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 第1章 摆渡人 张庄和李村依平湖而居,偌大的平湖把它们分在东西两岸。这张庄与李村吧,自古以来也是少有来往,其中缘由有两个。一是传言这张庄与李村自古有仇,故而虽然一水相邻只有十里也不往来。二是地理环境所造成的,这张庄与李村若走陆路吧,就必须沿湖经山路向北或向南,相互通达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 正是由于张庄与李村少有往来,所以湖畔的码头也很小气很落魄,就连摆渡人也是两村各有一户,而且还是世代相传的。说来也怪,这两村作摆渡的人家吧家境竟是如出一辙,世代都是孤儿寡父。 两村中人各有传言,传言也大致相同。传言大致是说,正因为两村祖上有仇,谁家要是作了这摆渡人呀就要世代如此,几辈子抬不起头来。不过每次听到这个传言时,张庄的张船夫只是一笑置之。 这天傍晚,太阳刚刚落下,西边李村的码头便快步走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张船夫望过去只觉得那姑娘面生,不是李村之人。那姑娘见张船夫看她,便低下头继续向前走,两手却不自觉地把一个包袱裹进自己的怀中。 “船家,您可以载我去东村张庄么?”那姑娘走近之后,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张船夫望着她冷漠的脸微微一愣,说道,“去的,去的,不过我还要等我的儿子。” “您的儿子?”那姑娘疑惑地问道。 张船夫微微一笑,很是自豪地说道,“是啊!他的年龄和姑娘你一般大,在省城里读大学,头几天来信了说今天要回来。”张船夫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打开来,递到了姑娘的面前。 谁知那姑娘并不接过那书信,而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我不看,若是知道这个世界太多的美好,我就舍不得走了。” 张船夫听言,心里一怵,观察了那姑娘良久,然后慈祥地说道,“姑娘,你要去哪里呀?”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那你的父母知道你走了吗?”张船夫问道。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我的爹爹他和您一样是个船夫,一天都在外忙碌。他应该不知道吧……”姑娘抬起头,望向日落的方向,慢慢说着。 突然,姑娘话锋一转,说道,“您和我说说您的儿子吧,他叫什么名字啊?” 张船夫听言,面露笑容,说道,“我的儿子啊,小名叫张六五。他打小时候就有个梦想,说是长大了也要和我一样,做一个摆渡的人在这平湖上帮助往来的相亲邻里。不过后来他去省城读书了,这个梦想就不再听他提过了。” “是啊,读了书有了大学问,自然是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那姑娘说。 “也不是的,我家六五啊说,他会把我们这个地方讲给那些大老板们听,让他们来我们这里搞开发旅游什么的,到那个时候啊这平湖东西两岸的往来就频繁了。”张船夫说道。 “是吗?”那姑娘突然转过脸来,望着张船夫笑着问道。“真的会有大船么?” 张船夫自豪地说,“那当然,我家六五怎么会骗人呢!” “老人家您的儿子真好,我也想回家了,我想我的爹爹了。”那姑娘说着便笑了。 张船夫走到船上,转过身对那姑娘说道,“上船吧姑娘,我载你回家。” 那姑娘微微一愣,然后笑着问道,“老人家,您怎么知道我是要回家呢?” “因为我家六五回家的时候,也跟你这般慌张。” “那您不等您的儿子了么?”姑娘问道。 “我家六五现在没到,可能就要明天才回来了。” “谢谢您,老人家。” 待姑娘上船坐稳后,那张船夫便摇着桨,慢慢向东。 “不用谢……” “姑娘你也不必担心,我们张庄啊是有客栈的,若是住满了你可以住我家,因为我儿子今天没赶回来,他的床空着的……” 两人一船,在平湖之上,由西向东,消失了踪影。 半个小时之后,沿平湖西岸向北一公里的地方,一艘游艇自东向西而来,驶入新码头,等在这里的人陆续登上了船…… 这样的场景,十年来在这平湖之上上演了成千个日夜! 而那张船夫不知道,李村十年前曾发生一场大火,死伤了很多人。而今夜他摆渡的客人,正是李村大火中的幸存者中的一位——李村船夫的女儿,她是被人救下的。 那位救火英雄的名字叫张六五。 第2章 小镇来了个陌生男人 今天中午,大山深处的小镇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看上去三十岁样子,头发凌乱,额头有块拇指大的伤疤,满脸胡渣。他背着一个旅行包,手里拿着一支香烟默默抽着,慢慢走在这不足两百米长的小镇街上,好似很犹豫的样子。他走到镇中心校门口便停下了,也不进去,只是在门口的一颗石头上静静坐着。 他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边拿着一个笔记本在低头看,一边看向偶尔进出校门的人。过路进出的男人女人,一个个都疑惑地看向他,却是谁也没有走上前去询问一句:你从哪里来,你找谁。 过了下午五点的时候,他走进了学校,然后去到教师宿舍,进了一个房间。但没多久他便出来了,然后一个人站在宿舍楼下,默默地抽着烟。他时而看向远方,眼神里透着失望,甚至是绝望。半个小时之后,从他进去的那屋里走出一个女孩,她张望着宿舍楼下,似乎在寻人,但没有见到人,所以便又走进了屋里。 随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看完短信之后,他便走出了学校,然后沿着他来的路,慢慢走了回去。街上的土著民望着一边低头走着一边抽着烟的他,心里疑惑着:小镇离县城四十多公里,而且没有车,难道他要走回去么? 他走出了小镇,但是二十分钟后,又走回了小镇。没过十分钟,他又走出了小镇,但二十分钟后,他又走回了小镇。如此反复,来回了三次。只是在第三次回来的时候,他来到了我的店中,笑着对我说:“老板,给我拿包烟。” 他付钱的时候,我看见他的钱夹里放着一张他与一个女孩合影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呢我知道,她是省里下来支教的老师,期数一年。她今年二十四岁,平时看上去就比较让人喜欢,人也勤快。 我给他找零钱的时候,他望着那相片发呆了好些时候。我把零钱递过去,他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老板,再拿瓶水吧。”我把零钱和矿泉水给他,他把水瓶收了夹在腋下,然后接过零钱放到钱夹里,弄正了那张相片之后才把钱包收进口袋里。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我家店门口张望,然后拧开瓶盖,一口气把水全部喝完了。 他把矿泉水瓶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又点燃了一支烟,然后又走到镇中心校门口坐着。后来天渐渐黑了,我也就没注意。到了八点钟的时候,那个女孩从外边回来了,然后他便跟着她进去了学校。去到了那女孩住的屋里,两个多小时下来,只听得女孩与别人通电话的甜美声音,却是没有他的说话声。只是每隔个半小时,他都会走出门来到走廊,靠着走廊默默地抽一支烟。 直到晚上十点半,女孩带他出了校门。女孩快步走在前面,微笑昂首,他走在后面,低头紧跟。女孩去到学校对面的一家面馆,给了他煮了碗面。那碗面他吃了二十多分钟,待他们走后,我却看见那碗面就像只吃了一口的样子。 后来,女孩领着他去了一家镇上的小旅店,半个小时之后,女孩独自出来回了学校。 凌晨四点,我起来上厕所,看见那家旅店有一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天已经明亮,我起床打开店门时,发现他背着旅行包坐在镇中心校的门口,低着头默默地抽烟。 八点的时候,女孩也背着一个书包出来,走过他面前却是没有叫他。然后他跟在女孩身后,两个人来到我家店铺门口上了本镇唯一一班出去的面包车。女孩坐在前面,他坐在后面,女孩微笑着,而他却是一脸冷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个男人看了女孩好久,然后转脸看向升起的太阳,却是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时,刚睡醒的丈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你大早上的不去干活,在这里发什么呆?” 我转过头来,冲他笑道:“你懂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已经年到三十,也许是他憔悴的外表掩藏了他真实的年龄。 原来在爱情里面,有些人一直在坚守,坚守到那个人厌倦,坚守到卑微甚至看不到一丝骨气。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在爱情里面,本就不比较谁高贵,谁又卑微。 车开走的那刻,我转身望向身后的很平凡普通的丈夫,然后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他身体颤动了一下,回头见是我,便松了一口气道:“孩子都十岁了,你这让人看见多不好啊!” 而我却流下泪来,慢慢说道:“曾经我以为遇见你是个错,但也正是你当初的坚持,你的懦弱,你的宽容,死死把我留在你的身边,陪我度过这相濡以沫的十年日子。谢谢你,一直以来那么爱我。” 丈夫却是不说话,看着我笑了良久,然后才说:“没关系,爱你本来就是我的一种习惯。” 原来,不是你一直不懂我,而是我不曾学会宽待,而宽待你,原本也是宽待我自己。在爱情里面,总有一方是强势的,而另一方是软弱的。你高兴时,你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听话、最爱你的人;你伤心时,你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讨厌、最没骨气的人。 也许,只是爱到深处,才会这样,成为一种习惯。因为他没有变,所以他沉默,他任性,他只是太害怕失去。遇见一个人也好,爱上一个人也好,本是没有对错的,因为这都是前世的注定。 既然前世注定了我们今生一起走,那么请且行且珍惜。 只是那车出了镇,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但再回来时,也许就只有女孩一个人了。 第3章 一把伞 蒋超坐在一家咖啡厅里,穿着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西裤,一双贼亮的黑皮鞋。他满脸得意神色,不停地张望着咖啡厅外路过的人群。他的右手一直深藏在裤兜里,紧握着一个小小的礼盒,礼盒里面装着一枚钻戒。 五分钟之后,咖啡店进来了一位女生,一头过肩长发,一身白裙,很是和谐。蒋超见女生进来,便站了起来,去迎接她。那女生走到蒋超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静静地望着对面满是微笑刚坐好的蒋超。就在蒋超从裤兜里取出小礼盒的时候,女生则把脸转向窗外。 她望着窗外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突然说道,“我等不了你了,我们还是分手吧!”蒋超听言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僵持了半刻,然后把小礼盒又放回了裤兜里,只是静静望着女生的侧脸。 因为蒋超知道,她每做一个决定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只要她说出来那么任何人都是无法改变的,除非她自己有一天能够改变自己的决定。但是虽然如此,蒋超心中仍是很难接受,因为他们从大一相识,然后到这座城市来工作,都已经走过了八年。八年里,许多曾经在一起的人都分开了,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了。 “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蒋超问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顺着自己的心去生活。”女孩静静说道。 蒋超脸上浮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然后说道,“我们明天去买房,然后结婚,我不想你离开。”女孩转过脸来,冷冷地望着蒋超,然后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之间已经不是买房的问题了,就算你有房子,我也是不会和你结婚了的。” 蒋超如遭雷击,霍地站了起来,他望着对面坐着的女孩片刻,然后摇摇头又慢慢坐了下去。其实他知道,如果是因为没钱或者房子的话,他也是一时无可奈何的。他是遥远山村走出来的孩子,家中还有个妹妹在读大学,家里的积蓄都没自己的多。他也知道,女孩陪在自己身边八年并不是看上自己有钱与否,因为她八年的青春都已然耗尽。 女孩望着他,慢慢说道,“我们在一起八年了,我不想到了最后彼此撕破了脸,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蒋超痛苦地问道,“八年了,你难道真的不爱了么?”女孩则是笑着说道,“不爱了。” 蒋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望着桌上的咖啡,想到了一路走来的分分合合。大学时期,他们分手三次,每次都是他的强烈乃至任性的挽留才最后又走到了一起。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也曾发生过一次分手,那时候彼此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是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三年前,他们同居了,每天除了上班便窝在出租屋里过着小日子,但彼此三年里却是交流越来越少。但是这一次,蒋超心里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了,因为他知道她这次离开也许就是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你不要做傻事,我不想你出事。你不要固执,挽留不住的,我真的想走了。”女孩说道。 “我还有父母,还有妹妹,不会做傻事的。”蒋超默默说道,神情很是无奈。 良久,二人无话。蒋超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挽留你。我只是怕你被别人欺负,想给你一些建议好么?”女孩也笑了,说道,“你比当年理智多了,也成熟多了,那你说嘛。” 蒋超轻轻一笑,说道,“你这个人太单纯,以后遇到别的男人时要先多考验一下,觉得适合了再付出,别被骗了。” “恩。这个你不用担心。” “还有你这个人身体不好,又不爱运动,以后找个人起早一点,让人家陪你多跑跑步。” “还有你要改一改你身上的懒惰,不要回家之后不洗菜做饭,也不收拾洗碗。” “还有你以后遇到别人了,觉得人家是合适的,便带人家回你家去见你父母,不要像我这样一拖就是四年。” …… “你想走,那么你就去吧。但是如果你累了,你就回来。只要你打一个电话,我便会去接你。”蒋超说。 “我找不到,也是不想回来的了。”女孩笑着说。 蒋超无奈一笑,说道,“没关系,我只是想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给你听。但是结婚后离婚回来的,我就不要了。” 之后,两人便走出了咖啡厅。蒋超走回他们的出租屋,女孩却是走向她的闺蜜家,完全是东西两个相反的方向。没有言语,没有作别,只有微微一笑,蒋超便转身走了。只是走不上十步,便转过身来看向女孩。女孩则是快步走远,很是潇洒的样子。 这时,天上下起了细雨,蒋超想追上去。只是刚走两步,蒋超却见女孩从包中取出一把伞撑了起来。蒋超停了下来,看着撑伞走远的女孩,又看向自己空空的两手。 蒋超才发现原来,她需要一把伞,一份安全感。而自己却是无法在短时间里,给予她这样一把伞。 第4章 吴十三郎要回来了 吴十三郎要回来了。 一夜之间,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三百户的沙镇。老人在说,年轻人在说,就连小孩也在说。 都二十五年过去了,二十五年的毫无音讯,可他却突然要回来了,时间竟然是明天早上。 吴十三郎,是光棍吴老四的养子,十三是他的名字,镇上的同辈人和老人都叫他十三郎。十三郎,这不是褒称,而是一个蔑称。 吴十三郎从小便沉默寡言,很少与人说话,在镇上没有两个朋友。七岁的时候,由于同龄的孩子笑他只有爹没有娘,他便和人家打架,结果被同龄的孩子用石头扎断了右腿,从此走路一瘸一拐的。 吴老四病死的那年,沙镇中只有十个人前去帮忙入殓埋葬。没有棺材,十三郎竟是把家中的两扇大门拆了下来作棺材。吴老四下葬后第二天,十四岁的十三郎便收拾包袱离开了沙镇。这二十五年之中,沙镇上偶有外出的人说在省城见过他,说是在码头做苦力;也有说在东部的大城市龙城见过他,说是已经成为了商人大老板,而且还改了名字。 二十五年来,他可以说是音讯全无,沙镇的老人和同辈人都忘了他的音容,也忘了沙镇曾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明天,他居然要回来了。 这一夜,沙镇上与许多人都睡不着。有些得罪过吴老四家的人想他回来了不会是为了报复吧,有些给过吴老四家帮助过的人想他应该是记得当年的恩情吧,有些同辈的人则想着他回来了就和他一起出去发财,有些小孩则是想着明天终于又有糖果吃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沙镇的老人、年轻人和小孩全都聚到了镇口,七嘴八舌地等待着。到了九点,三辆黑色的警车停在了镇口,从车上下来了许多警察,却是没有看见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猜测十三郎已治好腿伤之际,从车上下来了三个看上去十五岁左右的孩子,两男一女。女孩站在中间,手中却捧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然后慢慢向全沙镇人走来。全沙镇的老老少少都疑惑地望着那个捧在女孩手中的黑色盒子,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那个盒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三个孩子走到全沙镇人面前时,女孩却低头看向手中的黑色盒子,哭泣着说道。 “恩人,谢谢你救下了我们,现在我们把你送回到了你的故乡沙镇了。你快看啊,你最爱的乡亲们都来接你了。” 第5章 长安悲歌 大唐大和九年秋,繁华的长安城街上,牧之一人穿梭其中。 他原本是想去酒楼宴饮的,却是在去了之后因只一人独合故而徒增了几分伤感,他遂拿起一壶酒中途离了席,一个人沿着长街慢慢而行。只是信步而去,他却不禁垂头丧气了起来。 明月当空,牧之行至一处石桥之上,便没有再继续走下去,而是静观过往之人,却不禁想起自己在扬州的十年岁月。扬州,虽不比长安威严,不比长安神圣,却是多了几分自在,几分逍遥。 良久,壶中之酒饮毕,牧之将手中酒壶随地一扔,竟是下得桥来。只是没走两步他却是停下了,只因他不知一时不知要去向何方。牧之遂又立于石桥之畔,一会儿仰面望月,一会儿看向来往的人群。 突然,他快步走向人群之中,一面伸手去拉住一个置身于三五女子中的男子,一面很是欣喜地大声问道,“绰,你来长安怎么不说一声呢?” 那些女子听言转身而来,疑惑地望着牧之,随后那个男子也转过了身来。虽是背影极像,但是转面的那刻,牧之的心却是凉到了心底的。 见不是故人,牧之急忙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你这人,有毛病吧?” 那男子怒骂一声之后,也不去理会牧之的言语,便搭着两曼妙女子的纤肩,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左摇右晃地向前而去。 牧之望着男子的背影,竟是无奈而笑,心中顿时更加苦闷,低头走至河边,倚着石栏杆,静静而望这月下的景色。 他年在扬州,若是倦了,可置身于酒楼舞榭之中,何其洒脱。 更何况,在扬州,还有绰。 良久,神情冷静的牧之突然轻笑而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言罢,牧之竟是朗声大笑,且快步没入了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 只是,在牧之身后,有无数男女老幼指指点点。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这人真是个疯子!” 第6章 十年之约,却已迟 大唐宣宗大中三年,四十七岁的吏部员外郎杜樊川终于可以往湖州赴任。但是为了去湖州做官,官职卑微的他花了十四年的光阴,历任多地官员,可到京做官没多久便三次上书皇帝请求流放。当然,他去湖州并不是嫌京官的俸禄低,也不是自知在朝中毫无作为,他去湖州的目的却是为了一女子。 那是十四年前,那年的杜樊川三十三岁,女子十一岁。他们相识在湖州的河岸,杜樊川未停船上岸,一眼便看上了那国色天香的女子,那时女子是被她母亲牵着手而来的。之后,杜樊川遂与女子的母亲相商后定下十年之约,并签下盟书,还付了贵重的聘礼。 在赶赴湖州的一路上,杜樊川无时无刻不再想念这位女子,就像这些年一般。虽然他一生风流多情,常出没在酒楼舞榭,混迹在繁花丛中,但是对于这位当年的女子却是一直都记挂在心里的。 到湖州刺史府的当夜,杜樊川便连夜派人招来了那女子的母亲询问。但从女子母亲口中得知,那位女子已经出嫁三年,并生了两个孩子。听到此消息,杜樊川很是生气,便大声责问女子的母亲道,“以前你可已答应将女儿许配给我,可你为什么要违背当年的诺言呢?” 女子的母亲却是一点也不惧怕堂上的这位官人,很是平静地道,“我与大人原定是十年的,可十年过去了,你却没有来啊。”女子的母亲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了盟约,交到了杜樊川手中。 杜樊川看毕盟约,却是背对女子的母亲,闭目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挥挥手,示意女子的母亲退下。待女子母亲离去片刻之后,杜樊川又招来下人,吩咐道,“取些贵重的礼物交于刚才那位妇人,让她带回去吧。” 下人不解,便问,“大人,这妇人不将女儿嫁与大人,大人为何还要送她礼物呢?” 杜樊川摇头苦笑道,“十年之约已过去四年,她是三年前才嫁女的,毁约的不是她,而是我。”然后,杜樊川手一挥,下人便退了下去。 这一夜,初到湖州的杜樊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在五更天的时候,他坐到书桌前,写下了一首名为《叹花》的七绝诗。 诗文为:“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阴子满枝。” 第7章 谁是凶手 “莫大宝死了!莫大宝死了你知道么?” 一个深秋的早上,在只有一条路进出的吴村,整村人都在传这个消息。莫大宝何许人?吴村四十户中的一户之主,他的家坐落在进出吴村路上的第一间木屋。莫大宝今年四十五岁,上无老下无小,他这一户啊就他一个人,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二十五岁前的莫大宝,是吴村话最多的人,也是最热心的人。 二十六岁时,莫大宝取一个媳妇,只是没得一个月媳妇居然是偷偷跑了。村里的人都说,他的媳妇啊是看上了邻村的一个男人,然后两个人就私奔了。自此之后,被吴村人嘲笑多次的莫大宝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也不再去帮助别人了。 吴村的老人和年轻人听到他死的消息之后,纷纷跑到村口的他家门前来看,却见穿着单薄的莫大宝死在院中,胸口上刺着一把杀猪用的尖刀。见此情形,吴村中的男女便开始议论起来了,而议论的焦点则是谁是凶手。 “不会是他的那个无良的媳妇回来了吧?”一年老的妇人说。 “不会,那女的都跑那么多年了,跑回来找这穷光蛋干什么?”站在那妇人旁边的一男子反驳说。 “那会不会是村中人杀的他啊?”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好似提醒了众人什么,然后众人开始相处对望起来。 “吴二狗,你家不是一直在与莫大宝相商,要用一万块买下他家在对门坡的山林嘛,是不是人家莫大宝不答应,你一气之下便把他杀了?”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者威严问道。 而在人群之中,一个妇女扶着一个瘫坐在地的男子,那男子面露惧色,而口中却是很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为了一片山林,我杀他做什么?”而扶起吴二狗的女子则大声骂道,“也不知是那个狗娘养的说是我家二狗杀的人。依我看,我家四弟才最有可能。” 话音未落,一个瘦高的男子则指着那扶着吴二狗的女人结巴地道,“你这女人心还真是毒啊,嫁给我二哥十五年来,处处看我不顺眼。难道我为了个破地基,就会动手杀了莫大哥吗?” “应该不是吴老四做的,因为昨夜我去邻村有事晚归,可回来时看见莫老六进去莫大宝的家里。莫不是莫老六杀了他?”人群中,一矮胖的男人说道。 “李老三,你放他娘的狗屁。我昨晚是来过莫大哥家里找他商量开春租他田地的事情,我怎么会杀他呢?依我看啊,就是你杀的莫大哥。”另一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大声说道。 “莫老六,你说我杀了莫大哥?”那矮胖男人问道,并且大步走到了络腮胡男人面前,右手食指直直地指向络腮胡男人。 那络腮胡男子也不惧怕他的威胁,而是慢慢说道,“李老三,你当真以为二十五年前,你非礼莫大哥媳妇的事情没人知道么?”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唏嘘,却在唏嘘声将停之际,人群后面有一妇女大声吼道,“李老三,你死哪去了?咱们家的两头水牛不见啦!” 吴村众人没有说话,没有看向后面跑来的妇女。而是静静地看着,躺在他们面前的莫大宝,却都沉默了。 第8章 微爱故事三则 (一) 他来看她。三天后,他要走了。在车站大厅,她送他上车,慢慢递过行李。他接了过去,把行李拿在左手,然后慢慢伸出右手。 他望向她,微微笑道。 她疑惑地说道,“没有了,只有一个包。” 他说,“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带上。” “什么?” 他拉起了她的手,慢慢走向检票处,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一次,我买了两张票。” (二) 她嫁给他的头两年,她们经常争吵,她嫌他没本事。每次争吵,都是以她的盛气凌人,他的软弱可欺为结局。 第三年,他在煤矿作业时遭遇意外,被困井下二十多天。他被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断了右腿,口中却呢喃喊着她的名字。 后来,她们也还是经常争吵。只是,他有了曾经她盛气凌人的脾气,她微笑成曾经他的软弱可欺。 原来,爱本不为争个输赢。 (三) 她收拾行李走的时候,他站在楼口,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她,她手提着大包小包很小心地下楼。 若是以往,每次他见她手提东西都会迅速跑去去帮忙,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不会帮她的。 只因他曾经说过,“你走,我不送你。” 而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如今的他则继续说道,“你来,不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去接你。” 第9章 烧房镇长 墨镇,地处中国南方,面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森林。整个墨镇的民居皆是木制建筑,就连镇政府大楼都是栋五十年的木楼。民国十六年初夏,四十五岁的邵方由县里的林业部门调来墨镇担任镇长。至今,两年期满,他终于是要走了。 墨镇九村五十寨近两万人,听闻这一消息,无论男女老少无不是放下手中的农活全赶到镇里来了,都是真诚来送别这位镇长的。与两年前他来的时候一样,老百姓依然乐意花钱准备了许多鞭炮,就连脸上欢喜的神情都没有改变。 两年前,邵方来的时候,在镇政府面前当着全镇两万人的面作了情绪激昂的演讲,说要如何把墨镇变成全县的森林宝库、全省的木材储备基地等等。那时,全镇老百姓及官员都以为是来了大救星,能够带来脱贫致富的希望,带来大把大把的钞票,完全忘了新镇长重点叙述的如何在盛夏防火的各种措施。 邵方刚上任的第一天晚上,一座近百户人家的古寨在一夜之间被大火焚尽,还死了四个成人六个小孩。后来有一个风水先生算了一卦,说这是新来的镇长带来的灾祸,因为他的名字叫邵方,便是来烧房的意思。起初,老百姓都不信,但是半年之后,整个墨镇的老百姓却是深信不疑,就连政府里的官员都是这样。因为邵方当镇长半年,整个墨镇被火灾烧毁的村寨不下十个,死伤人数不下三十人。两年下来,整个墨镇因火灾损失的村寨二十个,故而老百姓都叫他“烧房镇长”。 爆竹声响震天时,邵方在刘秘书地搀扶下,慢慢走上了两年前他上任时演讲的台子。已满头白发的他,望着全镇的老百姓等着爆竹响完。但爆竹响完良久,他却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做深深的一个鞠躬后,便在刘秘书的搀扶下走下台子,走上一辆黑色轿车中。 墨镇的官员和老百姓见状皆是面面相觑,一时竟是没有言语,只是齐齐地望着那辆桥车慢慢驶出墨镇。良久,人群中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 而轿车里,坐在邵方旁边的刘秘书见他闭目便担忧地问道,“镇长,您身体还好么?” 邵方则一边咳嗽一边慢慢说道,“我已不是镇长了,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了。”话音未落,不想那刘秘书竟是有些哽咽地说,“全镇人不知道您,可我跟您那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么?您来墨镇两年,带病工作,给墨镇修了路,建了木材厂。可您一直强调的防火问题,却没有任何人放在心上。他们居然还给您取了这样一个绰号!” 邵方听毕,哈哈一笑道,“烧房镇长有何不对啊!只要以后不再有百姓家被烧房便好。这次你回县里上任,尽快把镇里剩余那几个村寨木房改砖房的事落实吧。” 那刘秘书则是埋怨道,“只怕是开路容易,破心中迷信难啊!” 邵方用手轻轻拍了拍刘秘书的肩膀,笑道,“小伙子啊,不开路怎么破除迷信呢?再说,我们本不就是百姓心中的开路人嘛!” 刘秘书听着,望着满发苍白的邵方笑着点了点头。 刘秘书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坚定的光芒,好似在望见这年初修好的出乡路时的一样。 第10章 同一条裤子 这多年来,琳子家的窗台总是晾着许多件衣服和裤子,其中大多都是琳子和妹妹的。只有一条裤子裤腿略长,特显眼,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大人的。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充实的清风里,好似舞蹈一般踩着最欢快的步子。 那是琳子妈妈的裤子,她已经穿了五六年的时间了。 琳子的妈妈是由郊外进城打工糊口的乡下妇女,每天早上天未亮就出了门,然后和男人们一样在工地里搬砖抬水泥,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满是灰尘的衣服回家。这多年来,妈妈每次回家后都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方才给姐妹俩做饭吃或者督促她们做家庭作业。 那时的琳子和妹妹年纪还小,心中却始终好奇这样一个问题:妈妈白天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又忙做家务,那她的脏衣服是什么时候洗的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姐妹俩许久,直到后来的一天夜里,妹妹突然叫醒了睡梦中的琳子。 然后两个人便悄悄摸到卫生间的门口,却看见妈妈正蹲在卫生间里洗衣服。她把自己的脏衣服装在一个桶里洗,却把姐妹俩的衣服放在另一个桶里洗。洗完之后,妈妈把姐妹俩的衣服晾到阳台去,却把自己的衣服晾到了卫生间里。 后来,琳子姐妹俩便约定:每次放学回家一定先要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等妈妈回家换了衣服做饭时,两人便轮流偷跑到卫生间里去帮妈妈洗衣服,而另一人则是帮助妈妈做饭。每每,姐妹俩把妈妈的脏衣服洗好后又放在盆里,此刻妈妈也刚把饭菜做好。 自那以后的每个夜里,待姐妹俩熟睡之时,妈妈还是会蹲在卫生间里洗衣服,但是所花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大多数时候,姐妹俩则是在九点左右就进了房间关灯睡觉。其实她们本是不累的,她们只是想妈妈早点“洗”完衣服休息。 这个秘密啊,似乎妈妈并不知道。姐妹俩每每私下议论的时候,心里都是美滋滋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可再后来吧,琳子和妹妹慢慢发觉事情不对,因为每次给妈妈洗衣服时都不是脏衣服,而只是几件干净的衣物,有时甚至只是那条她回家才穿的干净裤子。 于是姐妹俩决定要再探一回虚实,便又偷偷地在半夜爬起来,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旁,却见妈妈依然蹲在那里洗着自己的脏衣服。而那些脏衣服却是从一个黑色的油纸包中取出来的。 那一刻,琳子轻声哭了来,而妹妹呢则是哇哇大哭。妈妈随即是转过身来,笑着让姐妹俩走近,然后用满是洗粉泡沫的手将她们拥在怀中。她渐渐苍老的脸上浮满了笑意,但眼中却分明闪着晶莹剔透的泪花。 “傻孩子,你们帮妈妈洗衣服,难道妈妈不知道么?只是妈妈不想拆穿妈妈那么乖的女儿们罢了。” “那妈妈就当不知道,就当这是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让妈妈知道的秘密好么?” 妹妹搂着妈妈的脖子,大声说道。 妈妈笑着说,“好好好,妈妈不知道,乖女儿们也不知道。” 之后,亦如往常,姐妹俩轮流帮妈妈洗衣服或做饭,依然是把洗好的脏衣服装在盆里。但其实,妈妈回到家之后,饭菜已然将要做好了。有时,琳子忍不住想将洗好的衣服挂起,但在欲挂起之际还是放弃了。 爱是一种秘密的约诺,既然是约诺便是要一直相守的。而此时,知不知道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爱本身,是恩深似海舍不掉的亲情。因为亲情,也许就是这样,能懂不说破。也许,这便是家的最美好诠释。 后来,每每妈妈将自己一直在家中常穿的一条裤子洗的时候,都会将之挂在阳台,与琳子姐妹俩的衣服一起。那条妈妈的裤子,就这样在窗台上晾了好多年。 它,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充实的清风里,好似舞蹈一般踩着最欢快的步子。 第11章 洞庭决战前夕 冬月的洞庭,湖水碧绿清澈,小舟轻荡。 泛黄的枫叶在微寒的风中,一片又一片地落下。 洞庭边上,有一客栈。说是客栈,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只是间小酒肆。 叫姚记酒家。 入冬月下旬后,这里陆续来了许多人。他们来自神州各地,来此只为观望一场决战。 但又没有谁能说得清楚,这场决战的主角。江湖上只是传闻:冬月廿四日夜,在洞庭之滨,将有当今两大高手在此决战。 历来的江湖就是这样,没有谁知道这个传闻的真假,更不知这消息从何处传出。但是许多人都是相信的,因为他们本不想错过这决战。哪怕只是个小决战。 冬月廿四日。 姚记酒家内聚满了各地来的江湖异人,侠客,他们围着桌子坐着,吃肉喝酒,驱散屋外的寒意。不时地,还有晚到的,迎着风雪终于赶来。 屋外是连连飞雪,已一连两天,洞庭之滨已是茫茫一片。 店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三个伙计打理着。他们没见过这么多江湖怪人,更没有料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在此偏僻之地赚到一笔,所以都很友好的忙碌地招呼着客人。 到是那些江湖人士,寻得个栖身之地后,都在讨论这场决战。 “三年前,我在华山之巅偶遇青城青木道长,听他说得今年冬月廿五日,洞庭将有一场决战。只是他也不知这决战的双方是谁,这确实是让人沮丧的。” “我是在十年前听说的,那时我在辽东一家酒肆喝酒,听得旁人闲说的。” “看这洞庭之滨一下子聚集了这多人,想必这场决战的消息应是不假的。” 许多江湖人士一边饮酒,一边说着,却始终说不出个具体的情状来。忽听,一碗酒水随地,一男子豪莽地说道: “既然各位大侠不知,且听我慢慢道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三十五六,左脸有块刀疤的男子,站在一张凳子上。瞧他的样子,分明是吃酒有些醉了,摇摇晃晃的。 “那你且说说吧!” 坐他对面的一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子有些乐了,只因看到他那摇摇晃晃的样子,有几分滑稽。 “若说这场决战呢,还得从日月宫和无音阁说起。自六百年前无音阁主萧红泪和日月宫主蒋妮妮的那场黔山之战后,每隔一个百年,这两个门派都会有一场决斗;但却不是所谓的正邪决战,而始终是为了一个男子,六百年不变。据说,这是两派祖师传下的规矩……” “你说错了。这不是规矩,而是诅咒。相传六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无音阁的二阁主,也就是萧红泪的妹妹为了替自己的夫君报仇,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姐姐和整个无音阁,甚至动用了本门最上层的武功……” 坐在他对面留八字须的男子说道。 “你们都说错了,此时决战无关于无音阁与日月宫。” 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突然说道,然后他停顿了下,喝了口酒又继续说道。 “是为了感情纠葛不假,只是那是蜀山和福建唐家堡的事情。近来江湖上传闻,三年前蜀山剑少秦川在南京偶遇杨家二小姐杨淑芳,二人一见钟情,然后奔走天涯。但这可就惹怒了唐家堡的少庄主,他本已与杨二小姐有婚约,他哪能坐视,于是带人上蜀山讨说法。不想被蜀山的长老打折了腿,这下唐家堡不服气了,唐老庄主唐啸天那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啊,为争回颜面,遂约定蜀山掌门清虚道长在此了结。” 老人说完又继续喝酒,酒肆里依然闹哄哄的。有的人在说这飞雪,有的人在说这酒肉,有的人在说这即将来的决战。 “我听说啊,是当今武林第一剑慕容雪飞和第一刀诸葛光慧这对好友为履行十年之约,而相邀在此进行切磋而已。你们想看到真正地对决,估计是不大可能了。” 酒家端上酒肉,顺便插了句。 夜渐渐暗下,飞雪继续着,且越来越大。 突然屋外跑来一店小二,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决战开始了,是一男和一女,就在洞庭中的小舟上。” 然后众人纷纷快步出门而去。 第12章 阴阳书 男人推门进到家的时候,看见美丽的女人坐在窗台边上,手捧着一本白色的书在阳光的余晖里,静静地看着。听到声响,女人似乎知道是男人回来了,便慢慢侧过脸来对他微微一笑,阳光照在她洁白的面上,竟是令人欢喜的笑容。 在男人的印象之中,女人的笑容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如十一年前遇见她时那般温暖。 男人一边快速换鞋,一边对女人问道:“晴,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人,巧儿呢?” 女人将手中的书本轻轻合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客厅,与男人相对而笑,轻声说道:“下午爸妈来接出去玩了,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男人放下手中的沉重的包和衣物,便走过去,轻轻拥抱着女人,温柔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呢?” 女人亦是轻声,言语温柔地说道:“哥哥,我那么久没有见你了,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特意留在家里等你的。” “我不过是去上了一天的班而已,你怎么好似很多年都不曾见过我一样?”男人疑惑问道。 女人轻轻挣脱男人的怀抱,一边向阳台走去,一边说道,“我怕你回来见不到我,会孤单嘛。” “那么多年了,还是你最懂我。” 是啊,那么多年了,还是女人最懂得男人的想法。男人想,这世上恐怕除了女人,当真是没有一人能够了解自己的心思了。 “哥哥,可那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走过来的么?”待男人走来,女人望向屋外的温暖阳光,轻声问道。 男人慢慢坐到女人的对面,微微一笑说道:“当然记得啊,终生难忘的。” 女人伸过纤细如葱的手指,紧紧握住男人消瘦的手掌,微笑而道:“那你说来给我听听,我看你说的对不对。” “我高二那年遇见的你,但是你与我表达的时候,我却去追了别的女孩子。后来,医院查出了你的脑子里长了东西,然后你便随父母去了外省治病。”男人说着,面露难色。 女人见状,则是笑得如阳光一般暖,轻声问道:“哥哥,那后来呢?” “后来,我努力考上了大学,就为了将来能带你到我的学校逛一圈这个诺言。记得上大学的那年冬天遇到了特大凝冻,同学们都走不了。可是凝冻结束的时候,你和你爸妈却开车到大学接我回来的。后来……后来,你晚一年也来到了我所在的大学读书,毕业后我们回到了这座我们最初遇见的城市,努力打拼,然后结婚,有了咱们的女儿巧儿,还买了这房子。” 男人说完后,望向女人,很是幸福的样子。可是,男人却见女人面露难色,心中一愣,却急忙便笑着哄道:“晴,虽然我说的比较简单,但是详细的都记在一本小说里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见女人微微一笑,男人则是一边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一边言语坚定地说道:“其实啊,我都记在这里了的。”男人说着,右手则是翻过来,紧紧抓住了女人的纤细略显冰凉的手指。 这一刻,女人的泪水却突然流下。男人疑惑之际,还不曾言语,却听得女人说道:“可你的这本小说里,却不是这样写的……” “晴,那我是怎样写的?”男人问道。 “哥哥,你在哪里上班?”女人问道。 “我……”男人一下子却是说不上话来,他越是想自己在哪里上班,越是想不起来。 “哥哥,你该去上课了。” 女人方言毕,男人的耳边响起了另一女子的声音:“杨老师,我们班下午有你的第一节课,不要忘记了。” 男人突然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见自己的手臂正枕着那个记载着女人事迹的笔记本。而一女同事已然从身边走过,而自己竟是趴在这空荡荡的办公室的桌上睡着了。 “你晚上穿正式得体一点,那位姑娘真的很难约到的,这次你要好好把握机会,要不然明年你可就要而立之年了。”那位女同事走到一半,又择了回来,对着男人低声说道。 男人点点头,待女同事走后,无奈一笑后便迅速拿起课本,跟着快步出了办公室。 而这天,是女人的祭日,十年了。 十年前,女人随父母去外省治病,然后就没有再回来。 第13章 选举 下午三点四十分,董村新支书选举在即,各生产组代表悉数到位,却是迟迟不见村委成员以及原支书“王保长”。 “王保长”今年刚五十八岁,却已是白发苍苍。关于他“保长”绰号的来源,在村里流传着两个说法。第一个版本是这样的:因为他在村支书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十八年;这十八年中,他经历了尧村并河村,河村与邻村合并组建了如今的董村;正是因为这十八年来,他一直担任村支书,所以村民被称为“王保长”。第二个版本则是:因为这十八年来,他对乡邻则是像电视剧里的那个“王保长”一样刻薄,不留情面。 对于“王保长”的履历,董村的村民更是再清楚不过。 他刚开始上任的那些年,鼓励并带领乡邻们种植烤烟,但是效果却不是怎么明显。后来,他又带领乡邻们种植迷迭香,但是没有两年村里的青壮年则是纷纷外出打工去了,这样一来,大面积的迷迭香被废置在地里无人看管,亏损很大。在村支书的位置上坐了十年之后,他与村干部们引进蔬菜来种植,但是种植不过两年,村民们又放弃了。五年前,“王保长”不再带领村民们进行任何种植了,而是在镇里和县里来回跑,一年都很少见到他的人影。 三年前,董村实现了每个村寨都通了水泥路,危房改造的任务也基本完成。随后,村里在“王保长”等村委的带领下引进了蓝靛种植。在邻村的土地上,穿镇南北而过的国道旁,董村村委以董村的名义还贷款了两百万元修建了一个蓝靛药业加工厂。 却也正是这一个投资超过两百万元的工厂,使得这次新支书选举令各生产组的代表头疼不已。据说好几位被推举出来的支书候选人,都曾私底下请客吃了饭,目的就是让各生产组的代表不要把票投给自己,而是投给“王保长”。他们的理由都惊人的是一致:那么大的工厂,只有“王保长”有能力维持,别人也没有理由给他担这个风险。 其实,最主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这个蓝靛加工厂是“王保长”以自己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修建的。 还有十分钟,选举便要开始了。可是却依旧迟迟不见“王保长”到来,尽管参与选举的人员和村委的大部分人员已经全部到齐,各项工作也已经准备就绪。顿时,会场中关于“王保长”的议论则是又开始热烈起来。只是议论的则是参与投票的各生产组的代表,都是“王保长”的陈年旧事,而那几位候选支书则坐在一旁不苟言笑。 突然,会场门打开了,白发苍苍的“王保长”迈着矫健的步伐,面带微笑,快步走进会场,在他身后跟原村委的几位重要成员。正当所有人坐定的时候,“王保长”突然向在座的村民说道: “同志们都知道,我们董村历来山多地少,交通不便,所以过去在发展种植业的时候几乎都是胎死腹中。我们几任村委班子都认真思考过,也一直在努力寻找共同致富的途径。为什么我们董村种植什么都会出现半途而废的情况呢?这是因为我们产品的销路没有保障。” 见众位村民代表沉默,“王保长”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种植蓝靛,可以就近加工成药品。今天,苗都制药的几位老板来董村考察,已经与我村达成协议。这使我看到我村的蓝靛种植与加工产业的前景,那将是无比光明的。” “这些年,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与支持。” 待“王保长”言毕,会场响起掌声之际,时间刚到下午四点整。 随后便是董村新任村支书选举。选举投票的结果是,“王保长”以三十五票几乎是全票当选,新一届董村支书。 第14章 送礼 “孟老师,请您开开门,我知道您在家的,我就想与您谈谈孩子小于的事情。” 孟老师被堵在家中已经一个小时了,他很担心小于的家长宋女士会突然破门而入。就像他不知道,家长是如何知道他家住址的。 小于在半个月以前被学校开除了,原因很简单——屡次违反校规。 小于从高一进班开始,就永远是班上妆化得最好看的女孩子,加上身材高挑,也很是受班上男孩子的喜欢。但是女孩子和老师们,却不是很喜欢她。 高一刚到班半年,跟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在学校走廊亲吻被考试监控拍下,后来是以男生转校告终。半年以后,又在班上和一男生亲吻被班上同学举报。 这次举报信直接投到了学校德育处,德育处主任通过多方了解情况,本着为孩子考虑的角度出发,还是没有开除小于。最终,小于是转到了另外一个班就读。 但是进入高二以后,因为学校领导的一张条子,小于又回到了孟老师的班就读。才一个月的时间,被监控抓了个正着。 这一次,学校德育处按照校规做了开除的决定。于是,就有了孟老师被堵在家中不敢出门的一幕。 因为通过几次家校合作教育,孟老师也是清楚的,虽然小于的家长宋女士是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但多少是有些言说不清的手段的。 但是这个门,他今天是决计不会打开的。 后来,孟老师找来自己的同事兼邻居来探明情况,方才敢打开门。 孟老师打开门以后,他发现在门口放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千元现金。 他立即发了条信息给宋女士:“家长,孩子因为多次违反校纪校规所以被开除了,你们这样做影响很不好。如你们有什么疑问,请你们向学校反映。这个信封,请家长抽时间来拿走。另外请家长以后不要来堵门了,以免给我的家人带来困扰,谢谢。” 后来,宋女士来拿走了信封,也没有来堵门了。虽然还有时不时打来电话,发来求情之类的短信,但孟老师都当作看不见。 但随着时间慢慢长了,孟老师如铁石的心肠也还是慢慢软了下来。他虽然对小于于心不忍,对宋女士的教育理念不认同,但是学校的校规无论是谁都要遵守的。 半个月后,德育处主任找孟老师谈了一个下午的话,耽误了他一下午的课。 因为上面又来了许多条子,都被装在了一个信封里,摆到了孟老师面前。 …… 走出德育处的那刻,孟老师的内心突然一扫这半年来的压抑。 只见他望向走廊里刚下课的往来学生,微微一笑,然后跟在这些学生身后,走向了学校的篮球场。 他想去看一看有没有老师在锻炼,他也想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像很多年前在大学时候一样。 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5章 迟到 小赵有个毛病,那就是迟到。 这个毛病从小学开始,就一直伴随着他左右。为此,他的家长没少被班主任老师叫到学校。但是家校合作教育的结果,似乎对小赵起不到什么作用,所以后来他父母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招儿。 那就是每隔一年,就给小赵换一个学校。 这样的更替,直到小赵高中时才逐渐稳定。因为小赵高二去读了文科,起初班主任老师还是叫他家长来学校苦口婆心地交流,想借家校合作教育的改掉孩子这足以毁掉自己一生的毛病。但教育的效果,总是不明显。 后来班主任老师与家长反馈多了,家长就开始说出了自己内心深藏多年的想法。小赵的家长说,“请老师不要处处针对我家小赵,我认为学校老师的重心,不是揪着孩子迟到这点小事不放,而应该把重心放在如何提高孩子的文化成绩上。” 其实,小赵读高中走的是特长生这条路,自进入文科班,成绩就稳步在年级倒数二十名以内。他的成绩,在多数老师委婉的表达中,只能浓缩为“进步空间巨大”这样一句话。 自从小赵的家长与班主任老师闹不愉快的次数越来越多,小赵的家长终于缓了一口气。因为在他们心目中,他们认为班主任老师要比学校的领导要难应付很多。 学校也找过小赵的家长谈过几次话,毕竟一个月迟到三十次这影响是比较坏的,但谈话的效果并不理想。加之家长借助舆论施加外部压力,学校领导认为学校总是叫家长,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学校最终认同了家长的观念,一致认为教育应该用爱去感化小赵,这样他就能改掉自己身上爱迟到的毛病。从此,小赵开启了自己在文科班的“流浪求学之旅”。短短半年,小赵就换了三个班级,但迟到的毛病嘛,还是没有改过来。 转眼高三毕业,小赵被一所地方专科院校录取。大学毕业后,他抛弃本业,由于没有足够的文凭,只能进私人公司打工。 短短三年下来,他跳槽了十家公司,彻底忘记了自己的专业。虽然表面上看他是跳槽,但实则是因为总是迟到而被开除。之后的五年时间中,他干过工地,跑过快递,也做个饮食行业等许多行业,但是都不长久。 三十岁那年,父母出钱给他盘了个门面。小赵思前想后决定,在门面中安装了六台“抓娃娃机”。 从此,他的人生也开始有所改观了,不用上班也能赚得盆满钵满,这是小赵的父母最愿意看到的情形。随后仅用一年,小赵便结婚生子,夫妻融洽,家庭和睦。 直到四年后,孩子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家人的烦心事才慢慢凸现出来。那便是年幼的孩子,应该由谁接送,又该由谁去应付孩子的班主任老师。 因为一家人无论谁送孩子去学校,孩子总是迟到。班主任老师就更勤快,一周叫一次家长到校协助教育。 最终一家人商议,又想到了绝妙的招儿。 那就是,每隔一年给孩子换一所学校。 但孩子换学校的绝招吧,他们只使了一次,因为有次孩子没有等到父亲去接,放学便自己走了。 从此,小赵的孩子就没有再回来过。 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6章 辞职 “小林,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小林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下,吴哥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啊?去哪?我才来,马上有两节课。” 即将退休的老教师燕姐看小林一头雾水,便笑着解释道:“小诸葛的意思是,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另谋他处。” “另谋他处?现在没敢有这想法哦,因为我还没得资本。” “在这一中呆起有什么意思哦,小斌都辞职走了。” “小斌辞职了?他怎么就辞职了?” 小斌和小林是同一年进一中的,小斌是免费师范生毕业,小林是省内一般本科院校毕业。今年,是他们进入一中的第十个年头了。小斌早已是中级职称,小林还缺评中级的下乡支教一年的“硬性条件”。 燕姐说道:“他活不下去了呗。” 小林反问:“怎么可能呢?” 毕竟虽然是初级教师,拿到手的工资三千多,但是还贷养车都还是可以支撑的。因为小林,这些年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小林话音刚落,燕姐补充说道:“怎么不可能嘛,这狗屁目标考核奖两年都不发,听说超课时费、班主任费三年一分不发。” “是哦,现在的班主任又大多是年轻老师,人微言轻,真是造孽哦。”小林感概道,内心有许多说不出的无奈,当然也有丝丝失望。 “那是,有了家庭就是不一样的。” 同龄已婚人士小洁说道:“小林,你还没结婚你是不知道日子难过,孩子老人要养,还有车贷、房贷日常开销,人情往来。” 小林欲言又止,因为他如何不懂得这难处呢,毕竟光是十多万的彩礼就是现在摆在他面前最大的现实。 “这只能说明小伙子你不缺钱,若是我再年轻十岁像你们一样,我也走了算了。” 说完,见众人只是偷笑不曾搭话,吴哥又骂骂咧咧地继续说道:“妈的,那些社会上的人特别是家长,还以为我们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所以个个应该收入过万,甚至两三万。谁知道呢,我们已经穷得只剩裤衩了!” 见吴哥这愤世嫉俗的样,燕姐急忙笑着说道:“哎哟,小诸葛你这么一个名声在外的资深高级老教师,怎么能给年轻人传播负能量呢?找打。” 众人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因为大家这一年来都早已习惯了吴哥的骂骂咧咧和“愤世嫉俗”。 小林见状,便问道:“那小斌准备去哪个学校啊?” 吴哥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道:“肯定是去私立学校啊,要不然辞个毛线职啊!” 小洁说道:“听说省城公办学校工资也挺高,至少一年比我们多三五万到手的。” 吴哥听言,冷冷一笑:“听说广州那边一年给他二十多万,你说他去哪里?” 也正在这时,美女小刘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只见她课本未放下,便对众人说道:“你们知道么,隔壁办公室生物组的孟老师和他老婆辞职了,听说去了上海的私立学校,两口子的一年可以拿到四十多万。” “我去,那么多!” “他老婆是英语组的那个王老师?” “对。” …… 随即,办公室一阵沉默。 良久,小刘又说道:“听说,斌哥他老婆也要辞职,和他去广东。” 吴哥听言,骂骂咧咧道:“妈的,我看这一中要垮。” 小林也打趣道:“我看是整个市的高中要垮哦。” 听二人这一唱一和,燕姐则笑了笑,补充道:“管它垮不垮哦,反正上课时间到了,学生在等着我,也在等着你。你们再不去上课,学生就要垮了。” 燕姐说着,便拿起课本,准备离开办公室去教室。 “到哪里不都是凭良心干事,上好课嘛。” 小洁则感慨道:“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受这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苦呢。算了,上课去。” “尽人事,凭良心。”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见众人如此说,吴哥又骂骂咧咧打趣道:“好吧,我也上课去。” 众人没来得及理他,都已拿上课本走出了办公室。随后,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丢进烟灰缸,也拿着课本向教室走去。 昨日,他便准备好了今天上课的开场白,那是黄埔军校著名的一副对联。 “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 第17章 我的闺蜜徐海棠 如果我是一条小河,就让我流向沙漠,去灌溉一片绿洲。 ——题记 (一) 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五日,傍晚。 张庄的中年夫妇徐建国与何明丽从田间收工回来,在一处山坳听得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因夜色渐暗,不禁吓了一跳。但夫妻俩商议片刻后,毅然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只见山坳的斜坡处,放着一个破烂的小竹篮,栏中有一块陈旧的棉花布包裹着一个未穿衣服的婴儿。婴儿是女婴,在小竹篮里翻滚着,却是踢不开那厚厚的被子。 女婴的胸口处放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歪歪斜斜地写着生辰八字:“八三年八月十九日未时生”。 何明丽见状不禁摇头叹息说道:“这些人也真是的,既然不想养,又何必生下来呢,真是造孽啊!” 丈夫徐建国接话说道:“历来都是如此的,往些年吧还好,没有国家政策管着所以丢弃的还少,但去年以来这种现象则是越来越多。听说隔壁李村的李老三头些日子,在沙子坳还碰见了死婴。” “怪可怜的……咦,建国,那我们把这孩子带回家吧,你说好不好?” 他夫妇俩结婚近十年了,竟是没有生养一儿半女,拜过观音请过“先生”(本地对巫师的称谓),甚至都去县城医院查过,却始终不见效果。 “好啊!” 徐建国心想,也许是上天怜悯,赐下这孩子与自己夫妻二人,不免心中感激起来。 听得丈夫同意,何明丽便将手中的家伙事丢在地上,用手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张手抱起了女婴,又叫丈夫帮忙将棉被花布包裹好。 说来也是奇怪,那女婴自从被何明丽抱起之后便不再哭了。 这可把何明丽乐怀了,她将女婴递到丈夫面前,说道:“建国你瞧,她不哭了,不哭了。” 徐建国见妻子如此,脸上也浮现了满足的笑容。 他二人结婚近十年来,除了新婚那年外,这是他见到妻子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妻子眉宇间不再有了满年堆积的愁容无奈,也没有了听人背后议论后多回家中哭泣的伤心。 他夫妻俩一人环抱婴儿走在前,一人手拿肩扛那些家伙事,趁着落日尚存的余辉,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建国,咱们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你说叫什么好呢?” “嗯……咱们既然在这土坳上发现的她,就叫她天赐吧。” “天赐?听起来像个男孩子的名字,不好听。” 徐建国看向西边,又说道:“那叫晚霞?” “也不好听。” “那叫什么呢?” “我听老人说那土坳叫海塘,不如我们叫她海棠吧。” “海塘?不好,名字太土了。” “不是,是海棠花的海棠。” “徐海棠!” …… (二) 小海棠被徐建国夫妇收养,虽然徐家家徒四壁,但这对小海棠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幸运。其实,小海棠的到来,对徐家而言也是天大的幸运。 徐建国夫妇对小海棠极是疼爱,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上山砍柴都带在身边,家里有什么吃的,都是小海棠先吃,所以也可以说得上是无忧无虑的。 说来也奇怪,小海棠来到徐家以后,本该是加重了徐家负担的,却不想徐家生活渐渐是好了起来。小海棠三岁那年,母亲何明丽怀孕产下一个男孩,取名何开放。这下,邻里那些平日乱嚼舌根的乡亲无话可说了。 随着何开放的出生,丈夫徐建国便开始外出谋生,靠苦力赚些钱财贴补家用。那些年里,他做过石匠,做过伐木工,还南下进过煤洞。但是除了进煤洞来钱快些之外,其他的都只是临时性的散工,收入极低。 但何明丽则极为反对丈夫下煤洞,所以徐建国只得转辗于各种临时工地,一年在外东奔西走。何明丽则是在家承担家务农活,照顾两个孩子。 好在小海棠渐渐长大,三岁起便开始承担起照顾弟弟的任务。母亲在家中劳作,她便带着弟弟在院中玩耍;母亲下地干活,她便背着弟弟在旁边等候;母亲上山砍柴,她便带着弟弟在一旁与母亲说话…… 虽说弟弟偶有些磕碰损伤,却也不曾出过什么令人担心的安全问题。 邻里对小海棠也很友善,虽然在她弟弟何开放未出生之前,或多或少还有关于她身世的议论。但随着何开放的出生,邻里似乎把目光都聚集到了弟弟身上,所以对小海棠并不再有什么议论了。 似乎,左邻右舍都将小海棠视为徐建国夫妇亲生的女儿一般。 时光荏苒,转眼小海棠七岁,到了读书的年纪。徐建国夫妇商议后,决定将女儿送往李村读书。张庄虽有小学,但是那代课杨老师已经近七十岁,镇里又迟迟不肯派人来接替。 小海棠初入学时,经常闹着不肯上学,有时候学上一半、有时候中途便跑回家来,她这样的“毛病”却是被母亲打骂不止二十次,也是不肯改正的。而小海棠呢始终是一言不发,只是和弟弟何开放在一起玩。 从学期班开始到一年级期末,她的成绩都是班上最后一名,老师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徐建国夫妇更是无可奈何。但自从何开放读学前班开始,小海棠就再没有逃过学。她每天和弟弟一起上下学,其间也从来没出过半点差错。 也是这一年,她的成绩进步飞快,半期考试一跃而至班上第十名,再到期末已然拿到了班级第一名。母亲似乎渐渐明白了,那两年她逃学的缘由。而这个原因在她班班主任黄老师的告知之下,则是令母亲留下泪来。 小海棠在一篇作文中写道:“我很喜欢读书,但是弟弟在家,母亲没有时间照顾她,所以我要回家。”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何明丽下地上山,都不再带着姐弟二人,而是让她们放学后在家写作业。那时候没有电灯,只有油灯,而且灯油还总是不够用。所以小海棠的作业大多数是早上起来时才完成的,因为从这一年开始,小海棠从做饭到喂猪、喂鸭等事情都一一承包了下来。 一九九六年,小海棠以语数两科满分的成绩小学毕业,她的成绩引来了县里两所重点中学的招生老师。徐建国夫妇没有给女儿作决定,而是将决定权、选择权都交给了女儿。而小海棠最终还是拒绝去县里上高中,而是留在了镇上上中学,因为镇上的中学就在李村。 一九九九年,小海棠毫无疑问地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这是第一次她离开父母家人,远出家门,一呆就是一个月才能回家。好在弟弟开放已经长大,也学会了为父母分担。 家里的担忧没了,但自己的学习担忧却开始慢慢积累起来。小海棠发现上课老师讲的她都会,但一到自己去做练习的时候却怎么也不会了。她很困惑,试图做过多次调整,也与同学老师交流许多次,但就是没见好转。 而这学习的吃力,很明显得体现在理综和数学上面,所以高二时她选择了文科。可即便是到了文科,她也还是发现这样的困难,相比于其他同学,她很勤奋,几乎连课本都能背下,但是一到做题,她还是感觉无从下手。 (三) 直到高三那一年,她遇见了我,她的好闺蜜——余名瑶。我发现她这人特厉害,有近似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一年,我们一起努力,考上了大学,而且都在省城。只是我选择了非师范类专业学校,而她选择了另外一所师范院校。 她说她将来要做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还说毕业以后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帮助那里的孩子。 大学四年,她的生活极是平淡,不是在图书馆里疯狂阅读,就是在宿舍里安静写作业、整理笔记。她从来都不化妆打扮,也不逛街买新衣服。有时周末我去看她,晚饭都是在学校食堂吃的,可是她们学校食堂里的饭菜真的很难吃。 后来我才知道,她这般省吃俭用,竟是因为她父亲生病了,家里的重担全由母亲一人担起,而弟弟上高中也需要开销。大三以后我与她很少见面了,因为她周末总是不在学校,而是在外做兼职赚零花钱。 有时候周末,她也会坐车来找我吃火锅聊天,我发现她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完全不像是一个学校的学生,而是像在社会中打拼多年的人,干练。 大四那年,我们都没有见面,她忙着实习,而我忙着考编。我们偶有通电话,但大多数谈论的还是毕业以后的事情。 海棠实习的地方是省西北的一个贫困县里的乡镇中学。那个县叫云县,是我们县的近邻,我只听说过那地方交通极为不便,从省城坐车去到那里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道路崎岖,坑坑洼洼的颠簸得人喘不过气来。而我也只是听她抱怨过这一次,后来都没有再听她抱怨过云县。 大四毕业那年,她当选了她们学校的最佳毕业生,省城一些有名气的初中、高中都给她抛来了橄榄枝,甚至是她们学校都承诺她可以留校深造。可是她的选择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没有选择省城,也没有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而是选择去了她实习的那所中学。 她的理由很简单。 “那里离家近,父母需要我,那里的孩子需要我。” (四) 墨镇中学,是云县唯一的一所乡镇普通高中,也是多年前建立至今仍然得以保存的高中。保留的原因很是令人心酸,只因墨镇与县城之间的交通不便。 学校的生源来源主要是,墨镇和周边几个乡镇家境情况贫困,或者学习基础较为薄弱的学子。 海棠进入云县墨镇中学,是通过紧急人才引进的方式完成的,因而不存在编制的问题。也是海棠进入墨镇中学这一年,她开始担任新一届高一年级的班主任。这个新组建的班集体在年级中属于二等基础班级,是普通班中的尖子班。班上的学生,除了来自镇上的学生较为活跃外,其他的学生并不是很活跃,只是静静地不说话,很不擅长交流的样子。 这种不擅长交流,不仅体现在课堂的提问回答环节,同时也提现在课余的生活交流中。起初海棠以为是新环境学生无法适应,但随着时间日长,仍不见改观,她才担心起来的。 后来,通过走访调查,她发现这些孩子多是乡镇偏远农村地区的孩子,多是留守儿童,十多年来一直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还有一部分孩子,是属于家庭离异的单亲家庭。 墨镇大概有十来万人口,占据云县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但是由于地理环境的阻隔,所以镇上去往县城却是非常艰难的,要翻越两座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高峰,有些地方地势高低差甚至达到2000米,任由河流强烈切割。 海棠初到墨镇是大四那年,是经由大学支教下乡社团推荐而来的。他们当时一行十人。初来时,那种震撼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只觉得山高谷深,外边人进来一趟不容易,里面的人要走出去也很困难。 她们当时来的时候,可以说是得到了镇党委的热烈欢迎,虽然那段时光很是艰苦,却也很是充实幸福。在支教的日子里,唯独有一件事却让海棠不能理解却也震撼心灵,那时她作为实习班主任,接县里面的文件排查本班学生的婚姻状况。 海棠当时还和同为支教老师的同学开玩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些孩子才十五六岁,怎么可能会有婚姻情况嘛。但当晚学生填表后,她手拿表格却是良久说不出话来。表格统计中显示,已然结婚的女生有十人,占班级人数的三分之一;男生有五人,他们大多是小学六年级就已经结婚。甚至是在班上,还有一对夫妻。 那一夜,她思考了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也很多。 三个月后,一篇名为《性别视角下的农村女性教育现状研究——以云县墨镇为例》的学士论文,出现在了她的导师面前。这篇论文后来几经修改,被她们学校的校刊发表,并被省社科院的学术杂志转载,引起了广泛影响。 所以墨镇虽然很艰苦,但在很久之前,海棠就已经做好了回来的准备,因为那里不仅有早婚的问题,还有急需教育人才的问题,更有那里人民的热情。 当然,海棠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从墨镇回家,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五) 毕业以后,工作难找,各种考试几乎试过,最终我也和海棠一样选择了同一个职业,分属同一个县。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选择她所在的墨镇,也没有选择乡镇,而是选择了县里的高级中学。就好比当年,她选择了语文专业,而我选择了历史,因为我想以后就算当老师,我也不用早起去看学生早读。 而我去往墨镇则是上班第五年的事情了,当时因为县里文件规定,各县教师职称评审除需满足国家列出的条件之外,还要满足县里规定的文件,其中有个条件就是要下乡镇支教一年。所以思来想去后,我选择去了海棠所在的墨镇。 也是来到墨镇,和海棠及她的同事想处时间长了一些,我才能知道海棠许多的事情。 海棠刚上班第一年,吃住都在学校,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紧紧的,早上听课、上课,下午备课改作业,晚上守自习,与学生交流。周末时常还去学生家家访。 怪不得那一年,每次与她联系她总是在忙,有时我疑惑你一天这样不紧吗?她只是笑笑说很充实。 三年之中,她到过58位学生中家访,一一了解她们的情况,并随时掌握他们的思想动向,及时地与他们进行交流。 海棠说有些学生的家庭情况很不好,父母离异,自己来镇上上学要走上四五个小时;海棠说有些学生很勤奋,但是三年来却是进步不大;海棠还说有些学生辍学回家结婚了,没多久就外出打工了。而三年再见那些学生时,她们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海棠总是和我分享着她工作中的各种悲喜与疑惑,而我与她分享的总是心里的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的,关于这个行业的各种抱怨。我抱怨薪水低,抱怨优质课职称评审的不公平,也抱怨现在都学生难管,而她总是说教师这个职业意味着付出,意味着牺牲,更意味着热爱与良心。 海棠上班三年只回过六次老家,那就是每年寒暑假的时候,而她来县城见我的时间也是如此。不过还好,她留在县城与我的时间还是蛮长的,至少有一周的时间,而我略感欣慰的是,海棠终于愿意让我带她上街,逛服装店、看电影了。 第三年,我也当了班主任,我们之间的交流则更多是关于学生的。纪律问题、安全问题、寝室问题、卫生问题等等,当了一年班主任我感觉班级管理就专门是为了那几名学生“服务”的,辛辛苦苦一年来竟是感觉不到任何的成就感,更多的是挫败感。 我问她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类似的情形,她说任何一所学校里的老师所面临的问题却是类似的甚至是一样的,当然心情也是类似的复杂。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去随便放弃他们,因为教育就是爱,就是爱的塑造。 我发现她看问题很是通透,而且能想得开,关键是她还有好多办法去处理。我说她是天生做这个职业的,她则说是她来实习之时做了太多功课的缘故。也是后来我才听说,她为了完成毕业论文,收集资料和做调查就硬是写下将近二十万字的笔记。 (六) 上班第四年有幸,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参观,就是去墨镇,去到海棠所带的班级上了一堂课。整体感觉,学生的精神风貌并不比我们县城的学生差多少。 也是这个时候,她第一次将她的一位男同事介绍给我认识,而我才知道她们之间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而这时,因为结婚,我也即将卸下我并不擅长的班主任工作。 而海棠呢,依然奋斗在班主任工作上。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她总说还早或者说还没准备好。问她是否想过以后来县城高级中学上班,她也说自己没考虑过。 其实,海棠完全有能力和实力来我们学校任教的,因为她的第一届学生高考的成绩还算不错,一个普通班有五人上六百分。当时,在我们县里都传成神了。加之毕业那年的新闻宣传,我们学校很是欢迎她的到来的。 后来,我追问急了,她才说她要在墨镇干到三十岁,结婚生了孩子也许她就有来县城的想法了。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男友已经调到了我们县城中学一年多了,而她也已经三十岁。 三十一岁时,海棠结婚了,但却选择留在了墨镇中学。直到三十五岁,她小儿子的出生,她才选择回到了县城。而这时,县城通往墨镇的高速公路也已经通车一年多了。 这条高速还通过她老家所在的乡镇,她现在从云县县城回家,穿越四五个隧道群,只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 她来到我们县城的高级中学后,一如既往地担任班主任工作。而我也有幸与她搭档,从学生对她的称呼中,我终于相信她比我适合当老师。 与她搭档的奋斗的日子,我成长得很快,学到了很多东西。更是明白了她一直重复说的一句话:“一个没有当过班主任的教师生涯是不完整的,一个没有经历对学生内心反复挣扎的班主任生涯更是不完整的。” 二零二零年海棠三十八岁,在送走一届优秀的毕业生,她又担任了新一届学生的班主任。只是在十一月二十三日,由于学生辍学在家,她下乡家访,不想却出了意外…… 这次意外,让海棠不能再站在讲台上了,更不能担任班主任了。但她还是选择了留在学校,做学校的后勤服务工作。 而明天,就是海棠返校的时间,全校师生已经做好了欢迎她回家的准备。 第18章 请假 烈日当头,正值夏日午后两点钟。 李老师守在教育局门口,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焦急等待着张副局长来上班。 张副局长是她们这支扶贫队的领导,直接管理她们这支从各乡镇抽出来参与脱贫攻坚的老师们。 当时,李老师虽然不是党员,却也积极响应号召,报名参加到脱贫攻坚的浪潮中。她想女儿即将初三,准备向市里最好的高中冲击,自己也不能被女儿“比下去”。 最终,李老师下乡扶贫一年之际,女儿也凭借自己的刻苦努力,以中考七百分的优异成绩,被市里最好的高中以全市统招的方式录取了…… 今天,这已经是李老师第七次来请假了。之前的六次请假,她都被拒绝了。领导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坚决。 “县里下了死命令,除非自己熬死了,否则家里就算是父母死了也必须坚守岗位,夺取脱贫攻坚的最后胜利。” 每一次听到张副局长重复地说着这句话,李老师心都凉了,整个人想死的心都有了。三年的驻村生活,一年回家两次。如今,两个驻村干部的夫妻,婚离了,家也破了。 唯一欣慰的是,自己的女儿考上了市里的名牌高中,而且她也很孝顺懂事。她心想,只要女儿有出息,哪怕家没了都没关系。每每想到,脱贫之日也就是孩子高考高中之时,她心里也能乐开花来。 但奈何高二下学期,疫情突然来袭,各高中学校延迟开学,网课开始。因为夫妻父母不在人世,半年间竟是女儿独自一人在家,看网课写作业。 复学返校后的高三,女儿几次考试都不理想。女儿的班主任老师也打来电话,说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女儿的心理似乎出了问题,还建议家长带孩子外出咨询治疗。 但由于工作到了最艰难的时候,自己走不开,领导不给批假,只是周末抽个一天时间去市里的医院随便检查了一下。医院给出的结果是“轻度抑郁”,开些药吃,家长多陪护疏导即可。 随即,女儿辍学在家,再返回学校已经不可能了。 而在这辍学在家的一年中,父母几乎没有时间陪护。治病的事情也只能一拖再拖,竟是拖了一年之久。 李老师发现不对劲时,女儿的病情已经恶化,已经不是最初诊断的那样“轻度抑郁”,而是转至精神方面的疾病了。 每当看见女儿在客厅里,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上蹿下跳。 李老师的整个天,感觉都塌了…… 她今天来教育局找张副局长,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这已经是她思考一个月后最终的决定了。如果领导不批假,那么她就决定辞职。现在的她,已经不去管顾什么纪律通报,更不去管顾什么纪律审查,脱贫攻坚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只要自己的女儿,那是她的天。 但是李老师始终没有等到张副局长,然后她去找了郑局长。郑局长的答复,仍然是那些她早已熟记于心的陈辞滥调:“现在脱贫攻坚正是关键时期,过两日还要迎来市里、省里的检查,时间紧任务重,再坚持坚持。” 李老师整个人一听,“哇”地一声瘫坐在地上哭了。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在乡下扶贫支援了三年,如今我女儿都病了,我就想请个假而已。真的有这么难吗,郑局长?” “李老师你也知道,县里开会领导下了死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我女儿疯了,再不去治,我也疯了。” …… 最终,李老师的假批了,女儿的病也治了,跑了省内省外好多家医院。 可女儿却再也不可能继续完成学业了,也不可能回到自己曾经拼尽全力考上的高中了,更不可能考上自己当初选择的理想的大学了。 如今,脱贫攻坚取得了伟大胜利,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已经完成。但在举国欢庆之时,李老师只想着,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哪怕她一天就呆在家里哪都不去,只知道唱歌舞蹈也好,自言自语也好。 只要女儿开心笑了,就都好了。 第19章 进城 李五叔要进城了,他的侄儿要接他去省城一起住。 这几天,每遇到一位乡亲,李五叔都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告诉乡亲们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想请他们帮自己拿个主意。虽然他说他不想进城,但是乡亲们还是极力劝说他去和侄儿一起住。 毕竟,李五叔此生进城当真不容易。 李五叔身有残疾,腿脚不便,说话也有些困难,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李五叔父母死得早,自五岁起便是由堂哥扶养长大的。他和堂哥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堂哥有吃的都先想到他,对他极好的,从来不嫌弃他。 但在他二十五岁这年,堂哥堂嫂外出干活,却不想遭遇泥石流不幸罹难。从此,三岁的侄儿便跟着李五叔一起生活。 堂哥堂嫂不幸蒙难后,李五叔在乡邻的帮助下,学会了一技之长。他学会了用竹篾编成各种家用或农具织物,虽然起初编织并不是很美观,也只是乡亲们购买,但后来他慢慢将之拿到市集去换钱贴补家用。 从侄儿入学开始,到大学毕业、工作,这二十多年间,他已记不得自己编了多少织物,也记不得换得了多少钱,更记不得从家到市集的路上有多少次叔侄俩背竹织箩筐往来的背影。 由于自身原因,他这些年都没有娶过一门亲事,更也谈不上生有一儿半女。但是,他却将侄儿视为自己的亲生孩子,一直尽最大努力培育着,哪怕这努力尽显笨拙。 侄儿是李五叔一辈子的骄傲,虽然自小便和他学编竹篾、卖织物,甚至还承担家里面的农活,但是侄儿很懂事,很孝敬他。更难能可贵的是侄儿的勤奋上进,聪明好学。 从读书开始,侄儿在学校成绩一直优异,所以每年的学费都会获得学校或多或少的减免,并不用他太过于操心。侄儿省吃俭用,利用课余时间兼职,赚取零花钱…… 如今,侄儿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五年。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了房,便要接他去住。起初李五叔心里是很抗拒的,因为他长到这个年纪,去得最远的地方便是乡镇的集市,他甚至连隔壁乡镇的集市都没去过,就更别说县城和省城了。 其实,与其说他是抗拒,不如说他是惧怕。他从出生以来,一直都生活在村子,他腿脚不便,说话也不流畅,但乡亲们都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若是去城里,一来不会乘坐交通工具,二来外出与人交流都成问题。 他有一百个不进城的理由,但侄儿却始终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侄儿多年一直重复的那句话:“等我以后出息了,我就来带着叔叔跟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五年,侄儿做了李五叔很多次思想工作,但是都没能说动李五叔。李五叔总是以“我一个人在乡下住惯了,不想去城里给你添麻烦”拒绝。 李五叔不想进城,因为他知道侄儿在城里生活不容易。侄儿在城里,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他不想给侄儿造成累赘。 直到一年前,侄儿回家过节,带来了一个女孩。那女孩一进门就管李五叔叫“爸”,直接将李五叔叫懵了,极力解释。可那女孩却说,她是侄儿的高中同学,她也早就知道李五叔不是侄儿的亲生父亲,但是侄儿在外边一直称呼他为“爸”。 那一次过节吃饭很温馨,女孩也说明了来意。原来,侄儿他们准备一年交房以后就结婚了,而结婚以前就是要接李五叔去和他们住…… 李五叔,最终还是决定去城里住。他有很多的不习惯,不习惯城里的嘈杂和许多陌生人,也不习惯在城里没有乡亲们说话,更不习惯侄儿和媳妇叫自己“爸”。 但他习惯了孙儿叫自己“爷爷”,也习惯了城里的这个家。 第20章 借钱 墨镇信用社门口的枯黄桂花树下,丈夫右手拿半截香烟默默抽着,香烟夹在他右手拇指与中指之间,绕过了只剩半截的中指。 一刻钟之前,丈夫在银行里与一职员争吵。听到只能贷款两万后,丈夫骂了几句银行职员后,便出了银行。后来又与迎面而来的妻子装上,问明原因后,又被妻子数落了一番。 现在,妻子在银行里与那职员进行交涉,他则被妻子“安排”在外等候。只是这等待,略显煎熬和漫长,三支烟都快抽完了但等待却未结束。 丈夫在悔恨与担心中,等待妻子回来。他后悔自己之前与银行职员面红耳赤的争吵,却也担心妻子最后连两万块钱都借不到。 丈夫与银行职员争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先前通过熟人咨询得知,他们还能在信用社贷款三万以上,但现在到柜台咨询后却被告知只能贷款两万。因为三年前他们曾借款十万修缮房子,到现在还有八万欠款未还清。 丈夫更加知道,如果今日借不到这三万块钱,大儿子在城里就交不了购房的首付款。首付款有二十万之多,虽然这些钱是夫妻俩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数额,但是为了儿子他们都愿意去借。而去银行,那是问遍了所有亲朋好友后无可奈何的结果。 大儿子今天已经打了五个电话来催促了,言辞很是急切。小儿子这一年手头也是困难,仅仅能帮助两万块,还差四五万。 香烟燃尽,烟灰掉下之时,丈夫看见妻子走了出来。他急忙丢下烟头,用脚一踩,迎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啊?” “那小伙子说,只能贷给我们两万。” “那先打电话给小儿子说一声,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借点凑足三万。” “算了吧,小儿子那天都说了,只能帮两万,再多帮不了了。” “那我打个电话给大儿子说下情况。” 说着,丈夫拿出陈旧的老人机打电话给大儿子。从通话的声音中,妻子了解到,原来大儿子也从朋友处借了两万块,但也表示说如果父母能借两万就再借两万嘛,备用也是好的。 挂了电话以后,夫妻俩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夫妻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呼吸也渐渐地均匀了。 丈夫看向妻子,慢慢说道:“那就借两万嘛!” “那你一会儿对人家说话客气些,不要和人家小伙子争吵了。” “现在不会吵了。” 夫妻俩说着便走进了信用社,来到了借款窗口。那小伙子见夫妻俩前去,先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倒了两杯水。 就在小伙子将水杯递到夫妻二老的手中后,才慢慢开口说道:“大伯大妈,不是我不肯借钱给你们,我们银行有规定的,我们也要按规定做事的。刚才我说话语气是重了,在这里我给大伯大妈道歉,请你们体谅。” “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 “其实我知道你们每天起早来镇上扫地很辛苦,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是没得办法。你们年龄已过六十,我也说过除非叫让你们两个儿子回来替你们担保,那样再借十万都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两个在外地工作,比较忙回不来。” “是啊,太远了回不来!” “大伯大妈,我知道你们儿子在外工作,购房装修都需要钱。我也知道你们借款的原因,但这事我们真的只能按照程序规定来,请你们一定要多多理解。” “好的。” “理解理解。” 然后小伙子拿走了他们的身份证,让他们夫妻二人在此等待。一系列的签字、盖章和按手印后,不到二十分钟,两万块钱的现金便递到了夫妻二老手中。 就在夫妻二人连连称谢后,准备离开之际,那小伙子则不自觉地向前送了两步路。 “大伯大妈,这钱你们可拿好了,切不可弄丢了。” 夫妻二人听言,心满意足地走了。 而小伙看着夫妻二人佝偻的背影,则想起了自己远在故乡的父母…… 第21章 李开会 李厂长上任三个月了,平时在生产车间很少见到他一面,惟有在会场才有机会。每周两次在会场,职工们与他都能近距离接触至少三个小时以上。至于被服厂中层领导的会议,听说那就更多了——几乎是每天一次,甚至连周末都不放过。 正因为李厂长主持召开的会议很多,而时间很长,所以获得“李开会”的称号。但这个称号,却不是被服厂的职工给他取的,而是之前他上任的胶鞋厂的职工给他取的。据传他在胶鞋厂任职一年期间,胶鞋厂职工怨声载道。在他离职临走之际,却是近百人相邀喝酒庆祝,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气象。 今天,李厂长又主持召开了会议,会议时间有点长,从下午四点开到了六点半。他自己在台上老生常谈保生产,又是纪律要求,又是目标完成。会场纪律依然如李厂长刚上任一样,特别是老职工在台下闲谈取笑,根本不理睬他这一套。 按照老职工的说法,李厂长原本就是被服厂的副厂长,因为工作方法生硬得罪很多职工,故而不受待见。但是由于原张厂长退休,却又找不到合适的领导接替,故而让李厂长回被服厂任职成为了最佳选择。 李厂长在台上侃侃而谈,谈到“幸福被服厂”的设想,台下的骚动更大,各种嘘声一片。 “尽扯鬼谈!” “你说,一个星期开两次会有什么意思?正事一句不吭,尽说屁话,什么鬼幸福被服厂真是可笑。” “他喜欢搞就让他搞嘛,把厂子搞垮了大家就散伙,反正照目前这种情况大家都已经无所谓了的。” “你们看到小林来开会了吗,听说他就是不肯给小林签字。” “听中层的人说,他死活就是不给小林的调动签字,还让人家来办公室坐班。小林那天去办公室和他闹,都差点哭出来了,你们知道他这厂长是怎么说的么?” “怎么说?” “他说‘小林太没良心,你母亲没在的时候,我都还去了’。” “不会吧?” “是真的,那天去办公室交材料的人很多,很多人都听到了。” “还有,听说凡是和厂里财务有关的字他都不签,很明显他是怕承担责任。但是这个厂已经多久没有发放职工应得的福利了,你不能一天就喊口号搞生产,你必须得想办法让职工安心搞生产才是啊。” “他想求稳,可是得不到民心的稳,哪怕一阵风来也能吹翻了这高台。” “又想让人搞生产,又不让人住宿舍中午休息。唉,这五六十年的大厂,怕是在他手里不垮,估计也辉煌不在了。” “算了算了,‘幸福被服厂’这就是一个口号,典型的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 整个三五百人的会场噪杂异常,怨气冲天,但李厂长依然在台上谈笑风生,向职工述说着自己心中关于“幸福棉被厂”的设想。 就像李厂长刚上任的那天,进被服厂大门时,看见喷水池中的假山上长着的青草便要求后勤处安排人及时拔掉。 虽然负责环卫的职工和后勤处处长说那是兰花不是杂草,还几经建议,但是他依然坚持。最终,假山上还是寸草不生了。 如今被服厂大门的假山,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生机勃勃,只留下几颗光秃秃的硬石头,一幅荒漠化的景象。 第22章 找学校 小刘是一名城里的教师,但这几天呢他正在为找学校的事情发愁。 他不是为自己的小孩上学找学校,也不是为亲戚朋友的孩子读书找学校,而是为自己的职称晋升找学校。 原因是这样的,根据最新的职称评审文件规定,无论是晋升中级还是高级职称,都需要下基层工作一年的服务经验。可以往都是符合条件的老师们到学校办公室报名,学校审核条件合格后将名单上报教育局,然后由教育局统一分配。 但今年,学校通知说教育局要大家自行找支教学校对接,最后将支教学校名称上报教育局即可,而且上报支教的时间仅为半天。但是这样一来,可是让小刘这类老师犯难了。 为何呢?因为小刘这类老师不是本地的老师,有些甚至是外省的老师,他们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事关系,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本地老师寻求帮助,请客吃饭,帮助联系。但是三轮下来,本地同事也是打了许多电话,却都是无果。 虽然其他本地老师也找到了接受学校,但是也还是忍不住吐槽今年这般“骚操作”。 “我为这所学校辛辛苦苦十几年,虽说贡献不大,但至少每天尽职尽责,却是在即将晋升职称需要学校的时候,学校把我们抛弃了。” “其他学校都是将名单报到教育局,由教育统一分配,那为何我们学校要由我们自己去找呢?为什么要区别对待呢?” “因为原来的校长走了,新来的校长人际关系不行。” “青年教师是这座学校的未来,如此领导明显是在毁学校的未来。” …… 小刘最后是通过家长的关系,联系上了一所偏远的地区乡镇中学,在还剩三分钟报名截止时报了支教学校的名字。 随后经过一番材料评比后,学校选出了近三十位老师下乡支教。教育局要求到支教学校报到的时间是九月一号,学校发文件时是九月三号。 拿到文件之后,小刘等人立即赶往支教学校报到。在家长的帮助之下,小刘说明了自己是高三毕业班班主任的情况。支教学校领导很和善,也表示理解小刘的工作,所以他们灵活处理,并没有要求小刘每天都去学校上课,称只要一个星期去一天,把十中的精气神带下去就好。 也是在与支教学校领导的交流中,小刘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为了保障十中高中班的教学秩序,保证本年度高考成绩质量,市教育局蓄意削减十中的支教名额。 但是其他学校的支教老师就没有小刘幸运了,通过反馈得知,绝大多数学校要求老师们脱产,一部分学校要求把支教老师的课安排在三天至四天。哪怕老师们说明了自己学校的情况,也是得不到支教学校的谅解。 由于此次支教老师中有三分之二是高三毕业班的科任老师或者班主任,在与支教学校谈不拢之后便选择向自己的学校寻求帮助。学校校长的答复是,支教学校是你们自己选的,所以你们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去解决,但是学校的课程一节都不能落下,教学秩序不能出现混乱。 苦熬了十多年才有职称评审资格的老师们没有办法,在三方谈不拢和调课不成的情况下,迫于多年的现实生活压力,只能将脱产支教的申请递到了年级负责人的手中。脱产支教申请越来越多,年级负责人见大事不妙,只能将老师们的诉求向上反映。得到的答复是,学校在尽力处理沟通当中,请老师们安心完成好学校的教学任务。 而在这一个多月的等待答复中,老师们接到的不是学校的通知或电话,反而是支教学校的。这些学校的通知大多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如果你们学校的支教老师再不来上课,那么这一年的支教材料盖章是盖不了的。 支教的老师还在等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第23章 搭便车 过节回乡小住两日,临走时一大早,父母准备了大包小包的往车里塞,全是吃的。有昨日刚杀未吃完的鸡鸭,有前几日回家带来的水果饮料。 往往都是这样,你说不要吧他们总会生气,所以我总是欣然接受部分。 辞别父母后,我驱车向北出了村,沿着原铁路迁移后改建成水泥路前行。每每行在此间,我都不禁想起十多年前光景。那时候脚下的水泥路还是铁轨,那时的我们也正好年少,正是青春大好读书的年纪。 每次放假返校都在这条铁轨上重复而行两个小时,只是有时候负重的是带去学校吃的大米,有时却是带回家的衣物,或者已学完的书籍。 记得那会儿除了火车偶尔过之外,便是马车从铁路旁边狭窄的马路偶尔过。那时,但凡能偶遇一辆马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然时隔多年以后,火车和马车都没有了,除了我们,都在这条路上绝迹了似的。脚下的铁轨变成了水泥路,路上渐渐多起来了摩托车、三轮车和小汽车,甚至是这路上已然少见当年如我们的步行人。 正当我思绪回荡在旧时光心生感慨之际,忽听妻子说道:“前方有人好像在招手,咱带不带?” “带啊。” “可是……我就是担心像上次一样,被讹。” “这条路就我们村,都是家里人,不比上次在外地。再说了,不带以后咋有脸回村呢?” 车停之际,我发现是隔壁寨子张五伯妈,可她已然不认识我了。虽然她以前是认识我的,但如今已满头银发的她却是不认识我这常年在外、过节方才返乡的本地人。 恰如我们,除了平辈同龄人与上一辈老人之外,也不认识下一辈的人。 她带了一只猪腿和三十多斤糯米,在路边等着。我下车将她的东西装进了后备箱,便安排她上车坐好。上车以后,她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直到我说出我的名字以后,她才放下拘谨,一个劲地说起我小时候还在家的事情。 而我心中的疑惑则是,她一位老人带着这些东西将要去哪里,为何不让张六哥他们送她去。 原来,张六哥他们常年在外务工,她近年来身体也渐渐不好。头几日听说自己妹妹生病,趁今日闲暇便想带些东西去看望。谁知,这才走了不到半小时,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起来。 …… 她去的地方我顺道,故而送她到了目的地才离开。 待她下车以后,我们继续北上,去我们上班的城市。 妻子说道:“你这半路带人,万一出事,真不怕人家讹人吗?” 我说:“没事,这是我家。” 其实妻子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在这条路上,我们也经常搭张五伯妈的便车。 虽然那时候是马车,但是我们却坐得很开心。 第24章 石头记 我们本是南河中的普通的石头家族,也不知道我们居住在这里了多少年,就连家族中的老人也说不清年月。古往今来,我们看厌了南河两岸太多次人类的自相残杀,也看倦了山河沧桑变化。 直到有一天,人类在上游修建了水库,附在我们身上万年的河水突然没了。就在我们沉浸在温暖的阳光中之际,突然来了好多由人类操控的机器怪物,他们将我们从地上挖起,带到了宽敞的房子里,然后将各式各样的工具,一遍遍地用在我们身上。 我们经历这刮骨抽筋的痛,无论是家族中的老人还是孩子,都禁不住这折磨,深感绝望。但即便如此,却是换不来人类的怜悯之心。 在宽敞的房子里待了两个月以后,我离开了族人。我来到了一所人类的学校,被安放在他们教学楼旁的几棵树下。这里除了我之外,便没有其他同类。人类在我的身上敲敲打打一天,我哭了一天,几棵大树兄弟也安慰了我一天。 我原以为人类会将我肢解成碎片,不想他们却在我身上刻了四个大字:“希望之光。”刻完字以后他们便走了,后来又来了很多人来围观我。他们当中,有的看似人类的头领,但大多都是人类的孩子。 他们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是兴奋,不停地抚摸着我。这一刻,我忘记了自己经历的疼痛,也忘记了人类对我们家族的破坏。这一刻,我不禁骄傲起来。 每天都有人类的孩子来读书给我听,这样的日子,比与家族待在河水里更舒适。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人类的孩子便不再来了。 在没有陪伴的日子,我感觉到了深深的孤独。我不明白人类对我的态度,怎么就突然由热情变为冷漠。 我向大树兄弟们倾诉,大树兄弟们总是说:“我们都不要太在意了,人类的眼中就只有他们自己,他们比谁都更容易喜新厌旧。” 后来的一天,听大树兄弟们说,教学楼的另一侧又来了一位我们石头兄弟,人类在他的身上刻着“卓越”两个大字。 …… 很多年以后,我的身边慢慢也多了三四位石头兄弟,他们来自不同的家族,他们的身上也被人类刻上不同的字。他们重复着我当年的经历,但却也许不会有我如今复杂的感受。 我欢喜着,我的身边,同类越来越多,我不再孤独。 而我也疑惑着,人类为什么总是喜欢在我们身上刻字,然后把我们放到他们孩子生活的地方。 第25章 乡愁 陈默拖着行李箱站在村口,轮子骤然卡在柏油路与水泥路接缝的缝隙里,发出突兀而刺耳的声响。 他弯腰费力地拉扯,却只觉那声音似一把钝刀,缓慢地划开了他记忆深处柔软的部分。 道路两旁,那些熟悉的老屋竟大多被涂抹上了刺目的白漆,墙上还描画着拙劣的仿古图案,像一张张浓妆艳抹却终究掩饰不住衰老的面孔。 他茫然四顾,眼前景象如异乡般陌生,唯有村口那棵刻满童年刀痕的老槐树被砍掉后,残留在地面上的一圈年轮似的树桩印记,还固执地向他证明,这里确曾是他的故乡。 他循着记忆,踏上了通往老宅的小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岁月的断层之上。 记忆深处那条蜿蜒的土路已被规整的水泥覆盖,路边疯长的野草也被修剪得齐齐整整,温顺得如同被驯服的兽群。 陈默站在老宅门前,眼前熟悉的景象却被完全颠覆了。 木门换成了一扇冷硬的铁门,门上还挂着一块崭新的招牌——“乡愁主题民宿”。 他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门扉。 院子里,父亲当年亲手钉在门楣上的那块沉甸甸的木匾——“耕读传家”,此刻竟被随意地搁在院角一张仿古石桌上,上面赫然放着一个烟灰缸,堆满了烟蒂,字迹被污垢和尘埃重重覆盖,几乎难以辨认。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落入深不见底的井中。 “你找谁啊?”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叼着烟踱步出来,目光上下打量着陈默。 “我……我家以前住这儿。” 陈默的声音干涩,视线却死死胶着在那块蒙尘的匾上。 “这块匾……” “哦,那个啊!” 男人随意地挥挥手,烟灰簌簌飘落。 “房东留下的破烂玩意儿,老土得要命,本来想扔了,可城里那帮搞艺术的非说这是啥‘氛围’。” 他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种混合着不解与轻蔑的笑意。 “‘耕读传家’?哎,这‘耕’字笔画这么麻烦,现在谁还费劲写这个字啊?” 男人轻飘飘的话音如同钝器,一下一下敲打在陈默心上,他眼前不由浮现出父亲当年郑重其事地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将这块凝聚了家族期许的木匾钉上门楣的情景。 那时自己还是个小小的孩童,站在槐树浓密的绿荫下,仰着小脸,跟着父亲一字一句诵读着匾上的字句。 稚嫩清脆的童声,在阳光和木屑的清香里轻轻回荡,仿佛也融进了那匾额温厚的木纹之中。 陈默黯然退到院角,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墙根下那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青石板。 童年时,他曾在此处埋下一个装满了宝贝的玻璃罐子,里面盛满了少年人最珍视的秘密。 如今石板已被撬开,罐子早已不见踪影。 他目光扫过院子,最终在另一张石桌底下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玻璃罐——罐口污黑,里面塞满了烟头和残破的扑克牌。 他感到喉头哽咽,胸腔里某种东西正在无声地碎裂。 “厕所在哪儿?” 他几乎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问话。 “那呢。” 男人往东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默推门而入,卫生间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空气清新剂气味。 他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手指,却冲不去心头沉甸甸的尘埃。 他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游移,最终凝固在角落的置物架上。 一个边缘磕碰得凹凸不平、搪瓷剥落得斑驳的旧杯子,赫然立在那里。 陈默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将那杯子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 杯底那用蓝漆歪歪扭扭写着的、他儿时的乳名“石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记忆厚重的帷幕。 这杯子是他儿时专属的饮水之物,多少次母亲用它在灶台边为他盛满温热的水,多少个夏日他捧着它咕咚咕咚灌下清凉的井水…… “哐当!” 一声脆响猝然炸裂开来。 那杯子仿佛突然间变得滚烫无比,陈默的手指猛地一缩,搪瓷杯便直直坠落下去,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撞得粉身碎骨。 碎裂的瓷片带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四处迸溅,清脆的回响在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如同一声哀鸣,又似某种终极的诀别。 陈默僵立在原地,看着一地狼藉的碎片,那每一片都映照出他此刻空洞的眼神。 他慢慢伸手探进大衣内袋,指尖触碰到那把没有送出去的、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祖传铜钥匙。 这冰凉的金属,如今倒成了他唯一紧握在手、却再也无处安放的故土残骸。 他缓缓走出民宿大门,没有回头。 行李箱的轮子在崭新平坦的水泥路面上咕噜噜滚动着,那声音单调而固执,仿佛在反复碾过某种无声的祭奠。 身后,“乡愁主题民宿”的招牌在渐浓的暮色里亮起俗艳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像一只巨大的、充满嘲讽的眼睛。 原来所谓故乡,早已化作一处需要付费才能入内体验的失物陈列馆。 我们怀揣着全部记忆前来凭吊,最终却发现,自己连同那记忆本身,都不过是展览架上蒙尘的一件件旧物。 第26章 旧巷深处的月光 暮色四合,我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这座南方小城,是我阔别十年的故乡。 十年前,为了追逐梦想,我毅然踏上北上的列车,从此与故乡的一切渐行渐远。 如今,因母亲病重,我再次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出站的瞬间,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混合着泥土、青草和炊烟的独特味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蹦蹦跳跳地走在青石巷里,手里攥着五毛钱,奔向巷口卖麦芽糖的老爷爷。 小城的变化不大,依旧是青瓦白墙,蜿蜒的小巷交错如迷宫。 我提着行李,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家走。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是老样子,裁缝铺、杂货店、面馆…… 只是当年熟悉的面孔大多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的年轻人。 走到巷子口,我停下脚步。因为眼前的景象,让我的鼻子不禁发酸。 那棵陪伴我整个童年的老榕树还在,只是枝干更加沧桑,树皮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树下的石桌石凳也还在,只是上面落满了灰尘,不见当年下棋的老人们的身影。 当我推开斑驳的木门,“吱呀”的一声,仿佛打开了时光的闸门。 院子里的葡萄架还在,只是藤蔓稀疏,不再如当年那般茂盛。 母亲坐在藤椅上,头发突然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比记忆中更深。 听到动静,母亲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变得格外明亮。 “夏夏,你回来了。” 我快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那双手布满老茧,粗糙而冰凉,让我心疼不已。 “妈,我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思念与愧疚。 随后,在家的日子里,我陪着母亲聊天,听她讲述这些年小城的变化,还有那些逝去的故人的故事。 母亲总是絮絮叨叨,说着说着就会陷入回忆。而我也渐渐发现,母亲的记忆力大不如前。 她常常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在说什么,但唯独对我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格外清楚。 一天傍晚,我独自在院子里发呆。 月光如水,洒在古老的院墙上,树影婆娑。 我想起了小时候,每到夏天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的场景。 父亲摇着蒲扇,给我讲古老的传说。母亲则会切好西瓜,递到我手里。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贫,却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多年,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也早已消散。 我望着天上的明月,泪水悄然滑落。 原来是自己离开得太久了,久到故乡的一切都成了记忆中的碎片,久到连陪伴在父母身边的时光都成了奢侈。 其实我也想留下,但是我又不能留下。 在故乡的日子里,我常常漫步在熟悉的小巷中。 我看到了儿时的玩伴,只是彼此都已面目全非,除了寒暄几句,再无更多的话题。 我去了曾经的学校,校园里的建筑翻新了一遍又一遍,操场上奔跑的更是一群陌生的面孔。 一切都在变。 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我决定暂时留在故乡,好好陪陪她。 因为我知道,她不愿意离开,与我北上。这样的劝说自父亲去世后,也发生过太多次了。 于是,我开始重新认识这座小城。我发现它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却有着独特的宁静与温暖。 清晨,我会跟着母亲去菜市场,听着熟悉的方言,感受着浓浓的烟火气。 午后,我会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云卷云舒。 夜晚,我会陪着母亲在巷子里散步,听虫鸣蛙叫,看满天繁星。 渐渐地,我明白了,乡愁不仅是对故乡的思念,更是对过去时光的怀念,对亲人的牵挂。 无论我们走得多远,故乡永远是心灵的港湾,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一个月后,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下来。我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北方,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但是这一次,母亲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愿意离开这座小城。她说舍不得离开父亲。 离开的那天,母亲坚持要送我到车站。站台上,母亲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眼里满是不舍。 “妈,您放心,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列车缓缓启动,我望着站台上渐渐远去的母亲,心中五味杂陈。 故乡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但那份乡愁却永远留在了心底,如同旧巷深处的月光,温柔而永恒。 此后的日子里,无论工作多忙,我都会抽出时间回到故乡。 在我心里,故乡不再只是一个地理名词,而是一份深深的眷恋,一份永远割舍不断的牵挂。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故乡的老榕树、青石巷,还有母亲慈祥的笑容。 而那些温暖的记忆,这多年来,也始终是我在异乡奋斗的动力和慰藉。 第27章 时光停摆的爱人 1 急救室的无影灯,刺得林晚棠视网膜发疼。 “患者苏妄,急性心梗。” 护士的声音,像被水浸透的棉絮。 “随身携带的急救药瓶上,写着林医生您的名字。” 手术钳哐当坠地。 林晚棠望着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绿色波纹,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夜。 那时她刚结束住院医师考核,在医院后巷捡到个浑身湿透的男人。 他蜷缩在垃圾桶旁,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块老式怀表,琴键般修长的手指正在失去温度。 “救……救它。” 男人在意识模糊前,将怀表塞进她的掌心。 金属表壳上,刻着一行德文: “时间会治愈一切伤口。” 林晚棠用体温焐热了怀表,却在打开的瞬间,被锋利的齿轮划伤指尖。 而表盘里夹着,褪色的琴谱残页,正是她最爱的《月光》第三乐章。 2 苏妄在康复病房弹钢琴时,林晚棠总会悄悄驻足。 他的演奏像月光下的潮汐,明明充满温柔,却总带着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直到某个深夜,她听见他对着空气呢喃。 “晚棠,你看这琴弦多像手术线。” 那天她终于知道,这个患有情感解离症的天才钢琴家,将所有情感都寄托在创作里。 他用钢琴模拟心跳声,在琴谱空白处记录她的手术排班表,甚至把她的生日编成变奏曲。 “我不是不会爱,只是需要你教我。” 苏妄把刻着她名字的怀表链,紧紧缠在她手腕上。 3 变故,发生在交响乐团首演当夜。 林晚棠在手术室抢救车祸伤者,错过了苏妄特意为她改编的《时光停摆》。 当她带着满身消毒水味赶到后台,只看见了摔碎的香槟杯,还有满地撕碎的琴谱。 “你永远在拯救别人,却不肯分一点时间拯救我。” 苏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4 “滴滴滴!” 监护仪的警报声,将林晚棠拽回现实。 她机械地缝合着苏妄心脏的陈旧疤痕,却突然发现他左手无名指内侧,有块与怀表链完美契合的淡色印记。 “林医生,他在等您签字。” 护士递来病危通知书时,林晚棠注意到苏妄掌心躺着块金属碎片。 那正是五年前,她划伤手指的那个齿轮。 手术灯熄灭时,晨曦正爬上苏妄苍白的脸。 林晚棠颤抖着打开他遗留的手机,屏幕上是尚未发送的邮件: “当我的心跳停止时,能否请你用手术刀,将这首《时光停摆》刻进我的肋骨?” 附件里是从未发表的终章乐谱,每小节都标注着她的手术时长。 最后一页用血红色写着: “原来我早就把余生,都抵押给了你的抢救室。” 5 林晚棠在太平间为苏妄整理仪容时,发现他西装内袋里的欧米茄怀表。 这一次,表盘显示的时间永远停在23:57。 这正是五年前,她在暴雨中捡到他的时刻。 窗外飘起初雪,她突然明白,有些爱就像钢琴曲里的休止符,不是结束,而是留给时光的永恒留白。 6 监护仪的蜂鸣,突然转为长鸣时,林晚棠正盯着苏妄的遗物清单发呆。 “5号手术室,先天性心脏病患儿突发室颤!” 护士长的喊声刺破寂静。 “主刀医生临时过敏,林医生您快去顶班!” 当推开手术室大门的瞬间,林晚棠的白大褂下摆,扫过苏妄遗留的黑色钢琴盒。 盒盖缝隙里露出一角泛黄的乐谱,正是他未完成的《时光停摆》终章。 7 “林医生,患者术前一直在听这首曲子。” 麻醉师递来沾着泪痕的MP3,播放列表里循环着苏妄的《月光》变奏曲。 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竟与钢琴声的节奏完美重合。 当手术刀划开胸腔的刹那,林晚棠瞳孔骤缩。 只见患儿的心脏表面,布满细密的疤痕,形状竟与苏妄遗留在手机里的琴谱,完全吻合。 “准备ECMO,马上联系心外科专家远程会诊!” 她的声音在发抖,突然想起苏妄手机相册里,那些心脏解剖图。 当时她以为那是他病态的艺术创作,现在才惊觉,那些图精确标注着每根血管与瓣膜的位置。 8 深夜的值班室,林晚棠反复听着患儿母亲的录音。 “小安说,有个穿白大褂的叔叔总在梦里教他弹琴。他说叔叔的手表,会唱歌...…”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忽然想起,苏妄临终前攥着的怀表齿轮,此刻正躺在病理科的证物袋里。 当齿轮与MP3的金属外壳轻轻相触,竟发出《时光停摆》前奏的清响。 “林医生,患儿醒了!” 护士的呼唤让她踉跄起身,白大褂口袋里的怀表链勾住病历夹,哗啦啦撒落满地。 病床上的男孩怯生生举起手,轻声询问。 “阿姨,您的手表和钢琴叔叔的一样会发光。” 他掌心躺着颗米粒大小的钻石,折射出苏妄最后一封邮件里的血红色字迹。 9 三天后的手术,异常顺利。 当林晚棠缝合最后一道伤口时,监护仪突然播放起苏妄的钢琴曲。 她这才发现,患儿植入的人工心脏瓣膜,竟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共鸣器。 “这是苏妄先生生前匿名捐赠的。” 器械护士递来灭菌包装,里面是张泛黄的琴谱,《时光停摆》的标题旁写着: “赠给所有等待被拯救的生命。” 林晚棠走出手术室时,晨雾正漫过住院部的玻璃幕墙。 她摸出苏妄的怀表,这次表盘显示的时间是06:07。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做心肺复苏的时长。 10 太平间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时,她听见护士们在议论。 “那个患儿真神奇,术后突然会弹从未学过的钢琴曲……” 雪粒落在睫毛上,林晚棠终于明白,有些爱永远不会停摆。 它会化作手术刀的寒光,ECMO的嗡鸣,或是某个清晨从新生儿监护室传来的,陌生却又熟悉的旋律。 11 三个月后,林晚棠在国际医学论坛展示新型人工心脏瓣膜,演示文稿最后一页是苏妄的乐谱手稿。 当她按下播放键,整个会场回荡着经过声学改造的心跳声,那是《时光停摆》最完美的变奏版本。 (本故事纯属虚构,无任何不良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