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师叔自毁式恋爱》 第1章 不速之客 第一章 东天,松风门。 九天之上,高耸山峰被劈成两半,护山大阵长鸣不止,满天散落的灵剑悲鸣着,数不清的卷刃废铁从空中纷纷而下,映着仲夏月华,折射出清冽冽的寒光。 雪阳悬立在废墟上空,叉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修,长风将她一身红衣吹得猎猎翻飞。 她伸手遥遥一指,点中那名位于众修前列的塌鼻子老头,“你就是那个颜箴吧,我通过了试炼,你应该当我师父!” 被认错的塌鼻子老头没顾上满腔愤怒,尴尬地看了一眼身前的掌门,默默地又退后了一步。 作为掌门的青年身着织金白袍,清俊面庞上满是森冷阴鸷,他怒瞪着雪阳,翻腾杀气几乎将一双眸子烧成赤红。 在他身后,百余名守关修士身上各自挂了彩,一行人互相搀扶着,亦纷纷怒视着雪阳。 远处,无数修士在明处暗处持着法器或是刀剑,蓄势待发。 “掌门大人,这丫头片子自称从中天来,非说她通过了试炼,要来挑兵器,她打伤了我和其他师弟师妹,还毁坏了护山大阵!她把万仞山劈成两半——” “她还、她还弄碎了师祖的剑!” 身后受伤修士每多控诉一句,颜箴眼中的杀气就浓郁几分。 “滚,滚出东天!”他的话里渗了杀意。 雪阳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真的通过了试炼,你应该——” 应该当我师父啊! 她话没说完,滔天剑意便汇合着狂暴的天地灵力朝她席卷开去。 雪阳猝不及防被剑气打中,瞬间倒飞出去。 剑气在她耳边呼啸。 男修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透明的剑,剑身如若无物,其上却环绕着数万道流光溢彩的剑意,如同彗尾天虹。 “天下锋!” “是神剑天下锋!”远处戒备的众修士中,不知是谁先惊叫出声。 颜箴,松风门掌门,神剑之主,普天之下为数不多的第八境大能,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请动了神剑天下锋。 颜箴提剑就砍,雪阳被迫应战,两人从天上打到海上,又从海上打回天上,对方没有留手,仅仅三剑以后,她就成了单方面挨打。 灵阵灵山应声崩塌,刺耳警报声响成一片,剑光盖过星辰光辉,令天地失了颜色,剑气余波从九天之下直落在沧溟海上,滔天怒浪顷刻翻涌,海水向两边分开,直露出往日深不可测的海底。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雪阳一边逃,一边不服气地大喊。 颜箴下手愈发不留情面,雪阳被他撵得天上天下到处乱窜。 众人无不惊骇,眼前这个不知为何来松风门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竟然在天下锋手中撑过了那么多招! 即便是单方面挨打,这体魄也未免太强悍了些。 雪阳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 说起来不信,她历尽千辛万苦从中天来到这松风门,其实是应爷爷的遗愿前来找颜箴拜师。 明明她只是来拜师,为什么会弄成如此的局面?雪阳不知道。 雪阳感到有些茫然。 爷爷说她总是不通人情世故,是个小怪物。 大概,眼前这些,也是人情世故的一部分? 她绞尽脑汁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明明非常优异的通过了试炼,可是到头来,这里的人不是对她怒目而视,恶语相向,就是对她大打出手…… 是因为那柄碎了的剑? 他们说那柄剑叫什么师祖的剑…… 可明明是那柄剑自己飞过来的,一碰就碎了,这怎么能怪她呢? 再说了,不就是一柄剑吗?她有什么好稀罕的? 啊,对!她记得爷爷说过,这叫碰瓷! 还是因为那个叫万仞山的地方被自己弄成了两半? 雪阳思忖着,可能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那么一些责任。 虽然是他们先动的手…… 但毕竟,是她没收住,把万仞山劈成两半。 想到此处,雪阳突然停下来,转身大声急促道:“你先冷静下,我把山和剑赔给你不就是了?” 众人哗然。 “她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就是,她怎么敢的?” 赔,怎么赔? 且不说那座山本身就价值连城,就算其上只是废铁卷刃,对颜箴的意义也是非同寻常不可代替,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赔得了? 至于那柄剑,全天下都知道,当年松风门曾被中天灭门,其师尊为护颜箴而死,留下唯一的遗物,就是这柄剑。 这是颜箴的逆鳞。 颜箴双目赤红更甚,毫不留情劈手一剑, 剧烈疼痛袭来,雪阳强撑着从废墟中站起身,剑气接踵而来,她被剑气再度打中,堪堪避开要害,冷不丁再次咳出一大口血。 她一次又一次倒飞出去,一次又一次重重砸落在灵山上,一座座灵山轰然崩塌,雪阳跌跌撞撞想要起身,可是下一剑、下下一剑,下下下剑,千万道剑气纷沓而来。 轰——轰——轰—— 雪阳一次又一次被砸入废墟中。 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从心头冒出来,剑气在雪阳身上割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痛,刻骨铭心的极痛! 下一道剑气打来时,雪阳陡然明白过来,这种陌生的感觉叫做死亡。 这不仅仅是打架打输了,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 毕竟遇到眼前人之前,她还没有打不赢的架,更没有人能将她逼至现在这般濒临死亡的地步。 爷爷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感受吗?那死也未免太难受了吧...... 雪阳没由来地想。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呢?! 或许她做错了,惹得大家生气,可是她到底哪里错了呢?以至于要致自己于死地! 雪阳委实不明白。 心里像是有滚烫的东西在烧,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盖过了痛苦。 为了爷爷,为了见到眼前这个叫颜箴的人,自己一路打退了无数阻拦自己的人来到东天,来到松风门,他们却说不允许自己参加试炼。 她好不容易参加试炼,可当她通过了试炼,按照之前听到的说法来万仞山挑选兵器,大家却说她没资格挑选。 好吧,不挑就不挑,她对这些剑其实不感兴趣。 偏偏这时一柄残剑主动朝她飞来,她下意识接了剑,他们却说这柄剑叫“师祖的剑”,非要她归还。 她也有意归还,于是把剑朝他们掷过去,哪知剑在半空中碎成了渣。 接着,接着他们就和自己大打出手,她有些没收住,把万仞山劈成两半…… 她确实有错。 她赔! 可赔也得给个机会不是? 山岳般的剑意覆压而下,雪阳顶着凌迟般的疼痛一寸一寸挣扎着爬起来,手中多出一柄覆盖着血红纹路的重剑。 她不知道这柄剑从何而来,只觉得这柄剑和自己血脉相连,自己熟悉这柄剑就像熟悉身体的一部分。 这柄剑一出,不弱于天下锋的强大气场扩散开去,周遭剑气的尖啸声退去,颜箴身形顿了一顿,眼中赤红消了大半。 这女孩手中拿的,也是神剑? 不对,她不是中天人!她来松风门,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 雪阳没察觉到对方的神色变化,她抡着重剑,全力对着颜箴挥出一击。 这次斩出的剑意和之前截然不同,金红色的火焰附在剑意之上,将整个夜空照得透亮。 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间不容发之际,颜箴只好斩出一剑,两股剑气相撞,巨大的轰鸣声中,雪阳再次倒飞出去,火花四溅,火势藉着浓郁灵力迅速蔓延,眼看底下废墟就要成为火海,他微微皱了眉头,极速斩出几剑,火刚灭,雪阳已经抡着重剑再次逼近。 这一次,剑气成了风刃,万千道风刃朝着颜箴飞掠而去。 颜箴啧了一声,不得不认真招架,他将雪阳拍进沧溟海中,灵力传音道:“你是何人?” 雪阳双目化作血瞳,她沉浸在奇异的状态中,全然忘了痛觉和其他,她破海而出,不管不顾朝对方斩出了第三剑,这下所有的修士,包括颜箴在内,无不再次惊骇。 “她怎么学会的!这是掌门的招式啊!” “这么短的时间,她竟然领悟了天下锋的剑气!” “她到底是谁?” 雪阳斩出的剑气和对方手中天下锋的剑气别无二致。而作为神剑,天下锋的属性世所罕见,名为锋锐。所谓锋锐,修至大成可以斩水断情,直至斩断时空,斩断一切的联系。 颜箴认真打量起雪阳,逐渐冷静下来。中天绝没有这样的人才,这个小丫头,倒是有些厉害。想至此处,他一扬眉,话语中带了几分认可,“有点本事,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手段!” 他亦举起天下锋。 就在两股锋锐剑气即将相撞的间隙,上方突然传出一道大喊,“师兄,我来助你!” 金丝织成的大网当头落下,挡在了两道剑气之间。 两方皆没有停手的意思,于是剑气打在金丝大网上,被大网吸收,大网轰然炸裂,绚丽的金色烟火炸得漫天都是,顷刻间,几乎所有修士都张大了眼睛,抬头仰望这奇观。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颜箴眼中赤色消退,脸色却再度铁青,他泄愤似的将天下锋用力朝身前海中一劈,整个沧溟顷刻沸腾。 只听他一字一顿怒声道:“余、不、足!!!” “你、干、的、好、事!!!”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冲击着耳膜,迫使雪阳从方才的玄妙状态中脱离,重剑化为光点消散,强光照得雪阳有些懵,她隐隐听到一阵惨叫和哀嚎。 “师兄你冷静!!!师兄恕罪师兄饶命师兄我错了啊啊啊啊!!!!” 雪阳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朝下急速跌落。 爆炸声与杂音迅速远去,刺目强光消散后,雪阳试探着睁开眼。 咦?这是哪儿? 我这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奇特的抽屉,墙壁也是一排排奇特抽屉,抽屉上流转着她看不懂的金色篆文。 她下意识爬起身,却被痛得倒出一口凉气,眼看就要跌回去,雪阳连忙一伸手,扶住了一旁有三个她那么高的火炉。 爷爷说,感到疼就不是在做梦,死人不会感到疼痛。 所以自己还活着,既没有做梦,也没有死。 只是......雪阳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高大而奇特的火炉。 火炉上绘着玄奥纹路,还有一行字。 那是阳文篆书的铭文。 “口……牙……”不不不,似乎不是这样念的,她记得好像是…… “周…周雅……?”雪阳小声念道,这好像是个人名…… 她认字不多,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读对,至于后面的字,她更是全然看不懂,雪阳移开目光,望向炉内燃着的火焰。 玫瑰金的火焰烧得正旺,这火焰和她平时所见全然不同。 不仅是颜色,这火焰隔着火炉,竟然是热的! 在对火焰的感知上,她似乎和爷爷很不一样,爷爷说火是烫的,可她自己伸手去摸,却只有凉丝丝的,甚至有些冰冷的触感。 雪阳好奇地将脑袋探进炉口朝里望,暖和的金色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成形。 更神奇的是,身上伤口触到火焰,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雪阳一不做二不休,顺着炉口爬了进去。 …… 松风门,缥缈峰。 女修着青白衣衫,提着琉璃灯盏,沐着万顷月色立于传送灵阵前,眉眼间带了浓重忧虑。 此人正是雪阳口中的“口牙”。 或者确切的说,是“周雅”。 夜风曳动琉璃火光,细瘦的浅影便也跟着摇晃。 周雅掩着唇,发出一阵轻微咳嗽。 一男一女两位青年修士站在她身后,听见她咳嗽,纷纷面露担忧之色。 灵阵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倒是周雅身前悬着的传讯符牌里传来鬼哭狼嚎的杂音。 “师兄你先消消气,你先冷静一下,冷静、对,冷静冷静!冷静!!!” “什么?没、没人指使我啊,我对师兄您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吃里扒外帮别人——这真的是意外,不、不不不关我事,真的不关我事!!!那小畜牲胆敢冒犯您,我恨不得能杀之而后快——师兄、师兄你先把剑收一收——嗷——救——命——啊——!!!” 大师兄这性子,真是五百年都没变过,倒是苦了三师兄。 周雅叹了口气,召回符牌,掐断了杂音。 “师尊,您一向体弱,如今夜色已深,也该回去休息了。”身后,青年女修劝说道。 青年男修也道:“是啊师尊,您这身子骨实在不宜太过操劳,掌门师伯都说让您好好休息,若实在放心不下,便由我和灵素代劳也未尝不可。” “不,传送出了偏差,大师兄盛怒之下,那小姑娘若重伤不治,恐将危及性命。我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周雅缓缓说道,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却透着不容置喙的严肃,“先前我找三师兄打听,总觉得那小姑娘虽来意不明,却不一定是恶意,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误会。” “她若是中天走狗,自然是死得其所,可若是枉杀,大师兄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最后,她能一剑把三千修士削出试炼,绝非简单人物,不把事情查清楚,我不能安心休息。” “……可是——!” 名为灵素的女修还待再劝,周雅已经拿定主意,摆手道:“以三师兄的灵阵造诣,偏差不会太大,咱们分头找。” “灵素灵芸,你们一道找北山和东山,我负责南山和西山,找到人首先联络我,莫要与她争斗。” “是,师尊。”见周雅一意坚持,名为灵素的女修和名为灵芸的男修只好领命。 茫茫夜色里,三道身影分别朝不同方向飞掠而去。 第2章 受审 会在哪儿呢? 周雅提着灯,很快将周遭寻了个遍,却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不在此处…… 她身子骨虽不济,但好歹也有高达第七境的修为,缥缈峰上又只有她和两个徒弟,找个人并不困难。 而那小姑娘修为再高不过第四境,眼下和颜箴大战受了重伤,而灵素灵芸修为皆在第五境大乘,两人合力,她想要藏匿行踪,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过了不多时,传讯符牌亮了起来,“回师尊,弟子们反反复复找遍了,确认没有找到她的行踪!” 也不在么? 这缥缈峰上,还有什么地方没搜到么? 若是传送到了秘境,灵阵肯定有反应…… 周雅沉默半晌,道:“既如此,你们便无事了,好生……” 她话至一半,突然一顿。 不对! 分明还有一处地方,她没有考虑到! “师尊?”符牌内传来灵素的声音。 “无事。”周雅神情恢复如常,“我知道她在哪儿了。” “在哪儿?我和灵芸马上便来!” “不用了,你们帮忙守夜,”周雅顿了顿,又道:“若是大师兄找上门来,你们就说我还在闭关,明日才能见他。” 刚安排完自己家徒弟,周雅手中的琉璃灯突然光芒大盛,火焰转化成绚丽的金红色,印证了她的猜测。 果然...... 周雅望向琉璃灯,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 这原不是什么普通灯盏,而是周雅的法器,“彻世灯”。 彻世灯内有小型洞天,周雅将其用来储存和炼制丹药,而由于此地是缥缈峰,其上禁制并未起作用,也就是说,灯内的空间和山上空间相连,雪阳完全有可能被传送到这其中。 周雅单手拈诀进入彻世灯内,灯盏散成几点微弱萤火。 浓烈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墙面结界被打破,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映入眼帘。上品丹药滚落得到处都是,夹杂着被啃过几口的上等药材。 “......” 周雅心口发痛,脸色微沉。 她弯腰捡起颗药材,那是一颗千年血参,比周雅年长一倍,只见上头被啃了两口,还残留着不规则的齿印,接着她又拾起个倒空了的药罐,上面写着“噬心丸”,再捡起一个,上书“断肠丹”…… “……” 周雅脸色开始发白。 她一挥手,药材和丹药,倾倒的瓶瓶罐罐迅速分门别类回归百子柜中。 丹药少了三百零八颗,药材损坏了二十六棵…… 周雅脸色转为煞白。 这个人吃了这么多的丹药,不乏有药性相冲的和含有剧毒的,更何况她吃了几百颗,不死也是残废,哪还有救的必要和可能性? 药材没有可以再养,丹药没有可以再炼,可要是连人都废了或没了,哪里还有救的价值?分明是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赔本买卖! 划不来,当真是划不来。 周雅深吸口气,接着往前走。 来人是重伤状态,还是天下锋留下的伤口。 但是这里并没有血迹...... 她说不定还活着。 周雅接着找。 她搜查了不一会儿,停在一口燃着的丹炉前。 血迹...... 在丹炉里! 她怎么会在丹炉里? 周雅觉得不可思议,这火焰是红莲真火的变种,她自己都不敢徒手去碰,眼前之人怎么可能会在丹炉里? 况且该不会是,那口丹炉吧!!! 周雅只觉眼皮跳得厉害,下意识攒紧了指掌。 她微眯起眼睛。 若是灵素灵芸在场,便知这是她动了真气的表现。 这炉子里炼的不是别的,是一颗八品回魂丹! 她自己都只有第七境,为了跨境炼丹筹备了十多年,就这么一颗快要成形。 一颗丹药给几个师兄渡劫用都不够分,现在倒好,谁也不用分了。 周雅握紧的拳头微微有些发颤,眼睛里泛起奇异的紫光。 就在这时,丹炉内传来一阵响动,少女从火中探出脑袋瓜子,一个不留神,脑袋磕在炉口边缘。 她“哎呀”吃疼叫了一声,用手捂着脑袋,然后目不转睛直勾勾打量起周雅。 周雅没有轻举妄动。 她一向谨慎,虽然对方看上去毫无威胁,可观其所为种种,显然不能轻易以常理揣度。 她神色如常立在原地,没有进也没有退。 少女张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将她打量一番,接着眉眼弯起,稚气面容绽开欢喜的神色。 她朝周雅盈盈一笑,笑容未散,人已从炉口翻出,并指成爪,陡然出手。 周雅的眼瞳渲染成奇异的紫色,少女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保持着前一刻姿势,一动不动了。 只是她那只手似乎并不是抓向周雅,而是朝向自己的眼睛。 周雅眯起眼睛,声音透着寒意,“你从中天来的?” “是。”少女僵硬地看向周雅,恍惚道。 “你叫雪阳?” “是。” “谁指使你来的?”周雅接着问。 “我爷爷让我来的。” “你爷爷是谁?” “我爷爷是个贼。”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名叫雪阳的少女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是中天对她记忆动了手脚? 需要对她搜魂吗? 可是被搜魂者非死即伤,若是用别的法子,代价又有些大。 眼前这个人惹怒了大师兄,毁坏门派财物,擅自吃掉自己炼制的八品丹药,若真是敌人,救了她怎么也是笔赔本买卖。 可若不是敌人呢?若是可以为门派所用呢? 她天赋超群,如果能为门派所用,对付中天…… 周雅顿了顿,冷静下来接着问道:“你方才出手要做什么?” 若证据确凿她对门派不利,自己就用搜魂。 “你很漂亮。” 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雅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很漂亮。” 一模一样的回答,四围安静极了,周雅听到炉中未燃尽的余火在哔驳作响。 摄魂术失效了??? 不像啊! 不是问什么就能回答什么吗?怎么突然答非所问起来? 意识到什么,周雅重新提问,“为什么回答我很漂亮?” “我想看看我的眼睛。”雪阳接着看着周雅,一脸恍惚地答非所问。 周雅耐心道:“看你的眼睛做什么?” “你的倒影很漂亮。” 因为我很漂亮,所以她对自己的眼睛出手,想看她眼睛里的我的倒影。 这才是完整的答案,在摄魂术没有失效的情况下,对方应该回答的是完整答案。 但是如果对方的思维本就不成熟......当然这也是有的,周雅不是没遇到过。 周雅伸手探向雪阳的额头,她需要查看对方的记忆,但不打算使用搜魂。 她使用的是沟通神识的法子,唤做“问心诀”,如果对方从灵魂深处排斥自己,就无法看到对方记忆。 她就必须得想其他的法子。 周雅没抱多大希望,好在雪阳对她并不排斥,周雅很容易就阅览完了她区区十四年堪称贫瘠的记忆。 原来如此。 以自己的修为,没有发现记忆被篡改的痕迹,也没有发现灵魂被控制的迹象,此人是自愿来到东天的。 周雅叹口气,感到了疲惫。 说起来都是场误会。 眼前这个十四岁的、不通世事的丫头也就罢了,为什么她的大师兄活了五百年,还如此的不成熟啊? 她忽然有些同情雪阳。 周雅瞳色恢复如常,雪阳渐渐从恍惚状态里回转过来。 她站立不稳,晃荡几下朝地上栽去。 ………… 翻遍这十四年贫瘠的记忆,雪阳自认为没见过周雅这么漂亮的人。 即便她并不了解,“漂亮”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前她来到此地,阴差阳错吸收了未成形的回魂丹,伤势愈合得七七八八,雪阳开始从丹炉爬进爬出。 接着,她开始探索四周。 路尽头的金色篆文锁住了抽屉,雪阳打不开…… 轰——哐——! 抽屉被强行破开,瓶瓶罐罐和各种药材砸落下来,圆溜溜的各色石子滚了一地,奇异香气弥散开来。 原来抽屉里还装了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雪阳呼吸着浓烈异香,弯身捡起颗芍色丹药,冰凉触感传来,她摩挲过其上精致卷云纹,试探着将丹药放进嘴里,上下牙用力一磕…… 居然是甜的!是糖!!! 雪阳将五颜六色的糖豆各吃了些,又将五花八门的药材胡乱啃了几口,吃撑了开始犯困,又回到丹炉,倒头就睡。 大概是吃了糖的缘故,雪阳这一觉睡得异常沉稳。 以至于周雅走到炉边三两丈远,她才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过来。 不好,该不会是那个叫颜箴的“掌门大人”杀过来了吧? 雪阳脑子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就探出脑袋往外看。 没料到情急之下,磕在了炉口边缘,雪阳吃痛,彻底清醒过来。 来人并不是颜箴,而是—— 她好漂亮! 雪阳眼睛都看直了,满脑子都被“她好漂亮”四个字呼啸而过。 想离眼前人近一些,雪阳翻出丹炉,她想起池塘面山岚振翮白鹇的倒影。 若是此刻,自己眼里也有她的倒影,那该多漂亮呢? 鬼使神差般,她伸手抓向自己眼睛…… 眩晕感传来,雪阳不受控制朝地上栽去。 再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栽在周雅怀里。 “你还好吗?”对方的声音很轻很柔,说不出的好听。 “我有点晕,”雪阳仰起脸,眨巴眨巴眼睛,“姐姐你吃糖吗?” “火很暖和,刚才有人打我,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我喜欢你!” “啊,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雪阳!” 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好在周雅看过她的记忆,心里早有准备,平静道:“……我叫周雅。” “周雅……这火炉是你的喽?”她从周雅怀里挣出来,扯着周雅的袖子把她拽到丹炉旁,指着其上铭文激动道:“你看这上面有你的名字诶!都是爷爷教我的,我刚好只认得这两个字!” “可惜我爷爷死了,他说让我来松风门找颜箴拜师。” “我以后就叫你雅姐姐吧!” 唉,这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大师兄委实下手太重。 周雅心里有愧,任由她拉着自己行至丹炉前,“你还要找颜箴拜师吗?” 雪阳立刻抛开丹炉望向周雅,“你能帮我?”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找他——”周雅话没说完,雪阳斗志昂扬,摩拳擦掌道: “愿意愿意,等我拜完师,我要把他好好打一顿!” 周雅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是拜师吗?” 雪阳一愣,理直气壮道:“拜师就是吃香的喝辣的,每天打架,爷爷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周雅:“……那好吧,他现在不便见你,过几日我带你找他拜师。” 话音刚落,幽闭的丹房霎时掀起阴恻恻的风,炉中火焰晃荡,威压降下,男修穿墙而来,声音里渗着寒气。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颜箴本尊。 “本座没这样的徒弟。” “你说是与不是?周、雅。” “以及,我长得不好看?” 不好! “师兄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周雅望着颜箴,神色空前地严峻。 错了,她错了,自己不该插手! 她本想从中调和,可这样一来,师兄又该多生气?多寒心? 平白搅了局,叫事情愈发难以收场…… 一言以蔽之,她把事情复杂化了。 眼见雪阳就要冲上前去,周雅抓着雪阳的胳膊,用力把她往后拽,可哪里拽得动,雪阳挣开她,抡起神剑,飞身朝着颜箴招呼过去。 “找死!” 颜箴算是气坏了。 他又不是傻子,看到雪阳召出神剑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方身份,本也不想再为难她,偏偏余不足出手把人弄走了。 很好,一个两个都不信任他的风度涵养! 他把余不足修理了一顿,可余不足哪有胆子从他手上抢人,能威胁余不足从他手上抢人的,只有周雅,他那不省心的小师妹。 他收拾完余不足,第一时间直奔缥缈峰,果不其然,灵素和灵芸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一脸为难地说什么自家师尊正在闭关。 颜箴的气本来消了七七八八,听了这句话,顿时重新气得不打一处。 行,不放他进山是吧,他偏要进山! 他倒要亲眼看看,自己那不省心的师妹,闭的都是什么关! 第3章 入门 “停手!” 情急之下,周雅大喊,手中拈诀,眼中紫光大盛。 周遭场景变换,三人回到缥缈峰。 雪阳只觉头部受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色已经格外深重,月亮西斜,冷露从竹叶尖无声滴落,合着满山虫鸣,敲打在青山砖铺就的山道上。 山道上方的陡崖处,有一座八角凉亭,名为清风亭。 夜风凉,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寒凉。 颜箴面色阴沉,双手抱臂倚着亭柱,背对着周雅冷笑道:“师妹心怀慈悲,都是做师兄的心狠手辣,还得向您赔个不是!” “此事是我之过。” “是我信不过师兄,寒了师兄的心。”周雅站在亭外看着颜箴,轻声道,“我知道师兄心里不好受,可我真的怕……” “你害怕?你还有什么好怕的?”颜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师妹既信不过我,有心闭关设下此局,自然是有泼天的胆气,何来的‘怕’字?” 周雅摇头,“她毁了师尊留下的遗物,师兄盛怒之下出手,我理解。” “她来意不明,师兄为中天的事操心,我也理解。” “后来她祭出神剑,师兄同为神剑之主,遭逢对手不收剑,我同样理解。” “可我没有理由去袒护她什么,我只是怕!” “我怕师兄因当年之事错杀无辜之人,我怕师兄日后难以自处,更怕咱们一步错步步错,不利于门派和东天!” “可话说回来,此事是我擅自主张。” “师兄若要责罚,周雅绝无怨言。” 漫长的沉寂后,颜箴开口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不是中天走狗?” “我搜查了她的记忆。” “神剑剑灵。”颜箴在亭内石凳上落座,开口道,“她与神剑血脉相连,是天生的剑灵。” “咱俩都坐吧。” “你也不必自责,五百年过去了,咱们四个人吵的架还少么?” 周雅便也在颜箴身前落座。 “所以她来东天,只为拜师?”颜箴摸着下巴,思忖道。 周雅颔首,“为她爷爷。” “她爷爷是个凡人,过得不幸被逼作了贼,临终前托付她来东天。” “你确信她记忆属实?” “师兄放心,我于此道上的造诣,中天仙首也无法与我相比。” “她潜力惊人,若能将她培养起来,将来东天多出的胜算,不止一分两分。”周雅说完,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颜箴到底心疼自家师妹,又念及周雅跟随自己颠沛流离三百余年,叹息道:“医者不能自医,也是苦了你。” 周雅轻轻笑起来,“那又如何?”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出师未捷,大仇不报,岂敢身死?飞剑一日不灭,东天一日不宁,师兄说是与不是?” “你放心。”颜箴缓声道,“我找余不足借了昨日鉴,还得劳烦你催动下。” 颜箴说着,召出一方水镜。 昨日鉴,顾名思义,能照出过往的镜子。 它的使用条件有些苛刻,对灵魂的感知力要求极高,师兄妹四人,周雅的感知力最强,由她催动昨日鉴,效果最佳,因此颜箴来找周雅。 看来师兄并没有冲动行事。 周雅彻底定下心来,她斩下雪阳一缕发丝,投入昨日鉴中,两人合力催动了水镜。 镜中水波纹丝不动,水镜一片空白。 ……两人面面相觑。 “再试试?”周雅全力催动昨日鉴。 如是三番,依旧是一片空白。 周雅眉头紧锁,“这......” 昨日鉴朗照古今,怎么可能有照不出来的人事物? 颜箴皱着眉头,同样感到了棘手,“你究竟怎么看的记忆?” “就,最普通的问心诀啊……要不你也试试?”周雅揉着眉心也很无奈。 问心诀就是沟通神魂,基本前提是对方信任自己。 “不必了……”颜箴脸色有些难看,“她身份存疑,有待查证。” “但在查证她的身份前,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让她留在东天。”周雅补充道。 颜箴正欲收起昨日鉴,想起什么,又道:“你方才说她还有个爷爷,她手上可有她爷爷的遗物?” 周雅苦笑着摇摇头,“她把爷爷的遗体埋了,什么都没带。” “那她爷爷的名讳生辰呢?” “她只知道她爷爷姓常……即使派人去查,怕也不是一两天能带消息回来,眼下如何安置她也是个问题。”周雅说着幽幽叹口气,她催动彻世灯,将一撮火焰分给颜箴,“这是我看到的记忆。” 颜箴收下火焰,沉默片刻,谨慎道:“我派人去查,查清之前,我会暂时封印她的修为,让她在万仞山收集隔山海碎片。” 万仞山在颜箴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能第一时间赶到,况且这样也不至于把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关起来。 “如此,我没别的意见。”周雅话锋一转,“不过……师兄不打算问些其他的吗?” 颜箴收起昨日鉴,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还问什么,这丫头片子怎么来东天的,中间有什么误会?你办事我放心,回了,不叨扰你清修。”说着转身疾走想要离开。 周雅眼中再次泛起紫光,颜箴脚步被迫一滞。“你做什么!” 彻世灯幻化成一柄黄铜算盘。 周雅操起算盘,把其上算珠拨得劈啪响,“一码归一码。你好歹也是一门之主,今晚毁坏的大小财物可还没清算呢!” ………… 雪阳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方竹榻上,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微微一侧身,疏朗瘦削的背影映入眼帘,是周雅。 “雅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周雅回过身,脸色有些差,但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这里是缥缈峰静心斋,我住的地方。” “缥缈峰,静心斋……” 刚才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像昏过去了。 对,颜箴! “雅姐姐,颜箴呢?”雪阳从塌上猛地坐起身来,“他去哪儿了?” “你方才不该对他出手。”周雅轻声道,“他生气了,不想见你。” 雪阳“哦”了一声,露出思索的神情。 半晌后,她不服气道:“可是,是他先打我的……” 当真是小孩子心性,该怎么跟她解释? 周雅灵机一动,从袖中变出颗牛乳糖递过去。 “吃吗?” 雪阳吧唧吧唧嚼完糖,“还有没?” “没有了。”周雅故意一摊手。 见雪阳眼巴巴望着自己,周雅话锋一转,认真道:“不过,你要是不对他动手,我就可以给你变出来,想看我给你变糖果吗?” 雪阳立刻斩钉截铁道:“我以后肯定不打他!” “那你吃了糖,以后再对他动手怎么办?” 雪阳沉思片刻,“那我就吃不到糖了。” 周雅摇头,“你再想想。” 雪阳绞尽脑汁,“如果我以后再对他动手,我就再也见不到雅姐姐。” 周雅满意地点头,“那我多给你糖,你以后要叫他掌门。 “可是,他打我怎么办?”雪阳觉得有些不对。 周雅面不改色道:“所以我从不给他糖吃。” “他要是打你,你就告诉我。” “我帮你教训他!” 雪阳半信半疑地看着周雅,“那雅姐姐,你不会受伤吗?” “当然不会。”周雅接着哄。 “那,成交!”雪阳开开心心伸手,“咱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钩,周雅变法戏般从袖中拿出装糖果的布袋子,从中抓了一把糖果,“拿去吧。” “可我还是想拜师,我不想惹他们生气的……”雪阳嚼着糖,脸上露出茫然而苦恼的神色。 “恐怕不行。”周雅轻声回道。 “那要怎么做才行?”雪阳把一手拉着周雅的袖摆,一手极力比划道,“雅姐姐,山和剑我都可以赔的!” “我爷爷很厉害的,他有好多宝贝呢!真的!我带你去看!” 周雅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雪阳的爷爷不过是个凡人,就算有再多值钱的宝贝,也不过是些凡物,怎么赔得了万仞山和其上的灵剑? 再说了,她分明什么都没带来。 正想着怎么解释,雪阳又自顾自接着往下说。 “如果我能拜颜、掌门为师,爷爷肯定非常高兴……” “唉,可惜爷爷不让我找他,也不让我跟他一起去死境……他说就算我去了也见不到他……他说他在死境会一直看着我,雅姐姐,你说他能看到我吗?” 周雅不由得想起雪阳记忆中老人将死的场景。 “你去东天松风门,爷爷...会在死境一直看着你,若是侥幸能拜颜箴为师,也算是给爷爷行善积德了,记得,千万不要落在、落在中天这帮杂碎......”老人竭力伸手,想要帮雪阳理清额前碎发,他的手中途坠落,话音断裂。 接下来,任凭雪阳怎么呼喊等待,老人都一动也不动。 雪阳在老人的尸体旁枯守了整整一天。 确定他再也不会爬起来对自己做鬼脸,她挖了个坑,简简单单把人埋了。 这之后,她又在坟前呆站了一会儿,最后,她离开了。 “雅姐姐,雅姐姐?” 周雅回过神来,不想揭穿死者善意的谎言,轻声道:“会的,他会一直看着你。” “可是我还没有拜掌门为师......”雪阳垂头丧气道,“我还把师祖的剑弄坏了。” 周雅轻轻一笑,“虽然现在不能拜他为师,但他说,你若是一个月内能将师祖的剑修好,就让你留在东天。” 而“师祖的剑”,也就是“隔山海”。 让雪阳留在东天是大实话,毕竟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查清真相了。 “那,我试试……”雪阳挤到她身侧,和她并排坐下,周雅抚摸着她的脑袋瓜子,不动声色地想:还有一个疑点值得深究。 隔山海到底为什么碎掉? 只因她是神剑么? 翌日,送走了雪阳,周雅在灵素和灵芸的协助下,处理完门派和缥缈峰的大小事宜,已是三更。 和自家徒弟分别后,周雅没有回静心斋,而是调转方向,出了缥缈峰。 ………… 万仞山,雪阳花了两天半,集齐了灵剑碎片。 集齐碎片是凌晨时分,雪阳坚持不懈地催促下,守关修士只好连夜联系了方九鼎,颜箴的二师弟。 方九鼎修为高至第七境,主修炼器,兼修阵法,住在九玄峰霁月阁。 可怜方九鼎之前为了锻造兵器,几天没阖眼,好不容易能补个觉,又被尖叫不止的传讯令牌吵得无法入眠。 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连夜赶到万仞山。 雪阳望见一青年男修身着玄袍,银冠束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朝自己走来,还一连打了三四个哈欠。 “我都收集齐了!”她激动地将装着碎片的储物袋塞给方九鼎。 为首负责联络他的守关修士连忙赔罪,“方师叔,实在对不住,小师妹只花了三天时间就集齐了碎片,有些等不及……” “你说几天?”方九鼎的哈欠卡在肺里。 他瞬间清醒过来,“三天?不可能!三十天还差不多!” “你们确定她收集全了?” “回师叔,她只用了两天半。” “是啊是啊……” “千真万确,不到三天……” 其他守关修士小声附和,至于齐全不齐全,他们也不知道啊…… 方九鼎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向雪阳,雪阳被看得有些懵,老老实实说道:“一共三万九千四十八块碎片,我数过的。” 方九鼎将灵力探向储物袋,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是这个数。” 不愧是神剑! 他再看雪阳的眼神多了几分灼热,像是要把雪阳拆了反复研究。 “方师叔可是要将碎片带回九玄峰重铸?”为首的守关修士询问道。 “不用这么麻烦。”方九鼎精神抖擞,乌黑眼眶里重燃起两团烈焰。 “咱们就在此地等待,天一亮便开始重铸!” 小半个时辰后,方九鼎打开储物袋。 数万片隔山海碎片飞向空中,开始拼接组合。 碎片分毫不差,拼合成完整灵剑。 此时天刚刚亮,东天露出鱼肚白。 方九鼎默念心诀,天边紫气朝万仞山奔涌而来,山上灵剑被紫气引动,发出清悦和鸣。 隔山海光芒大盛,紫气缭绕中,天地灵气朝着隔山海蜂拥而去,碎片融为一体,一柄崭新隔山海重新铸成。 众人纷纷屏息望向此等奇景,却见隔山海突然失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雪阳打去。 谁都没料到这等变故,众人来不及反应,隔山海已经逼近雪阳三尺之内。 先时颜箴怕雪阳惹事,将她修为封印至第二境,雪阳连道完整的剑气都打不顺手,别提要反击了。 “小心!”不知是谁大喊道。 雪阳侧身闪避,隔山海偏身而过,击打在山石上。 碎石飞溅,山石粉身碎骨,而隔山海凌空调头,再次对准了雪阳。 雪阳撒腿就跑。 灵剑“嗖”一声追上去,引得万仞山余下兵刃一片愤怒嗡鸣。 它们从栖身的山石缝隙中飞起,加入对雪阳的追杀中。 雪阳三两步蹿上九、十节山阶,一溜烟冲到半山腰,奈何身前身后都是追杀她的灵剑,眼看就要重伤。 “快用灵阵困住剑!”守关弟子中有人大声道,一群人反应过来冲向灵阵中枢,却被人抢先一步。 方九鼎接管了万仞山的灵阵。 为首的隔山海被无形力量困住,它悲鸣一声,再次碎裂,仿佛一盏易碎的琉璃灯被打翻。 没了隔山海挑头,其他灵剑亦纷纷调头,各自回到安身的山石缝隙中。 碎片落地的声音传来,雪阳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怎么会这样? 方九鼎皱起眉头,“这不应该啊……” 得告诉大师兄。 方九鼎召出铭牌,刚好铭牌亮起,是颜箴。 “师兄,你恐怕得亲自来一趟!” “我已经来了。” 人影浮现,正是颜箴。 一地的隔山海碎片映入眼帘,颜箴的脸色顿时差到极点。 方九鼎忙道:“大师兄,此事蹊跷,你先别激动。” 雪阳抱膝蹲坐在山阶上,耷拉着脑袋。 她感到心里发堵,她记得爷爷死时,自己也是这般感受。 她肯定是不能待在这儿了? 可她又该去哪儿呢? 颜箴从满地碎片中移开视线,看向雪阳。 “你——” “十日后的拜师大典,别叫我失望。 第4章 隔山海 拜师大典? 他的意思是,同意我拜师了? 雪阳转悲为喜,从地上站起来,“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颜箴不想理这个徒弟,径直别过脸去。 方九鼎还以为颜箴要勃然大怒,不成想转折如此猝不及防,“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不仓促。”女声传来。 传送灵阵再度亮起,周雅提着灯缓步而来,“二师兄可知隔山海碎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方九鼎脑袋有一瞬卡壳,“什么原因?” “因为隔山海认她为主。” 他这是听错了? 方九鼎错愕,方九鼎震惊。 前日晚,周雅离开缥缈峰,直奔古海新山而去。 她来此地,是为查出隔山海碎掉的真正原因。 古海,全名悼古海,收藏着上古到中古三万年的典籍;新山,全名撰新山,收藏着中古至如今两万年的书目。 撰新山位于悼古海中央,一山一海合在一起,便是包罗各类古今典籍的藏书之地。 周雅将彻世灯置于身侧,划着不系扁舟往海域深处去。 典籍化成的大小鱼群泛着微光,于水中自在来去,映得海面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不系舟载着周雅来到悼古海深处,夜色已深,周雅举目望去,除了远处海域那似有似无的一点渺远灯火,再不见任何人烟。 这片海域中收藏的都是与剑相关的上古书籍。 周雅从储物袋里拿出一袋灵石,将十颗灵石投进水中。 这是来悼古海看书所需的费用。 鱼群感应到灵石的气息,纷纷聚集过来,一捧水花升起,其上浮现出一行行小楷,正是书的名目。 周雅调动灵气,轻点水花上的字目,典籍化成的鱼儿便破水而出,纷纷跳上船头变回书册。 不系舟被百十本书的重量压得下沉几分,周雅迅速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她将可能有用的的书册筛选出来,又将无关的放回水中,典籍回归水中,重新变成鱼儿,它们跟随着鱼群,乐此不疲地绕着不系舟打转。 山钟响了五更,周雅上下眼皮打架得厉害。 她身为缥缈峰之主,身体抱恙,每日需打理各种琐事,此时还要来查阅古籍,并不轻松。 “这本没有......” “这本也没有。” “今天先找到这里吧……”她抬眸,将所有书籍放回水中,揉着眼睛打算明日再来。 她将手一挥,水花落回海面,鱼群依依不舍往四周散去。 “咦?” 这么晚了,还有人找我? 周雅召出传讯符牌,符牌上只一个单字。 在? 周雅像是见了鬼,脸色骤变。 不、在! 困意惊作鸟兽散,她收回符牌猛然起身,抓过彻世灯,瞬间于低空遁出十几丈远,弃了不系舟,同雨燕般朝岸边掠去。 远处海面那一点似有似无的灯火迅速清晰,仿佛流星划过,竟比周雅更快! 周雅心中焦急,催动灵力加快身形,然而适得其反,她身形一滞,坠入海水中。 水花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水寒刺骨,周雅脸色泛白,偏偏在这个时候…… 越来越频繁了…… 彻世灯脱手,她近乎淡漠地放任自己下沉,海水灌入肺中,窒息感传来。 眼中彻世灯的光芒简化为黑白两色,极寒水流下,她面部很快失了表情。 思维失去情感的庇护,变得和海水一样冰冷。 周雅不断往下沉没,她在水里睁着一双无喜无怖的眼,目力所及,仿佛听到万物的冻结声。 我该往上游。 窒息感很强烈,周雅近乎漠然地想。 彻世灯光芒大盛,朝她移去,周雅眉心亮起一道咒印,她开始往上游,周遭传来划水声。 是极远处那一点灯火。 哗啦啦一声,她破水而出,此时咒印隐入眉心,周雅感到自己面部表情恢复如常。 此时,她眼中世界依旧只有黑白两色。 她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在咒印牵引下抬头望向来人。 来人拉长的影子投在她身上,是颜箴。 周雅甚至不必猜——他来此地的目的和自己相同,都为调查隔山海破碎一事。 颜箴没看出她的异样,神色却依然阴沉得可怕,他一把将周雅拉上船,劈头盖脸数落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有分寸,你都在这瞎操什么心?” 周雅攀上小舟,被咒印牵引着低头,没说话。 颜箴几笔画了张避水符,“啪”一声拍在周雅背上,数落道:“身体不好就该好好调养,五百岁了还落水,他日和飞剑门对上怎么办,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收尸——” 他越说越气,可黑白两色的世界里,他声音变成模糊的灰,周雅没能在意他说什么,实际上她即使听懂了,此时也不会有任何情绪。 她任凭符咒牵引着自己,扶着船舷呕出几大口海水,吐完了,又止不住地一阵剧烈咳嗽。 “师兄慎言。”周雅用平常语调轻声道,“昨日试药出了点小岔子,不必过分担忧。” “你这个疯子!”颜箴气得不打一处,不由分说抓过周雅手腕,“嫌自己命长吗?” 灵力有些散漫,但运转基本正常,经脉也不曾有错乱逆位损坏的迹象……除了体质弱些,似乎没有其他异常。 她但凡是我师弟,但凡仙骨没断,早把她打服帖了,哪里还敢这样胡作非为?颜箴愤愤地想。 可是再转念一想,她三百年前就被飞剑门打断仙骨,根本不能正常修炼,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极不容易,还要苛求她什么呢? 是了,因为仙骨断裂,周雅身体落下病根,经年病弱且无药可治。 周雅原本是剑修,兼修医道,可仙骨一断,她剑道尽废。 周雅不是认命的主,也不甘成为累赘。 她从一处秘境里得到启发,剑走偏锋,开始锻魂,硬是把修为提到第七境。 所谓锻魂,就是把三魂七魄像锻造兵器一样捶打淬炼,剔除糟粕,留下精华。 锻魂需要特定的材料,且比锻体还要疼上千万倍,可周雅没得选。 门派需要灵石和丹药,师兄们晋升也需要丹药,她若是顶不住,受波及的便是门派。 诚然,这样做还有别的代价,不断锤炼魂魄,自己将失去七情六欲,直至魂魄消散。 周雅在自己身上下了镜相咒,日后死去,镜相咒将代替自己度过余生,不会被人察觉。 “师兄,我错了。”周雅敛目轻声道。 “你给我好自为之。” 不愉快的沉默后,颜箴切换话题,“我查明原因了。” 周雅抬头,“怎么,隔山海为什么碎掉?” “它生气了,所以碎掉。” 周雅被符咒安排着提问,“为什么生气了就会碎掉?” “你找不出这样的典籍,因为它不属于剑道范畴,属于丹青范畴。” 颜箴早年修炼的不是剑道,而是修习水墨丹青一道,后来师尊死了,门派覆灭,他才改修剑道。 周雅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是说,师尊炼制隔山海时,使用了画道?” “对,一般锻造灵剑,并不能够直接决定其秉性,但画道不一样,隔山海在师尊画它时就决定了秉性,它既钟意于雪阳,便不允许雪阳不认可它……” “而且隔山海继承了师尊的部分意志,能被它选中的,定是至情至性之人,她和中天,不是一路人。” ………… “所以,是因为她被隔山海认可,你决定收她为徒?”万仞山上,方九鼎捋清了思路,“可是,它方才为什么追着她、咳,师侄?” “还是因为它生气了。”颜箴简明扼要解释道。 雪阳没怎么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不确定地插话道:“我拜师真的成功了吗?”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还是周雅朝她温声道:“嗯,你成功了。” 雪阳喜不自禁,用力扑在周雅怀中。 周雅被扑得一晃,此时她眼中只有黑白两色。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这个动作,没设定怎么回应……周雅漠然地观察着雪阳。 她好暖和,像一团火。 她以前有这么高吗? 好像长高了…… 恢复情感以后,我大概会修复影像咒的漏洞吧。 情感回流,世界回暖,眼中色彩重新鲜活。 周雅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推开雪阳。 雪阳猝不及防被推开,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周雅心道不好。 方才自己动作太大,这么一推,不仅是雪阳,颜箴和方九鼎等人全都都惊异地看着自己。 该死…… 周雅身体里真气紊乱,像是被千刀万剐,又因刚才推开雪阳,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她强忍着剧痛冲着雪阳道:“你衣服脏了,不该这么见你师父,我带你去换身衣服。” 说罢牵着雪阳便往传送阵那边走。 颜箴莫名其妙地看着周雅离开,“她怎么回事?” 方九鼎也感到莫名其妙,“大概是你徒弟衣冠不整,她看不下去,要带你徒弟换身衣服吧?” “她倒是有心。”颜箴没有多想,只是道:“隔山海重铸一事,还得再麻烦师弟了。” “这个没问题,只是……” “什么?”颜箴看向方九鼎。 方九鼎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灼热,“你那徒弟,能不能借我研究几天?” 颜箴没说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方九鼎。 方九鼎被看得毛骨悚然,连忙讪笑几声,“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件兵器没研究,还是不用了,哈哈哈哈……” ………… 周雅拉着雪阳回了缥缈峰。 “你自己挑衣服,穿好后这里在等我,我稍后便来。” 周雅回到彻世灯内,还没走到丹房便再也强撑不住,扶着墙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也是锻魂的代价之一,她的魂魄远强于身体,而身体就像一个脆弱的容器,根本无法承载过多的力量。 周雅慢慢起身,在百子柜里摸索出瓷瓶,倒出调养的丹药囫囵咽下。 这些都治标不治本,但周雅知道,自己还远远不能死在病榻上…… 场景变换,周雅回到缥缈峰,传讯符牌传来响动。 她召出符牌,颜箴的声音传过来,“重要消息。” 周雅脸色凝重几分,她撑起结界,严肃道:“怎么回事?” “今日酉时三刻来阆山议事,其他人也回来,恐怕得麻烦你这个月往龙泽一趟。”颜箴说完,掐断了传音。 周雅收回符牌,心里升起不祥预感。 东天,妖域龙泽...... 东天的大型门派一个是松风门,另一个是石门。但石门和松风门都不直接与中天接壤,与中天接壤的,是妖域龙泽。 十年前,龙尊挽澜以强硬手腕统一六大龙族,与松风和石门结盟,将中天的入侵者赶出东天,然而中天不肯善罢甘休,龙泽临近的中天门派南天门对龙泽丰厚的资源一直虎视眈眈,隔三差五就要挑起事端。 龙泽一向不太平,师兄让我去龙泽,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眼下担心也是无用,和他们商议后再看该怎么办吧。 这几日正是门派招收新弟子的紧要关头,十日后就是拜师大典,不能自乱阵脚。 “雅姐姐——雅姐姐——?”声音从远处传来,周雅撤掉隔音阵法,现出身形,循声赶了过去。 雪阳在静心斋挑好衣物,没寻见周雅,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周雅,便试探着喊了几声。 没得到任何回应,雪阳感到不对劲,推门出了静心斋。 静心斋之外是一片蓊郁竹林,雪阳一头扎进竹林,迷了路。 情急之下,她大声呼喊周雅。 周雅赶过去,雪阳着一身红,看见周雅,立刻奔向她,几天不见,她明显长高几分。 “雅姐姐,你去哪儿了?”雪阳扑在周雅怀里又道,“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周雅一愣,“不一样? “方才在万仞山,我觉得你身上好冷,就像块冰,可是现在不一样。” “你是不是生病了?”她听到雪阳如是说。 周雅轻轻把雪阳推开,平静道:“我平日里身体确实不太好。” 却见雪阳摇头,“不对,你不是身体冷,你——我说不出来,我感觉不太对。” “你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雪阳说话的功夫,周雅彻底冷静下来,她用平常语调微笑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实在不行,就用摄魂术消除她的记忆。 雪阳仰望着她,认真道:“因为你方才比平时漂亮好多!” “漂亮?漂亮怎么能说是病呢?”周雅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只感到一头雾水。 雪阳也被问住,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两人相对无言。 不对,她不知道什么是漂亮吧? 她爷爷死的时候,不曾见她掉过一滴泪。 连对生老病死的认识都那么淡泊,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处境? 兴许是我草木皆兵了,机缘巧合说中些事实而已…… 不过,被雪阳这么一闹,沉重心情倒是缓和不少,周雅勾唇,“你师父可是东天第一美人,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可以多夸夸他,他最喜欢被人夸了!” 雪阳固执地摇头,“还是你最好看,他都裂开了,有什么好看的?” 裂、裂开了? 这是什么形容? 颜箴的容貌的确很出挑啊! 放眼整个东天,女子中十人就有九个倾慕他,周雅甚至记得灵素小时候当着自己面对颜箴犯花痴,气得灵芸几天没理她的破事。 虽然他脾气坏,没人敢当面表白就是了…… 但夸他漂亮,应该没大问题,尤其像雪阳这种无心说出来的…… 可,剑灵的审美都这么独特吗??? 周雅哭笑不得地摇头。 算了,本也不是什么天人之姿。 就算有人喜欢自己,她七情六欲都将失去,总不能去祸害别人吧? 可是就连珍视她的人,同生共死的师兄,朝夕相伴的徒弟,辗转天涯的挚友,她全都无力回应…… 周雅陷入沉默,见对方没说话,雪阳鬼使神差补了一句。 “哎呀,反正我最喜欢你啦!” 周雅脸上神情严肃起来,望着眼前长高几分的少女,显出不容忤逆的威严。 “雪阳。” “不要夸我漂亮。” “也不要随便对人说喜欢。” “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