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槐里》 第1章 第 1 章 “支教?!你疯了吧!” 身后拖拉机引擎的突突声都盖不住徐昭延那快要冲破耳膜的质问声,徐可清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哥,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听我解释。”徐可清声音弱弱的,有点心虚。 来支教这件事她并没有事先和徐昭延说过。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家哥哥绝对不会同意她来做这件事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昭延咆哮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徐可清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进水了?!” “你知不知道穷山恶水容易出刁民,你一个女孩子有多危险?!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想得一样单纯善良吗?真出什么事了你让我跟爸妈怎么办?” 徐可清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娇宠着长大,被保护得很好,没吃过苦,也没见识过什么险恶人性。 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总是让人不放心,更何况是这么偏远贫穷的地方。 “哥,没你说的那么坏。我报名参加的是正规支教,组织那边会保障我的人身安全的,而且我待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山深处,是一个镇。”徐可清试图说服他。 她没觉得徐昭延在危言耸听,但不至于那么可怕。她在来之前做了很多准备,看了很多注意事项,选择的支教组织也是值得信赖的。 微光支教组织给她分配的地方是个城镇,条件相较于村里好很多,组织那边的人也会跟进支教老师的情况,成立十几年来没有一个支教老师出过意外,这点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那也不行。放着你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不当,非要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当老师,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吗?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有多艰苦啊?你受得了吗你!” 需要支教老师跟志愿者的地方能有多发达?条件又怎么可能好呢?这些徐可清怎么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觉得自己是能克服这些困难的,而且,在来之前她上网查了查落槐镇的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特别差。 再说了,支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又怎么能因为这点艰苦的外部条件就放弃呢? 她耐心地劝说着,想要得到徐昭延的支持:“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过,你放心,我吃得了苦,你不要为我担心了。” 徐昭延见怎么劝都没用,忍不住爆了句脏话,咬牙切齿道:“徐可清,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来,不要等着我派人去找你。” “不然的话,找到你,打、断、你、的、腿。” 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挤出来的,像是认真的。 但徐可清一点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这次通话是不可能有结果了,徐可清只想快点结束,道:“哥,你刚刚说什么啊?我没听见。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哈。” “等我到了再联系你啊。” “你给我……”还未说完的话就此中止,徐可清猜想,他说的应该是些威胁的话。 但她一点都不怕,她知道徐昭延只是在吓唬她。 毕竟,徐昭延可是出了名的“宠妹狂魔”。徐父徐母常年在国外工作,家里面只有阿姨照顾着兄妹俩的衣食起居,徐昭延作为哥哥自然就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从小到大,对徐可清都是有求必应,什么过分的要求都能答应。 他不让她来支教无非就是担心,等看到她一切都好后肯定就放心了。到时候她再向他撒个娇服个软,他肯定会同意的。 徐可清越想越觉得没啥事,心情愉快地解锁了手机,按照组织给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组织的负责人说到了地方打这个号码就会有人来接她。 铃声响了十几秒后才被人接通,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喂,你好,哪位?” 徐可清有些意外,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还蛮好听的,而且普通话也很标准。 她开口:“你好,我是徐可清,来支教的。我已经到了,现在在明水镇的临时下车点这,能过来接我一下吗?” 男人沉默了几秒后才说:“不好意思啊,我这边有点事,可能晚点才能去接你。” 徐可清:“……” “大概需要等多久?” 男人粗略地估算了下,说:“半个小时左右吧。” “行。” 电话挂断后,徐可清坐在行李箱上看远处的风景。一山攀着一山,连绵不绝,落日夹在群山之间,染红了大片云彩,余晖模糊了远处的山头。 景色瑰丽,分外治愈。 想到自己自下车后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镇子,徐可清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景观。 她所在的这个镇子是明水镇,据她推断,应该离支教的落槐镇不远。 镇上的街道不算宽,水泥铺路,两边都是两层小楼房,有的大门紧闭,有的开门营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招牌连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粗略地看了下,都是些和衣食住行有关的店,没什么可供消费娱乐的店。 街上没什么人,偶尔几个穿着本地服装的老人从她面前经过,眼里全是对这个外乡人的打量与好奇。 徐可清也在观察着她们,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的年龄,花白的头发用头巾笼着,佝偻着腰,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沟壑,皮肤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黝黑,却带着一种乡间的朴实。 见她们对她露出一个友好和善的笑容,徐可清也笑了回去。 等待的日子总是枯燥的,信号又时好时坏的,不能畅快玩手机更延长了这种时间上的漫长,放大了她的无聊。 徐可清拉着行李箱朝着不远处的超市走去。 站在门口,仰望着店名——芳芳便利超市。 进了里面才知,这六个字真是名不副实。店老板是个老爷爷,整个店给她的感觉就是既不便利,也不超市,充其量算个小卖部。 内里空间狭小,卖的种类屈指可数,基本上就是一些生活用品,徐可清没走几步路就逛完了,最后在放有卫生巾的架子前停下,两指捏起粉色包装的一角,刹那间,粉尘乱飞,糊了她一脸。 这放了多久啊? 待看清上面的品牌,徐可清又瞪大了双眼。 护佳宝??? 从未听说过的牌子,想来是个盗版。下意识地去看其他牌子,发现店里的所有卫生巾都是她叫不上名的杂牌。 不过价格倒是很亲民,便宜到她敢买但都不敢用的程度。 徐可清:“……” 徐可清内心复杂,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卫生巾,一个镇上的超市竟然找不出一个像样点的卫生巾。 她不禁想,这里的女人每逢经期时,用这些就不怕得病吗? 她随手拿了一瓶水前去收银台结账,老板瞥了眼后说:“一块钱。” 徐可清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收款码,问道:“收款码在哪?” 老板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和茫然,问道:“那是啥?” 徐可清没打算向他解释收款码是什么,抿了抿唇,明白了这家店只收现金,可是她全身上下连一毛现金都没有。 是她大意了,太想当然了。 在城市里多年的便利生活早就让她养成了手机支付的习惯,出门携带现金压根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徐可清默默把水放下,说:“不好意思,这水我不要了。” 拉着行李箱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看着远处只露出一点边角的太阳,她第一次地陷入了迷茫。 她一直都想去支教,这个愿望萌芽于初中时期,但总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了,直到今天才真正实现。 初二时,她和众多同学一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班内冷气开得很足,冷飕飕的,头顶的白炽灯泡照亮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前面的大屏幕。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则关于山区孩子教育现状的纪录片,通过老师的讲述和纪录片上的展示,她才知道原来上学这么简单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竟然这么困难。 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原来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那里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贫穷落后、资源匮乏,她一直以为所有城市都和北华一样,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纪录片所呈现的是山区孩子的生存困境,山里的孩子大多都早早地辍学,忙于生计与劳作,祖祖辈辈都困在山里,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走出大山一步,外面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过于遥远。 结尾处的画面让她记忆深刻。黑色破旧连盏灯都没有的木头教室里,坐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小女孩,正在伏案学习,视频结束的最后一秒,她紧握着笔抬起头看着镜头,几秒后又低下去了,摄像机记录了她眼里对新兴事物的困惑与不解,也捕捉到了对知识的渴望。 这个宣传片的本意是号召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奉献爱心,却意外地在徐可清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 女孩那双眼睛在她心里闪亮了很多年,早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种执念。 她想要帮助这些困难的学生,让他们有机会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击,她在这里甚至连瓶水都买不到。手机里的存款在这里毫无用处,只是个冰冷数字。 徐可清内心有些惆怅,从包里掏出来一颗大白兔奶糖,利落地拆开包装,刚想往嘴里塞时,看见几步远外的小女孩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奶糖。 女孩看起来约莫**岁的样子,面黄肌瘦的,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因长久未清洗而打上了结,身上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嘴里含着食指,似是在想象着糖果的味道。 徐可清:“……” 这颗糖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从未见过有人对着一颗糖果露出如此直白、渴望的神色。 在心里叹了口气,徐可清从包里又拿出来几颗糖,对着小女孩招招手。 小女孩犹豫着没敢上前,最后还是徐可清出声才敢拖沓着不合脚的大鞋子嗒叭嗒叭地跑过来。 小女孩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摊开的双手里满是脏污,指甲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剪过,长长的,全是泥垢。 徐可清把糖果放进她的手心里,叮嘱道:“洗洗手再吃啊,不然吃了会生病的。” 得到糖果的喜悦在女孩的眼中闪现,但她对徐可清说的话毫无反应,连句话都没说就跑了。 徐可清看着她跑远,小声嘟囔着:“连句谢谢也不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徐可清下意识回头看去,视线里闯进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很高,看起来有一米八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黑色冲锋衣和裤子,冲锋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色打底,脚步声沉稳有力,颇有气势。 男人走近了,徐可清才看清他的长相。 长得很帅,是那种很周正的帅,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流露出几分风流,倒是中和了他的硬气,走在大街上也是回头率超高的长相。 徐可清却莫名觉得他长得好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第2章 第 2 章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嗓音与电话里的声音对上,徐可清瞬间明白了来者是谁,原来他就是微光公益组织在落槐镇的联系人。 “没事。”徐可清摆摆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男人好像有些紧张,抿着唇,看着徐可清的眼睛,却又很快收回视线,似乎不太敢与她对视。 “你怎么称呼啊?”徐可清问道。 “程柯,路程的程,柯南的柯。” 话音刚落,徐可清瞬间就明白了那股子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她是真的认识他。不过看他这一本正经的介绍,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徐可清。” “我知道,”程柯笑着答,将手里的水递给她,“渴了吧。” 徐可清没去揣测他话里的知道是什么意思,道过谢后接过手里的水,她是真渴了,要不然也不会想着去超市买水。 瓶装水被他拧松了,徐可清毫不费力地就打开了,就着瓶口咕嘟咕嘟喝下去了小半瓶。 她都没怎么喝水,嗓子早就干冒烟了。 喉咙得到滋润,说话声音也带了些清润,徐可清问道:“现在走吗?” 程柯将视线从远处的山峰收回,落在身边的女孩身上,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徐可清实话实说:“没。” 今天一天她都奔波在路上,除了在机场吃的那顿简易早饭,再无其他。 她知道这地方离北华很远,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远。中间交通工具都换了好几个,倒了好几班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当时在车上,破旧沉闷的中巴车在山道上颠簸起伏,让她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始终都落不到实处去,安全到达下车点时,她仍有种飘在天上的感觉,直到此刻,看见程柯,那颗心才算是稳稳落回原位。 在这个偏僻陌生的地方,能够遇到自己曾经认识的人,也是一种安慰与幸运了,尽管对方早就忘记自己了。 程柯的眼珠很黑很亮,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在他眼里缩成小小的一个。 程柯被徐可清的对视搞得很不好意思,他不习惯这样的对视,不动声色地偏移了眼,脑子里思索着带她去哪里吃饭。 镇上没什么饭店,稍微好点的也就那么一家。 程柯越过她去拿行李箱,徐可清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袭入鼻腔,和多年前的味道一样。 徐可清见他提起自己的行李箱,不免觉得有些笨拙跟好笑,出声提醒道:“我箱子很沉的,可以拉着。” 程柯腼腆一笑,抽出拉杆,右手搭在上面,轻声道:“走吧。” 徐可清跟着他朝着街里面走了走,最终在一家店门口停下。 店面不大,连个招牌都没有,门口右边有个水龙头,底下有个不锈钢大铁盆,里面堆积着用过的餐具,表面浮着一层泡沫,洗碗大姐的手在里面搅散了泡沫,露出底下脏污的水。 徐可清皱了皱眉头,她不知道为什么洗碗不在后厨而是在店门口,多影响观感啊。 程柯捕捉到了她的微表情,知晓她这是嫌弃,脑子里开始搜寻着哪里有卫生环境好点的饭店,还未想出来却见徐可清已经进店了。 店里面总共就三张大圆桌,其余两桌还留着未收拾的残余,徐可清在空闲的那张桌子捡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店里面的布局摆设。 其实都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装修,也没有轻柔舒缓的背景音乐,有的只是斑驳脱落的墙皮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老板娘好像认识程柯,见到他笑嘻嘻地打招呼,喊了声:“程书记。” 程柯跟她小声地交谈了几句,最后看向徐可清的反向,道:“你看看要吃点什么。” 柜台侧面立着一个开放式冷柜,里面摆着洗切干净的菜,花花绿绿的,看着倒也干净。一个盘子代表一道菜,连菜单都省了。 徐可清大致扫了一圈,她向来五谷不分,除了像番茄、茄子、黄瓜这些特别好认的,里面没几个是她能叫的上名的。 她最近在减肥,很少吃荤腥,盯着角落里的番茄跟鸡蛋,道:“我不吃肉,就这个吧。” 番茄炒鸡蛋或者番茄鸡蛋汤都可以,反正她都吃。 程柯了然地点点头,又随便点了两个清爽的蔬菜,老板娘端着点好的菜去了后厨。 他在徐可清的对面坐下,帮她烫餐具。 徐可清看着他的手,程柯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握着水壶时青筋凸现,很有力量感。 她忽然想起刚刚老板娘对他的称呼,开口问道:“我刚听老板娘叫你程书记,你不是支教老师吗?” 微光公益组织给了她他的联系方式,她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在这地方支教的老师,没想到他有别的身份。 “不是,我是落槐镇的书记。” “哦,”徐可清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官呢。” 话音刚落,徐可清就后悔了,暗恼自己不会说话。这话听起来跟看不起人在嘲讽一样。 她悄悄观察着程柯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放下心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支教老师呢。” “不是。” 徐可清:“……” 她发现程柯跟以前一样,还是不爱说话,她不禁想,现在当官了每天跟镇上的人打交道,他这种沉闷的性子能应付得了吗? 她很想和他说说话,但又不知道从哪讲起。她和他并没有什么旧可叙。 如今的她对程柯来说只是个来支教的志愿者,而不是曾经认识的女同学。 老板娘端着炒好的菜上来,虽然卖相一般,但味道吃起来却远超徐可清的预料,清爽可口。 两个人相对而坐,沉默地把饭吃完了。 出了饭店门,天已经完全黑了,徐可清抬头望天,满天繁星点缀在漆黑夜空上,这在城市很难看到如此光景。 傍晚的明水镇人少得可怜,此刻夜幕降临,更是不见人影,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听到几声犬吠。 徐可清跟着程柯走向大马路上,在一棵树前停下,面前停着一辆三轮车,车兜上架着一块长木板。 徐可清:“……” 长这么大,她还没坐过这种车呢。 程柯把行李箱放在车兜里,见徐可清站在原地没动,出声解释道:“这里条件简陋,还请你多担待。” 徐可清回神,问道:“这怎么上去……” 她看半天也没看明白,三轮车的高度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可做不到把腿直接翘上去,更不要说她还穿着行动不便的高跟鞋。 “你从后面踩着横杠上去。” 徐可清绕到后面一看,果然有个可以踩的横杠,两手抓着两边的栏杆,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木板硬邦邦的,直硌屁股,舒适度连破中巴都比不上。 见徐可清坐稳后,程柯上了车,拧开手把,车灯在前面铺出了一条窄窄的路。 第一次坐这种车,徐可清还有点担心,问道:“我会不会掉下去?” 要是程柯一个不小心把车开翻了,她肯定会摔在地上的,就算运气好没受伤,但肯定会痛的啊! 她最怕痛了! 程柯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安抚道:“你坐稳了就不会。” 顿了顿,他又说:“抓紧两边的栏杆。” 徐可清一直在抓着栏杆,不敢松手,闻言,又用了点力。 去往落槐镇的路上没有路灯,坐在车后座,徐可清看到明水镇的光亮逐渐缩成了若干小点,像是散落山间的萤火虫。耳边是风摇树木的簌簌声,两边草木里传来不知名的虫鸣鸟叫。 但这黑漆漆的环境始终让她感到不适应,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吓她一大跳。 她猛地出声喊道:“程柯。” “怎么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给了她安全感,她问道:“我们是去学校吗?” “不是,是去住的地方。” “啊?”徐可清侧头,“支教老师不都是住学校吗?” 程柯看着前面的路解释道:“之前是这样的,但是由于学校合并整改,学生变多宿舍不够用,所以空出来的教师宿舍都被改成学生宿舍了。现在微光来支教的老师都住在组织提供的房子里。” “这样啊。” “那房子是组织花钱盖的吗?” “不是,租人家的。” 三轮车在山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拐入一条小道上,最后在一道木门前停下。 徐可清打了个哈欠,眼角涌出生理性的泪水,含糊道:“这就到啦?” “嗯。” 程柯帮她把行李箱拿下,站在一边等她下来。 徐可清顺利下来,跟着他往里去,院子里没灯,什么都看不清。 程柯打开堂屋门,摸开开关,屋内瞬间亮堂了起来,头顶的昏黄灯泡将他的脸都柔和了几分。 他打开右边的房间门将行李箱放在墙角处,说:“你住这里,桌子上有洗漱用品。缺什么和我说一声就好。” 然后他又指了指院子桂花树的后面道:“那个是卫生间。” “我就住对面,有事可以喊我。” “哦,谢谢啊。”徐可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就住在大门边。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程柯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徐可清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房间,未来的半年她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两指擦过窗边的桌面,干干净净的,毫无灰尘,桌上放着两个盆,一大一小,里面有毛巾、水杯、牙膏等洗漱工具。 应该是程柯准备的。 徐可清又绕到床那里去,床上用品选用的是蓝色清新小碎花,她猜想,这应该是程柯的眼光。 没想到,他选的还挺符合她的品味的。 房间虽然比不上她在北华的卧室,但比她想的好很多,至少干净、整洁、明亮,也不像是有虫的样子,像个人住的地方。 简单收拾了一下,徐可清拿着洗漱用品去往卫生间,摸着黑打开了灯,发现里面真的是好小。 卫生间是个毛坯房,没有贴瓷砖,也没有做干湿分离,最里面高起的地方有一个蹲坑,墙上挂着一个莲蓬头,徐可清看了一圈也没找到热水器,怀疑这是否能出热水,边上有个洗手池,上面墙皮上安了一小块镜子。 椭圆形的镜子里照出她的脸,巴掌大的脸上因为赶路显出几分憔悴和疲态,状态和平时没得比。 徐可清叹了口气,插上了门闩,简单地洗了个澡。 洗去一身的风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徐可清连头发都没吹便躺在了床上。 太累了。 她将整张脸埋在被子里,一股温暖干燥的感觉包裹着她,像是太阳的味道。 敲门声响起,徐可清从床上爬起,前去开门。 程柯好像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包东西,见徐可清的头发在滴水,提醒道:“山里面温度低,不吹头发很容易感冒的。” 徐可清摸了摸发梢,道:“没找到吹风机。” “吹风机在你书桌的抽屉里。” “哦,”徐可清应了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第3章 第 3 章 程柯提了提手里的袋子,道:“乡下草木旺盛蚊子多,不点蚊香睡不着的。” 黑色的袋子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只能看出来东西不少。 “啊?那也不用买这么多蚊香吧?”徐可清下意识地以为里面全是蚊香。 这得用到什么时候啊? 程柯不明白她的脑回路,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不全是蚊香,还有点零食。” 徐可清再次惊讶他的细心跟体贴,道:“谢谢你啊。” 然后以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程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徐可清笑了笑,露出嘴角的小梨涡,说:“我不会拆蚊香……” 程柯:“……” 徐可清尴尬地挠了挠脸,解释道:“我都是用电蚊香液。”插上就能用。 蚊香这种东西她见过,但没用过,而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两个缠成一片,根本解不开。 “没事,我帮你分开。” 徐可清往后撤了两步,让出来位置,程柯拿过来门后的垃圾桶,蹲在门边,利落地拆开蚊香外包装。 他买了一大桶,从最底下拿出来托盘,拿出来一片,拆开后先点上了,徐可清默默坐在凳子上看着他。 程柯做事情还是和高中时一样认真,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蚊香,他的手格外灵巧,不费功夫地拆开了好几片,擦掉的碎屑掉落在垃圾桶里。 把蚊香都拆好后,他又都把它们一片片地放回盒子里,上下对齐,连朝向都一样。 徐可清看乐了,脱口道:“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程柯高中时是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时总会把同学们的作业整理整齐,齐刷刷的,当时班上女生都在猜他是不是有强迫症。 程柯放蚊香的手一顿,抓到了她话里的漏洞:“以前?” 徐可清:“……” 她本来没打算说的,因为程柯看起来已经不认识她了,上赶着相认只会让彼此尴尬。 可谁叫自己说话掉底呢? 她也不装了,摊手道:“好吧,其实咱俩曾经是高中同学。不过你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程柯愣了下,没料到徐可清竟然还记得自己,他以为她早就忘了他。 程柯弯了弯嘴角,内心软成一片,道:“我知道。” 徐可清:“……”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害我一个人在这纠结好久。”原来他早已认出自己却一直没说,徐可清佯装生气地鼓起嘴。 女生的素颜也很好看,皮肤很白,一双杏眼清澈又灵动,鼻子很小巧,嘴巴是淡淡的粉色,此刻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程柯微笑道:“看你不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说了也没用。 这点倒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我记得你,你曾经帮过我。” 其实,她和程柯算不上严格意义的同学。他们只短暂地做了两个月的同学,文理分科时徐可清选了文科后就去了新的班级,而程柯学的理科就留在了原先班级。 一中的分班时间早,还没把本班同学认全就要分开了。徐可清不是什么爱交朋友的人,班上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但因为程柯是数学课代表,又在她军训晕倒时送她去了医务室,所以慢慢地就认识了,算是她为数不多记住的同学。 她记得程柯的高考成绩相当不错,她去学校填志愿时,学校里挂了好多祝贺的横幅,上面全是他的名字,是北华一中的门面和骄傲。 她对他的印象,止于高考,从那以后,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真是没想到,两人的重逢竟然是在一个叫明水的小城镇,她成为了支教老师,而程柯却是当地的书记。 程柯没说话,继续放着手里的蚊香。 空气又安静下来,相认了又如何呢?还是没什么话可说。 程柯放好所有的蚊香,盖上盖子,站起身来,看着徐可清道:“晚上睡觉关好门窗,早点休息吧。”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徐可清看着他穿过院子,走到对面的小房子门前,打开了门,随后房间亮起,透过打开的窗,她看到程柯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 程柯在书桌前坐下,刚好对着她书桌的方向,两个人隔着一方小院遥遥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动。 徐可清望着他,对他笑了笑,程柯愣了下,随即站起身将两扇窗合在一起,关上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徐可清:“……”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徐可清睡一觉醒来后无比精神,推开窗才看清院子里的景色,昨夜天色太暗,她都没注意居住的环境。 院子铺了一层砖头,中间种着一颗桂花树,右边是一小块菜圃,里面绿油油的,这里就她和程柯两个人,应该是程柯种的。 没想到他还会种菜。 左边两间房,一个是卫生间,另一个应该就是厨房了。程柯的窗户打开着,但里面没有人,不知道他去哪了。 徐可清换了套日常的穿搭,把头发都笼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给自己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一样。 她从程柯昨晚买的零食袋里掏出来一个面包,背上挎包准备去学校看看。 虽然微光那边和她说周一再报道,但她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吧,省的周一正式上课手忙脚乱的。 徐可清刚出院门,就遇到了才从外面回来的程柯,他的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有一些还带着泥的新鲜蔬菜,看样子是去摘菜了。 “你去哪?” 徐可清:“去学校看看。” 程柯微微挑了下眉,问道:“你知道在哪?” 徐可清摇摇头道:“不知道,本想导航的,可这里的信号不好,地图加载半天都显示不出来,所以我准备边走边问。” “你等我一下,我带你去。”说完,程柯便拎着篮子回家了,应该是去放菜的。 他还挺热心的。 徐可清还挺佩服他的。程柯是土生土长的北华人,出身富贵,学历又高,他这么优秀,到哪里都会混得好的,竟然选择了留在镇上当村官。 难不成是和自己一样有着同样的理想情怀? 心思浮动间,程柯已经来到了面前,挡住了大片的阳光。 “走吧。” “你不上班吗?”徐可清走在他身侧,好奇问道。 其实她对他在这里的生活还挺好奇的。 “晚点再去。” “哦。”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当村官啊?”徐可清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这里这么破、这么穷、这么落后,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归宿。 她虽然是来支教的,但最多也就待半年,到时候说走就走了。程柯就不一样了,他又不能随意离开。 程柯认真思索了两秒后才答:“想做点对社会、对他人有用的事情。” 趁自己还年轻,做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徐可清听到他的回答,没忍住弯了弯唇,她竟然找到了一个同行者。 她要来支教身边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就连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都劝她不要去。 他们都觉得她放着城市里的富贵生活不过,非要去贫穷的农村支教,一定是疯了、病了,所以才会选择没苦硬吃。 “你来这里几年了?” “大学一毕业就来了,有三年了。” “落槐镇的基本情况你知道吗?”问完徐可清就后悔了,这种问题好白痴。 他作为书记,肯定对镇上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啊,不然日常的基本工作该怎么开展。 “当我没问。” 程柯笑笑,向她介绍起了学校的基本信息。 “学校是镇上唯一的一所学校,涵盖小初高三个阶段,附近的几个镇上的学生也会来这里上学,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学校的基本设施在政府还有爱心人士的帮助下已经改善了,不过跟北华那边的学校还是没得比的,条件差得多。” 徐可清点点头。程柯着实不是话多的人,她不询问,他便不说话,即使开口也都是简明扼要的。 多说几句话好像能要他命似的。 去学校的路虽然是水泥路,但是无奈坡太多了,徐可清身体素质向来不好,爬了几个坡后便气喘吁吁的,停在原地休息。 程柯看着她脚上穿的鞋子,建议道:“镇上这种坡很多,穿高跟鞋并不方便,以后来上课还是尽量穿舒适的鞋子。” 徐可清一哽,不用他说,以后她是绝对不会穿高跟鞋来的,这对脚来说简直是酷刑。 走走停停,视线里出现鲜红的国旗时,徐可清便知道学校近在眼前。 徐可清跟着他一起进了学校里,顿时有学生围上来,亲切地喊他程老师。而她则默默观察着。 这些学生看起来也就是初中的样子,一个个面容黝黑,脖子上系着红领巾,没有穿统一的校服,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虽然干净但很破旧,徐可清一时无法判断这是捐赠的还是穿的时间太久造成的。 有学生注意到她,好奇地看着她,开口问程柯:“程老师,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啊?” 嘴还挺甜的。 程柯弯下腰,认真介绍道:“这是学校新来的支教老师,你们可以叫她徐老师。” 顿时,周围响起一片齐刷刷的“徐老师好!”。 徐可清受宠若惊,这句“老师好”承载了太多东西,她笑着道:“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们。” 程柯带她去见了校长,校长是位女性,姓张,个子不高,讲话带着口音。 张校长领着她参观了整个学校,学校一共有两栋教学楼,小学一栋楼,初中跟高中在一栋楼。学校还有音乐教室,徐可清透过窗户观察了下,里面还有一架钢琴,想来是位好心人士捐的。 学校的操场不大,没有橡胶跑道,只有在水泥地上用白石灰画出来的跑道,角落里有两个乒乓球台和一个篮球架,很多项目不能同时进行,不然就没地了。 食堂在学校的西边,只有一层,教师和学生一起吃大锅饭。因为徐可清不住宿舍,张校长便没带她去参观,只说宿舍是上下铺八人寝,除了落槐镇本地的学生,其他人都是住宿的,因为离得远,几个星期才回家一趟。 “徐老师,真的非常感谢你能来我们学校支教,来教我们的学生。” “我相信,在徐老师的教导下,我们学校的学生一定能有所收获的。” 徐可清对校长的感谢与期待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看徐老师跟程书记关系这么好,你俩认识吗?”张校长问道。 徐可清想,她跟程柯关系也就一般吧,算不上好。 “嗯,我跟他之前是同学,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那倒是巧嘞!” “是挺巧,”徐可清想到刚刚学生们对程柯的称呼,问道:“程书记之前在这里支教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