照片,“她的腿有被下咒过,时间很久远了。”“哦,你想说这人很有可能是二十多年前被我下钉脚符的那位吗?”温珛的语调波澜不惊,好像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但是她因此受到了重罚。 许饴糍曾经看过温珛的档案,内容很多残缺,关于她的罪名倒是记得清楚,下咒害人还是较轻的。伤人性命的符咒只要肯付出足够的代价,任何人都可以使用。 “如果林冬取下午如约回来,你可以问问他。”温珛毫不在意,要她说感化什么的都是狗屁。温珛将绿莹莹的稠液敷在脸上,又倒在躺椅上小憩。她想到林冬取就忍不住笑,闭着眼睛呵呵地笑。 许饴糍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但他得开始工作了,主要是写关于温珛的《观察报告》,每周都要上交给城隍爷。有时补写几份符咒使用申请。他抽凳子在柜台坐下,拉出4号抽屉,里边已经存放了10年的复写件了。 座机响了,许饴糍右手不停,左手熟练拿起话筒:“喂,酸杏区土地公办事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你好……”那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温珛姐姐在吗?”“换班了。有什么可以帮你吗?”“啊……”小敏感到失望,“房间好小啊,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好的,你的意见我们已知晓,请等待答复。”许饴糍不等小敏回答,直接挂掉话筒。他继续写着:提及嫌犯林某某404情绪波动仍然较大,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保留404处理D类祈求的建议。 第3章 淡淡的5月13日(下) 有烦恼的人那么多,温珛怎样选择需要帮助的人呢?“当然是看适口程度咯!”收获一记许饴糍的板栗。 “跟她做朋友后我是不是变得糟糕了?”温珛又收到那位名叫祝圆的女孩的祈求。对于交友的忧虑困扰了祝圆好几个月,她的档案已经很健全,来自荔枝中学的高二(1)班的学生。看来是时候申请出外勤了。 雨停后乌云散去,阳光洒向大地,晚霞如同朝阳一般,建筑被切割成两面。林冬取阴影那面过来,电器路的方向。如果以电器路的入口为参考点,那么小卖部位于建材路三分之二的位置。 林冬取的右脸颊依旧火辣辣的疼,他拿到了银行卡后,立马去商场花1万块买了六月的衣服,逛街也能带给他快乐,这点他不羞于承认。林冬取逛了几家比较喜欢的品牌,最让他开心的是买到了一条上身很好看的微喇牛仔裤。 他脱下胸口印有巨大logo的衣服,换上了简单的条纹T恤和粉色对襟线衣。店员替他把换下的衣服包好,他道谢接过,出了商场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现在林冬取按照约定回到小卖部。他难得感到轻松,感谢那一巴掌,那个瘸子再也不能用她令人作呕的眼神看他了,也让他想通很多事情,泥潭般的人生有了目标,让澄清林小姐一派的罪名,然后回到林家,他要复仇。首先,找到温珛记忆的锚点。 林冬取悠闲地走着,街道两旁的间隔均匀的电线杆连接着杂乱的电线,像卫生间排水口滤网上的头发,脚下也要注意,松动的砖块下藏着发臭的脏水,要是不小心他的白色板鞋和直筒裤就会遭殃。 走过眼前的弯道就可以看到小卖部了。“林冬取!”温珛像早上一样站在椅子上对他大喊,向他招手,她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林冬取!你要到钱了吗?”这副情景让他驻足了片刻,他想起商场橱窗里的那件连衣裙。 “当然,”林冬取走近了,笑着说道,“多谢你帮我。”“真有意思,明明在生气吧?”温珛指着他脸上的红肿接着说:“你看过我给你母亲写的信了吗?”她示意他进小卖部坐,桌子上散乱放着许多符纸,全是关于制愁符的习作。 许饴糍巡视菜市场去了,隔会儿也要回来了。他曾经是生长在菜市场的土狗,如今是庇护菜市场的,升神格的妖怪。 温珛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期待又紧张,就像是揉面团做甜品,现在该端出烤箱尝尝味道是好是坏了。面对那样的情况,林冬取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呢?不会立马就想把她掐死吧,哈哈。 她胡乱将桌子上的符纸扫进竹篮,里边露出许饴糍梳理五金路案件的草稿纸。她抽了张凳子:“请坐。”林冬取瞥了一眼那翠绿色的塑料,婉拒道:“不用,站着就好。”“好吧。你看过信了吗?” “没有。想来是提醒了她,”林冬取摸着右脸颊,“她有一段无法回避的过去。”“我今天一直在想小王和你,我和林小姐都这么叫你母亲。她是个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很强的女人,善于伪装,习惯于忍耐,但绝对有仇必报。” 林冬取双手抱胸,仍旧面带微笑:“那你又怎么想我呢?”“除了左眼下的那两颗痣,你长得一点也不像小王,但我觉得你的脾气跟她差不多。”温珛靠近他,站在一步的距离仰视他,“现在,你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吗?” “那你现在尝到复仇的味道了吗?”林冬取俯下身,他盯着温珛的眼睛,用陈述的语气说:“你能尝到所谓复仇的滋味,却没办法体会究竟什么是复仇。” 林小姐说没关系,你本来就不像人。 听到这话温珛愣了愣,不是她期待的味道。林冬取越过她,从竹篮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符纸。说实在的,林冬取讨厌符咒,他当然知道这些纸张是有点作用的,不够在他心里跟封建迷信没两样。 非要说那点积极的心理暗示,那么如今有太多方法可以替代了。 他辨认着上边的符号,将它们翻译出来:“敕令掌管雷霆的五位神君和三十六天罡,驱散他心中的不安和忧虑……真有趣,你以别人的痛苦为养料,却要替他们消除这些。” 林小姐说不用在意,你已经不是人了。 整个建材路都照不到阳光了。温珛放大的瞳孔恢复了正常,好吧,是有点失望啦,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温珛转过身,耸耸肩,心不在焉地应付道:“怎么办,好像还真是你说的这样。” “我从来都很了解你,”林冬取的表情变得莫名诚恳,“我们之前关系还不错。你到现在想不起来让我很伤心。”温珛:“你又撒谎,骗人的吧。” “怎么会骗你?我知道你生前的事情 。”“你看过档案吗?”“我不可能看到档案。是你之前亲口告诉我的。”温珛觉得这些谎言很拙劣,很好笑:“说说看。” “我想想……朋友之间的嫉妒害死了一个女孩。”林冬取歪头,“这样说已经足够了吧?”温珛跟着歪头,让倾斜的视线平行,足够了,知道他自己有所求。 原本还没有到巡查菜市场的时间,多亏小敏又吵又闹,电话轰炸,许饴糍才不得已早去了。一去就看见小敏坐在卖水果的摊位旁大哭,在周围看热闹的鬼魂很少,想必他哭闹有一会儿了。 这个时间的菜市场不热闹但很忙碌,各家都在整理着蔬菜,将各类菜从麻袋里拿出来理掉烂叶子分好,用绳子捆成一把一把的,有沾上太多泥巴的还要先洗一洗,然后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摊位上。 “怎么回事?”许饴糍走过去问水果摊的老板娘,她是个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前一根碎发都看不见。“哎,小事儿。”老板娘乐呵呵的,“他想吃荔枝,但是没有阴德可以换。” “这小子生前一点好事不做呀!”扶着助行器,颤颤巍巍的老人骂道,他是没有固定摊位的散户,随便在地面上扑上尿素口袋就能卖菜的那种。小敏哭得更厉害。许饴糍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因为想吃荔枝而哭得像孩子一样,不免觉得有些诡异。 “老板娘荔枝多少钱?”“12块一斤。”“那来一斤。”许饴糍用荔枝安抚了小敏,然后小敏像个跟屁虫似的紧紧黏在他的身边。小敏睫毛上挂着泪珠,两只手挂着袋子,右手挂着装荔枝的塑料袋,左手挂着装果壳果核的垃圾袋。 巡查的内容很简单,检查是或否符合卫生标准,由于不新鲜而生怨气的果蔬为不合格,“菜市场就要卖当季的蔬菜呀,你看这些胡豆都干瘪了。再卖这么怨怼的豆子,真的要在你的档案上记一笔了。”“看出来了吗?这块注水猪肉它很不开心。” 以及查看被看管的问题鬼魂。住在009的放火鬼是重点,他叫顾得,被看守之前已经放了两把火,前不久他偷偷溜出安置区跑到人世去放了把鬼火后,许饴糍直接被城隍爷请到庙里去喝了几天茶。从此顾得被监禁,他住的009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 门口还贴上了许饴糍特意从城隍庙申请来的镇邪心邪念符,他画符的能力不在此类。许饴糍首先查看符纸,有没有稳当地贴着,接着从009的窗口张望,顾得正满脸呆滞地盘坐在空荡的房间中央。 “由此可见,他脑子除了放火没有其他念头了。”小敏站在后边冷不丁评价了一句,“噗”吐了个核。 菜市场的巡查结束了,小敏跟着许饴糍回了小卖部,“许大哥,我想温珛姐姐了。”本来是不允许的,但是留他在那里会出更多幺蛾子。刚下楼到后巷,他就发现小卖部里有另一个人,是早上闻见过的林冬取。 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俩人正在交流些什么。温珛猛地转过头,从位置上飞扑到许饴糍的身上:“小糍粑!”平常温珛这么大惊小怪,许饴糍已经习惯了,不过当着陌生人的面他还是感觉害羞的。 “怎么把小敏也带来了?”温珛将下巴磕在许饴糍的肩膀上。“先下来。”许饴糍红着脸怪道,他把人从身上扒下来,理了理衣服回答:“小敏有些不适应。” “这样……哦,对了。这就是林冬取。”温珛错开身,许饴糍就和林冬取面对面了,两个人颇为冷淡地打了招呼,“你好,许饴糍。”“你好。” 林冬取不觉得跟一条土狗有什么好说话的,只不过温珛对这条土狗的依赖程度让他感到讶异。他默不做声,打量着许饴糍,看样子是个很讨女孩喜欢的家伙,长着桃花眼和笑唇。刚才温珛说他可能问自己那个女人的事情。啧,烦死了,不是很想回答。 “听温珛说你可能知道今早发生在五金路的谋杀案的情况。”“什么谋杀案?有人死了吗?”许饴糍有些意外,便看了温珛一眼,他不确定林冬取反应的真假,而温珛此时的反应也很疑惑,因为她没有尝到任何味道。 “看来你还不知陈思锐死了。”许饴糍盯着林冬取,仔细观察他的反应。林冬取好不畏惧地对视着他,很平静地答道:“谁是陈思敏?你不是说的是陈姐吧?我跟她不熟诶,”他歪头,好像在努力回想。 林冬取看着温珛,对她说:“如果你说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好意思,那个陈姐只是顺道载我一程而已。再说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实在爱莫能助。”被看着的温珛噗嗤一笑,林冬取真是特别有意思。 许饴糍对他的回答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察觉温珛跟他气氛有点微妙。“看样子没什么事情了,”林冬取说,“八点半约了中介看房,我就先走了。”温珛连忙道:“留个联系方式吧。”“好哇。” 外边天色还亮着,林冬取与他们道别:“再见。”温珛眨眨眼睛:“下次见。” 林冬取刚走出小卖部没几步,小敏就跑上前叫住他:“请问我们之前见过吗?我觉得你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