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样的恋爱攻略》 第1章 什么!我的偶像要退圈了? “‘云云’众生,我们就在‘哲’等你!!!” 体育馆内,灯光璀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援口号,粉丝们举着浅蓝加白应援牌,高声呼喊着。她们的脸色洋溢着激动与期待,那份热情仿佛要将整个体育馆点燃。 而台上,则是最近爆火的全能艺人——丁云哲。他身着华丽的银色闪光高定西装,一头银亚麻色微渐变发色,如同从漫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帅气有活力。随着音乐的响起,丁云哲开始了令人陶醉的演唱。他的歌声如同天籁之音,空灵飘荡,触动着每一位粉丝的心弦。 应援口号是他名字的谐音,芸芸众生,代表了他的粉丝,也包含了他自己,大家来自全国各地,有着不同的职业、年龄和经历,但此刻,他们因为这场演唱会相聚在了一起,共同狂欢。 “婧婧,你看,啊啊啊,这么近距离的阿哲,实在是太帅了!”赵筱宁满脸花痴,双手兴奋地摇了摇身边的唐婧。 “宁宁你也太夸张了吧,哎哎放手放手,你别摇我呀,头都晕了。”唐婧翻了个白眼,同样是追星,她就没好闺蜜赵筱宁这么疯狂了。周边,演唱会更是一个不落下,家里房间的墙面贴满了海报。 不过这几千块一场的前排演唱会,确实震撼,然而打工人的钱包也在哀嚎。可以吃便宜外卖,但绝不能错过偶像的演唱会和周边。 “非常开心,大家来我的演唱会,我是——爱你们的丁云哲!“丁云哲咧嘴朝着舞台四面八方挥着手。“这是我专辑里唯一一首抒情曲风的歌,名叫《入梦》,希望你们会喜欢。” “他要唱新发不久的那首抒情歌了,好兴奋,好幸福,他终于换曲风了,你看那眼神,看狗都深情。”赵筱宁托腮,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 月挂青瓦映旧窗, 风轻拂帘动幽香。 独坐铜镜前梳妆, 思绪缥缈入梦乡。 入梦来,见君颜, 烟雨江南云水间。 红尘浅,情难断, 一梦千年泪涟涟。 烛光摇曳影成双, 梦回往事心微凉。 琴音袅袅绕梁上, 似你低吟旧时腔。 入梦来,忆往昔, 繁花似锦醉人迷, 只愿长梦不愿醒。 入梦来,再相逢,星河滚烫你是风。 岁月长,情更长, 梦回千古共徜徉。 梦散出,人茫茫,只余孤影对斜阳 愿此生,梦未央, 与君共赴那仙乡。 “居然还是首古风歌曲,入梦来,再相逢,星河滚烫你是风......”唐婧喃喃地说着,内心突然平静下来,再一看周围的粉丝,也是静静挥舞着荧光棒,仿佛与刚才那些疯狂原地蹦迪的粉丝不是同一批。 “哇哇哇,你看你看,婧婧!”赵筱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个肘击,差点直接把唐婧送走。 唐婧没好气地顺着赵筱宁颤抖兴奋的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长得干净的男生,缓缓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他旁边的女生则是一脸惊慌,压低了声音说:“我愿意,我愿意,快收起来。” 好险,要不是她及时发现,男友怕是要掏戒指了,一看就是超级社恐的小姐姐,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将一场轰动的求婚扼杀在摇篮。 “哦豁,到手的瓜裂了。”唐婧冲着赵筱宁挑了挑眉,嘴角上扬,摊了摊手说。 “诶,怎么这样,难得有现场瓜可以吃。”吃瓜人赵筱宁表示极度不满。 演唱会持续了近三个小时,已接近尾声,台上的丁云哲意犹未尽,细密的汗珠从额前流下,长时间的唱跳使得他体力微微有些不济,轻喘着边开心地在台上挥手:“再见了,小云朵们。” 没有再说多余或者感谢之类的话,他低头匆匆向着台下走去,在灯光下,他的脸看不到表情,只觉得背影有些落寞。 赵筱宁和唐婧随着人群,也缓缓离场,所有人都还在讨论着演唱会的情景。 唐婧则是百无聊赖地边走边刷着手机,只见微博几个热搜标题映入眼帘:丁云哲演唱会后火速宣布退圈。连着底下几条都是关于丁云哲退圈的标题。 “我去!丁云哲退圈了,什么情况?宁宁,你看。”唐婧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将手机递过去给赵筱宁看。 “不是吧!!!阿哲退圈了!!”赵筱宁的哀嚎引起了路人的注意,顿时场馆周围炸开了锅,纷纷掏手机登了微博确认。 “丁云哲真的退圈了嘛?” “巅峰时期退圈,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一路上,全是在猜测他退圈的原因,丁云哲最近事业红火,男主电视剧连上了两部,演唱会也是一场接一场,本人暂时也并没有出来澄清退圈的原因,估计这事还得热搜好几天。 “好家伙,地铁这么多人。”赵筱宁眼巴巴地挽着唐婧,感觉稍微松手就要被挤不见了。 “都是看完演唱会要回家的,人能不多嘛?”地铁安检处,人挤人,已是快初秋,天气还是很热,大家还是穿的短袖。 “咦~~”赵筱宁捏着鼻子,嫌弃地怪叫了一声。 唐婧心领神会地撇了撇嘴,由于人流量大,空气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香水和汗液的奇怪味道,令人作呕,还时不时飘来一股脚臭味,简直了。 好不容易上了地铁,两人也是被挤到了门口,紧紧贴着门,歪歪扭扭的站着。 “云霞路到了,开左侧门,请准备下车的乘客提前拿起您的行李物品,先下后上。”地铁语音播报着到站提醒,唐婧和赵筱宁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就等着开门瞬间立马冲出去了,地铁车厢的味儿简直不要太上头,直冲天灵盖。 滴滴滴,闸门顶部闪着橙黄色的信号灯,预示着大门即将开启。 “婧婧,快跑!”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赵筱宁拉着唐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去,直奔手扶梯。 “哎我的天,差点被熏死,刚有个男的,抬手抓扶手,咯吱窝那味道......呕。”唐婧深吸一口气,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好险,差一点就阵亡了。 两人回到出租屋内,筋疲力尽地拖着沉重的步伐,鞋子随意一甩到玄关,包包和外套也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大字一躺。 “宁宁,你先去洗澡还是我先去?”唐婧半眯着眼睛,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 “你先去,你先去,我要刷一会微博,看看我们家阿哲哥哥后续动态。”赵筱宁用脚推了推快睡着的唐婧,深怕她睡着了,赶紧催着她去洗澡。 第2章 我成了尼姑 洗完澡的唐婧更困了,迷迷糊糊像梦游一样进了自己房间。爬上了宽大的双人床,薄毯一展,倒头就睡。 床边书桌上的手机正充着电,呼吸灯一闪一闪...... 不知道睡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清晰的人声:“宿主你好,欢迎进入恋爱闯关攻略。” 唐婧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空间,眼前漂浮着一串朴实无华的大串......烤肉?还有一台纯金饮水机?我去!还有一只巨大的彩色飞虫! “这是什么玩意?烤肉会说话?”唐婧抬手想去摸一摸,不料那串烤肉敏捷地躲开了。 还挺......灵活的嘛。 “宿主大大你好,我是系统,本次恋爱攻略共计七七四十九关,每关攻略对象只有一个,若选择错误则本关失败。” “不是,你给我干哪儿来了啊?我这是在做梦吧,快给我弄回去!”唐婧掐了掐大腿,吃痛地嗷了一声,却发现醒不来。 “在没有完成攻略故事之前,宿主大大是醒不来的哦,每成功一关,可奖励大大现实世界幸运值,购买彩票中奖率提升;反之,会倒霉一次。” “四十九关那我要攻略到啥时候了?人家穿书,穿系统都是一个故事,你给我整四十九个,不是要我命吗?” “宿主放心,每攻略一关,会醒来的,触发进入系统的条件,可以是大大睡觉的时候,不一定是晚上,甚至昏迷的时候也是可以的。” “啊呸,好你个破系统,还敢诅咒我,看我......诶诶诶,有本事你别飘走!”唐婧蹦起来想去揍那串烤肉,它却越飘越高,根本够不着。 “宿主大大,请从我们三个NPC中选择一个进入第一关,第一关宿主大大拥有一个小时的现实记忆,随后系统会抹除掉记忆,让大大沉浸式攻略,请大大开动你那聪明的脑瓜去寻找攻略对象吧。” “诶,你不是,别人家系统攻略对象都直接提前告诉了,你咋啥也不说啊,我自己怎么找?有没有提示啊,或者特殊技能之类的?” “没有哦,全凭大大自己的意志攻略,友情提示,总通关率低于百分之五十,大大将永远回不到现实世界的哦,请谨慎选择每关攻略对象。” “我选......”唐婧一眼瞟到了那台纯金的饮水机,金光闪闪。还没等她开口,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她还没选呢!这系统也太不讲武德了。 再次睁眼时,唐婧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漫天飞雪,她躺在路边,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 “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嘶~~怎么这么冷?”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唐婧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卧槽,我头发呢?”她慌张地再次摸了摸头顶,只有一顶帽子,头发愣是半根没摸到。 再低头看了看衣服,跟电视剧里那些尼姑和尚的衣服一毛一样,灰土土,素得不能再素的袍子。 坏了,是天崩开局。 不要啊~~~她一个尼姑怎么去找攻略对象?这不是玩呢吗?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却看不到那串大烤肉:“宿主大大,鉴于你是第一关,我将提示你攻略对象出现地点,沿此道一直向北行走,有个名叫清妙庵的地方。” “要走多远呀?能不能给我一件厚衣服,不然还没到那什么庵,我就要被冻死了。”唐婧打着寒颤,瑟瑟发抖,冷得直跺脚。 “大概要走一个小时哦。”大烤肉笑嘻嘻地说着。 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它刚才说拥有现实记忆的时间好像是......一个小时? “你这个坑人的破系统!要走一个小时,那我不是刚走到目的地我就没记忆了!”唐婧看不到大烤肉的实体,只能对着天空破口大骂。 “额呵呵呵,那我好歹也指引了宿主大大方向的呀。”大烤肉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半天再也没有声音了。 “喂喂喂,你还在吗?系统!系统!”唐婧朝天空翻了个白眼,似乎是认命了。 北边吗?虽然她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刚才大烤肉似乎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那后方应该是北。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赶紧赶路吧,不然连攻略对象的面都见不到,就要冻死在雪地里了。 还有比她更惨的宿主吗? 十分钟后...... “系统,你还在吗?” 二十分钟后...... “系统,我#$%&*@%^&&*%......”唐婧声音渐渐虚弱,放弃抵抗,只是一路骂着系统。 这破系统有一点说得没错,确实冻不死,冻了个半死而已。 这大雪天里,哪里会有人来尼姑庵啊喂,唐婧严重怀疑这个系统坑她,毕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系统。说好的三选一NPC,她都还没选,直接给她扔到了这里,扔了也就算了吧,还给她整成了尼姑,是个人也不会喜欢一个尼姑吧? “诶,那前面有个房子,不会是系统说的那个庵吧?真是太好了!”放眼望去,大雪中,赫然出现了一座房子,很像电视剧里尼姑庵。 等等,这破系统总不按常理出牌,真的是这个房子吗? 不管了,先进去避避雪也好,至少暖和。 走近了才发现,确实是她要找的清妙庵,系统总算是靠谱了一回。 清妙庵以古朴的灰色为主调,屋顶覆盖着青瓦,历经风雨侵蚀,显得斑驳而古老。墙体则是由一块块粗糙的石砖堆砌而成,缝隙长满了杂草。 “有人吗?”唐婧轻轻地叩了叩门,院内无人应答。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打扰了,打扰了。”唐婧双手合十,朝着各个方向拜了拜。 冬日万物凋零,唯独院里的一棵红梅树迎风而开。 “我去,这么高的红梅树,这得有二十多米吧?”唐婧嘴巴张成了“O”型,感叹道。 积雪覆盖了整个院子,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唐婧像个好奇宝宝,四顾环望着,试图找到个喘气的。 “人呢?人呢?能不能来个人啊~~” 唐婧朝着天空嚎着,却没有回应。溜达了一圈,躲进一间陈列颇具禅意的房间。 好困......该死,是不是时间要到了? 不要啊~~~她连个老鼠都没见到! 第3章 雪夜初遇 女子伏在案上,酣睡正甜,身下垫着蒲团,案上有一盏油灯静静立着,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她叫净姝,机缘巧合来到这座名叫清妙庵的地方清修,无人打扰,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独居在此。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叩门声,净姝蓦地惊醒,拿起房门边的伞,越过小院来到大门口。 咿呀一声,门打开了。 来者是两名男子。 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眉宇间透露着英气,眼神深邃而锐利,身姿挺拔,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搀扶着身边的少年。少年则一身华服,气宇轩昂,但透着一丝病态。 “师太,打扰了,我和朋友途径此处,遭到仇家追杀,能否在此歇息一晚?”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虚弱地说道。 “请进。”净姝将二人引入院中,指着中间那间主屋道:“二位施主可去那间房歇息。” 净姝顺手拿起院中的笤帚,小心翼翼地扫去了门前附近的脚印。 大雪纷飞,又是夜晚,估计一会这些痕迹就会被掩盖了。 处理完门前的雪,净姝转身到小厨,拿了些粥和馒头。 “多谢师太。”锦衣少年声音温润,微笑开口道:“在下姓萧,这位是我的朋友,姓顾,今日多有打扰,来日必涌泉相报。” 姓萧?萧乃皇族之姓,他说遭仇人追杀,有谁胆敢追杀一个与皇族有牵扯之人,恐怕没这么简单,更何况,身旁那位姓顾的朋友,一身银甲,分明是将军的装扮。 “我知二位不是平常人,既来到我清妙庵,我定护你们,天意有此因缘,阿弥陀佛。”净姝端详了一眼姓萧的公子,他面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一看就是受了风寒出现了高热的症状:“萧公子看来是雪天赶路受了风寒,柜子里有干净被褥,注意保暖,我一会去厨房熬些汤药。” “好,多谢......”萧泓与顾淮从华都一路逃亡至此,路上断断续续也有礼王萧景的追杀,一切只为了那可笑的皇位,兄弟相残。 父皇病逝后,他终究是瞒不住他那狼子野心,弑杀了其他兄弟,如今就剩他这太子,就只差了这一步。 蓦地想起什么,净姝转身提醒道:“若是有仇家上门,我房内床榻底有一地窖,你们可暂时藏身,我一个出家人,别人不会为难的。” 待净姝离开后,顾淮警惕地低声道:“这师太好生古怪。” “怎么了,师太不是好心收留了我们吗?” “殿下,你有仔细看她胸前挂的佛珠没?” 萧泓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因高热昏昏沉沉,哪还有心思去观察对方的衣着打扮。 “那不是普通的佛珠,是蛇头,万山蛇的蛇头,棕黑色是用某种草药或者秘法染的,为的就是与佛珠颜色相近。” “妖......妖女啊?”萧泓回想刚才见面的情景,净姝一身灰色棉布袍,肤若凝雪,清冷疏离,但声音又带着三分魅惑,皇宫他见过的嫔妃和宫女也不少,这样独特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还是小心为上,总觉得她一个尼姑,独自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太过蹊跷。” “阿淮你就是太谨慎了,我就觉得师太挺热心,你看还帮我熬药去了。” 萧泓端起案上的热茶小抿了一口。 “有人没?有人没?”门外传来粗鲁的敲门声,声音透露着不耐烦。 “来了。”净姝不紧不慢地从厨房走出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榻下的地窖,顾淮和萧泓点头,迅速藏进去。 一伙官兵打扮的人,举着火把,将门前照得夜如白昼。 “有没有见过两名男子,一位锦衣华服,一位银色铠甲将军模样。”带头的官兵毫不客气地上来就质问道。 净姝心里不悦,但脸色丝毫未表现出任何端倪,显得异常冷静道:“这荒山野岭,又是雪夜,并未有人来过。” “我们正在抓捕叛党,若有包庇,格杀勿论,来人,搜!”官爷手一挥,身后的一群人一窝蜂地冲进院内,直达禅房。 这群人仿佛土匪似的,进入屋内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人,整洁的房间瞬间变得凌乱不堪。净姝蹙眉,不悦之色又多了几分。 “这茶盏为何是两杯?”聪明的官爷很快注意到案上的热茶,端起来问道。 “官爷也看到了,这里只有我一人,难免孤独,所以我时常一人下棋,备两份碗筷和茶杯。” “继续搜!” 官兵拿着刀,在院中一顿乱砍,红梅树也遭了秧,粗大的树干被砍出几道深深的印记,红梅花瓣如雨般落下。 “别碰红梅树。”净姝来到院中,低着头,声音不似刚才温润,带着一股冷意。 “你说什么?”官爷没想到一个尼姑居然敢命令他,顿时火冒三丈,提着刀上前,要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贫尼说......不要碰红梅树。”净姝缓缓抬起头,雪夜照得她的脸,一半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诡异。 还未等一群人反应过来,带头的官爷已经重重倒地。 鲜血从身下流出,不一会就成了一大滩,染红了雪地。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也别再来贫尼这清妙庵,明白了吗?”净姝左手做了阿弥陀佛的手势,右手垂臂,手里的软剑,剑尖还滴着血。 “快走快走,妖女,有妖女!”官兵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扔下火把和刀疯狂逃窜,深怕逃慢了被杀。 妖女吗?呵!她只是不想别人来打扰她的孤独罢了。 算着炉上的汤药也煎得差不多了,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走进厨房,将药端到禅房。 刚才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顾淮和萧泓透过床板的缝隙清清楚楚地看到,净姝抽出软剑,一刀毙命,熟练地仿佛是个杀手般。 顾淮对净姝的忌惮和防备由此又多了几分。 “他们走了,但是保不准明日还会来,二位天亮就离开吧。”净姝将汤药倒入碗中,放在桌上,还不忘提醒道:“还请顾公子帮忙处理一下院里的尸体,贫尼可搬不动呢。” “这是自然,师太帮了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忙,并且也没有透露我们的行踪。” “那便多谢了。”净姝微微一笑,找了个蒲团坐下,将脖子上的蛇头佛珠取下,喃喃道:“罪过罪过。” 第4章 凤栖明瑟 红梅枝头积雪簌簌而落,恰似那夜飘进禅房的碎雪。净姝拢了拢素白袈裟,望着满院银装里的点点猩红,仿佛还能听见数月前的雪夜,刀剑刺破寂静的空响。 庵门被轻轻扣响,此刻顾淮的银甲在雪光里泛着冷芒,与记忆里那身染血的战袍重叠。他单膝跪地时甲胄铿然,惊飞了梅枝上的寒鸦。“末将奉旨,迎静妃娘娘回宫。” “迎静妃娘娘回宫!”顾淮身后的一行人亦是跪地响应。 净姝捻着佛珠的指尖一顿。那夜少年眼神坚定,声音回响耳畔:“来日必涌泉相报。”她也只当他们是客套话,并且她也从未指望他们报答,毕竟这荒山野岭,谁会为了报恩特意再回来。 望着满地匍匐的禁军,忽觉得腕间万山蛇头制成的手串沁出丝丝凉意。 “顾将军。”她伸手拂去石案上的落梅,声音清凌似冰凌,“出家人不打诳语,当日救的是两位香客,何来静妃之说?” 顾淮猛然抬头,额前碎发被北风撩起,他解下腰间蟠龙金令举过头顶,“圣旨已下,三日后,陛下要亲迎娘娘入主明瑟殿。” 净姝忽而轻笑出声,原来这便是帝王之术,用最雍容的囚笼来还救命之恩。她抚了抚腕间佛珠:“烦请将军转告陛下,净姝可以回宫,但有三不——不穿锦缎,不佩珠翠,更不侍寝。” 顾淮握剑的手倏然收紧:“末将…记下了。” 三日后凤辇入宫时,满朝哗然。素衣女子而来,腰间玉带悬着个青布香囊,走过九重宫阙如踏雪无痕。唯有经过那片红梅林时,她驻足望向最高处那株老梅,枝桠间隐约可见半截褪色的祈福带在风中飘摇。 当夜值更太监看见新封的静妃独坐明瑟殿前,抱着一卷经书直到天明。更蹊跷的是,三更时分顾将军巡夜经过时,静妃忽然掷了块石子在他脚边。待侍卫们走远,顾淮折返时发现石下压着片梅瓣,朱砂写的小楷还带着檀香:“太医院第三格暗屉。” 卯时三刻,顾淮握着从暗屉搜出的“三日醉”闯入书房时,正听见净姝温软的嗓音:“陛下连日昏昏沉沉,似醉酒,可是饮了安神汤?”她素手执玉杵捣着药钵,腕间新缠的纱布渗出点点猩红,“臣妾新调了梅香安神散。陛下可要试试?” 萧泓倚在龙纹软枕上轻笑,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宠溺:“爱妃可知,昨日早朝大臣参了你十六本?”他忽然握住她包扎的手腕,“都说你是妖尼惑主……” “陛下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出家人,是掀不起那么大的浪的。” “他们就是小题大做。”萧泓看了一眼立于一旁的顾淮,“阿淮,你手里是什么?” “三日醉,夜间臣得到线索受人指引,前往太医院的暗屉中寻到此物。”顾淮言语间无意识的余光暼向净姝,但只字未提字条是从明瑟殿掷出的。“应是朝中礼王余孽,臣这就去查。” 铜鹤香炉吐出的缕缕青烟,在萧泓的剧烈的咳嗽声中碎成乱絮。净姝垂眸看着他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丝,想起昨日在药房翻到的脉案——朱砂批注的“心火郁结”四字,此刻看来倒像是蘸着人血的谎言。 “爱妃也回明瑟殿歇息吧,朕没事。”萧泓擦拭着唇角。 廊下积雪映得晨色愈发凄冷。净姝抱着暖炉转过朱漆游廊,忽见梅林深处闪过一点银光——是顾淮的剑穗在风中摇曳。她数着步子走上前,假意未察觉附近有人。 “三日醉北境平国的毒药。”顾淮的声音从头顶枝桠传来,惊落几片积雪,“静妃娘娘出现在清妙庵时机真巧,救的正好是陛下。” “顾将军怀疑本宫是平国奸细?”净姝单手合掌,“阿弥陀佛……日久自会见人心。” 不理会顾淮略带敌意的眼光,净姝勾起嘴角轻笑出声,带着三分嘲讽。 “你等着,陛下被你迷惑了,我可不会,妖尼!”枝头积雪簌簌而落,顾淮还未来得及反应,净姝已轻跃上树,站到他身旁。 “劳烦顾将军帮本宫折些梅蕊,陛下的毒还需几日方可清除。”说罢,净姝伸手轻折顾淮身后的一株带蕊的枝桠,衣袖淡淡檀香与顾淮脸庞恰巧擦过。顾淮呼吸骤乱,后退半步撞上梅枝。 次日晨钟未响,净姝已被喧哗声惊醒。宫女跌跌撞撞扑进内殿:“娘娘您快去看看吧,陛下在朝堂上呕血昏迷!” 九龙御阶前猩红刺目,净姝提着药箱闯进正殿,正听见朝中大臣厉声呵斥:“妖妇还敢来惑乱朝纲!” 萧泓虚弱的声音从龙椅传来。他惨白手指扣住扶手,朝服前襟浸着黑血:“昨夜…静妃用梅露替朕压住了毒性。” “陛下感觉如何?”净姝冰冷指尖搭上萧泓的脉问道。 萧泓轻拭嘴角血渍,清了清嗓子,威严不改:“退朝,往后弹劾静妃的奏折,朕不想再看到。” 朝中大臣听出了萧泓语气里的盛怒之色,无人敢再言论。 暮色漫过宫墙时,梅香裹着药苦味在明瑟殿盘桓不散。 “娘娘万安。”宫娥的请安声惊得她腕间佛珠撞上药罐,氤氲热气里,她望见茜色宫装的丽人进来。 皇后苏氏在药香里驻足,鬓边金凤衔着的珠翠轻颤:“静妃妹妹打扰了,本宫听闻陛下在此,特来看望。”她声音似浸过三月杏花雨,目光扫过净姝未施脂粉的面庞。 净姝合十行礼,腕间纱布渗出淡淡血痕。萧泓的咳嗽声自屏风后传来,帐幔上映出他执笔批阅奏折的侧影,朱砂笔悬在“北境军饷”四字上久久未落。 “陛下……”苏皇后向前半步,满眼心疼。 净姝默默退至前厅,温着罐里的汤药。 “皇后无需担心,朕近日感觉好多了,在明瑟殿调理几日,也省得静妃两头跑。” “臣妾没想打扰陛下和静妃妹妹,只来看一眼陛下无恙便好。”苏皇后嗓音发颤,“臣妾这便回去了,陛下好生休养。” 萧泓点点头,他与苏皇后成婚多年,育有一子,两人相敬如宾,皇后知书达理,自他登基后,后宫的大小事她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迎净姝回宫,全朝上下,也只有皇后支持她,她欠皇后的实在太多了。 第5章 寒池疑云 梅瓣落在琉璃盏中,被胭脂醉浸得愈发妖冶。净姝望着满园锦簇花影,耳畔飘来零碎私语,像极了清妙庵檐角晃动的铜铃,那时她只需闭目诵经,而今却要辩清每句“妹妹”里藏的刀锋。 “静妃娘娘尝尝这梅蕊酥。”舒婕妤玉指捏着青玉碟递来,笑意盈盈。 皇后端坐着,仪态万千:“今年红梅开得盛,本宫想着姐妹们该聚聚。”苏皇后贵为一宫之主,自然得打理好后宫,萧泓登基以来,后宫除了皇后,也新添了几位婕妤,因为萧泓一向勤于政务,后宫也还算和谐。自从净姝被迎回宫,几位年轻气盛的婕妤却坐不住了,纷纷借着皇后举办的赏梅宴来瞧一瞧这位受陛下独宠的静妃是何许人也。 “听闻静妃佛法精深,连皇上都说静妃有慧根。”舒婕妤轻声赞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却处处暗藏机锋。净姝举目四望,只见各宫嫔妃面上带笑,眼底却各怀心思。 净姝起身时广袖带翻茶盏,琥珀色的茶水轻撒:“臣妾有些胸闷,去歇息片刻就来。” “静妃妹妹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太医看看?”苏皇后关切地问道,眼里充满担忧。 “不用,多谢皇后娘娘。”她瞥见邻座的舒婕妤和钟婕妤交换的眼神,像极了两条嗅到血腥的锦鲤。 回廊积雪未扫,净姝数着梅枝暗影往僻静处走。忽听得身后裙裾窸窣,转身正见舒婕妤的织金斗篷掠过转角。钟婕妤小跑从她身边经过,悄悄伸手推了净姝一把。 木栏断裂的脆响惊飞枝头鸟雀,净姝算好角度往后仰。冰水漫过口鼻刹那,听见舒婕妤压低的嗤笑:“且看你这妖尼能惑主几时!” 池水不深,刚及腰际。净姝假作慌乱扑腾,指尖却悄悄勾住断裂的栏杆。钟婕妤惊呼半真半假:“快来人啊,静妃溺水了!” 舒婕妤冷眼旁观,低声道:“别喊得太大声,引人注意就不好了。” 两人站在池边,看着净姝挣扎,却不施救。舒婕妤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姐姐,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淹死?”钟婕妤小声问道。 “管她呢,一个尼姑,能有什么造化?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舒婕妤冷笑道。“我们走,莫被人看到!” 待脚步声远去,净姝正欲攀岸,见水面倒影中多了个清秀宫女,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眼神中透着担忧,伸手扯着净姝的手腕想将她拉上岸。净姝淡淡笑了笑,本是想着四下无人自己上来的,既然来了人,那她就装作被救上岸的吧。 “奴婢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带您去偏殿更衣。”宫女镇定自若,见净姝落水也丝毫没慌乱,太过蹊跷。 更衣的偏殿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净姝一路警惕提防,但并未发现这个宫女有何异常。宫女捧来干燥中衣:“娘娘当心着凉,奴婢伺候您更衣。” “多谢,我自己来就行。”净姝实在是不习惯有人伺候,也不习惯使用“本宫”这个称呼。 待净姝换好干净衣服,宫女恭敬行礼:“奴婢离开得太久了,得回皇后娘娘身边了。” “慢着…”净姝叫住了她,总觉得事有蹊跷,“皇后娘娘的宫女怎么会擅离职守?” “静妃娘娘,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宫女依旧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全然不似宫里的其他宫女唯唯诺诺。 “奉谁的命?皇后娘娘此刻主持着赏梅宴完全无暇顾及我在哪里,那你又是奉了谁的命,恰巧在池边救了我?”净姝语气清冷,虽温柔,但始终透露着一股压迫感。 宫女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净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拜:“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娘娘,奴婢告退。” 看来此事并非偶然,净姝只得放那宫女离去。她站在回廊边,思绪万千,她知道,自己在宫中的处境更加凶险。舒婕妤和钟婕妤的敌意已是不争的事实,而皇后的举动更是扑朔迷离,不知是敌是友。 净姝回到席间,盯着舒婕妤和钟婕妤空荡荡的座位。净姝端起梅露小酌一口,还未放下玉盏,听见小太监凄厉的惊叫声已撕破暮色:“舒婕妤和钟婕妤…溺死在寒香池!” 净姝随众人急行时,数着青砖上未干的水渍,若有所思。 “怎会…”她攥紧袖中佛珠,两位婕妤溺亡的地方,正好是她方才被她们推下去的方位。舒婕妤的织金斗篷半浮在水面,像条僵死的锦鲤。 “都退后!”掌印太监尖着嗓子,“请太医验看!” 一旁的太医上前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回皇后娘娘,两位娘娘确实是溺水而亡,此处并无打斗的痕迹。” “一定是这木栏年久失修,才会酿成如此惨剧。”有人小声说道,众人纷纷附和,都觉得这是一场意外。 净姝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疑虑更甚。她的目光落在那断了的木栏杆上,这栏杆明明是方才钟婕妤推她下水时断裂的,她们再怎么蠢,也不可能从同一处掉落。 苏皇后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满是痛心:“好好的赏梅宴,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净姝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心中愈发不安。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次日,宫里谣言四起,都在议论舒婕妤和钟婕妤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遭了报应,更有甚者传出,静妃妖魅惑主,导致两位娘娘惨死。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太监前来传旨,宣净姝去皇后宫中。净姝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太监往皇后宫中走去。一路上,她心中已有应对之策。 皇后坐在主位上,见净姝来了,示意她坐下:“静妃妹妹,本宫已派人查过,昨日你曾在那回廊出现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净姝心中大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她知道自己落水之事恐怕已经瞒不住,但绝不能让皇后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 第6章 猎火 “回皇后娘娘,昨日臣妾确实去过那回廊。只因席间略感烦闷,便想去转转。谁知走到那回廊处时,木栏杆突然断裂,臣妾不慎跌落池塘。后来幸得一位宫女相助,才得以脱险。臣妾担心此事会扫了皇后娘娘的兴致,所以才没有提及。”净姝神色诚恳说道。 皇后听了微微蹙眉:“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点告知本宫?如今两位妹妹不幸身亡,若有人误会是你所为,那该如何是好?” “臣妾知错,还望皇后娘娘明察,臣妾绝没有伤害两位婕妤的意思。”净姝并不想过多争辩,她本就对后宫之事不感兴趣。 皇后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本宫自会彻查。静妃妹妹先回去吧,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自己殿里。” 净姝谢过皇后,转身离开。她明白,皇后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她,只要她不出门,没人能陷害她。 刚踏入明瑟殿,萧泓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见净姝回来,连忙起身迎接:“姝儿回来了?朕听说了赏梅宴的事,钟婕妤和舒婕妤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何况在宫里出的事,朕会彻查此事。”萧泓召来随行的太医,“来人,给静妃开一副驱寒的汤药。” 净姝心头一暖,原来他知道她落水的事情,言语间也从没有说过一丝怀疑寒香池的事与她有关,这算是完全信任她的。萧泓自她入宫后一直都是以爱妃称呼她的,此时突然转变了称呼直唤她名字,她还有点不太习惯,但也并不厌恶。 初见的那个天真的少年,时隔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俨然已是一副帝王模样,褪去了稚嫩,脸上多了几分沉稳和威严。 “陛下,您的毒已经清除,让太医开些调理的方子即可。”七日醉说来也巧,早年间他收留过一行北境的商队,正好听说了此毒的解法。没想到被顾淮误认为是平国的奸细,她可真是太冤了。 萧泓忽然倾身向前,衣襟带翻青瓷梅瓶,几粒药丸滚落榻前织金毯,恰似雪地红梅。 “姝儿真是朕的福星。”萧泓低声一笑,情动间下意识地想伸手揽她,却被她巧妙地闪过了。 萧泓也不恼,毕竟他与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处,他相信,终有一天,她会为他动情。 “天色不早,陛下可要在明瑟殿用膳?”净姝眼神闪躲,试图转移话题,面色依旧平静不改,“尚膳监新进的冬笋正当时令,陛下可要尝尝素烩三珍?” 萧泓抬眸向身旁的内侍总管示意,总管会意,朝着门外高声喊道:“传膳——” 数名宫女鱼贯而入,梅子青釉盘盛着翡翠豆腐,雕成莲台模样,菌菇汤里浮着白玉萝卜刻的蝉,最精巧的是那盏琥珀桃仁,蜜色糖衣裹着梅香,正是清妙庵后山老梅的香气。 “姝儿不沾荤腥,朕便让他们备了全素宴。”萧泓执起秘色瓷勺,勺柄雕着并蒂梅枝,“这盛豆腐的莲盏,乃冰玉所制。” “确实精巧。”净姝垂眸舀起一勺松茸羹,望见汤面映出窗外半轮残月。 萧泓夹了片素火腿放在她碟中,金镶象牙筷沾着星点梅酱:“尝尝这个,用梅子汁浸了两天两夜。” 更漏声滴碎满室寂静。值夜宫女添灯时,鎏金烛台爆出朵灯花,惊得檐下铜铃轻晃。 “三日后围猎,朕命人备了轻便的骑装。”萧泓忽然开口,指尖抚过案角摊开的猎场舆图,“城西红梅开得正好。比清妙庵更艳三分。” 净姝搁下银箸,青瓷盏底与楠木案相触,发出玉磬般的清响:“陛下可知梅魄畏火?”她望着窗外摇曳的梅影,“猎场篝火太盛,恐伤了花魂。” 萧泓低笑出声,震得案上梅枝乱颤:“哦?还有这说法?那便让人在梅林西侧设宴,只烹茶不燃烛。”他忽然伸手拂去她肩上的糖霜,“以雪水煮梅,可好?” 子时梆声穿透九重宫阙,最后一道冰糖雪梨羹见底时,积雪压断了檐角梅枝。净姝立在殿前送驾,望见帝王仪仗在雪地碾出的车辙,蜿蜒如一副未完的梅谱。顾淮按剑守在玉阶上,剑穗上系着的红绸被北风扯得笔直,恰似那月雪夜禅房前折断的梅枝。 城郊猎场的梅枝裹着冰凌在风中脆响,净姝望着营帐前悬挂的玄色龙纹旗,嗅到北风里混着松脂燃烧的焦味。萧泓将金丝手炉塞进她掌心时,指尖无意擦过她腕间佛珠:“姝儿的营帐已备好暖玉榻。” 皇后抱着小太子从鸾轿下来,茜色斗篷扫过积雪,在暮色里晕开一片温柔霞光。幼童脖颈上的长命锁突然断裂,翡翠碎片滚到净姝脚边,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药丸,不一会儿便溶于雪中。 皇后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净姝当做没看到,那个药丸藏在太子的长命锁里,肯定是什么重要的药物。 晚膳设在龙纹大帐,铜锅沸腾的鹿肉香气里,皇后将翡翠莲子羹推到净姝面前:“猎地苦寒,妹妹多用些暖身的。”素瓷碗底映着帐顶蟠龙灯,澄澈的羹汤里浮着几颗殷红枸杞。 更漏滴到戌时,帐外忽起马嘶。顾淮佩剑挑帘而入,甲胄上凝着冰霜:“禀陛下,西林有狼群踪迹,臣去看看。” 皇后起身,抱着熟睡的小太子道:“臣妾也回营帐了,安儿睡着了。”萧泓颔首,看着皇后怀中的小太子慈祥一笑。 待皇后离开后,萧泓执起墨玉棋子在榧木棋盘轻扣:“姝儿可愿手谈一局?”棋子落定时震得鎏金烛台微微倾斜。净姝数着棋筒里的白玉子,发现其中混着三枚黑曜石制的,石纹天然形成梅枝状。 “陛下这黑玉棋子倒是别致。”她落子截断黑龙,指尖拂过棋盘边缘的裂痕,“只是纹路太似焦木,瞧着心惊。”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战马悲鸣,狂风卷着火星扑灭烛火。 火舌舔上帐幔的瞬间,净姝嗅到浓重的松油味。萧泓掀翻棋案将她护在身下,燃烧的帐幔如赤蛇垂落,烫金蟠龙在火光中扭曲翻腾。倾倒的烛台砸中萧泓左臂时,净姝听见骨裂的脆响,混着她低哑的闷响:“抓紧我!” 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哀鸣。净姝被萧泓裹在玄色大氅里突围,后颈触到他温热血迹。冲天火光中,本该镇守外围的侍卫竟迟迟未至。 第7章 苏家秘药 “陛下小心!” 破空声骤然袭来,三支箭矢自暗处射来。净姝拂袖一挥,腕间佛珠飞旋而出,玉珠与箭镞相撞,迸出几点火星。萧泓拔剑出鞘,剑锋寒光一闪,斩落两支冷箭,却因左臂伤势迟缓半分,第三支箭擦过他肩头,带出一丝血痕。 “来人,有刺客!”净姝冷声喝道,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猎猎风声。 下一刻,十余道黑影自林间窜出,刀光如雪,直逼萧泓而来,但刺客并没有伤害净姝的意思。她感到有些困惑,但来不及思考,眼下情况危急,她身形一闪,抄起地上断木横挡,木屑飞溅间,她瞥见刺客手腕上皆缠着赤色丝绳——江湖死士的标记。萧泓剑势凌厉,但左臂伤势拖累,动作稍滞,一名刺客抓住破绽,长剑直刺他心口。 “陛下!” 净姝抬腿猛踹刺客,对方闷哼一声,剑锋偏斜,却仍刺入萧泓胸口半寸。鲜血瞬间浸透他的外袍,萧泓踉跄后退,剑尖拄地,面色苍白如纸。奇怪的是,刺客并未追击,而是互相对视一眼,迅速撤入林中,如鬼魅般消失无踪。 “陛下!”顾淮的嘶吼自远处传来,马蹄声震耳欲聋。他率禁军疾驰而至,见萧泓胸前血色蔓延,顿时面色大变:“太医,快传太医!” 净姝扶住萧泓摇摇欲坠的身躯,她迅速撕下袖角布料,按压住他胸前伤口,鲜血仍不断渗出,染红她素白指尖。 “陛下如何?”皇后匆匆赶来,斗篷被夜风掀起,露出内里素白中衣。她面色苍白,却仍强自镇定,目光紧紧锁在萧泓身上。 太医跪地诊脉,指尖颤抖,惶惶开口:“陛下失血过多,伤口离心口极近,若止不住血...恐有性命之忧。” 皇后闻言,眸光一颤,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塞入太医手中:“这是苏家秘药,可暂时续命。” 太医大惊,皇后与太医本都是苏家之人,怎会不知此药的珍贵,每位苏家人只此一颗,是救命的药:“娘娘,您......” “救人要紧!”皇后打断他,声音虽轻柔,却不容置疑。 净姝望着皇后坚定的侧脸,心中微微颤动。苏家秘药,传闻只要吊着一口气,就能救活,却仅传苏家之人,如今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给了萧泓。 太医不敢耽搁,迅速将药丸化入温水,喂萧泓服下。片刻后,萧泓苍白的脸色终于浮现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 “血止住了!”太医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冷汗,“但陛下伤势过重,需静养数日。” 顾淮面色阴沉,单膝跪地:“臣护驾不力,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摇头,眸光沉静:“刺客来历不明,禁军无故被引走,此事蹊跷,需彻查。”她顿了顿,看向净姝,“静妃妹妹也受惊了,今夜劳烦你守着陛下,若有异状,即刻传唤太医。” 净姝颔首:“臣妾明白。” 皇后又深深忘了一眼萧泓,才转身离去。夜风拂过她的斗篷,背影竟透着几分孤寂。 净姝静立于榻前,思绪翻涌。刺客为何突然撤退?又为何只攻击萧泓并未攻击她?难道真如之前所说的,是礼王萧景的余党? 三日的煎熬,仿佛在萧泓终于睁开眼的刹那,被帐外投入的一缕灰白晨光驱散了不少。净姝几乎能听到自己僵硬的骨骼在伸展时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缓缓从榻边的矮墩上站起身。 他眼底布满红丝,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嘴唇干裂泛白,声音有些嘶哑:“朕昏迷多久了?” “回陛下,三日了。”净姝的声音也透着些疲惫,皇后忙着处理围猎事宜,照顾萧泓的重任便落到了她身上。她转身端起旁边温着的药盏,药汁漆黑浓稠,散发着浓郁苦涩的气息,她拿起银匙,缓缓搅动了几下,试图让那些热气散得更快些。 “朕自己来。”萧泓有些惶恐强撑着坐起身,接过净姝手中的药盏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刺激的灼烧感,萧泓呛得猛咳几声。 “陛下,可是药太烫了?”净姝接过药盏放在一旁,关切问道。 “无事,朕喝得太急了。”他轻轻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低垂的眼睫,眼神清澈得仿佛初遇时那个青涩的少年。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厚重的羊毛毡毯隔绝了外面猎场的大部分喧嚣,以及远处模糊的呼喝。 “冬猎...”萧泓费力地开口,目光投向帐帘的方向,那里透入的光线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些,“不可中断太久。” 净姝的动作顿了一顿,抬起眼,终于正视他。那双眼睛,依旧如清妙庵雪夜里那般清澈,却又沉淀太多权势的幽深,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的虚弱与坚持。她明白他的意思,若就此中断冬猎,流言必如野火燎原,动摇着朝堂的根基。唯有让这场浩大的皇家盛典继续下去,才能向天下昭示,皇权稳固如山。 “皇后娘娘雍容持重,有她坐镇主持,必能周全。” 萧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平静的表象。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帐帘被两名内侍小心地掀起,发出沉闷的摩挲声。皇后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榻前。 “陛下,”她微微屈身行礼,声音温婉而持重,目光快速地在萧泓苍白的脸色扫过,随即在侍立一旁的净姝身上,“净姝妹妹连侍疾,实在是辛苦。” “臣妾的本分,不敢邀功。”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帐内。 “姝儿回帐歇息吧。”萧泓眼里充满了心疼之色,毕竟自己昏迷的这三日,她应该也是未曾休息好的。 净姝行礼缓缓后退几步,离开御帐。 帐外的寒意扑面而来,带着猎场特有的混着的泥土与枯草的味道,瞬间冲淡了鼻腔里残留的药气。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斜照在连绵的营帐上,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远处围场的喧嚣更清晰地传来,鼓角争鸣,夹杂着呼喝声浪,与方才御帐内死水般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8章 林间遇袭 刚回到自己的营帐前,还未及掀帘,一名宫女便垂首碎步迎了上来。她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木托盘,盘中放着一个青玉盖碗,碗口氤氲着袅袅热气。 “静妃娘娘万安,陛下体恤娘娘,特命奴婢送一盏新贡的参汤来。”宫女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卑。 净姝的目光落在那青玉碗上。碗是上好的青玉,温润细腻,衬得碗中茶汤色泽澄亮。热气带着一股微甜的参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奇特的辛香气息。 “有劳陛下记挂了。”净姝的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略一停顿,还是端了起来。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抚慰般的暖意,与她此刻身体的疲惫和寒冷形成一种奇异的诱惑。 她浅浅啜饮了一口,茶汤有些烫,滑过喉咙,那点微甜之后,舌根处却迅速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涩麻感,并不强烈,却顽固地蔓延开来,直冲头顶。她强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不适与警觉,面不改色地将碗放回托盘。 “味道甚好。”她淡淡道,随即转身掀帘进了自己的营帐。 帐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然而,那口参汤入腹后,带来的并非暖意,反而更像投入一块沉重的冰。一股难以抑制的冰冷感迅速从胃扩散开,沿着四肢百骸蔓延,所过之处,肌肉阵阵发僵。那舌根的涩麻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重,搅得脑仁嗡嗡作响,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飘忽。 不好! 净姝心中警铃大作,那参汤竟是有问题的!她立刻扶住旁边的案几,试图稳住身子。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袭来。她必须离开营帐,寻求帮助。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猛地掀开帐帘。守在门口的宫女见她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惊得上前一步:“娘娘,您怎么了?” “无事...”净姝的声音已经有些飘忽,她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带来片刻的清醒,“只是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透透气,不必跟着。”她几乎是推开了宫女下意识伸过来搀扶的手,踉跄着,朝着萧泓的营帐走去。 还未走几步,天旋地转,冰冷坚硬的地面猛地撞上她的身体,最后的感知是脸颊贴着冻土的刺骨冰凉。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之底,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浮升。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极其难受的束缚感,勒得她手臂生疼。手腕处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捆绑,后背抵着坚硬的树干传来刺骨的冰凉,硌得她骨头生疼。 净姝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树影轮廓。她用力眨了眨眼,视野才渐渐清晰。 是谁?宫中嫉妒她的妃嫔?还是一向贤淑谦和的皇后?就在她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踩踏着积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净姝全身瞬间紧绷起来,猛地屏住呼吸,同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修长的身影,如同林间最警惕的猛兽,悄然无息地出现在稀疏的林间。来人穿着禁军特有的暗青色劲装,外罩便于行动的皮质轻甲,正是将军顾淮。他手中握着一张强弓,弓弦已然拉开,一支乌黑的箭羽稳稳搭在弦上。 “顾将军!”净姝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头偏向一侧,箭羽擦过她的脸颊而过。 顾淮浑身剧震,那双充满猎杀之意的眼眸,在看清灌木丛后那张虚弱毫无血色的熟悉脸庞时,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将强弓往地上一掷,一个箭步便冲到净姝面前。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战场搏杀磨砺出的狠厉与精准。他一手迅速探向腰间佩刀的刀柄,森寒的目光却如利刃般扫向四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另一只手已经果断伸向净姝身后捆绑的绳索。 “娘娘,此处可能有埋伏,我们需尽快离开!”他的声音低沉,就在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绳索的刹那—— “唰!唰!唰!” 如同鬼魅般从三个方向钻出,净姝正前方,左侧和右侧,覆盖着厚厚积雪闪出一群人影!他们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温度、充满纯粹杀意的眼睛。手中的刀剑闪着寒芒,朝着净姝狠狠劈去。 “顾将军小心!” 顾淮的反应快到极致,根本来不及拔刀!他猛地一蹬地面,整个身躯不退反进,狠狠撞向净姝!并非攻击,而是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坚实的护盾,将她护在树干与自己之间。 顾淮趁机解开净姝的绳索,抽出腰间的佩刀,一道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般在他身侧炸开。他以攻代守,反手一刀,迅若奔雷地刺向带头刺客的手腕。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顾淮在如此绝境下反击,刀势微微一滞。 “铛!” 刺耳的金铁交响爆鸣,火星四溅。净姝抄起地上的刀,竟迎着刀锋扑向刺客,在刀锋即将触及身体之际,她腰身猛地一转,身体如同无骨般旋转侧滑,险之又险贴着冰冷的刀锋而过,顺带一刀插进刺客胸膛。 那刺客身体猛地僵住,眼中充满惊愕与不信,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肋下的刀锋。顾淮手腕一拧,刀锋在体内搅动,瞬间断其所有生机。刺客口中涌出大量血沫,软软倒地。 右侧刺客眼见同伴毙命,又惊又恐,刀光一盛,疯狂斩向顾淮,试图缓解其他同伴的困境。 然而顾淮谁也不看,抽刀的同时,左脚如同铁鞭般向后横扫而出,带着千钧之力,踹在右侧刺客的膝盖后方。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起,那刺客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净姝强忍着眩晕和翻腾的气血,解决了其余后方的刺客。 “呜——” 顾淮腰刀化作一道流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瞬间跨越数丈距离。 “噗!” 刀尖自刺客后心刺入,前胸透出,强大的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猛冲几步,才轰然倒在雪地之中,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血染的林间,浓烈的血腥味在刺骨的寒风中弥漫。 第9章 生死之交 顾淮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脸上沾染了刺客的血,让他本就刚毅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狰狞。他猛地转头,猩红的目光扫向净姝。 净姝在最后一击刺中刺客后颈,那碗参汤带来的药效还未散尽,她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静妃娘娘!”顾淮嘶吼一声,顾不上拾取佩刀,一个箭步奔上去,稳稳揽住她的腰背,将她半抱半扶地支撑住。“末将送娘娘回营。” 净姝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顾淮染血的下颌轮廓。她微微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顾淮不再犹豫。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净姝的右臂绕过自己的后颈,将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分担过来。他动作带着一种战场救同袍般的利落,却也因她的身份而格外谨慎,避免不必要的触碰。 “得罪了,娘娘。”他低声道,随即支撑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染血的积雪,朝着营帐区的方向艰难走去。 净姝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前行,脚下虚浮无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顾淮走得异常艰难,净姝的重量加上他自己腿上的刀伤,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枯叶和雪坡,防备着可能潜藏的杀机。 营帐区的边缘越来越近,巡逻的禁军身影隐约可见。 “什么人?”数名禁卫立刻挺枪围了上来,刀枪出鞘,寒光闪烁,待看清二人后连忙行礼,“顾将军!” 顾淮猛地抬头,嘶声喝道:“静妃娘娘遇袭,速速禀告陛下!” 守卫的军官看到他搀扶的女子,顿时骇然失色:“快让开!去禀报陛下!” 守卫们立刻收枪让出一条通路,脸色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顾淮顾不得解释,支撑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净姝,在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朝着萧泓的御帐走去。 御帐内,药气弥漫,萧泓倚在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底的锐利已然凝聚。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伴随着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萧泓眉头一拧,话音顿住。沉重的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裹着血腥、寒气的冷风灌入。 门口的守卫下意识地阻拦,却在看清闯入者时骇然僵住。顾淮身上的暗青色禁卫劲装已被血污浸透大半,尤其左腿外侧一道深长的刀口。而他臂弯中的净姝,双目紧闭,脸色略有些惨白,前襟溅满深褐色血迹。 萧泓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空白。所有帝王的威严、冷静,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他甚至忘了质问,忘了自己刚重伤苏醒,身体先于意识猛地从榻上弹起。 “姝儿!”萧泓几步抢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一把从顾淮几乎脱力的臂弯中接过净姝,入手的那份轻飘和冰冷让他心胆俱裂。“太医!快传太医!” 内侍总管忙上前搀扶住顾淮,其余内侍和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外冲去传唤太医。 顾淮在净姝被接过去的瞬间,强撑的那口气一泄,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左腿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厚实的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低着头,汗水从下颌滴落,声音沙哑破碎:“陛下...末将无能,护驾不利......” 萧泓的目光从怀中人的脸上移开,落在跪地的顾淮身上。那满身的血污、狰狞的伤口,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遭遇了何等惨烈的搏杀。 “起来!”萧泓的声音依旧紧绷,却少了几分方才的狂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来人!扶顾将军坐下,太医一并诊治!” 立刻有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顾淮,将他安置在旁边的软椅上。顾淮咬牙忍着剧痛,没有推辞。 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拖了进来,看到帐内景象,腿都软了。在萧泓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下,两名苏家太医战战兢兢地分头诊治,一人扑倒在御榻边为净姝诊脉,另一人则迅速查看顾淮腿上的刀伤。 帐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太医急促的喘息和翻动药箱的窸窣声。萧泓紧紧盯着榻上的人,目光一刻不敢挪开。顾淮则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任由太医处理伤口,眉头紧锁,余光也情不自禁瞥向床榻,察觉不妥,目光又立刻收回。 为净姝诊脉的太医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全是冷汗,声音有些颤抖:“陛下,静妃娘娘脉象虽虚浮紊乱,应是劳累过度,又兼...似乎是中了某种致人昏睡的药物,过度损耗才昏厥。待老臣施针,开副方子便可。” 萧泓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那股支撑的力量仿佛瞬间抽离,让他高大的身躯也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血丝更重。 “好,给静妃和顾将军务必用最好的药!”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想伸手去握住她的,却猛然想起之前她的种种回避,立刻又缩回了已抬起的手臂。 另一边,处理顾淮伤口的太医也松了口气回禀:“陛下,顾将军腿上的刀伤,幸未伤及筋骨,创口也还算齐整。臣已清洗上药包扎妥当,将军体魄强健,只需按时换药,静养些时日,莫要用力,便可愈合。” 萧泓的目光转向顾淮,带着真切的感激:“阿淮,今日多亏了你...”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他能顺利登基,也多亏了顾淮这位出生入死的好友,“朕命你务必安心静养,十日之内,不得动武,不得操劳!一切军务,暂交副将。” 顾淮挣扎着想起身领命:“末将...” “这是旨意!”萧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帝王的威严,却也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关切,“你的身体,同样要紧。来人,扶顾将军回帐歇着。” “末将...遵旨,谢陛下体恤。”顾淮最终没有再多说,深深低下头,他知道,萧泓还是那个视他为生死之交的好友,但,净姝是个变数,他依旧打消不了对她的怀疑。 第10章 是敌是友 萧泓屏退了帐内所有人,偌大的御帐内只剩下他和昏睡的净姝。他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目光紧紧盯着她,生怕她醒了自己没察觉。帐外猎场的喧嚣似乎被彻底与世隔绝,时间在药香和沉默中流淌。净姝安静地躺在那,娴静而美好,不施粉黛丝毫不影响她姣好的容颜。 不知过了多久,净姝浓密如蝶的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眼神初时是茫然的,如同蒙着水雾的琉璃。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布满血丝、满脸焦灼与疲惫的脸庞。 “陛......下?”她声音微弱嘶哑,不适地清了清嗓子。 “姝儿,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萧泓眼睛一亮,声音轻柔,凑近了些问道。 净姝试着动了动,那碗参汤带来的冰冷滞涩感已然消退,但激斗带来的透支感依旧让她感到头脑昏沉。 “臣妾已无大碍,让陛下忧心了。”她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萧泓这满脸憔悴的模样,怕也是一直守在榻前未曾休息,想到他也是重伤初醒,心底泛起一丝怜悯,“陛下伤势未愈,应当多加歇息。” 萧泓长长舒了一口气:“醒了就好,朕伤势也大好,姝儿不必太过担忧。” 净姝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陛下,此地是御帐,臣妾不宜在此久留,不然恐怕于礼不合,容易惹人非议。”她的话语点到即止,但那份谨慎和疏离感,清晰地传递出来。 萧泓动作一僵,他明白她的顾虑,本来迎她回宫封了妃,已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后宫、朝臣以及无数双眼睛,本就举步维艰,如今她肯定也是因为自己而遭遇了刺杀,他心底的愧疚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妥协的意味,“朕依你,但务必让太医再诊一次脉,确认无虞。回帐后,立刻休息,不得再劳神。”他扬声唤进太医和内侍总管。 太医再次仔细诊脉,确认脉象平稳,药力也已基本化解,只需静养。内侍总管赵怀德亲自安排了一顶铺满厚厚软垫、烧着暖炉的轻便小轿,又有数名禁卫护送,将净姝送回了她那顶位于妃嫔营帐区域的青帐内。 回到自己熟悉的帐内,带着她惯用的淡淡檀香气息。在宫女的服侍下,她换上了更舒适的寝衣,喝了点温热的清粥。她遣退了所有宫女,只留下贴身宫女在帐门口守着,然后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的被中。 直到夜幕降临,帐外传来宫女轻声的禀报声:“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净姝倏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睡意被驱散。她撑起依旧酸软的身体,勉强坐直。 “静妃妹妹醒了?本宫听闻你受了惊吓,身子不适,特来看看。”苏皇后的声音温婉和煦,目光落在净姝苍白却已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净姝下榻欲行礼,皇后快步上前,伸手虚扶,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怀中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也露出全貌——一只狐狸。 那狐狸体型不大,毛色是极为罕见的浅棕色打底,其间分布纯净无暇的白色斑块,如同雪地点缀琥珀,毛尖在烛光下泛着油润光泽。它安静地蜷在皇后的臂弯里,露出一双琉璃般温润的琥珀色眼眸,眼神里竟无半分野性。 “臣妾已无大碍,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妹妹你看,这是本宫的弟弟今日在猎场猎到的。他说怕箭伤了小家伙弄脏了毛发,他徒手抓的,费了不少功夫呢。”皇后笑容温婉,带着闲话家常的随意,手指轻轻挠了挠狐狸的下巴,那狐狸的呼噜声更响了,“本想留着给安儿逗个趣,谁知这孩子对狐狸的毛发有些敏感,一靠近就喷嚏连连。”她状似无奈地轻叹,目光却含着深意看向净姝。 净姝大概也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顺势接话:“我看这狐狸,也着实合眼缘,不如我暂且替皇后娘娘豢养吧,哪天皇后娘娘想起来,还能来我这逗弄一番。” “如此甚好,妹妹可真是解决了本宫这一大难题呢。”皇后怀中的狐狸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氛,忽然轻轻“嘤”了一声,从皇后臂弯里轻盈地跳了下来。它落在厚实的毡毯上,迈着无声而优雅的步伐,径直朝着净姝走来。它仰起头,用那双无害的琥珀色眼睛,好奇地看向净姝。它歪了歪头,将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向净姝的衣摆。 “确实很温顺,长得也好看。”净姝难得放下防备,看向狐狸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叫小千可好,世间万物,千变万化。”略带询问般地,净姝俯身轻声问道。 小狐狸又朝净姝蹭了蹭,似乎对这个名字极为满意。 皇后温言嘱咐静养事宜,这才起身:“好了,本宫也不多扰妹妹休养了,这小东西就留在妹妹这儿吧。”她仪态万方地转身,款款离去。自始至终,未曾再看向那狐狸一眼,仿佛它已是净姝的所有物。 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寒冷的气息,也隔绝了皇后温婉却令人看不懂的背影。 帐内重归寂静。 唯有那只狐狸,还留在脚边。它似乎认定了净姝这个主人,不再蹭她的衣摆,而是轻盈地跳上了宽大的床榻边缘,自顾地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球,将脸埋进蓬松的大尾巴里,只露出一双在昏暗光线下半开半阖的琥珀色眼睛。那轻微的呼噜声,在寂静的帐内低低地回荡。 “小千,你说...皇后娘娘到底是何用意呢?她到底...是敌是友?”净姝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团温顺的毛球上,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她缓缓伸手,抚摸着小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帐内温暖的空气中,檀香与狐狸身上那淡淡的野性气息,无声地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