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作的爱情》 第1章 第 1 章 (一) 要说这世上谁和谁最没可能被月老牵成一对儿,那必须得是沈利清和臣韶这对冤家。 明明上一秒都还在床上合二为一干得火热,下一秒就能因为一个情趣称呼打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是沈利清先发的难,只见她往前爬了两下抽出身来反腿一脚把射门前夕的臣韶给踹下了床,还没等人回过劲儿,就冲洗手间去接了两杯冰凉的水过来。 一杯冲在臣韶脸上,一杯倒在臣韶下头。 冬天的水,真是没一分的温度,不只是冻住了离沸腾只差最后几秒的喧嚣热血,还冰透了臣韶那颗躁动不已的心。 “怎么个意思?”臣韶带着一身冰水搁地上坐了很久,直把那根东西都坐萎了,才勉强问出来这么一句不怎么伤和气的话。 结果沈利清张嘴就是下刀子:“你才是骚狗,你全家都是。” 全家?臣韶最听不得带全家的骂人话,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抄起枕头朝她丢去。 得。 一夜回到解放前。 * 说起这二人的孽缘,那必须要从十七年前讲起,那一年,他们才刚上初中,正是自我意识二次膨胀的豆蔻年华。 开学第一天,沈利清主动竞选班委,成功当选纪律委员。 也是在同一天,臣韶光速交上了他短暂的十三年人生中的第四个女朋友。 刻板严肃不通人情的纪律委员遇上整日嬉皮笑脸没断过女友的花心校草,搁小说里那必须是cp感拉满的配置,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开学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把梁子结大了。 “沈姐,前面臣先生打电话过来说还有点设计上的问题想跟你沟通一下,找你再去实地看看,但是打你手机没打通,就打给我了,你看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呀?”隔壁的实习设计师小金特地端了杯咖啡过来,放到她桌上。老板让她带这位新人关系户两个月,听说是他的亲侄女儿。 沈利清不爱喝咖啡,不过也没拒绝。她头都不抬地咔咔压订书机:“没打通?” 她订完最后一本,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根本没有未接电话,看来是打的另一个私人手机。 “哦,我给开了静音……不过今天我有些忙,小金你有空吗?”她故意问。 毫无疑问,在臣韶面前,很少会有女人没空。 不过为了让这推脱显得更合理,她又笑着补了一句:“臣先生那餐厅你跟我跑了好几趟了,你应该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吧?要不,你一个人去试试?臣先生挺好打交道的,适合练手。”她冲这位眼睛发亮的傻女孩儿举了下咖啡杯,眨了下右眼。 一语双关。 “祝你顺利!” 别的不说,臣韶那张就算去做明星都不输人的皮囊是真的很有吸引力的,当年还在高中时就有不少经纪人听闻他的颜霸美名专程来寻他,若不是他小小年纪便两只手加两只脚都数不完的女友团队实在太容易爆雷,加上难听的绯闻遍地都是,怕是早就被娱乐圈经纪人签进公司去做什么全民偶像了。 幸亏没成。 让他这种花心萝卜做偶像,那是粉丝的大不幸。 但不管怎么样,就算私生活烂成那个德性,臣韶的身边还是莺燕不断,前赴后继。 怎么说呢,在这个社会上有钱又有颜,器大还活儿好的男人,确实不多了。就算花不了他的钱得不到他的心,睡了他的人也不吃亏,就当点高级男模了。 沈利清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半,同事提醒她该下班了,她才看了眼静了音的手机,有点惊讶:“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别说还真是,外头天都黑了。 王兴炀听到她这话,简直没脾气:“不愧是我们的新晋总监大人,从早上十点到现在,除了开会和食堂吃饭,愣是没离开过一下儿工位,连水都只喝了小金给来的那杯咖啡,劳模啊劳模,不怪年纪轻轻如此成功!如此牛马精神,我等望尘莫及!” “不阴阳会死吗?”沈利清拉开抽屉拿出包虾条朝他砸过去。 王兴炀一把接住,看了眼包装:“怎么换牌子了?我还是喜欢吃上好佳。” “吃就吃,还挑上了。”财务木霏拎着小包披着皮草扭着身段儿凑了过来,娇滴滴的,“清清姐我也要,我不像王某人,只要是清清姐给的东西,我什么都吃,哎呀,男人家家的,挑三拣四小家子气,难怪哦。” 同样是有钱人,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四套衣服头不腻死绝不洗的本地收租公王兴炀不同,外地来的江南小女人木霏天生是优渥的艺术世家出身,钟灵毓秀的家乡和精致高雅的日常生活使她成了活生生的都市万人迷,追求者络绎不绝。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大约是办公室里来了盆龙血树改变了风水,只在这短短两周的时间内,包括但不限于这两位有钱人在内,这一层办公室的失恋人士已经超过了三位。 没错,她就是那第三位。 “你这嗲精,失恋了就不会说话了是吧!”王兴炀恼羞成怒,“吃吃吃,这包也给你!” 说着把手里的虾条丢了过去,扭头气哄哄地去厕所了。怕不是去抹眼泪的,这爷们儿,泪腺比娘们儿还娘们儿,最近只要提到“分手”两个字,就得在厕所蹲半小时。 就谈了半年的时间,其中还有两个月是网恋,不知道在深情些什么。 木霏看把王兴炀气走了,当场就笑开了花,腰都直不起。 沈利清无奈:“你别刺激他了,今早我还见他在对着电脑抹眼泪呢。” “就刺激,谁叫他也刺激我。”木霏轻哼一声,拆了包虾条,“你怎么不说他之前还咒我呢。” 动不动就说她那斯文男友看着像个gay。 别说,还真给咒成了。订婚前一个月被她抓了个当场,据说被抓时那斯文男正在和男小三在一起抹泪吻别,说是此去便再也不见,互相保重。意思就是,之前见了不少。 妈的。 事已至此,婚自然不能订了。三年的感情全是笑话!伤得不是一星半点! “老板这从庙里进货回来的龙血树兴许真的是找高人开过光的,真是灵啊,镇宅化煞招财增运……”沈利清叹了口气,她这种刻板的唯物主义者都有点要迷信了,龙血树来的当天,久未联系在国外做博后的齐锋跟她提了分手,第二天,她则偶遇了十年未见的臣韶,并于当晚结束了她接近两年的尼姑生活。 木霏想到自己那位差点让她做了同妻的前未婚夫就恨得慌,吃起虾条来都咔嚓咔嚓,像是咬断的是那混账的命根子:“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他那三句吐不出个象牙的样子,难怪三十七八连个对象都没有!我看他啊……” 沈利清正拿着水杯喝水,一抬眼便看见门口站着的施赴行,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连忙给了木霏一脚:“老板你还没下班啊?” 施赴行脸上没什么异象,仿佛根本没听到木霏的吐槽,他手揣在兜里,那张不算难看却让人很难有幻想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无趣。 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有钱和英俊,一旦他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便会失去所有的魅力。 他先冲木霏一点头,然后道: “小沈,你来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又交给了沈利清两个大活儿。 一套市中心富人区的六百平别墅设计还有一个大型夜店的设计,都是同一个客户的。 客户方指名要她亲自带团队做,不在乎时间,不限制风格,没有期限规定,但需要她亲自参与创意构思和方案执行。 介绍完这两个利润不错要求还诡异得宽松的项目后,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之中,就在沈利清考虑再三决定推掉这两个项目之时,这位从不过问员工私生活的大老板忽然问了一句:“你和这位姓臣的客户是不是认识?” 何止是认识。 简直是太认识了。 今天周五,沈利清和木霏在外面吃了个饭,又找了个路边KTV唱了一个小时,等散伙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由于喝了点酒,回到家时脑子还有点晕,瞌睡也在出租车上攒得快满格,开了门进了屋,灯都不想开,她便凭借这几年来对这个单身公寓的熟悉摸着黑朝着床上晃去。 晃得快到了,才突然发现床边坐了个人。她大叫一声急退几步,把身上的包砸了过去:“谁!” 而那人不出声,接住了包放在一边,静静地瞧她。 闻着身上也是有酒气,似乎比沈利清身上的还要浓些,以至于整个屋都弥漫着酒味儿。 沈利清吼完那一声,脑子慢慢有些清醒了,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了那黑影人的轮廓,是……在夜色中看清了那人的脸后,她勃然大怒,冲去开了灯。 明亮的光线仿佛在一瞬间如锐利的细刺扎伤了男人,叫他闭上了那双随时随地都如含春水多情带笑的蛊惑人心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睛,沈利清那张三十七度的嘴就能说出零下三十七度的冰刀子话。 “来我家干什么来了,怎么,臣大少爷是狗病又犯了发情期到了,没地儿撒尿过来浇地盘儿了?” 臣韶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话,几乎都是从沈利清这张烂嘴里听来的,他来时就知道会听到这些,所以喝了不少酒。然而,真正来了听到这些,还是不能彻底屏蔽。 这些话的穿透力,就像这个人的穿透力一样,从他的十三岁一直穿到了三十岁。 穿得他成了刀片上的人肉干儿,刀抽走了,胸口还漏着个过风的大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抬起头来,嘴角边挂着一丝符合他这个私生活混乱的花花大少身份的无所吊谓的痞笑。 “对,过来浇地儿。”臣韶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扯掉自己的领带,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沈利清身上,巡逻几番后,道,“昨天还没浇够,再来浇两泡。” 第2章 第 2 章 (二) 话都难听到这份儿上了,火药味儿浓得就多一颗火星子就要炸了,结果这俩冤家竟然最后还能滚到床上去,不得不说还是酒精起了作用。 都说男人喝了酒站不起来,臣韶不一样,他不是男人,是禽兽,是半瓶五粮液下肚都还能疾风骤雨毫不停歇地伺候了沈利清三个多小时的发情脏狗。 一次一次,一遍一遍,除了不像那日一般从头到尾说不完的荤话,龌龊之事是一件没少干。 最后还是沈利清先受不了,咬牙切齿地释放了停战信号:“你快点……” 臣韶却反复地亲吻她的耳侧,不依不饶地刺激她:“你是在求我这条脏狗浇你吗?” 沈利清反手就狠抽他一耳光:“你他妈……” 他回过头,顶着个巴掌印不在意地冲她一笑: “求我。” “混……账……” “求我。” 沈利清性格自小激烈刚硬,最不吃来硬的这一套,便咬牙抗住了他激烈的作弄,愣生生地给他玩到无可再玩头晕眼花,差点神经断掉鼻息停窒昏厥过去。 等她回过劲时,她人已经在浴室的浴缸里,泡着温度适宜的温水,嘴里糊里糊涂地吃着男人拿牙签喂到她嘴边的切好的菠萝。 明明巴掌印还在脸上清楚地贴着,低眉顺眼伺候她的神态里却没有丝毫的不情愿,甚至还能轻风细雨地问她,一会儿是要喝牛奶还是喝蔬菜汁,他去给她准备。 难怪能把那么多女人哄得团团转,这伺候人的本事真堪比五星级酒店的专业服务人员。 沈利清对上他永远是没什么好话的,吃人嘴也不短:“该听话的时候听话才是好狗,这种时候卖乖,我只会觉得你该去角逐狗界奥斯卡,有这精力,你在别的女人面前装吧,别把那些招数使在我身上,我不吃那一套,怪恶心的。” 话虽这样说,还是理所当然地张嘴吃了对方递来的菠萝。 今天搞得实在有些激烈,沈利清连睁眼都感到疲倦,况且这会儿都一两点了,本来就是睡觉的时间。 臣韶只卷了一个浴巾,坐在浴缸旁端着果盘看着她,等她嘴里的吃完了,就又给她扎一个菠萝送过去,仿佛根本没听见前面她说的什么。 沈利清也是,说归说,吃归吃。 一直到菠萝喂到嘴边,沈利清偏头皱眉,他才把盘子放下。 一双健美结实的臂膀将她整个人从浴缸中捞起,放在边缘,然后拿了新的浴巾给她从头到脚擦干。这浴巾是他上次来时自带的,沈利清当时还嘲讽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给眼睛都睁不开的沈利清把头发吹了,睡衣换了,把人抱到沙发上盖着毯子歇着,接着自己去拿了新的床单被套把床上那套一塌糊涂的烂布给换了,铺得平展光滑,再拿了之前他买来的气味清淡的有安神作用的香水轻轻在枕头附近喷了两下,将床头台灯的灯光调到最暗,关了所有大灯。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来沙发边抱人。 本以为一直没有动静应该早已睡着了的沈利清却睁着眼,那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了他的身上,她的嘴稍稍动了动,说了什么。 他有点没听清,便俯下身去,耳朵近近地贴在她嘴边:“什么?” 沈利清说:“你好恶心。” 臣韶听到这句话,僵了僵,好在是黑夜,也看不清什么。 自始至终他也没对这句话表现出什么反对意见,他把沈利清抱到床上去,给她梳理好头发,盖好被子,然后就去拿自己那堆扔在角落的脏衣服往身上穿。 直到他穿好所有的衣服,去床头关灯,沈利清都没有睁开眼看他一眼。 “晚安。”他关了床头灯,离开了她家。 连着约有半月,臣韶这个人都没有再出现在沈利清的生活里,连带着那两个被沈利清拒绝了好几次的项目也再没了动静。 老板没问她,她也就没找上门去问老板,加上最近事儿也多,也没空。 之所以没空是因为公司有位元老级人物突然离开去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一并带走了手下的团队加两个资深设计师,可以说公司一小半的人力都被他掏了个空,而面对这位元老级人物的离开,老板看起来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该干嘛干嘛。 其中她在公司关系较好的一个朋友也跟着这位元老级人物离开了。 好友姓赵,名沙,一个很糙汉的名字,其实是个软妹子。 同样都是软妹,不同于木霏的优越家境和性感精致,赵沙是另一种,是会穿jk服上cosplay展的那种。二十六七岁的人,看起来说她只有十**也是有人信。不像木霏了,实际比赵沙还小两岁,因为凹凸有致的打扮风格,说她有三十,人家八成也只是惊讶一下夸她保养好。 也是因此,木霏不怎么喜欢赵沙,觉得这女的太爱装嫩了,一天天的就知道装乖装单纯。 赵沙对此表示呕吐:“我还没说她爱装嗲呢!” 赵沙从其他同事那里听闻了木霏对她的吐槽,特别生气,但她离职后身边又没什么关系能好到能说这些的女友,便把沈利清从百忙之中抓去楼下咖啡店听她骂人。 说是骂人,骂来骂去也就骂人家是个绿茶,嗲精。讲她胸大无脑,技能点全点脸上,说她走到现在全靠命好,运气好,生个好家庭,有对好父母,找了个好对象,除此之外,她本人一无是处。 这是骂吗? 这要是骂,沈利清自己都想挨两嘴。 赵沙气死了:“她有什么资格说我啊,我离职怎么她了,商钰给我的工资都快翻倍了,我凭什么不去?” 她一口气把咖啡喝完,顶着俩熊猫眼,又跟服务员点了一杯。 “有钱不赚王八蛋!我要生她那个家庭,不用养家糊口,我当然能脊背骨硬起不弯腰,可我没那命,我还要赚甜甜的学费,郊游费,漂亮裙子费,还有我妈的养老费!” 她说得心理难受,泪花都要从眼里出来了,看着也挺委屈。 沈利清坐在对面也没有安慰她什么,就是静静地陪着,看着她抹眼泪擦鼻涕。 “我难道不想像她一样吗?留在公司里,在熟悉的环境里,跟熟悉的朋友在一起,离家近,通勤时间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不堵车都要一小时起步,但我能怎么办?” 没有选择。 不是所有人都有木霏那个命,一个月赚的还不如她一个月花的多,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正确的年龄做出正确的选择,拥有“正常的”命运轨迹。 赵沙也不能。 在她十九岁那年为了留住老师的心,选择隐瞒家里和老师两方,独自怀孕生下甜甜开始,就再也不能。她当然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去骂死那个脑残的自己,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如果命运改变甜甜不在,她也接受不了。 所以她只能骂木霏,骂她命太好。 沈利清看着赵沙捂着脸哭了一会儿,这段时间原本也不怎么晴朗的心也被她哭得沉沉的。等对方哭完了,看着宣泄得差不多了,她才说:“我不知道是谁给你传的话,说木霏是那个意思,也许她真的是这个意思,也许不是……但是那天散伙饭你去参加甜甜家长会刚好没在,我还是要为她辩解一句。” “那天她的原话是,我也不像有些人,看起来跟个学生一样,太好骗了,总是容易上老男人的当。”沈利清叹了口气,“而且当时商总就在旁边,她说这个话,是在反讽商总前面明显针对施赴行的那句有点过分的‘我不像有些人,心里一套表面一套,怪倒胃口的’。” 赵沙听了她的解释,捏着纸沉默了会儿:“没懂。” 沈利清欲言又止:“也……不用懂这些。” 赵沙:“商钰跟老板不是说十几年的好朋友了吗?到底怎么了他们,突然闹翻成这样,公司都分家了。” 沈利清摇摇头,最终还是选择不说,只是道:“木霏那天不是针对你,她只是……代入了她自己。” “她怎么了?” “她没跟你说么,本来订在元旦的订婚取消了。” 说到这里,沈利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三个失恋,是四个才对。 说曹操,曹操到。 沈利清喝完咖啡跟赵沙准备离开时,在咖啡馆门口遇到了正靠在楼下车边于幽幽冷风中抽烟的施赴行,平时一向没什么波澜情绪稳定得像个npc一样的老板看着难得有些神情落寞。 她们也没打算上去打招呼,然而施赴行却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了过来,这下不招呼就不礼貌了。 赵沙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跟前老板打招呼:“嗨,老板。” 施赴行在她们过来之前就掐了烟,跟她点头:“最近怎么样?那边工作室搞顺了吗?” “还行,新的工作室还在装修,搬过去还要两个月,最近我们是在南西视界那边,上班就有点远。” “辛苦你了。” 赵沙尴尬得不行,低着头:“不辛苦。” 大约是知道她的尴尬和窘迫,施赴行低头笑了笑:“没事的,不是同事了,还是朋友。” 赵沙一下有些愣:“啊?” 沈利清在旁边揣着兜,把脖子埋在围巾里,虽然面上没什么,不过心里也还是有些惊讶。施赴行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朋友?跟前员工做朋友?做什么朋友? 施赴行没再说什么,看了眼一旁的沈利清:“你还要跟赵沙聊一会儿,还是……” 老板都发话了,摸鱼的牛马还能不继续耕地? 跟赵沙挥手道别之后,她随施赴行上楼去了,一路上施赴行也没说什么,直到进了他那间连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黑黢黢的办公室。 施赴行开门后径直去了饮水机边接水,也没说拉一下窗帘,搞得沈利清都不知道该不该进这样的房间。这种昏暗的办公室,总给人一种别人私人空间的感觉,不像是聊公事的地方。 “进来吧。” 她还是进去了,把门关上了。她看了眼喝水的老板,打算去拉窗帘。 “别拉了,就这样说吧。”施赴行开了一盏落地灯,把水递给她一杯。 沈利清刚才喝了一肚子水,也没打算再喝,捧着水坐下。 施赴行去拿了之前拒绝的两个项目的文件合同过来,很直接:“还是为那两个项目的事……” 不等他说完,沈利清就打断他:“老板,这两个项目我真的不想接。” “你听我说完。” “……” “听我说完,好吗?” “好。” “这两个项目,我还是希望你接下来,我们公司如今只有你有能力做这样的大项目,我……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做不了一线的事了。”施赴行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接,我们公司不做,臣韶就会交给商钰去做。” 沈利清有半个月没跟臣韶沾边,都快想不起来她的生活里还有这号人了,突然被施赴行这样提及,一时有种怪异的感觉浮在心上。 她看向施赴行,施赴行却回避了她探究的目光。他捧着杯子,垂着头,定定地看着水杯好一阵,时间久到连沈利清都感觉到了些什么。 只见他突然吸了口气,又仰起头长长地慢慢地出了气,当他目光终于直视沈利清时,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极其悲哀的无奈的情绪,说是脆弱也好,说是伤心也好,总之,在她看来,不应该是出现在这样一个一直以来都很冷静强大的男人身上的情绪。 “我知道那天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施赴行笑了笑。但还不如不笑。 沈利清端着杯子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她还是保持着冷静:“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也许在你们眼里挺恶心的,也很好笑……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下意识就那样做了……真的只是下意识……为了……我顾不了那么多,顾不得有人可能在。” 沈利清听到这里便放下杯子起身:“老板,不用告诉我这些,我并不想了解你的私事,如果还是那两个项目的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抱歉。” 说着便转身要走。 “我好恨他。” 沈利清停了下来。 “我知道不是他的错,但我还是好恨。”施赴行说,“恨他,也恨恨他的我自己,更恨即便如此……” 他没说完,可沈利清却知道他剩下的话是什么。 “臣韶说,你也很恨他。” 沈利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最终同意了接手这两个项目,但是臣韶那边却有了变化,说是他打算把别墅那个项目给到商钰那边去做,不知道施赴行是如何考虑的,竟然也真的把这个已经签了合同的项目送了出去。 连赵沙都跟她打电话说,说施赴行这人还是太好了,太重情了。 沈利清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电话里笑,叫她周末出来一起聚餐跟原同事一起吃个饭,提前过个元旦。 “木霏也去?” “不然呢?” 赵沙纠结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好吧,看在她失恋的份上。” 挂了电话,沈利清出了地铁站。 刚出站,天上便飘起了鹅毛片状的雪花,大片大片的,很快便下得纷纷扬扬,随着不大不小的北风舞得如痴如醉。 没戴帽子的沈利清很快便存了一头的白发,但她依旧走得不急,去楼下买了份热干面,要了份玉米汁儿,然后一路哼着不知名的自编小曲儿进了小区,进了单元,出了电梯。 然而,站在家门口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哼不出来了。 她这时才感觉到了冷。 从头顶透到脚底,从心脏通往四肢末梢的冷。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概,大概是因为。 算了,管它是什么。 她抬手刷了指纹,进到屋里。 屋里暖暖的,灯光昏黄,舒缓的轻音乐悠扬,还弥漫着一股饭菜香气。 不大的圆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小花瓶,里头插着一束美极了的红茶色花束。 一个月没收拾过已经脏乱得连她自己都不想躺的床换上了一套新的浅绿色的床单被罩。一个月没搭理过的房间,每一处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收拾得规规整整。心血来潮做了两顿饭却放了一周都不想洗的碗被洗好收进了柜子里,甚至柜子里还多了一个收纳碗碟的架子,将为数不多的几个碗碟整整齐齐架在了上面。 洗衣机脱水的声音从卫生间的方向传出来,灶台边定时的闹钟忽然叮铃铃地响起。 她这才发现,灶上还煮着一砂锅什么东西。 她伸手去揭锅盖,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烫!” “嘶!”手还是快了一步。 臣韶两步并作一步走过来,抓过她的手查看:“怎么样?” 第3章 第 3 章 (三) 对臣韶的反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关于这一点,沈利清记得很清楚。 那是初一开学的当天,别的孩子都是父母陪着来入学的,只有她是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独自来到了教室里。 她来得就已经算是很晚了,跟老师解释了家庭状况和父母不来的原因之后,带着老师同情的目光,她被安排到了教室第一排的讲台下面。 臣韶比她来得还要晚,妈妈陪着来的。 不过十三岁的男孩子,却已有一米七的个头,头发微长低头时有点遮眼,一身素雅斯文的衬衣衬裤。他的妈妈看起来优雅温婉,仪态大方高贵,漂亮得和在座的各位家长完全不像一个阶层的,一进门便引起了全班的同学家长的注视。 可以想象,当她身边那个男孩子将碎发别过耳后抬起头,当那张比他的妈妈还要精致优越几分的五官展露这群刚到青春期的孩子们面前时,到底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据说,那一走廊的班级都听到了他们班的起哄声。吹哨的吹哨,尖叫的尖叫,喊帅的喊帅,女生喊就算了,男生竟然也喊。 而这场超规格欢迎仪式的核心人物呢?他却看起来是如此地淡然,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和得意,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隆重的待遇。 他只是礼貌地冲在场的所有人点头,微笑,然后带着他的妈妈来到一处空位。 那空位刚好是沈利清坐的位置的后面。 “妈妈您坐这儿,我个子高坐这儿挡视线,我去后面站着。”沈利清听到他这样说。 少年的声音,像风一样轻。 他经过身边时,衬衣衣角从沈利清的脸边扬过,带来一股她没闻过的清新味道。 “哎,你叫什么?” “我吗?臣韶。” “哪两个字啊?” “臣是臣服的臣,韶是音召韶,一个音乐的音,一个召唤的召。”明明人声嘈杂,距离很远,她却能从乱七八糟的声音中辨别出少年和身边人的对话。 “哇,你名字也好好听啊,你以前是哪个小学的?没听说过你哎。” “臣韶你好帅啊!” “你吃不吃口香糖?” “不了谢谢。” “那你吃糖吗?” “不了……” 沈利清转身过去从书包里拿笔记本和笔出来,抬头便看到被几个女孩子围着问东问西,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的少年。他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气质像网球王子里的万人迷幸村精市,长得像吸血鬼骑士里的美丽霸气的玖兰枢。 很漂亮的一个人,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漂亮的。 比女生还漂亮。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灼人,那个漫画少年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她的偷看被捉了个当场。 心脏也就在那一刻开始加速,不停地加速,加速,加速,直到她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巴飞快窜出了教室。 后来她才想明白,他应该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坐着的他的妈妈。 也是在同一天,家长会结束之后,他便和后排跟他一起站着的某个女孩儿谈上了恋爱。第二天正式开学时,女孩儿便骄傲地宣告了所有她知道名字的同学,臣韶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什么男朋友?”沈利清问女同桌。 早熟的女同桌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她:“就是老公呗?这你都不知道?” 十三岁的沈利清脑子都不转了:“老公?” 女同桌双手捧着脸:“哎,好烦啊那个姜语,上来就把帅哥给抢了,我本来还想去试试呢,我也想让臣韶做我老公,他好帅啊……” 中年人谈恋爱都不敢随便开口说的词,这群中二少年少女们张嘴就来。 才十三岁。 “不过吧,昨天他俩才好上,今天下午姜语就跟他吵架了来着。” “为什么?”旁边的同学也过来八卦。 十三岁的小女孩一脸感叹:“因为臣韶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谈过三个了,姜语可是初恋,她不爽呗。” 旁边有男生嫉妒地起哄:“不爽就分!” 女同学笑道:“嘻嘻就是,分了给我谈。”说完还拍拍一边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小沈同学,“到时候咱俩一人分一半,我当正宫你当侧妃。” 还怪讲义气的。 “哇,不是吧?二女侍一夫?”男同学酸死了。 “那又怎么了?”十二岁的女同学摆摆手指,成熟地为旁边两个啥也不知道的愣头青做感情指导,“这就不懂了吧,臣韶这种男人,天生就招女人,我就算不让你做侧妃,还会有其他的侧妃,就算你做了侧妃,都可能还会有侧侧妃天天想上位,懂不懂啊,宫廷剧,看没看过?” 没看过。 但并不妨碍沈利清听到这里胃里又开始翻腾,她又去厕所吐了。 这一次不像头一次那样只是干呕吐不出,这次是把中午饭吐了个稀里哗啦一干二净。吐得鼻子里全是酸水时,她满脑子都是她爸在妈妈不在时带着其他女人回家的画面。 小小的她站在那门外,听见他爸说:“别管她,还小,啥也不懂。” …… 臣韶的手像他的个头,宽大修长。 比起少时的清瘦秀气,青春时的高挑青涩,如今三十岁的他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健壮和宽厚,高大的身体挡住了部分的光线,将最近又瘦了不少的沈利清几乎全部笼在了阴影之下,衬衣上散发的味道依旧是小时候那样清新的气味。 那张已经从单纯的清秀漂亮中蜕变出来的俊美面庞就这样近地凑在她的旁边,冰凉湿润的手掌将她握得紧紧,他微微拧起的眉展示了他的关切,他眼中的焦急也不似作假。 可是。 “疼吗?”臣韶把她的手翻来翻去看了看,只看到她的食指指尖有一些微微发红,并无大碍,“疼不疼?” 沈利清定定看着他,一动不动的。 “沈利清?” 沈利清的脑海里忽然开始播放一幕一幕的过往。有的是小时候上学时的事,有时是家里的事,然而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关于臣韶的,关于他和那一任又一任女友在一起的画面,关于他那一个又一个的桃色绯闻,关于那些他私生活混乱不堪的消息。 “沈利清?” “清清?” “你怎么了?” “沈利清,沈利清?纪律委员?”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一刻。 别管她,还小,啥也不懂。 沈利清再也憋不住,忽地一巴掌甩开他的手,两步跨到灶台边的洗菜池旁,张嘴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最后这顿饭,臣韶是一口也没吃下去。 沈利清倒是和他不一样,吐完以后仿若无事发生,漱了口,该吃吃该喝喝。她还从冰箱拿了啤酒出来问臣韶要不要,臣韶坐在床边拿了根烟一直在玩,也没有说抽。 沈利清不喜欢他抽烟,自从两个人搞在一起,他就再没抽过一口。偶尔抽,也会在见沈利清之前把自己搞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味道。 “真不吃?”沈利清拿了他的碗筷放到客厅小桌上。 臣韶摇摇头,也没说自己为什么不吃,只说:“我看你吃。” 沈利清看了他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怒火爆发的迹象,然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什么也不问,好似心中有大海。真是好宽广。 一如既往地虚伪。 “那我自己吃了。”沈利清和他不同,即便是这种情况下,她也照样好胃口。 臣韶的父亲是一个宗师级的大厨,一个顶级的美食家,有这样一位父亲,臣韶本人的做饭手艺自是不用讲。 一个月前,臣韶就是用做饭这一招跟她玩了一个巧妙的老同学重聚的暧昧游戏,成功进入了她的家,并将她哄至床上,吃了一顿好饭同时旷了两年的沈利清自然也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拒绝他的鱼钩。 那之后,这人就开始频繁地来她家给她做饭。当然,也不止是做饭。 沈利清吃完饭以后非常坦然地把碗筷剩在桌上留给臣韶收拾,她则去了卫生间洗漱洗澡,裹着浴巾出来之后看到茶几上那一堆还原模原样地摆着,她还有点惊讶。 “怎么了?”她问那个坐在床边,像是这二十来分钟一点儿没动过的男人。 臣韶看着她:“没怎么。” 她看看臣韶的两腿间:“今天不行?” 之前她洗完出来时早就按捺不住了。 臣韶看到她慢慢走过来,过来时把浴巾扯得松了些,靠近他后将他往后推了推,一腿跨在他的腰侧。臣韶顺着她的推搡往后仰了些,手臂撑在床上没有彻底倒下去。 沈利清又垂下眼看看。 “喂,不是吧?” “……” “没吃饭会影响这个?” 臣韶定定看着她,那张优秀的脸还是那样有吸引力。长成这副样子,就算是坨屎,也能叫人闭着眼睛吃下去。 沈利清把浴巾扯了:“不至于吧?” 这下是有反应了。 沈利清一下就笑了,伸手摸摸他那张一下变得有些难堪的脸,语气难得较好:“今晚没吃能有劲儿吗?” 没有哪个正常男人经得住这种质疑,当即臣韶便将她压在下头,吻了下去。 不过大约还是没吃饭的缘故,今晚的臣韶明显不太在状态,前奏不走心,过程也敷衍,结束得也匆匆潦草,从文戏到武戏全程加起来竟然连一小时都不到。 这时长搁一般男人那儿或许都得算超常发挥,然而对于臣韶这种动不动就两三小时起步的禽兽来说,今天这一场友好交流完全可以算是事故现场了。半月的素食,沈利清这才刚尝着肉味儿就歇菜了,她也不能太高兴。 她不高兴,自然也是没好话,她把浴巾丢给起身去洗澡的臣韶:“不想就不要做,别搞得跟强、奸一样,我逼你了?” 说完也不管臣韶什么表情什么脸色,伸手就把台灯关了,躺进开了电暖的被窝里。 她能感觉到臣韶在床边站了很久,但她并不理会。她此刻只觉得反感和愤怒,只想冲臣韶大骂,叫他滚几把蛋,要好远滚好远。 然而她没有这样做,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也不知道是过了有多久,她终于听到黑暗中有动静了,她听到臣韶去了洗手间,簌簌的水声响了很久,她感觉至少用了他妈的两吨水! 等水声停下,那人又开了换气扇,不知道是不是在里头拉屎,拉了好久都不出来。 心中的愤怒随着时间越积累越大,也越来越强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被气得竖起来,汗毛都开始林立进入到备战时期,胃部又开始翻腾。 又是好久,好久好久。 她想起来吐,又不想晚上的饭白吃了,于是她就硬憋着。 一直憋到那混蛋从卫生间出来。 明明洗了澡,那混蛋靠近时却带来了一股浓烈窒息的烟味儿。 沈利清一下子翻坐起来,用一种接近于憎恨的语气在黑暗中质问他:“谁叫你在我家里抽烟的?!” 臣韶并没有被他她吓住,他手里甚至还有一根燃着火星的烟。 他就那样穿着整齐地站在黑暗中,看着床上光溜溜的女人,一手插着裤兜,另一只手提着烟时不时送到嘴边。 他想了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到最后,他就只是在看这个女人,看着她发呆。如果沈利清能有一双猫咪的夜视眼看到他的表情的话,她一定能看到这张脸是有多么的茫然。就好像,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为什么会在沈利清这样几次三番的侮辱打骂和刻薄无情的辱骂之下还会不知廉耻地凑过来。 难道真是因为太好睡了? 还是因为沈利清跟以前的女人不同,太不好得手? 他不知道。他也不清楚。 但他也不愿意让沈利清知道他不清楚。 于是他转移了注意力:“你到底为什么会吐?” 依旧是一场没有后续的谈话。 沈利清从不会跟他说任何多余的话。这一个月以来,他们见面除了上床就是上床,没有别的了。 他如果不买点菜过来做饭,沈利清怕不是见面就要叫他脱裤子。 这样的沈利清当然不会允许他留下来过夜,她还好没那根东西,不然拔吊无情这个词就是为她专门而造的。 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臣韶才慢慢摆脱掉脑海里那双憎恨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准备回家。 刚要发车,一个电话过来了,是高中同学陆家睿的。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到现在还在联系的几个高中同学之一,那家想叫沈利清给做设计图的夜店就是他俩一起入的股,也是一个富二代。 关系说不上差,但真正熟起来还是这两年的生意来往。陆家睿家里是在新疆开牧场的,而他爸的餐厅里的牛羊基本都是来自他家。 “嗯,没睡呢,什么事这会儿打电话?”他从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经过沈利清楼下时,他还是稍稍放缓了一下车速,往上瞥了一眼。 那一片黑黑的,看不出哪一户是沈利清家。 “你知不知道你找的那个设计公司的设计总监是谁啊?”陆家睿兴奋地问,并自问自答,“沈利清!妈呀,你怎么找到她头上了?你之前就知道她在那儿上班吗?” 臣韶收回目光,在后面车辆的喇叭声中踩下油门。 沈利清第一次跟他睡的时候就说了,不希望他们两个的这种关系被第三个人知道,也不希望他们在任何其他的情境下表现出太熟悉的状态。尤其是在共同认识的人面前,比如过往的同学。 所以就算他一开始就知道沈利清在哪,他也不能说他知道,他要表现出对这个女同学完全的不熟,不知,不在意。 “一开始不知道,后面去了才知道,怎么了?” 陆家睿没说怎么,自说自话:“不愧是我们班大学霸,还是厉害啊,那家设计公司业内也挺有名的,干到总监还是可以啊!收入八成也不差啊!” “嗯,然后呢?” “我还是跟商钰聊的时候才知道,不然都不晓得,这缘分真是,我前两年同学会的时候听人说她谈了个年少有为的少年科学家,后面不是看新闻八卦说那个科学家出国了吗?我还当她也跟着一起去了。” 臣韶不留神闯了个红灯,不知道被拍到了没。 他有些烦,干脆把车停到路边听陆家睿继续喋喋不休:“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呀,说什么,也不是想说什么,这不就是……我现在身边关系好的老同学也就你能跟我说上两句吗?我就想跟你说说,就觉得太巧了,真是,她从来不参加同学会,也从不联系老同学,好久没见了都。” 臣韶跟沈利清是初中到高中的六年同学,大学也在同个城市。陆家睿是他们俩共同的三年高中同学,那时三人交集很少,彼此之间一点不熟,他不明白现在陆家睿这股突如其来的“忆往昔”的热情劲儿是哪儿来的。 “好久没见,然后呢?”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不耐烦,沉浸在自己世界正兴奋着的陆家睿更没注意到。 电话那头的陆家睿说:“然后?哈……然后啊……呵……” 这个一向厚脸皮的老油条竟然罕见地磕巴了。 “也就,也就没什么了,就是说说嘛,谁青春年少的时候还没个春心萌动的白月光啊,你说是不是?” 只是那时的沈纪律委员看起来太不好招惹了,揪一下辫子调个情都能激怒她提椅子砸人的凶残行为不知道浇灭了多少男同学的表白勇气。 沈利清没有漂亮成班花校花,可她的冷漠和凶悍又使她一朵高不可攀的冰山雪莲或是原始森林的食人花,这种生人勿近的特质多少也会激发出一些无聊男性的征服欲。 陆家睿就是其中一个。 “明天我打算去她公司看看,找她吃个饭,你去不去?反正都是老同学,你跟她同学时间更长,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呗,就当给兄弟壮壮胆。” 第4章 第 4 章 (四) “沈利清,你厉害得很啊!拿根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臣韶停下脚步。 夏天的太阳烫得能煮沸血液,可也比在那个油锅还煎熬的家里强一些。中午他爸妈又在一起“友好会谈”了,关于离婚的事宜。 原因是他妈厌恶他爸天天拿小牛小羊花式煮菜,认为这样实在残忍,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而他爸则认为他这个叫臣韶的儿子一无是处,废物不堪,全是因为基因随了他妈,品种不行。 然而这两人又自诩是高素质人士,即便是这种程度的“吵架”,两个人竟然也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边吃边聊,时不时还要提醒一下臣韶的用餐姿势不够优雅,背没有挺直。 直到两人聊到财产分配与臣韶本人的监护权时,臣韶才总算是坐不住了,起身说自己吃好了,准备去上学了。 他家离学校有些距离,走路的话接近一个小时,平时都是家里司机送的。 今天他没让司机送,自己走去的。 三十六七度的天,体感温度差不多有三十**,四十度也有可能。他走完半小时,就很后悔了,皮肤都被晒得疼痛,可是已经到这儿了再去打车他又不愿意,于是憋着股气儿继续往前走。 他打算走条小路,阴凉一点。 然而刚走到小路快拐弯的地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沈利清。 “符夏叫你管纪律,你真就管啊,符夏我都不放在眼里你算个球?还点我名?哈?还点我名?你是个什么啊?”一个有些恼怒尖锐的女孩子声音从巷子拐角传来。 “别跟她多说了,给她两个逼兜长个记性。”又是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叫你说话了?” “……” “沈利清,你当哑巴呢?说话,今天我们过来也不是想跟你作对。”这又是第三个女孩的声音了。 三个人对一个? 臣韶拧了拧眉,往前走了两步,刚好走到可以看到这群人全貌的地方,这里有一棵大树挡着他大半的身子,不过却不太遮挡视线。 看清场面后,他差一点就冲出去了。 那哪儿是三个人对一个,那是五个人对一个。那五个里有两个他认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说点名的,是他们班有名的女混混,据说也是全校女混混中比较厉害的一个,另一个则是她的小跟班,就是说给两耳光长记性的那个。 她们在干什么? 霸凌? “不是作对,那是什么?” 臣韶刚想出去帮忙,就听到沈利清发话了。 第三个女孩儿却莫名其妙地说:“你在年级上挺有名的,好学生,老师都喜欢你,我们班主任是你们班政治课老师,他老是提你。” 沈利清:“然后呢?” 那女孩儿说:“佘琳这个事,你今天道个歉就算完了。” 佘琳:“不行!为什么?你说的要帮我教训她的!” “道歉就行,然后保证以后不能再找佘琳的麻烦。”那女孩儿似乎就是佘琳找来的帮手,据说是全校最大的女混混,打架非常厉害。 “虞姗!你给我打她!” “不可能。”沈利清似乎一点也没把这群人放在眼里,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班里有班里的规矩,在外面按你们道上的规矩办事,在班里按我们班里的规矩办事,而我就是执行规矩的那个人,她做错,我按规矩办事,没有任何问题,我不会道歉。” “放你妈的臭屁!我就是班里的规矩!”佘琳说着抬起手就给了沈利清一个耳光。 臣韶看到这儿,立马往出冲了两步,结果还不等他跑过去做个什么,就又听到一个巴掌响。 沈利清把耳光还回去了。 她打得也挺重的,比佘琳打她的那巴掌还要重,佘琳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红印子。 很快场面就陷入了混乱之中,原本那个似乎试图调停的虞姗也一下倒戈到了佘琳那里,四个女生一起上去把沈利清的领子把她按在墙边,虞姗高高抬起手。 赶过去的臣韶抓住了她的手臂,对所有人说:“住手!” 沈利清住了手,却没能住脚,她趁着这空档一脚蹬到被钳住胳膊的虞姗肚子上,把人蹬得在地上翻了两个滚。按她的两个女生一下跑去扶虞姗,臣韶还没来得及拉住沈利清,就见到沈利清不依不饶,抄起墙脚下的两块碎板砖就朝那几个人凶猛地砸了过去。 天。 幸亏虞姗跟佘琳躲得快! “沈利清!你住手!” 沈利清扭头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又追上去打人。她打起人来可不只是薅头发打耳光之类的,她狠得要命,直接就地取材。 墙脚的板砖,人家门口放着的板凳,扫把,土坑里的土块,随手掰下来的树枝…… 活了十四年连句脏话都不会骂,更不要说打架的臣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一米七五的身高此时竟毫无用武之地。 沈利清一个人打四个,自然是吃亏多些,很快脸上就被抓得到处都是血印,马尾被扯散,鼻血也被打出来流得满下巴都是。 其实当她的鼻血到处滴的时候,这几个女孩子就已经被吓到了,动作都不敢太大,有点想要停战了,然而沈利清却是相反,一手的血反而像是点燃了她的某种暴戾的野性,她愈战愈勇,手脚口并用,灵活又勇猛,直到后面一手抓着一个女孩子的头发开始往墙上撞。 “沈利清!” 臣韶冲过去扯了她一下,那女孩儿才没被撞到,而是摔倒了。 前面说得不准确,那不是撞墙,那是撞墙角。 虞姗喊:“我他妈,停!不打了!” 佘琳被吓到了,也跟着喊:“不打了!不打了!停!” 说是什么校园扛把子,混混头目,说白了还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还是女生,有几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监狱式打法?他们只是想当校霸,不是想弄出人命。 以她那力道,女孩儿头要撞到墙角上,怕是已经要进入刑事案件范畴了。 “不打了……不打了!听到没!”虞姗似乎怕沈利清还要继续,她急得连说了几声,“我他妈的,我没想打你!操!道你妈个歉就好了的事,你在搞什么?!” 臣韶把自己兜里所有的纸都拿出来:“鼻子,你鼻子……” 他们的动静太大,小道里的住户有一两家听到声音出来了两个大人:“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沈利清眼睛里都有些血丝,不过脸上却笑着:“驴子下的废物,有种掀桌子没种吃屎,以后要来打我,最好做好把我打死的准备,不然你就等着。”她拿过纸塞到自己鼻子里,一双微微上扬的杏眼轻蔑冷漠地从臣韶脸上划过,落到佘琳那里。 说得又慢又轻。 “等着我去要你的命。” 那是臣韶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打架也能打得这样……热血沸腾。 原来不是所有的矛盾都需要冷静“说开”,不需要讲道理,也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打得鲜血淋漓,还可以骂得肮脏无比。 同样也是第一次,他认同了他爸对他时常说的那两个字—— “废物。” 一米七五的废物。 而如今这个一米七五的废物,已经变成了一米八五。 一大早就来拳击室里训练,臣韶也觉得自己有点像个蠢货。自从和沈利清重逢后,他就感到自己的愚蠢与日俱增。 胸口有一股怎么出拳也挥不出去的烦闷,让他想要大吼大叫,想要骂脏话,想找头驴去强、奸。不要说沈利清说他倒胃口、恶心,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是恶心,是废物,是连驴连骡子都不如的垃圾。 陆家睿在电话里说,说想去试试。 他的怒火歘就飙了八丈高,然而他没能发泄出来,他听到自己依旧语气平静地问:“试什么?” “她跟那个科学家之前在国内的时候好像就是异地,现在又异国,我不信他们感情能有多好。” 兴许是他对任何事都不爱评价的中立态度,陆家睿在他面前是丝毫不掩饰。即便他根本不知道沈利清跟她那个科学家男友已经分了,他都照样能毫无阻碍地表达他对这个女同学的强烈兴趣。 毫无道德感地,毫无节操地。 “我就想去试试,看看有没有上位的机会。”陆家睿嬉笑着,颇有新时代男小三的觉悟,“行那就算我走运,不行我就祝她幸福呗。” “砰!”狠狠一拳出去,沙袋再弹回来。 接住沙袋,臣韶将头靠在上头大喘着,汗水砸落在地面。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近总是这样,大脑总是空白一片,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眼睛前也像蒙着一层什么隐形的东西。看什么都不真切,想什么都想不明白。 明明寸缕未着地立在淋浴下,他却总有种衣服没脱干净的幻觉。 洗完澡出来,他站在镜子前一件件地穿。 回到家后,他给陆家睿那边打电话说了约定的时间,早上十点半,跟沈利清那边讲了,会带他过去。借口就是谈设计方案,谈得完就谈,谈不完中午饭就一起吃。 “谢了兄弟,你真是我的贵人,不过我前面突然想起来,你高中的时候跟沈利清关系是不是不太好,你俩那会儿好像搞得挺臭的,我怕跟你去会有些尴尬,就把商钰给叫上了,因为刚好商钰说他也有事要回原公司一趟,你不介意吧?不过他说他晚一会儿会到。” 臣韶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说不介意。 “不介意就行,话说我都记不得了,你们那会儿为啥关系不好啊?不会有什么私情吧?哎兄弟,有什么你得跟我说清楚啊,我不怕当什么男小三,但是要是你对纪律委员有……” “没有。”臣韶立马反驳,“我对她没兴趣。” 不等陆家睿再问,他继续道:“当初关系不好的原因是别的,跟其他没关系,没什么私情……至于是什么别的,不想说,你别问。” 挂了电话,他拿着手机在原地愣愣站了会儿,大约是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样说。 废物。 真是个废物。 臣韶闭了闭眼,转着他这僵化的脑子思考了许久。终于,他睁开眼吐了口气,像活过来了。 他去冰箱拿了一瓶啤酒仰头一口气灌下去,然后去了衣帽间。 手在这一堆许久没有动过的衣服堆里一件件地掠过,一件一件地挑。衬衣,西裤,毛衫,大衣,皮鞋,领带,皮包。 最后拿了一辆迈巴赫的钥匙下了楼。 路上有点堵,多花了十分钟才开到地方。 陆家睿没有先上楼去,他在楼下等他,见他来了,惊讶万分:“卧槽,你这骚男,来砸你兄弟场子的?打扮这么骚干什么去?”他又看看臣韶开那车,比他那个两座跑车是低调点,也没低调到哪里去,一时气急败坏,“你还说你没私情,你这,你简直就是……” 陆家睿今天也收拾打扮了,看得出来还很精心,那颗头怕不是今早专门找了个理发店去做的造型,跟平时乱糟糟的鸡窝完全不同,抹得油光水滑的。穿得嘛,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很贵。 “谈完事我有约。”臣韶张嘴就来,手里还拿了一摞东西,是夜店项目相关的资料。 “约谁啊?美女?” “嗯。” “操,还得是你。”陆家睿艳羡万分,往楼里走,“我要是你,这辈子婚都不结了,反正一辈子也不会少女人,爽死。” 臣韶跟上:“我也没打算结婚。” 陆家睿:“别结了,你这条件,结婚没意思,我两个结了婚的哥都快离了,啧,我反正是对这玩意儿没兴趣。” 臣韶忽然用眼角看到了一个正从一楼厕所方向出来的身影:“你不结婚?” 陆家睿毫无所觉,龇个牙:“不结啊,玩呗,我才三十,年轻着呢。” 臣韶又问:“还想玩多久,总不能一直玩。” 陆家睿说:“怎么不能一直玩了,谈恋爱又不是结婚,谈就完了,谈到对方想结婚的时候我就说我有什么结婚恐惧症,拜拜。” “哦。” “实在不行再给点钱,装得内疚点,这还不好打发?” “……” “怎么不走了?” 臣韶朝右侧抬了下下巴。 陆家睿疑惑地看过去,这一看,人就傻了。妈的。臣韶这逼! 只见他的白月光和一个前凸后翘的美人朝他们同时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客气礼貌的社畜微笑。 刚被渣男搞得每天阴郁的木霏此刻真是用尽了毕生的素质才忍住没骂人,她微笑着:“臣先生你这么早就到了呀。” 臣韶抬手看了眼手表,笑了笑:“我们都迟到快半小时了,路上有点堵。” 说完,他看向沈利清,向她伸出手:“沈总监,早上好。” 沈利清微微一笑,跟对待所有客户一样礼貌,伸手和他浅浅一握:“这么客气,老同学。” 听到老同学三个字,臣韶这才仿佛想起来陆家睿,他转过头把陆家睿给拥到前头来。 “认得这是谁吗?”他问沈利清。 陆家睿宁愿沈利清不认识他。刚那距离,就他那嚣张的音量,怕不是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个彻头彻尾。 口嗨两句,嗨到白月光面前了,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沈利清定睛看了陆家睿几秒,仿佛在回想着什么。大约想了有二十几秒,在陆家睿觉得自己有希望不被想起时,他听到沈利清说—— “陆家睿是吧?体育委员,我记得你。” “好久不见。” 第5章 第 5 章 (五) 沈利清刚工作的时候,性情并不像现在这样。那时的她和在学校里做纪律委员相差无几,对待那些一张嘴就要突破她边界的人并不客气,嬉笑怒骂相当恣意,无疑,这给她的工作带来了相当的麻烦。 前两年时,几乎没有一个工作能坚持住三个月不被裁掉或离职。 有一段经济很困难的时间,困难到她住五百块一个月的房间都要精打细算,高校学霸,工作两年,月入三千。简直可笑极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个老同学,她既没认出对方的长相,也当然没有想起对方的名字。 老同学的老婆前来签的合同,她是实习设计师,做了十几版的效果图对方都不满意,认为她太固执己见,听不进客户意见,最后恼怒地请来了自己的老公跟公司方沟通,要换人做设计。 “哟,这不是纪律委员吗?巧了?”对方老公嗤地一笑,“这设计你做的?” “你是……”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就把图纸全扔到地上了。 “这三千,你不赚,有的是人赚,我老婆是来掏钱买服务的,不是来掏钱受你气的。”那位老同学说。 “你是……” 老同学笑哈哈地跟赶过来的带她的正职设计师说:“叫个赚三千的给我做设计,你真行啊,施赴行。” 施赴行脸上变了变:“利清她实力是不错的,所以我才叫她……” “哈,三千,一个月三千的实习生实力能有多不错?你当是上学呢?考个高分就能高高在上?”老同学似笑非笑地看着至此依旧没有想起来什么的沈利清,好心提醒她,“记着,都毕业了,别拿乔做态的,学校里你有分数你老大,社会里不是。” 他搓搓手指,傲慢无礼。 “这个才是。” 之后沈利清便连一月的实习都没坚持住,便被扫地出门了。施赴行因此和领导大吵一架,也跟着离职了。 不久,施赴行成立了工作室,他几乎是手把手地带她,教她。 不是教她什么技术,这方面她有她绝对的自信,而是教她怎么应付类似那一天的那种情况,怎么面对矛盾,怎么做服务,以及……怎么做人。 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像施赴行那样,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她能做到的是在施赴行公司干一天,就争取不干走一个客户。 臣韶在电话里只说了是同学,没说是哪个阶段的同学,因此,达到公司的前一分钟,沈利清把小初高大学同学的名字全部背了个遍。 然而,当她真的遇到这样一个张嘴就是“结婚恐惧症”的男同学时,她还是没禁住皱了皱眉。 再一抬头,看到个烂在了海里的臣韶。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句话再一次证明了它的权威性。 察觉到她的目光,臣韶不经意地朝她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沈利清一下子感觉到胃里不太舒服。她迅速扭过头,暗暗吸了好几口气调整状态。 臣韶也看到了她的状态,见她忍过了那一阵汹涌,便也不再看她。他一直不明白沈利清既然这么恶心他,那为什么一开始会同意和他上床并维持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关系,直到昨晚他看到沈利清趴到水池那里吐,吐完了竟然还主动过来和他睡时,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大概是在拿他练手呢,当作脱敏训练。 脱什么敏?不知道。 不想知道。 “那么久远的事你都还记得啊?当时也真是给我跑得头晕眼花,你想,一天参加四个项目,两个大体能,能不累么……我本来都想着差不多行了,但是你们在终点喊得带劲的,又都是些丫头片子,就那么几步了,真输了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陆家睿接过沈利清递过来的菊花茶,笑得含苞待放的,手上小动作巨多,一会儿摸鼻子,一会儿挠后颈,一会儿弹弹杯子,一会儿抽张纸在手上搓两下。 “很难记不得,你冲过线以后一头栽到女生堆里,把大家吓了个够呛,都打算告你蓄意猥亵了,结果一看你半天没动静,晕了,把班主任吓坏了。” “嘿嘿,你吓坏没?” “还用说吗?我也没见过那阵仗……” 臣韶在一旁看着他们聊,脸上的笑容不减,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斯文雅痞。他跟木霏坐得近一些,接过木霏递来的咖啡:“谢谢。” 木霏小声问:“你们三个以前都是同学啊?同一个班的?” 臣韶喝了口咖啡:“对,高中同学,一个班,体育委员,纪律委员,还有……”他指了指自己,“班草。” 木霏哇一声,脸上微微泛红,有点不敢跟臣韶对视,跟他比了个大拇指:“名不虚传。” “真好意思。”陆家睿听到了,在一旁说他。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臣韶把资料往桌上一放,看了眼沈利清,“又不是我自己封的,是全班女生评的,对吧?纪律委员?” 沈利清在人前时并不像私下那样对他恶言恶语,挺能装的,说话还笑着:“不止,班草都委屈他了,是校草才对,公认的大帅哥。” 木霏点头:“认证认证。” 陆家睿翻白眼:“你们这些看颜值的女人,进社会了还看这些?男人,实力最重要好伐!” 刚酸酸地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又傻了。臣韶那家底,独生子,他家虽然比他家强那么一丁点,但他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不够分的。两个人都同样是给家里做事,但显然做的又不在一个档次。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说了,跟大帅哥旁边一站我就小丑一个,自讨没趣。”他自嘲地挥挥手,叹道,“先聊正事儿吧,忘了他是个帅哥,也忘了我这个小丑……” 正在说,他来了个电话,接了几句:“哦,你来了?好好,我们就在你们那个待客厅呢,就是喝茶这块儿,一盆树旁边……龙血树?什么龙血树,哦哦哦,对对对,就是这个,叶子尖尖的这盆,嗯,等你,挂了。” 挂完跟几人说:“那个,商钰来了。” 沈利清和木霏双双一愣。 商钰? 他来干什么? “他说他找你们老板有点事。” 沈利清和木霏对视了一眼。有事? “但是……老板他今天早上刚出差了。” 说是谈设计,臣韶却并没有参与过多,这一块儿并不是他的长项。别看他长这个样子,女人也没断过,但他确实没进过几次夜店,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只是处于应酬。 这个项目是陆家睿叫他一起参投的,他出钱多一点而已。 今年他跟他爸闹翻了,除了澄海广场那家从大学毕业他就亲自管到现在的铁板烧店面还有一家正在翻新的西餐厅,其他所有的餐饮板块的管理他都全部退出了,只收分红,不参与任何其他。 不做餐饮了,那总得干点什么别的事。但干什么事呢?他也不知道。 夜店是陆家睿提出想做,他钱多得没事干,就也跟着一起做试试。 今天这次谈话本来就该陆家睿亲自来,沈利清只是个由头,有没有她都该他亲自来,只是前阵子陆家睿跟家里人一起出国玩去了,才回来。 而他,也不过是借口这个设计项目,试图跟沈利清多发生一点交集。 “我刚说得有点乱哈,能听懂我的……就是这样,你看……”陆家睿说起他的专项时手足并用,一会儿坐着说,一会儿站着说,一会儿还现场给他们搓个假碟,来两声Bbox。 饶是陆家睿这种平时满嘴跑火车的人,说起正事时也如此地认真,自带光环。 沈利清在一边认真听着,稍稍歪着头,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询问细节,一只手在图纸上大致地画着。即便在之前任何需求方向和时间限制都没得到的情况之下,她还是按着她自己对当下市里夜店流行风向的理解,做了一版简单的效果图。 但显然是不符合陆家睿的需求和对夜店文化的理解。 “不是,不是这样,我不要这个……” “你那个想法就太土了,现在早就不流行……” “你根本没搞清楚现在这一批年轻客户群体的诉求,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哎呀,真的,你真是书读多了,说真的,夜店你去过几次啊?” 不同于之前对白月光的向往和羞涩,谈起正式的陆家睿可以说是“铁面无私”,从头到尾把沈利清的方案设想否认了个遍,有时说着说着还生上气了,要不是顾虑这是“白月光”,都感觉他要把整个对方案的嫌弃全部扔了出来。 “要不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全国各地的好夜店里玩玩,找找感觉吧?反正也不急着做,臣韶都说不给你规定时间了,那就多看看。”陆家睿说。 沈利清似乎一点儿也没被他的嫌弃和批评伤害到,她拿着笔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看向臣韶。 从头到尾安静得过分,一句话都没有的臣韶此时才总算有了一丝存在感。 他放下杯子,看看表:“十二点了,先吃饭吧。” “好的,那……” “一起吃吧纪律委员。” 沈利清愣了一下。 “中午我请,叫上你那个财务朋友一起吧。”臣韶扭头问不远处走过来的墨镜男人,“商钰你一起吗?” 商钰取下墨镜,露出一个受了伤的眼睛,他看了沈利清一眼:“去吧,我的一个员工今天也在这附近休假,赵沙,我也叫上?”后面半句是问的沈利清。 还没答应一起吃饭的沈利清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她看向臣韶:“这,不太好吧?” “叫上吧纪律委员,别跟咱班草,哦不,校草,别跟咱这位多金帅气的大校草客气,人有的是钱,他那餐厅就在这附近呢,澄海广场,离这儿两公里,那家la touche铁板烧就是他的,别说叫你两个朋友,就是把你整个办公室叫上都没问题。” 陆家睿在一旁帮腔,是铁了心要搞他一波。叫他在他白月光面前故意给他下绊子丢面子!吃不垮他! 商钰有些惊讶:“那家死贵的铁板烧是你的?” 臣韶看了眼沈利清,看到她低头收拾东西,似乎对这些关于他的八卦信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嗯,今天来之前我跟店里交代了,留了一个十几个人的大包厢。” 等沈利清他们的间隙,臣韶下楼到车里先等着了,开着车窗抽烟。 陆家睿下楼后直接开他车门进来:“混蛋玩意儿,还骗我说你对沈利清没想法,不说中午要约会吗?约谁你留一十几人的大包厢啊?还约美女,操!” 臣韶笑了笑,把烟伸出窗外抖了抖,拿回来又抽了一口。 陆家睿真是被他气死了,指着他:“你……混蛋,真的是,天下那么多女人你不要,非跟你兄弟争,你像不像样你自己说!” “我什么时候说是沈利清了?” “不是她是谁?”说完以后,陆家睿忽然呆住了,愣了两秒,灵光一现,一拍手,“啊!难道是那个木,木,木……那个财务?” 臣韶没否认,也没承认:“你对沈利清真有想法?” 陆家睿说:“真有又怎么样?沈利清对我没有啊,你看她那个样子,笑是笑着呢,完全把我当客户呢。” 臣韶又抽了一口,看到沈利清一行出了楼下大门,他把烟给掐了装到盒子里,开了循环散味儿:“我看你俩聊挺好的,怎么就客户了?”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陆家睿叹气,“我前面那么怼她的方案,下她面子,你看她什么反应?她笑不出来的话,我还能多想几分,你看她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儿的情绪波动。” “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 “这根本不是公私的问题。”陆家睿也看见他们了,下了车去,站在车边冲他们招手,然后偏头在他耳边小声问,“我,你,商钰,你猜她会坐谁的车?” 臣韶笑了下,绕过他,去开了自己车的后座车门,冲木霏和沈利清招手:“这里。” 陆家睿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女人毫无选择地上了臣韶的车。 臣韶关上车门拍拍他的肩:“学着点。” “操。” 沈利清和木霏上了车之后,木霏堵在沈利清耳边自认为非常非常小声地问:“你这老同学结婚了吗?” 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的沈利清也是当场下了。她下意识看向车内后视镜。 臣韶从后视镜跟她对了个正着。 “没有。”臣韶直接替她回答。 “……”木霏尴尬极了,干笑几声,“这个,像臣总这样的多金英俊的钻石王老五,很难不让人八卦嘛。” 臣韶笑着说:“没事。” 看起来是真没事,也真不介意。 见他如此大度,木霏也是蹬鼻子上脸,把想问沈利清的全拿去问了正主:“哎臣老板,你这车多少钱啊?” 臣韶没直接答,说:“以前的款了,现在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木霏又说:“臣总跟清清姐是高中同学啊?前几次来我都没看出来。” 沈利清依然是不说话。 臣韶打了个转向灯,往右拐,也没说话。 木霏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游荡,突然猛不丁冒出来一句:“清清姐也没结婚呢。” 一直看着窗外半闭目养神的沈利清才总算看了她一眼:“闭嘴吧。” 澄海广场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家la touche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回,但是沈利清却从没进去过。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商钰说的,死贵。 上学的时候就知道臣韶家里很有钱,但具体有多有钱,作为学生的她还是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他那会儿经常被同学看到由司机接送上学,接送的车辆也是价值不菲。 那时都是学生,穿的衣服都是校服,看不出贵还是便宜,可从他的鞋却看得出,没有两千以下的鞋,他的一支钢笔据说也是上千的,他的书包最便宜,只有几百块,是某个漫画的联名款。 那会儿沈利清就知道,这位长得跟幸村精市和玖兰枢一样的男同学不仅是校园里的王子,恐怕现实生活里也是一位王子。 可那时的她不知道的是,即便是那在她眼里贵得离奇的两千块的鞋和千把块的钢笔,都已经是臣韶向普通的校园生活妥协的产物。 然而,就算是臣韶十几年前妥协过的生活,也是如今努力了再努力的沈利清无法坦然过上的。 人和狗的差距时常都不如人与人之间差距大。 “老板。” 接到消息的经理早就等在门口,见臣韶率着一众人过来连忙毕恭毕敬地迎上去。 “包厢留好了,请随我来。” 沈利清看到臣韶很坦然地接受一路服务生的致敬,像个视察一线的领导一样走在人群前方,时不时与人点头,顺便再问两句近期的店内经营状况,风轻云淡地戳破经理话中的一些含糊之处。 “早上我点好的先上,再拿几份菜单过来,补一些菜。”他推开包厢门,邀请大家先进去等待。 沈利清最后一个路过他时感到自己的手在他的手边不小心碰了一下,她听到臣韶很小声地在她耳边快速地说:“到二楼来一趟,等你。” 当然了,直到最后点完菜,她都没去。 臣韶这个做东的最后才进来包厢,脸色看着无异,他笑着问大家:“点完了吗?” “你这里煎个破鸡蛋都要三四十,几个人敢点?”陆家睿大大咧咧地说,“我帮他们点了,全挑的贵的,人均两千没问题,不介意吧臣总?既然要耍耍面子,就不要抠搜了,耍点大的。 ” 商钰在一边幸灾乐祸:“你怎么得罪陆家睿了,人家刚刚真是把菜单上贵的挨着来了一份。” “过路的蚊子叮他一口都要结仇的人,用我怎么得罪?”臣韶走到沈利清身边,问她,“你那个朋友还没来?” 沈利清一时没想起。 “赵沙,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啊呀,我给我忘了!”商钰连忙拿起手机给赵沙打电话,“她应该就在澄海这儿呢,说是带她妹到商场游乐园玩呢,这附近应该就澄海三楼那一个大型游乐园,我打打电话看看,等等……赵沙……哎,对,我,你不是说你今天带你小妹在这边呢吗?嗯……我现在在……” 商钰打电话的时候,臣韶跟沈利清说:“那个餐厅的厨房部分有个地方我想再调整一下,沈总监出来跟我一起看看?” 说着又对众人说:“一会儿师傅到了你们就先吃,安排了铁板烧表演,可以边吃边欣赏。” 沈利清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带出了包厢,当然也是没去什么厨房,臣韶拉她去了二楼一个包厢里。 一进门,男人就吻了下来,手也熟练地穿进了她的毛衣里。 沈利清抬起手就要扇他,他一把钳住:“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就直说。” “狗病又犯了?” 臣韶第一次被她骂狗时,还有些接受不了,跟她拿枕头打了一架:他丢过去一个枕头,却带走了一个巴掌印和一个牙齿印。 第二次被骂,他只当是情趣,干了个爽。 这是第三次,距离第二次不过一夜,可他却忽然像多出来了许多自尊心。 明明穿了这么多,穿得这样光鲜,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他依然感到自己赤身裸、体,好似光着身子躺在人群往来的大街。他深知沈利清总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如同他总能轻易地做出这些不堪入目的事是一样的惯性,说不上是有意无意,只是本能。 和狗尿地盘猫叫春是一个性质。 伸进衣服的手没有再动,而是慢慢抽了出来。沈利清想要推开他,他却抱住了她。 “沈利清,你对我……” 你对我。 你……对我。 对他,怎么呢? 沈利清一把搡开他,抬手便是一耳光:“垃圾玩意儿。” 第6章 第 6 章 (六) 那个巴掌不算轻,留个印也很正常。 沈利清不想让同事朋友知道她跟臣韶的关系,可臣韶却仿佛是故意的,带着那个巴掌印出现在了包厢的门口。虽然晚了她几分钟才过来,不过也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使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她。 他看起来还是风度翩翩的:“突然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一起吃了,陆家睿你帮我好好招呼一下,账单我已经签了,你们随便点随便吃。” 直到他离开,全场愣没一个人敢问他那脸是怎么回事。 也没人敢问沈利清。 或者说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问的时候,铁板烧师傅已经进来了。那是一个个子不算高的铁板烧师傅,看起来有三十岁出头,斯文温和,普通话里带了点广东口音:“各位好,我是la touche的高级厨师吴舒,接下来将由我……” 他还没说完,沈利清身边的木霏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把身后的凳子都碰倒了。 大家讶异地看过来。 “怎么了?” 木霏瞪大眼盯着那位铁板烧师傅,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 “霏霏?霏霏?”沈利清拉了拉她袖子,却看到她袖子下的手有些发抖。 喊了好几声,木霏才总算回过神来:“昂?” “怎么了?”商钰问,“你认识这位铁板烧师傅?” 铁板烧师傅看着也有点僵。 木霏僵了好几秒,忽然笑了一下,全身松弛下来,舒展了眉头吐了口气:“不认识。” 不认识反应这么大? “就是有点像。”木霏两个手端起水杯暖了暖冰凉的手,“有点像……大学一个去世了的同学。” 沈利清看到那位师傅在她说到这话时一下低下头去。 “太像了,有点被吓到了,不过肯定不是他啦,这师傅是广东口音,我那同学东北人儿,嗐,大家别被我一惊一乍地吓到了,师傅也是,没被吓到吧?” 师傅连忙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不好意思哈,吃饭提这个有点晦气了……呵……清清,这茶还挺好喝的,什么茶?” 沈利清哪里知道是什么茶。 正说着,门外有人进来了,是赵沙和小金,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嗨。” 小金率先进来打招呼,在屋里看了一圈儿,却没看到那个想看到的人,于是转而对沈利清笑:“师傅,在半路碰到了赵沙,她说你们在这儿吃饭,不介意我来凑个热闹吧。” 她这话一出,全场都安静了几秒。 赵沙又尴尬又惭愧,她想说不是她把人带过来的,是人自己非要跟过来的,可又不知道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而不得罪人。这个小金还是施赴行的远房亲戚,就算已经从原公司离职了,得罪了也不太好。 能说介意还是不介意的人都走了,剩下一个能替臣韶说说话的,就是陆家睿了。 陆家睿见多了这种人,上下打量一番这女孩儿,完全不给人留面子:“介意,你师傅应该没请你吧?是吗,纪律委员?这儿什么地方,人均一千多的饭店,你说来凑热闹就凑热闹?” 小金一下子红了眼。 沈利清也没出声,她大概知道小金为什么会跟过来。之前下楼时,她就是不愿意带小金所以才刻意绕过了她,以办事的理由和木霏离开了办公室。 大概是被她看到了臣韶。 不过饶是如此,小金也依旧□□地在屋里立了会儿,似乎在等沈利清开口说话。 沈利清一时有些恼火,不过面上还是比较温和:“今天是臣老板做东的私人聚餐,不太方便,你先回吧。” 小金的脸唰一下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那……臣总呢?” “他有点事,先走了。” “哦,那打扰了,不好意思,师傅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便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了,听着还有忍不住的抽泣声。 房内一时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赵沙牵着身边的小女孩儿跟他们介绍:“这是我妹妹,赵甜甜。” 连续几个波折,这顿饭吃得在座几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出于各种能说不能说的缘由,几人都吃得有些沉默和心不在焉。除了偶尔和赵甜甜这个小朋友逗说两句,以及看铁板烧师傅的华丽表演时鼓掌惊呼拍拍手,大多时候都是默默品尝美食。 平日里在这种精彩表演面前早就拿出手机拍摄各种ins风美照了,然而今天的木霏却连手机摸都没摸一下,全程就是低头吃东西,头都不太抬。 不过偶尔,沈利清还是看到她抬起头看了铁板烧师傅好几眼,而她的每一次抬眼,铁板烧师傅的动作都会有那么片刻地卡顿,有时还会有失误。 不过不是很妨碍,在场除了小朋友也没几个认真看的。 赵沙也看出了嗲精的异样,拿胳膊肘捣了沈利清一下,又是努嘴巴又是眨巴眼的,比口形:“怎么了?” 沈利清看看低头干饭眼眶有些发红的木霏,又看看那头拿了瓶酒慢慢喝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商钰,还有时不时朝她这边瞟过来一眼,明显从臣韶顶个巴掌印跑过来打招呼开始就显得有些烦躁的老同学陆家睿,以及那个戴着口罩眼睛飘都不敢往木霏这边飘来一眼的铁板烧师傅。 还有……竟然会因为小金的举动感到恼火的她自己。 她喝了口水,把师傅切好推过来的牛排推到她面前:“吃你的吧。” 很快一顿饭就接近尾声了。 也许是比起其他桌的惊呼,他们这桌看起来实在太冷静了,让师傅有点怀疑自己的表演是不是不受欢迎,所以当最后一个例行厨师表演时,他问:“还有一个个人表演,大家看吗?” 商钰喝了口酒,已然微醺:“我都行,你们呢?” “我都看几百遍了,没兴趣,你们要看就看。”陆家睿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木霏还是低着头,不吃了也不说话,拿个手机不停地划拉购物网站。看到陆家睿出去了,她也站起来:“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铁板烧师傅最后看向看向沈利清和赵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头清理台面。 甜甜抱着赵沙,小声又乖巧地说:“姐姐,我想看。” 沈利清笑着摸摸她的头,刚打算跟师傅说表演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嘈杂,推门进来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泼辣微胖的矮个儿中年妇女指着厨台中央,俨然人群领袖。 “就是他,这个贱男人!给我砸!”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鸡蛋正正地砸到了铁板烧师傅的脸上,接着就是无数个。 “叫你勾引我儿子!叫你毁我儿好婚姻!叫你骚!就你这样还做厨师,有没有艾滋病都不知道!客人敢吃你做的饭吗?!” “大家都来看看这个男婊、子,我儿子都要订婚了,他跑来当男小三,勾引我儿子,毁了我儿子!” “我儿子为他吃不下喝不下,班,班不上,媳妇儿,媳妇儿也不要了,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碰上你这种男狐狸精!” 这群人明显很多都是农村来的,扔鸡蛋的时候愤怒激进,随着一起骂的脏话不堪入耳,跟碰上臣韶时沈利清那嘴有的一拼。 鸡蛋砸得又密又疯,商钰往旁边退了两步都还是没防住被蛋液渐到了衣服。 他一下就怒了:“哪里来的一群疯子!发他妈什么疯?!保安呢?保安!” 甜甜被吓得缩在赵沙怀里,赵沙抱着她躲到房间最拐角去。 沈利清叫他们停手,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人群咒骂中,还差点中招。就这么一会儿,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食客还有迅速赶过来维持治安的服务员。 不过这群农村人战斗力实在强悍,有两个服务员小姑娘都被砸了一脸蛋,其中一个还急得哭了起来:“你们干什么啊!住手!住手啊!” 沈利清拦着他们砸鸡蛋的时候,眼见一个蛋冲着她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眼。 然而最后并没有鸡蛋砸下来。 一个有力手臂将她圈住拉到一旁,接着她听到了臣韶恼怒的呵斥声:“都在干什么!保安!报警!” 外头的陆家睿听闻这边的动静也带了两个安保人员进来控制局面,很快就控制住了那几个扔东西的人,然而要管住他们的嘴还有点困难,尤其是那个中年妇女。 “天菩萨啊!我们家是做了什么孽啊,摊上这种人!” “你这个坏种怎么不去祸害别人家啊,非要来害我们家凯宝儿啊!” “老天爷让你变个男人,是叫你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的吗?同性恋放在过去都是要被判流氓罪被打死的,上帝都饶不了你们!你怎么好意思!” “天呐,我儿差一点就结婚了,都怪你这贱人!贱人!你怎么不去死呢!” 铁板烧师傅,也就是吴舒,抹了一把脸上的蛋液。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到臣韶等人,满脸的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不那么嗲的女声突然出现了:“你怪人家勾引你儿子,你怎么不想想你儿子的问题呢?” 木霏走了进来。 她红着眼眶看着厨台中央的吴舒,咬了咬牙,扭头看向那个中年妇女:“阿姨,我之前就跟你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退婚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儿子是同性恋或者什么双性恋,而是因为你儿子是个窝囊废!” 中年妇女看到木霏后,连忙跪下来,涕泪横流:“媳妇儿,媳妇儿,凯凯最近在家里饭都不吃了,你帮我劝劝他,凯凯是真的爱你,他心里也只有你,你退婚以后他哭了一晚上,他知道错了,他知道了……”说着她忽然一咬牙,指着吴舒,“都是那个贱人!那个男狐狸精的错!要不是他,凯凯怎么会……” 媳妇儿? 沈利清有点不敢相信地看向木霏,却听木霏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度。 “你确定吗?!” 中年妇女被吓得一缩。 “你确定是人家勾引他?”“你们家,你们这一群人加起来,一年的收入有没有十万?”木霏红着眼笑了,“没有吧?这次鸡蛋砸的,挺破费了吧?” 木霏走到吴舒正前方挡住他:“跃凯这三年来买车买房跟我约会旅游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真的没数吗?他跟我说你们老家房子拆迁拆了两百万,真的吗?不是吧?” “我后来找人去了你们老家,发现你们那里根本没有拆迁政策,所以到底是谁家拆迁?” 吴舒听到这里,忽然抬手捂住了脸。木霏说:“同性恋又怎么了?人家同性恋卖车卖房卖地皮供你们儿子上学,留学,买车,买房,给你们买保险,现在没用了又被你们一家人踹开,咒骂,砸鸡蛋。” 刚开始晕晕乎乎的众人听到这儿也大致听明白了怎么个事儿,看看木霏,再看看已经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吴舒。 商钰这种暴脾气,直接忍不住就骂开了:“真他妈一群杂种!还是人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你听我说媳妇儿……”中年妇女还试图狡辩。 “好,我听你说。”木霏站在她面前站好,“我听你解释。” “……不是,是他……是他……”自然,和她那个窝囊废儿子一样,中年妇女什么也说不出,就知道哭,摇头,说“不是”。 那什么“是”?也说不出。只作出一副悲痛万分的受害人模样,痛哭流涕,以头抢地:“造孽啊,造孽……怎么摊上这种男狐狸精啊!” 木霏知道她解释不出什么,她那位差点订婚的未婚夫也是一样,和他妈的逻辑是一样的,只是语言相对文明一点。 他说的是:“我是被蒙骗了,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取向,只知道他对我好,所以就跟他好了,但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爱他,我太恶心他了,我就是拒绝不了他……”云云。 拒绝不了? 所以就连车房钱一起都收了?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是假的? 木霏刚知道这事儿时也很想去相信,哪怕是相信李跃凯是个双性恋,她都认为自己有可能接受,有可能继续订婚。然而当她试图抓着一个谎言漏洞揪起扔掉时,却发现揪出了一片又一片不合逻辑的补丁,揭开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可怖的空洞。 能够走到订婚的感情,已经宣之于众的订婚日期,若不是真的绝望到无法弥补,怎么会轻易放弃? “可是凯凯对你是真心的,他没有你他活不下去啊……凯凯他爱你啊……” 她抽了张纸擦了擦已经花了妆容的脸,轻声道:“如果这就是爱的话,那也太下作了。” 第7章 第 7 章 (七) 吃个饭吃出这么一场闹剧是谁也没想到的。 警察最后还是来了,把这群人一波带走了,吴舒作为受害人自然也要去了,臣韶也会陪同过去。走之前,他还在反复地跟他们这堆人道歉:“对不起各位,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影响了大家的就餐体验,真的抱歉,对不起……” 他看到木霏那边时,嘴巴张张合合,连句对不起也说不出了。红着眼睛冲木霏点点头,看嘴型是说了个“谢谢”。 木霏看也不看他,背着包扭头就要走,沈利清追上去:“霏霏,一起。” “不要。”木霏吸了吸鼻子,“我想自己静静。” 沈利清从兜里拿了纸巾出来递给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一向跟木霏不对付的赵沙也一脸担忧地看着这边,甜甜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感觉到了氛围的不安,她乖乖地抱着妈妈的腿晃来晃去地玩,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木霏点点头,眼妆有些晕了,她小心地擦掉眼眶边的泪花,然后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含着再次出现地泪笑了:“最难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 沈利清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和木霏一家公司共事了快一年,但是他们真正熟起来也就换了办公室座位的这一年,木霏之前失恋请了几天假,她都没问过一句她是去干什么了,直到她回来说是分手了去散心,她才知道是退婚了。 朋友做到这个份上,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亲近了吧。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其实挺要强的。”木霏忽然说,“我不喜欢别人同情我,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就算是朋友……或者说正是因为是朋友,我才不想你们看到……可恶。” 她双手捂住脸,哽咽着。 “可恶!” “可恶!” 赵沙走过来抚着她的肩膀,她却凶巴巴地抬头瞪赵沙:“好吧,这下好了,叫你看见了你又要说我嗲!我这情况儿就算给你你也要哭你信不信!” 赵沙却默默抱住了她:“好了好了。” “呜呜呜,混蛋,混蛋……他怎么能那么对我,全是谎言,骗子,大骗子,我那么相信他……” “我知道,我懂你。” “你不懂!” “好,好,我不懂。” “你明明就懂为什么说你不懂!你糊弄我呢!看不起我是不是?!” “……你再这样我揍你了啊。” “我失恋了你还这样对我,你个死赵沙……呜呜呜呜呜呜……” “你哪是失恋,你这是退婚了傻孩子。” “清清姐,你看她!” 沈利清在一旁看着她们俩闹着,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笑了,心中好像有一片下着春雨的湖泊,摇摆着荡漾着,柔柔的软软的,湿润潮湿。 她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仰头一看,那不是春雨,是雪花洒了。 等臣韶等人离开,场面完全平息下来,商钰主动提出要送木霏和赵沙他们回公司去。木霏说:“你真是没同情心,我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我去上班!怪不得老板把你踹出公司了!” 商钰听到她提到施赴行,有那么一下的停顿,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平日里的张扬自信:“什么叫踹,我那叫自立门户,你小心言辞啊,再说我叫他扣你工资!就你那小七八千的,都不够扣的!” “哎呀!你!” “哎呀什么哎呀,上车,赵沙你们还玩吗?” “不玩了,老板你送我们回吗?有点远,要不我们打车。” “走吧。”商钰开了车门,“这给闹的,我也没什么心情上班了,送,全给送到位!陆家睿,沈利清留给你那两座车了?” 一旁插着兜的陆家睿没应什么,只摆摆手叫他们走。 等他们走了,陆家睿才转过头来,看着沈利清摸了摸鼻子,又笑了笑:“我一会儿有事,就不送你了啊纪律委员。” 沈利清点头:“好。” 陆家睿也点点头,说着转了身,但没有立马离开。想了想,他还是回过头来:“你跟臣韶他……” 沈利清说:“我跟他什么关系也不是,我打他只是因为他得罪了我。” 这话一出,就把陆家睿堵得半晌不知说什么。他拿着车钥匙低着头,要笑不笑的,好半天,叹了口气。 “你这气叹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沈利清扭头就走。 “臣韶他最近状态不太好,我其实挺担心他的。”陆家睿说,“可以的话,你别打他了。” 沈利清停都没停一下。她心想,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事之后,臣韶和她又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联系。微信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突然的上门做饭田螺姑娘也没有。 这人再次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上次消失半个月,这次消失一个月。 中途她的设计图出了一个初步版本,过来看图的也是陆家睿,虽然她没有问,但陆家睿还是告诉她了:“快过年了,他去山上庙里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一趟山上庙里,在哪里待一阵,年前几天就会下来了。” 沈利清也没问他去那儿干什么,她只是笑笑,继续跟陆家睿聊工作。 从重逢到消失,不过两个月,其中消失的时间就占了一个半月,剩下半个月,不是抽空上床,就是借口做饭过来上床,而且也并不是天天。 真正要算滚在一起的天数,怕是只有一个礼拜,算上因公事见面的时间,也就十天左右。 什么也不是,没必要问。 之前为了完成陆家睿的交代,她自费去了市内几乎所有中高端夜店酒吧收集素材灵感,做出来的方案在修了五六十个版本之后,陆家睿总算有了一个六十分的满意,但他还是觉得有提升空间,和他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 可具体要什么样,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就属于是典型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甲方,连个大方向都没有,全靠猜。 “老实说,我做这夜店就没打算盈利,我就是想……想做一点什么东西,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跟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和市面上所有的夜店都不同的。” 沈利清只想弄死他。 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东西,怎么是我在做? 她想这样问,但陆家睿是甲方。 陆家睿被她一脸怨气给逗笑了:“怎么嘛,我真这样想的,我不认为我这样的人是少数哈,臣韶不也这样?不然你以为他一个做餐饮的为什么来跟我做夜店?” 臣韶这个许久没有出现在脑海里的名字突然被提及,沈利清在资料上勾来画去的笔也在很短的时间里暂停了一下。不过陆家睿这个粗神经并未察觉她的异常,还在继续说。 “哎呀纪律委员,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陆家睿捧着个杯子瘫在沙发里,仰着头看天顶,“你看我家有钱吧,从小我爸妈对我也好吧,学习不好也没挨过骂,不成事儿家里人也从来不说什么,按道理讲我这种家庭这种环境,也没啥心灵创伤的,按道理讲不该迷茫才是,就该像你一样一路每一步都走得清清楚楚,坚定准确,一直走到自己的目标面前去,伸手一抓,哎,就拿到了。” “按道理讲应该是这样。” “但是……怎么就不对呢?” “所有人都说不懂的事等长大了就啥都会懂了,等到了年纪,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然后一晃就到了三十岁,我懂啥了?知道啥?还是啥也不懂啥也不明白。” “男人三十岁啥也不明白,挺搞笑的哈。”陆家睿坐起身来,一口把凉了的茶水给闷了,放在桌上,笑嘻嘻地看着沈利清,“所以我就演上了,我就演得我好像知道点啥,这个夜店呢……” 他点点桌上的图纸,没说完就先笑起来了。 沈利清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你问我,我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儿的,我不知道。”他摇摇头,“真不知道。”他问,“你知道吗?” 沈利清看着这一桌子改得七七八八的图纸,沉默了一会儿。 “应该还是知道的吧。” “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我是说,你应该是知道的。”她指了指这些到处是修改痕迹的图纸,“这些修改的内容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说你不想要这个,所以我才改。” 陆家睿没太明白,有点迷茫。 沈利清欲言又止,她其实不太喜欢跟人聊这些鸡汤类的东西,但今天却多说了两句:“你不知道你要什么,但是你知道你不要什么,这不就是知道吗?” 只要一次又一次地修改下去,总有一天,会改到那个想要的样子。 即便永远也改不到真正想要的样子,也会在一次次改动中接近,再接近,直至无限符合。 陆家睿听了她的话沉思了许久,久得连第二杯茶都快凉了,他才问出了一个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你们这些好学生,是不是天生就知道人生下来该往哪儿走,该怎么选,该怎么活?” 沈利清毫不否认,利落点头:“对啊,我生下来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个做图的,还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某个客户改图改五六十个版本,不仅要给老板当牛做马,还要给甲方做心灵马杀鸡,我是谁啊,我能不知道这些吗?” 陆家睿:“你这嘴……” 沈利清的嘴已经好久没上战场了,她承认,这上下两片是有些寂寞了。 她一年都没请过年假,临近过年,她提前休了一个礼拜。施赴行有些惊讶:“休这么前,今年要回老家?” 前三年她都是一只干到大年三十,施赴行叫她休息她都不想休,问就是不回家过年。跟施赴行跟了几年了,施赴行多少知道一点她家的事。 “回一下吧,都这么久没回了。 ” “……也是。”施赴行沉吟片刻,又问,“你妈妈现在状态好点了吗?” 沈利清点头:“好多了,听我姨说,今年情绪还挺稳定的,天天跟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婶一起搓麻将种地,精神头还可以,有我姨监督着,每天药吃得规律,就也没怎么犯过病了。” “那就行,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嗯,您也是。” 离开办公室回头掩门时,她听到施赴行接了个电话:“商钰,我说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能叫从来说话都礼貌客气的施赴行能说出这种气急败坏的话,也不知道商钰到底是做了什么。 沈利清想起了那一天她和木霏说笑时不慎进错了男厕时,所看到的画面。 一个男人。 一个向来以成熟稳重波澜不惊的形象示人的男人,却憋红了双眼痛苦万分地跪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央求对方原谅他,请求对方不要离开。 而对方的回应是什么呢? “你好恶心。” 也不是不能理解商钰的反应,别说他这个多年的兄弟和接近亲人的朋友了,饶是沈利清和木霏,在当时不小心看到这一幕后也感到无比震惊,好几天没回过神来。 可是理解归理解,当她再次看到施赴行以一种平静姿态出现在人,然而拿着资料的手却在不住抖动时,她还是会无故地对商钰产生一种莫名的愤怒。她心想,这嘴是吃了粪吗? 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不是爱情也有友情有亲情吧?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话去骂人呢? 他根本不在乎施赴行的感受是什么,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骂人,如果有一天他在乎了,他还能骂得出口吗? 不知道。 如果是别人,或许真的有了感情就骂不出口了吧。但如果是她,那真不一定。 用蒋绣的话来说,我骂你才说明我在乎你,骂你才说明我爱你,我心里有你,给别人谁理你?你死地里都没人知道,不在乎!一个中国十几亿人,一个地球几十亿人,谁管你啊?你死了还有别人呢!骂你两句怎么了? 没我的骂,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沈利清曾经是如此憎恨蒋绣,恨她恨到大学报了离家最远的学校,工作去到最远的城市,甚至一度想要转行学外语,打算出国给人擦皮鞋去。 她心想,她这辈子最不要成为的,就是她妈这样的人。 然而没想到命运是如此的难以预料和讽刺,她成了她妈这样的人不说,还兜兜转转,随着施赴行一起回到了离家最近的省份。 没带几样行李去了车站,她不打算在老家久待,看一眼待一两夜就走。 上车之后她一直有些昏沉,车还没开就想睡了,但她坐外侧,里头还要进人,就一直撑着准备等车开了再睡。 撑着撑着,她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好像有些遥远,有些陌生,又很近,很熟悉。 “沈利清?” 她懵懵地抬起头来。 臣韶也有些懵,看起来比她还要更懵一些:“你……你……” 他手里拿着张车票。 沈利清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票。 臣韶先回过神来的:“我……在里面,你可以看看票,给。” 生怕她觉得自己是在撒谎,他还把票塞进了她手里。 沈利清拿着票看了,确实没撒谎,也没看错,是她里头这个座儿。这个票是昨晚她睡觉前随机抢的,今天早上就出发了,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行程。 “先生,让让!请不要在过道这里……大家往里走!先让人过了!” 臣韶连忙说“抱歉”,回过头时沈利清已经把位置给他让开了,他抿了抿嘴,猫着腰钻了进去。 最近的天气冻死人,加上最近感冒了,沈利清穿了一身很厚的羽绒服,就算这样她还是感觉后背时不时地发凉,嗓子也痒痒的。她清了几下嗓子,但不管怎么清嗓子里都有点痰粘着,搞得她有些烦,又不想一直咳咳咳地打扰其他乘客,于是等车发动之后她去接了点开水过来喝。 结果过来时,她看到臣韶在接电话,靠近以后就更清晰了,是在跟女人打电话。 “不了,谢谢你,我过年不在省里。” “嗯,有事……你不知道的事。” 臣韶看到她来了,接电话时身体都侧向了窗户那边。 “不跟你说了,再跟你说一次,别去我家,去你也找不到我,我不在那个家里,现在那个房子我已经不住了,都挂在中介那卖了几个月了。” 那边的女生立马尖叫起来,听起来很疯,嚎啕大哭的声音连手机都掩不住了,全叫沈利清听了清清楚楚。 那女生边哭边骂他:“不准挂电话!你这个渣男!你凭什么说要断就要断!是你把我惯坏了的,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要你负责!你必须给我负责!听到没!负责!” 臣韶被她骂得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利清注意到他微微张着嘴,似乎在轻轻地小幅度地吸气,又小幅度地不引人注意地吐气。他就跟座雕塑一样坐在那儿拿着手机,任由对方地撒泼咒骂,挂不了电话。 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挂。 沈利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她伸出手拿过了他的电话,指头一划,再把那个号码一条龙拉黑了。 世界安静了。 臣韶转过头来看她。 沈利清把手机丢过去,裹了裹自己的羽绒服,闭上眼让自己埋在羽绒服里:“你一直都这样吗?” “什么?” “……没什么。” 第8章 第 8 章 (八) 一个月没见,臣韶又瘦了几分。 不止是瘦,整个人的气场都弱了下来,安静低调,好像那整年睡大觉的闪电,一举一动磨叽得要命。他拿着张纸反反复复地擦着花掉的手机屏幕,纸巾太干擦不干净,就又倒了一点手边瓶子里的水,湿了擦。 这样擦也不行,还有水迹,于是还需要一张干纸巾打配合。 沈利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关注对方的这样一些细微的举动,她前边闭眼想要睡睡没睡着,就这样微微睁着眼看他对着个手机搞这罗里吧嗦的事情。 两个人都没人说话,臣韶不说,她也不讲。 除了对客户讲解方案的时候,沈利清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从小她都是这样,严肃得过分,初中倚天屠龙记还比较火的时候,同学们就讲她是年少版的灭绝师太。 她那时心里虽并不认同这样的判断,可还是没反驳什么。她知道做纪律委员之后她得罪了多少人,这职位不像班长、学委、课代表、团支书这些招人喜欢,这个职位的诞生就是为了得罪同学,那位性情温吞的男班主任需要一个得力不怕事的助手,同学也需要一个出气筒以发泄他们对老师管理的不满。 也因此,她虽是班干部,在学校也依然没什么真正亲近要好的朋友。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身旁这位声名远扬众星捧月的花花公子了,在那个时候,他还是花花少爷,班草,校草,据说还是什么区草,市草。 当一个人的外在太好时,他的内在就不那么重要了。 整个学生时代,沈利清几乎都在听女生们谈论他,和谁恋爱了,和谁分手了,谁又在追他,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爱吃什么,爱喝什么,他穿什么牌子的衣服,什么价位的鞋,他家的车多少钱,他家的司机几点到学校门口等他。 连他今天跟某个女生多说了几句话,说的是什么内容,这些内容中又有何深意……都会有人去追究,拿来当做课间闲谈。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关于臣韶的很多很多信息,她都并不是亲自去了解清楚的,而是通过这些所谓的传闻。 有臣韶在的那几年,整个学校的女生仿佛都陷入了某种没有理智的狂欢仪式,全校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班有这么一号人物,学生知道,老师也知道,更荒唐的是,据说还有刚大学毕业来学校任教的年轻女老师私下给臣韶递过情书。 这样一个人,他的身边自然是围满了人,不分男女。 女生希望他多看自己两眼多说几句,以便于自己能够被其他女生嫉妒闲谈,男生则希望通过他被女生多看两眼,多说两句,似乎只要如此便与有荣焉。 沈利清在学生时代就知道,她跟臣韶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臣韶在高二高三时奋起发力,成绩直线上升,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而就这交集,也不过就是和沈利清的名字在同一页的排名上罢了。 “沈利清!你快来看!天呐!臣韶这次成绩怎么进步了这么多!你看,进年级前五十了!刚好五十名!天!” 下课后有人叫她,是那时的女同桌。她是臣韶的超级粉丝,不想着跟他谈恋爱,但关注他的一切,当追星一样仰慕着他。 她被迫被拉去分享喜悦,看到了那个扎眼的名字。 明明从初中到高中都几年了,她还是没能看惯那两个字。 “哦,然后呢?”她莫名有些烦。 “你不觉得他好牛逼吗?天啊,我真是太爱他了,长得帅就算了,学习又这么好,家里还有钱,简直了!”女同桌满眼桃心。 沈利清却觉得她很蠢,忍不住讥讽她:“他牛逼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同桌不觉讥讽,反而感到疑惑:“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为他开心啊,不行吗?我喜欢他呀,他好了我高兴这不挺正常的吗?”顿了顿,问她,“你气什么呢?” “我没气。” “明明就有。” “我说了我没有。” 说着她就出了教师往厕所方向走去。 这周是他们组轮值班级板报,同学们都下操场去跑操了,她们就留下来做板报,整个教学楼都没什么人,因此一向社恐的女同桌说话也完全没有控制音量。 “明明就有啊!”她追上去,“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啊,人家臣韶是考进前五十了,但离你不还远着呢吗?你二十,他五十,差着三十呢,你气什么呀?” 沈利清不想跟她说话,说不清,就闭上了嘴,只是脸色难看。 可是从上厕所到上完出来,她都依旧不依不饶,像是在为她的偶像讨个说法。 “你是不是气人家优秀啊,长得又好,家里又好,妈妈漂亮,人缘又好,会弹吉他,篮球打得也好,现在成绩还好了。” “你这是嫉妒啊沈利清,嫉妒别人是不好的,你看我就不嫉妒他,他优秀我比他还高兴!” “我就希望他什么都好好儿的,每天高兴、快乐、健康,学习也越来越好!” “你向我学习学习一下啊,别老嫉妒别人了,嫉妒使人丑陋,知道吗?你要喜欢他呢,你就去变得跟他一样优秀呀,等优秀了就去追求他……” 刚出厕所的沈利清一下子停下来:“你说什么?” 女同桌撞得哎哟一下:“你干嘛呀?” 沈利清脸色很难看:“你刚放什么臭屁?” 她的脏话一出来,女同桌脸色也不好了,一下有些生气:“我说你别老是嫉妒人家,太丑了!你要是喜欢他,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就去变得跟他一样优秀啊?等你也优秀了,你就可以去追求……” 沈利清当场就气笑了。 臣韶今天跑操期间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去谈话了,主要是针对他这一次成绩的巨大进步进行表扬,其他则是敲打他已经高二下学期了,还是尽量收收心,不要浪费自己的天份。 就差没明着说,你少谈点小儿科恋爱了。 前几天刚被女友班里班主任棒打鸳鸯跟女友分手的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还被这样教训一通,自然是更郁闷。不过他面上一向装得不错,因此在老师看来态度是很好的。 今天带了烟,他打算偷偷去厕所外的小露台那抽一根,结果还没走到,他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在谈论他? “我说你别老是嫉妒人家,太丑了!你要是喜欢他,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就去变得跟他一样优秀啊?等你也优秀了,你就可以去追求……” 刚把烟摸了出来,听到“优秀”两个字后,他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又把烟放了回去。 谁啊?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是他们班的同学吗? “我喜欢他?”沈利清的声音一出来,他就认出了。很难认不出,沈利清的声音和普通女生不太一样,调子低低的,音色哑哑的,说起话来像在拉大提琴。 沈利清喜欢……他? 臣韶心里突然漏了几拍。沈利清吗?她,她怎,怎么会…… 放在校服裤兜里捏着烟包的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兴奋的,心跳从漏了几拍之后不住地加速,加速,再加速,直至连他自己的耳朵边都响起了鼓擂。滚烫的感觉不知道是从哪里晕过来的,脖子、耳朵、脸颊、后背……烫得他一时有些窒息。 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小心了起来,生怕听不清厕所拐角那边的女生在说什么。 “很明显啊?你不喜欢他,那干嘛你老是针对他?我一提他你就老是反应过度,你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臣韶攥紧了裤兜里的烟包,感觉眼睛一时都有些发烫,他小心地吸了口气。想笑,又不太敢笑。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耳朵,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上面异常的温度。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明明已经谈过不知多少次对象了。 “这就是喜欢?” “不,不是吗?” 沈利清的脸色从来没有这样恐怖过,那都不是难看了,是恐怖。她跟个冷血杀手一样,面无表情地冷漠地看着对方。 女同桌有些害怕,不过她对沈利清早已积怨已久,事已至此,便干脆一箩筐地把所有不满倒出来:“不然呢?我觉得你就是喜欢他,但是你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得不到他,所以你就因爱生恨了,就像倚天屠龙记里的周芷若一样!你不是讨厌他,你是讨厌他不爱你! “你要真不喜欢他,你根本不会在乎他!他死了你都不会看他一眼!还不要说他排在五十名,他排哪儿你都不会有感觉!” “恨,就是爱!” 如此一番有哲理的语言,竟然出自一个高二女生之口,不得不说这个语文课代表有点东西,阅读理解做得不错。 若是三十岁的沈利清听到这番话,或许真的会陷入沉思,琢磨琢磨其中道理。 可惜的是,那时的沈利清才十七岁。 而那时的沈利清,已经在各式各样的恶意、恨意中度过了十七年,比起爱,这才是她人生中最熟悉的东西。 “恨不是爱,恨就是恨。” 臣韶听到了沈利清冰冷的声音。 “你觉得臣韶优秀,那是你觉得,对我来说,他和树上的毛毛虫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你为他的优秀而开心,是因为你幻想有一天你可以成为他的女朋友,他好了,等于你升值了,你当然希望他更好。” “而我不是。” “我承认,我对他有过激的反应,你也没说错,我嫉妒他,嫉妒他的家庭,嫉妒他的长相,嫉妒他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不知疾苦的大少爷,嫉妒他什么也不用做大家就会冲着他那张好脸替他买单,争着抢着做他的朋友,做他的女人。” “我最嫉妒的是,即便他是个垃圾,是个废物,是个一年能换四五个女朋友的烂人,也照样会有人喜欢他,不要自尊地凑上去任他挑选。” 沈利清嗤得一笑:“你这么喜欢他,那你猜他记得住他以前那些女友的名字吗?” 臣韶听到这里,往后连退了几步,慌张地扭过头就要离开。 然而他还是听到了。 “这种脏得要命的人,我脑子里想一次都要恶心好几天才能回过劲儿来,恨?说恨都是抬举他了,是恶心,懂吗?” 说完,沈利清便往外走,转完走出拐角。 她看到了臣韶,却又当完全没看到,脸色都没变一下,脚步也未停一分。 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那之后,学校里便有消息传出来,说有个女生特别厌恶臣韶,是臣韶同班的纪律委员。 据说已经厌恶到了一看见臣韶就要呕吐的程度,甚至有人亲眼见过那女生因身边人提及臣韶之后出现呕吐反应冲去卫生间,有别班好事者因此造谣这女生呕吐系跟臣韶做了男女之事怀孕了,被女生冲到教室里掀了桌子和椅子,暴力撕掉了他的所有课本,把那男生吓得缩在人堆后面一声不敢吭。 从此,沈利清和臣韶就成了一对全校著名的反义词。两人相遇必然绕道而行,两人说话必然疾风骤雨,没打起来都是体面人。 连班主任听了这传闻都害怕,安排座位时刻意把他俩安排到了班级的最远距离。 有同学说:“如果说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跟臣韶躺在一张床上而不被怀疑关系的女生,大概就是沈利清,要是有一天地球上只剩了两个人类,一男一女,那绝不可以是臣韶跟沈利清,他俩要在一起,人类就真的要灭绝了。” “前方即将到站……” 沈利清猛地惊醒坐起身来,瞪着一双有血丝的眼睛去看车厢前方的到站提示。 “还没到,这里是北站,还有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南站,你可以再睡会儿。”一旁有个男人声音传来。 刚从梦中惊醒的沈利清心脏砰砰直跳,人还有点愣,她愣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你……” 你怎么……在? 还没问出口,她便昏沉地想起了,她和臣韶巧合买了同一趟车,去同一个城市。 她是要回老家去看她妈,臣韶呢?他去那里干什么? 没问。对,这不关她事。 “你发烧了?” “什么?” 臣韶的手已经伸过来贴在她的额头,她还来不及躲掉,那只大手就又滑到了她的脸侧,摸摸她的脸,她的耳朵,还有她的后颈。 好久没有过肌肤的接触,沈利清一下不是很习惯,浑身起了一片的鸡皮,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反感:“你干什么?” 臣韶听到她这话,一下手就缩了回去。 这一缩,沈利清也清醒了一些。她分不清臣韶脸上现在这表情是什么,她只看到臣韶似乎是想对着她笑一下,不过努力了几次都没笑出来,最后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有些尴尬地摆弄手机。 她忽然想起来陆家睿之前跟她说的话,他说臣韶最近状态不太好,叫她别打他。再看看沉默不语的臣韶,她一下子有些烦躁,他状态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打他?那都是该打! 不清楚是不是梦境中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消散,她感到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地暴躁,必须要强忍着才能压抑下来,同时胃也开始有些抽抽,恶心的感觉迅速翻涌上来。 还剩四十分钟,她却感到一分钟都不能在这个人身边待着了。 于是她站了起来,打算去其他地方站一会儿。 “去哪里?”臣韶问她。 “透气。” “你不舒服?” “……”沈利清停了两秒,说,“有点晕车。” 臣韶听完便也跟着起身,出了座位后把她又重新按回去坐下:“你坐吧,我出去,我离你远一点。” 说着便穿过人群往车厢外走。 沈利清看着他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知怎的,忽地感到一阵深深的疲倦和懊悔。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摸到自己的眼珠子在发烫。 臣韶没说错,她是在发烧。 一直到快下车的时候臣韶回来了,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颗退烧药,他把药给她:“退烧的,吃了吧。” 沈利清拿过药,给他让开座位,看到他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小杯水,水还有点烫,他就那样端着一边轻轻晃一边轻轻吹,吹了两三分钟,才把杯子给她。 沈利清接过水杯,吃了药。水温刚刚好。 下车时臣韶问她拿了多少行李,他帮她提,她摇摇头:“我就身上这一套,剩下的都在这个书包里。” “我帮你拿书包。” “不了,我背得动。” “我帮你拿吧。”臣韶强硬地拿过她手里沉甸甸的书包,放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面,率先推着就往外走。 沈利清只好跟在他身后下车,出站,看着他拿出手机叫了个豪华专车。 全程她也没说什么话,也没拦着他这样做,直到车来了她才跟臣韶说:“一会儿我会自己跟师傅结账,你那边注意一下别被重复扣款了。” 臣韶听到她这样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等车停下后,自动走到车后座去把自己的行李箱放上去,再把沈利清的书包丢进后座。他走过来跟沈利清说:“你发烧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送你回去。” 说罢,也不等她拒绝,便将她推上了车。 “臣韶!” 臣韶按住要下车的她,越过她去把车门拉过来关上了。 沈利清一下子汗毛都竖了起来:“你!” “等送你回去了,回头我们找个时间谈谈,这整个年我都会在淇县过。”臣韶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管她如何挣扎也一点儿也不松开,“师傅,开车吧。” 师傅有点担心地往后看了眼,主要是看沈利清。 沈利清气急败坏,然而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丢人,于是咬了咬牙:“师傅,先开车吧。” 臣韶废寝忘食地想了一个月,他什么也没想出来,只想出来了一点——他宁愿被沈利清骂,被她打,也想继续联系她。 他真是个下贱的废物。 看着窗外,握着沈利清的手,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