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疯世子》 第1章 初遇 清溪村的春意,总是比别处来得早些。 晨光微露,薄雾未散,院中杏花才开了两三枝,枝头缀着几粒雨珠,被日头一照,似点点碎金落了满树。 容宁洗漱罢了,拧着帕子推开了房门。 她生得极美,一身素青布衫却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姝丽,左眼尾一点殷红小痣,更添几分妩媚。 院中有鸟雀叽叽喳喳叫了大半宿不歇。 她循声走近,才瞧见树下歪着只缩成一坨的小雏鸟,羽毛尚未长全,喙边还沾着湿气,想来是昨夜雨疾风大,被吹落了巢。 她蹲身拾起那小雀儿,轻托在掌心里,确认它无恙,这才踩了小凳儿,仰头将它送回窝里。 树梢鸟巢里,两只成鸟扑扇着翅膀围着小雀儿啼鸣不已。 她垂眸一笑,唇角漾开些许。 这一笑,却仿佛连春风都更温软了几分。 她瞧了一会儿小鸟们一家团聚,又低头拎起包袱,将小院门轻轻锁好往外走去。 包袱不大,是她昨夜赶工绣好的红盖头,给隔壁村王婶的闺女绣的,今儿要送过去。 她手巧心细,针线活儿尤其出挑,绣的花鸟鱼虫皆栩栩如生,十里八村儿都从未见过这般巧手技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日日都有人登门求绣。 只不过旁人只知她巧,却不知她过往。 三年前,她与丈夫避乱至此,只说家乡匪患,其余闭口不谈。 那时她模样不过十七八,肤胜凝脂,唇若樱桃,眸中总似氤氲着水汽,走在村头巷尾,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村中少年汉子,多少起了非分之想。 只是她那丈夫虽是个文弱书生,却性子刚直,从不容旁人欺近她半步。 可好景不长,三年前的暮冬突爆战乱,朝廷南下抓壮丁,她丈夫也没能逃脱,自那日一别,再无音讯,生死未卜。 容宁便也成了孤身一人。 没了男人,旁人眼色更杂,她性子冷淡,素来独往独来,虽不擅种地,好在一双巧手绣工能糊口,倒也没被逼到绝境。 她抬头看了眼日头,又想起李家的嫁衣还得赶工,紧了紧包袱,加了快脚步往前走。 清溪村与邻村相隔不过三四里,平日里沿乡道可行,但昨夜一场春雨,山道泥泞不堪。 容宁站在路口踟蹰片刻,望着被雨水浸透的土路,又扭头瞧了眼旁边那条近道。 那是得穿过一片灌木丛的林间小路,虽不平整,却省了近一半脚程。 她咬唇,紧了紧衣袖,终是提着裙摆踏进林中。 灌木丛生,林中幽暗潮湿,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裙摆偶尔扫过枝桠,落下几点水珠。 可才走了几步,脚下忽地一绊。 她低头一看,心头猛地一跳! 一具人形蜷伏在灌木丛里,玄色劲装,发散乱地垂在脸侧,身上染满了暗褐色血迹。 容宁唇色倏白,惶恐后退两步,死死抱紧怀中包袱。 她不敢细看,更不敢靠近。 自乱世起,死尸常见,受伤的,装死的,图谋不轨的,她听得多了。 她心头蓦然一紧。 可她终是低下头,转身,步伐比来时更急。 她再没回头看那人一眼,匆匆转回乡道,往邻村跑去。 容宁一口气跑回了乡道,穿过那片泥泞湿滑的土路时几次险些滑倒,幸而手里的包袱拢得紧,到底没沾上泥污。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邻村,日头才将升不久,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空气中混着饭香和泥土气味。 她敛目吐气,努力平稳气息,抬手整了整鬓发,方才走到王婶家门前,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板。 “谁呀?”王婶一边喊一边开门,一见是她,立刻堆出满脸笑来,“哟,容妹子!快快快,进屋进屋!” 容宁勉强一笑,被王婶一手拉了进去。 屋里已有些蒸气腾腾,王婶的闺女正坐在炕沿上绣花,听见动静忙起身相迎,笑得一脸羞赧:“是盖头么?” 容宁将包袱搁在桌上,小心拆开。 一袭红盖头被她从包袱中缓缓抽出,绣着一对鸳鸯戏水,针脚细密,线色过渡自然,几乎看不出丝毫生硬破绽。 那一对鸳鸯羽翅翻飞,活灵活现,几欲飞出绣布。 “我的天呐......可真是巧手哇!” 王婶欢喜得眼都笑弯了,抱着盖头左看右看,连小秀也红着脸捧着瞧,眼里满是喜欢。 “娘,这个戴上,真能福气一辈子吧?” “那可不!” 王婶乐呵呵应着,过了一会儿却迟迟没去摸钱袋,只笑着看了容宁一眼,“哎呀,容妹子啊,你看你又不是外人。王婶我家也不宽裕,你这价钱......可能不能给亲戚一样再便宜点儿?” 容宁眼睫垂着,声音却稳:“婶子,我这两天连夜赶工,眼睛都绣花了。盖头是给你闺女出阁戴的,讲的是喜气,不能做得敷衍。这价.....实在便宜不了了。” 王婶脸色顿时微微一沉,转而笑了笑,压着声说:“你一个女人家家守着空房过日子,也不容易,我不是想帮你寻条出路么?” “我们村那个打铁的铁匠,不大不小三十出头,前几年死了老婆,自己也单着,力气又大,人也老实,不比你那瘦书生强?” “你要愿意嫁给他,包在婶子身上,以后什么绣不绣的,哪还用得着你操这份心呐?” 容宁听着,唇角动也不动一下,只道:“我不找男人,也不能便宜。” “婶子,我是真缺钱。” 王婶被她这般冷冰冰一句噎住了,脸上挂不住,干咳一声,拉着腔:“你也不小了,光靠这针线活,能撑几年?” “你那男人都失踪三年了,一封信没有,你还想着攒钱去找他啊?叫我说呀,早死了.....你一个小寡妇,干嘛还吊着呢?” “你这年纪轻轻的,就非他不可么?” 屋里沉了两息。 容宁静静站着,清冷眉眼在晨光里宛若寒玉,唇色却倏地淡了下去。 她没吭声,只把包袱一角慢慢收起。 王婶自觉没趣,嘟囔一句“我这也是好心”,便住了嘴,翻开柜子拿出一小把铜板,边数边塞进她手里。 “钱数好了,你点点。” 容宁看也不看,只轻轻点头:“多谢婶子。我回头再绣一个香袋送来谢你。” 话音一落,她便转身出门,背影如霜中寒梅,素静淡远,步履不疾不徐。 容宁踏出邻村时,天色变得阴沉。 她一手抓着包袱布,一手护着衣摆,顺着乡道一路往清溪村走,才走到半道,春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丝如针,先是绵软,后来却渐渐密了,落在泥土上,溅起斑斑点点的污迹。 乡道泥泞,走起来越发艰难。 她一脚深一脚浅,鞋底早已沾满泥水。 她站在一处弯道前,望着前方那通往灌木林的近路,犹豫地咬了咬唇。 若走那条林道,只需半炷香便可到家,可若再碰上那人...... 她脑中一闪而过地上那具玄衣男人的身影,不知死活,浑身是血,而她怕麻烦,更怕惹事。 “莫回头......”她喃喃自语,终是咬牙,抬步踏入雨幕,沿原路艰难地走了回去。 等她赶回小院时,浑身已然湿透,发丝贴着颈边,单薄衣料紧紧裹在身上,衬得她更是腰肢纤细,曲线玲珑。 她一边喘气,一边伸手从前襟摸钥匙,正欲推门入内,忽地身后一股力猛地抵上门扉,将她整个人死死堵在门前。 “哟,容姑娘这是淋了雨,真是惹人怜见.....” 男人挨得近了,油腻带着酒气,一脸嘻笑,“我妹子要绣帕子,我寻思这十里八村,就你手艺最好,今儿专门来请你。” “我现在不方便。”容宁冷声,眸光微慌,语气却坚定,“改日再说吧。” “我这人急性子,改日怕就没兴致了。”男人嘿嘿笑着,眸光在她贴身湿衣上肆意游走,忽地一伸手,欲去扯她衣袖。 容宁顿觉恶心,目光一厉,抄起门边的笤帚,劈头盖脸往男人身上招呼:“滚!你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哟,还带脾气的,我倒要.....” “住手!” 一声厉呵突兀打断。 男人一愣,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撑着伞走来一个衣着鲜亮的婆子,身后紧跟着一位穿金戴玉、腹圆脑满的肥胖中年男子。 那人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善茬,正是镇上出了名的恶霸,姚员外。 男人认出那人,立刻讪讪收了手,低头退开。 婆子笑嘻嘻走到容宁跟前:“哎呀姑娘,没事吧?” “这些个登徒子真是不要脸,我瞧着你一个人住得孤苦,可怜见的,才替姚老爷来提亲呢,今儿也是个喜事呀!” 容宁手里还拽着笤帚,睫毛微颤:“......提亲?” “可不是?”媒婆将伞往后一撑,笑容亲昵,“姚老爷看你孤苦无依,心疼你命苦,愿纳你做第九房小妾,好好养着你吃香喝辣的,你也不亏......” “我不愿意。”容宁打断她,声音冷淡微颤,“烦请你们回去。” 姚员外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眸底闪过阴郁之色,嗤笑一声:“好大的架子。你住的这块地,可是老子的产业。” “当初可怜你们夫妻,才租住给你们,这都住了好几年了。如今,你男人死了,这债还赖着不还?你没银子,拿人来抵。” 容宁攥紧衣角,眼神倏地冷了:“我说了,我不愿意,宁死也不嫁你。” “哼!”姚员外眯起眼,眼神如毒蛇一般游走在她脸上:“你说了不算,除非你那死男人能从坟里爬出来,把这几年欠的银子一文不少地还上!” “否则,明日一早,老子的花轿就来接人,你是愿意活着跟我走,还是死了被抬上去,自己选!”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媒婆扭身离去。 院外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渐渐散去,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容宁愣在原地,湿发滴水,衣衫冰冷。 她木然将院门缓缓关上,门闩插好那一瞬,她背脊终于松下来些许。 整个人仿佛一下失了力气,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下去。 雨还在下,泪水无声滑落。 她屈膝抱着自己,眸光茫然,脊背颤抖如坠入深井的孤鸟。 无人可依,亦无路可退。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雨一直未停,风拍打着门板,发出簌簌声响。 容宁坐在门后,湿透的衣裳早已凉透,身子冷的微微发抖。 她死死盯着地面,眼神一寸寸沉了下去。 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海浮现......灌木丛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她怔了怔,随即缓缓站起身,喉头干涩,心跳却一下比一下急。 她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既然她的丈夫早已不在,那就让那个人...暂时活过来罢。 不管他是谁,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 她进屋找出雨披,转身朝院门走去。 身后灯火晃了一晃,便灭了。 宝贝们好,作者君又开文啦!是不是很高产呢(得意叉腰),嘿嘿。 这次是疯批夺爱的故事,我自己超喜欢的哦,希望能有共鸣的小天使吖,一起嗨起来! 老规矩,开文红包包掉落,一起开心开心。 会好好完本的,坑品有保证,快来眼熟我吧,么么哒!!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逼迫 夜雨如注,冷风似刀。 容宁裹紧身上的旧雨披,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近道,一步步踉跄踩入泥泞丛林。 林中一片朦胧,灌木丛里泥水翻涌,雨点打在枝叶上沙沙作响。 雨披黏在她肩背上,湿冷透骨,脚下泥水齐踝,每一步都深陷进淤泥里,拔出时都带着沉闷的“啵”声。 她摸索着,一步一步往早上踢到人的地方摸去。 “该死......”她咬着牙,踩进一片烂泥,几乎扭了脚踝。 好在再往前走几步,终于看见了一抹黑色的人影。 他还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人伏在泥泞枯叶中,身上黑衣早被雨水浸透,几乎与泥地融为一体。 他趴着,脸埋在手臂里,看不清容貌。 容宁屏住呼吸,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却还尚存一息。 她将手探到他颈侧,触手滚烫,显然烧得厉害。 他额角灼热,手掌冰冷,身上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冷意。若再放他一夜,恐怕真要交代在这山野间了。 她抿了抿唇,眸光在雨幕中一点点坚定下来。 就他了。 容宁跪坐下来,双臂穿过他腋下,试图将他扶起。 男人高大健壮,纵是瘦削,也远胜她一个纤细女子的力气。 她才拽动一点,便被整个压了过来,膝盖磕在地上,鲜疼一跳。 她咬了咬牙,抬袖抹了把脸上雨水,又尝试一次。 “你得活着,”她喘着气,嗓音细微,却倔强坚定,“不然我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她几乎是把他半拖半背地拉起,艰难地将他搭在自己背上。 昏迷的男人沉重如山,雨披滑落,她整个人都被压得几乎跪倒在地。可她没松手,只是一点点、一步步,缓缓往回挪动。 每挪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雨水淌过她的脸庞,滴进她眼中,酸涩刺痛。暗夜中,她咬着牙,喘着气,低声念着:“快了,快到了.....” 好在雨大路滑,村民皆闭门不出,而她那小院在村里最偏僻的角落,僻静孤寂,才没有被人撞见,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 像拖了一袋湿泥般,她强撑着将男人拖至门前,踹开虚掩的木门,又回身拉扯着男人一步步拖入院内。 雨势更猛了,仿佛连天都在看她笑话。 她终于将他拖进柴房,踉跄着关好门,反手将门闩落下那刻,整个人仿佛也被抽空了气力,一下子坐倒在湿冷地上,手脚发软。 屋内昏暗,破损的窗纸漏进些许微弱天光,映出男人模糊的轮廓。 容宁靠着门喘了半天,望着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胸膛起伏不止。 “算你命大.....” 她声音轻,手臂仍在发颤。 雨水顺着她下巴滴落在地,滴滴答答地落在静谧的柴房。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终于认命了。 他是谁,她不知道。 可现在...他是她最后的赌注。 容宁几乎精疲力尽。 她匆匆起身走出柴房回到自己屋里,脱去被雨水浸透的衣衫换了身干衣,草草擦干头发,裹了薄被躺到榻上,却翻来覆去地,根本睡不着。 就这么瞪着眼睛望着幽暗的屋顶,听着急雨拍打着窗纸。 渐渐地,雨停了,天也快擦亮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了衣裳点了灯,又悄悄推门进了柴房。 空气潮湿沉闷,柴房里木屑的气味掩不住隐隐血腥。 男人仍旧昏迷不醒,额上布满细汗,唇色泛白,气息比昨夜更微弱。 她心下一沉,快步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息,几乎混乱成一团。 “要死了......” 她抿唇,眸光颤动了片刻,终于猛地转身回屋,从床榻最底下的箱笼里翻出一卷鹅黄色绣着蔷薇花的缎面小布包。 那是她的秘密,连她丈夫都未曾知晓的。 包布里整整齐齐藏着一排银针,寒光乍现。 容宁握着它快步走回柴房,在男人身旁跪坐下,手指在他头顶间寻穴位,数息后飞快刺出几针。 她一手压在他头顶百会穴,一手针如游龙,连刺七处穴道,动作极快,似是在与阎罗抢命。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她按住他百会穴处,呼吸急促,仿佛连自己也虚脱了一般。 就在这时,男人倏地睁开了眼。 他双眸猩红,挣扎着暴起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谁!!”他嗓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目光阴鸷警惕,像头濒死搏命的野兽。 容宁心头骤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又像是撑不住似的,再次昏厥过去,手指却仍攥着她不肯松开。 她怔了片刻,知道他这是被自己施针所激醒过来一瞬,叹息着轻声道:“我只是......想借你一命。” 她费力掰开他的手指,将银针一根根拔下包好,又重新检查起他的伤势,这才发现他腰侧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已然渗透衣料,若不尽快处理,非死即残。 容宁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去解开了他的衣襟。 男人劲瘦身躯上肌理分明,哪怕伤重,腹肌依旧清晰,泛着一种凌厉的男性气息。 她耳根瞬间红透,低声囔了句:“得罪。”眼睛却没敢多看,手指僵硬地把衣料扒开,只露出腰侧伤口。 伤口狰狞,血肉翻卷,隐隐还能看见刀刃划断的肌肉线条。 容宁深吸一口气,忙起身烧水,又去从箱底翻出金疮药匆匆赶回来。 拧了温热的湿布巾擦过他身上泥污,带出丝丝血迹,她小心避开伤口,又怕自己手重弄疼了他。 他却只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她别开脸,摸索着替他上了药,包扎好后,又重新拧了块儿热布巾,蹲下来将蓬乱挡在他脸上的头发拨开。 发丝湿重,黏腻贴在他额头上。 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尘泥血污,忽地动作一顿......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深刻,鼻梁挺直,眉宇沉冷,即使此刻昏迷,仍旧俊美得令人心悸。 “这也...太显眼了......”她怔怔呢喃一声,耳尖不自觉地发烫,仿佛看了不该看的风景,慌乱把热布巾丢进水盆里。 水声一响,她立刻站起身,逃也似地出了柴房。 门轻轻带上,只留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躺在柴房一隅。 天刚亮,雨才止,延绵水雾还未散尽,容宁从柴房出来,整个人都透着疲倦虚软。 院中积水未干,潮气逼人,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屋中,身上湿意未褪,肚子却早已饿得发空。 她这才想起,昨天奔波了一整天,又摸黑冒雨拖了个男人回来,至今尚未进一口水米。 她打水洗漱后,到厨房架上取米煮粥。 灶塘里火星微明,米缸里余粮不多了,她舀了半碗,想起柴房里的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又回手多添了半勺粳米。 她余光瞥过院角的柴房,低声自语:“好容易救回来的,总不能饿死了他。” 粥米刚淘洗到一半,木盆里水声荡漾,忽然,“咚!锵!咚咚锵!!” 一阵锣鼓喜乐声陡然炸响,响彻整个清溪村宁静的清晨。 容宁心头一惊,指尖一抖,扶在手里的木盆“哐啷”一声掉落在地,米水四溅,滚珠般洒了一地。 她脸色瞬间煞白,惶然回头望向院门。 只听院门外,一个大嗓门的婆子笑吟吟地扯着嗓子喊道:“给容姑娘道喜啦!员外老爷抬花轿来迎娶佳人咯!” “容姑娘大喜!快些开门接喜啦!!” 锣鼓敲得震天响,分明是天底下最喜庆的调子,此刻落在容宁耳中,却像是催命的丧鼓。 几道男声粗哑调笑:“听说这可是个绝世大美人儿,等进门了咱们也沾沾喜气......” “嗐,那还不得先紧着老爷爽完再说啊...哈哈哈......” “嘿嘿嘿嘿......” 容宁站在屋檐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她想逃,却根本无路可逃。 门外婆子仍旧在不依不饶地喊着:“容姑娘!咱们都这般好生跟你说话儿了,你若再不开门,可当真就是不识抬举啦!” 许久无回应,喜乐骤停,喜气骤然翻作寒意。 那婆子声音也冷了:“姚老爷说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人是他姚家的,屋是他姚家的,命也是他花钱买的!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来人呐,给我破门!今儿个我非把这小贱蹄子绑上花轿,给姚老爷送去不可!” 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纷乱沉重的脚步与木棒砸门声: “砰!砰砰!!” “砰——!!” 门板剧烈震颤,老旧木闩眼看支撑不住,门扇整个都在摇晃震荡。 容宁咬着牙,浑身血气上涌,脸色苍白浑身冷到了极点。 眼见门板裂缝处透出外头壮汉的黑影,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扑向门边,双手压住门闩,竭尽全力想要稳住颤动的门板。 她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隔着门扇大声喝道: “我丈夫回来了!” 门外瞬间安静。 “什么?”那婆子惊疑不定。 容宁强压住心中颤抖,声音坚定冷厉: “我丈夫昨夜已归,不日便会上门还账!你们谁敢乱来......就是抢人妻、逼命债!天理难容!” 门外响起一阵低声嘀咕,似在权衡真假。 容宁死死抵住门板,心跳如擂,手脚冰凉。 只听外头那婆子冷哼一声:“你唬弄鬼呢!你那死鬼丈夫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偏老娘一来提亲便回来了,莫非老娘还会招魂不成?!” 院外众人哄堂大笑。 婆子狠狠啐了一口,高喝道:“还没有老娘拿不下的人,给我砸!!” 话音刚落,几名壮汉立刻扬起木棒、铁杆,砸向那道早已岌岌可危的老旧院门。 “砰——!!” 门闩瞬间崩裂,碎木四溅,门板“哐当”一声碎裂倒地。 容宁被震得跌坐在地,还未来得及起身,那婆子便带着几名泼皮模样的男人闯了进来,笑得一脸恶意。 “今儿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婆子咬牙,“姚老爷说了,不上姚家的花轿就给你卖窑子里卖身抵债!” 壮汉们哄笑着围了上来,有人已伸手要来拽她胳膊。 容宁眸中划过一抹狠意,猛地一掌拍在地上,腾地起身,挺直脊梁冷声暴喝: “你们敢!” 众人一滞,动作稍顿,竟被她气势震住了一瞬。 只听容宁一字一顿,声音冰冷清晰地道: “我丈夫乃北平军正兵,麾属北平王统领。此番因前线大胜,特许探亲归乡。我乃北平军军属,你们若敢动我一根毫毛,等着被抄家灭门吧!” 此言一出,如惊雷掷地! 院中一时间鸦雀无声,连那婆子都呆住了。 “北、北平军?” “真要是那边的...咱、咱可动不得啊......” “那北平军中纪律如铁,尤其是掌军的北平王世子,极为维护军队的家属,好让士兵们安心打仗杀敌,无后顾之忧,倘若谁敢欺辱北平军属,连族灭门都常有呐......” “前阵子不是还说北平军打了胜仗?真让人探亲也不是不可能啊......” 几名壮汉开始迟疑,眸中露出忌惮。 但那婆子却死命不信,横眉冷眼盯着容宁,嘴角泛起不屑讥笑: “你就吹吧你,我看你就是装神弄鬼。” 她四下张望,瞪大了眼睛:“你说你丈夫回来了,那人呢?我怎么没瞧见?藏哪儿去了?” 容宁心跳如擂,死死拽紧衣角。 婆子见状,讥笑出声,忽然大喝:“给我绑了她!” 婆子一声招呼,几名汉子立刻上前捉了容宁的手臂。 “住手!”容宁眸中蓄满的泪水再也绷不住滚落脸颊,拼力挣扎,可她一个女人如何挣的过几个壮汉。 几人不耐烦地将她一推,就要将她掳上花轿,忽然一声暴喝,如雷骤炸! “放开她!!!” 自柴房里传出一声低沉森冷的暴喝,沙哑中带着凌厉杀气,似一头沉睡的猛兽猛然苏醒。 那一声仿佛钉在所有人耳膜上,直叫人心魂俱震。 婆子吓得脚下一软,继而拔高了嗓音:“好啊,好你个贱人!还当真藏了个野男人啊!”说着捉起裙摆,直朝着柴房疾步跑去。 容宁被壮汉捂嘴钳制在院中,眼睁睁看着那婆子快步冲到柴房门口,一把扯开门扇。 作者君:作死呢老婆子,知道这屋里的是谁不? 婆子(叉腰):是谁啊?还能是天王老子不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逼迫 第3章 夫君 婆子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柴房门,门轴“吱呀”一声沉响,刺耳极了。 柴房内光线昏沉幽暗,她尚未来得及看清屋内的情形,一声低沉凌厉的暴喝陡然炸响。 “滚!” 仿若自地狱深处传来的厉喝,冷冽、沙哑,透着森然威压。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一抹寒光倏然破空。 “锵!”的一声,一把匕首擦着婆子的耳多呼啸而过,带出一缕飞扬发丝和一线血丝,悍然钉入她身后的廊柱上,匕首柄震颤不止,杀意凛然。 婆子顿时厉叫一声,整张脸瞬间煞白,捂着滴血的面颊踉跄倒退几步。 殷红鲜血自她捂脸的掌心汹涌滴落,砸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花来,她龇牙痛嚎着,余光一撇,竟瞥见那锋利匕首上赫然阴刻着两个字! “北平!” 她身子猛地一抖,腿一软径直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惧交织,几乎魂飞魄散。 “北平军......是北平黑甲军的人!” 她尖叫着,连滚带爬地朝院外逃去,根本顾不得疼痛、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绫罗裙裾拖得满地泥水,脚下生风般,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院中那些跟着婆子来闹事的壮汉们见状,也皆是骇然失色,先是愣了一瞬,随后齐齐变了脸色,纷纷互相拉扯着作鸟兽散,跌跌撞撞逃出了院子。 容宁一被放开禁锢的手臂,失了钳制,整个人顿时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背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茫然望着那些四下逃散的人影,仿佛仍在梦中,枯坐了许久仍缓不过神来。 门外看热闹的那些村民们也面面相觑,纷纷赶紧散了,各回各家。 偶有几个心善的妇人,犹豫着想上前来劝慰她几句,却都被容宁摇头婉拒了。 几人也不勉强,只是叹息一声,帮她拾起被踹破的门板,勉强拼装回门框上,又顺手把院门掩好,这才各自散去。 日头慢慢斜了,院子里安静得只剩风吹过树梢的簌簌声。 容宁瘫坐在地上,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起身,拍去身上的泥污,缓缓走到廊下,看向那柄仍钉在柱上的匕首。 阳光斜照,映照在那柄匕首上,森冷刀锋上沾染着浅浅血迹,寒芒闪烁,分明是一柄杀人的利刃。 她伸手握住那刀柄,咬牙一拔,纹丝未动。 她双手紧紧握住那刀柄,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然一拔才堪堪将它拔了下来。 匕首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她握紧匕首,转身缓步走进柴房。 柴房里光线依旧幽暗,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和腥甜血腥的味道。 男人仍虚弱歪靠在墙角,不同的是,经过她的施针敷药止血,已然醒了过来,身上被雨水和血污染透的衣裳也已经半干了。 比起之前濒死昏迷时的孱弱,现在显然已经好多了。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眼睫轻微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极黑极冷的丹凤眼,狭长凌厉,仿佛能瞬间洞穿人心。 他静静望着她,无甚表情,薄唇紧抿,连呼吸都极轻。 在这样破败杂乱的环境中,纵然是已虚弱至极的模样,容宁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凌厉。 眉目深邃、鼻梁直挺,眸光清冷中却带着迫人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他本应是狼狈的,可偏偏那种克制又危险的冷峻气质,在这寂静的柴房中反而显得格外突兀扎眼。 容宁的心骤然跳慢了半拍,她垂首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把匕首递了过去,低声道: “方才......谢谢你。” 男人略抬起眼睑,乌黑凤眸微动,扫过她一眼。 容宁迎上他的视线,竟怔了一瞬。 “你......是黑甲军吧?”她试探着问,“伤成这样,是逃兵?” 男人不言,只冷冷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剖开她的皮骨。 容宁没有退缩,只迎上他的目光,继续看着他。 柴房内光影幽暗,那双眼中仿佛藏着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他沉默不语,神情微敛。 容宁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 这世道,谁还没有些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呢。 她方才之所以敢佯称自己是北平军属,也不过是先前替他疗伤时,瞧见了他衣饰上的北平军徽纹样,孤注一掷而已。 赌对了,才躲过了这一场祸事。 她盯着看了男人一会儿,忽然皱了下眉,迟疑道: “你是哑巴么?” 话刚一出口,她又觉好笑,这人方才分明开过口,怎会是哑巴? 男人仍不说话,只目光深深审视地盯着她,仿佛在从她的每一寸表情中揣摩意图。 那目光太过专注锋利,容宁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你叫什么名字?”她耐着性子问。 男人眸光闪烁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容宁蹙眉,“那你从哪儿来?知道这里是哪儿么?” 男人垂眸,鸦黑羽睫低垂,掩去眸中神色,沉默良久,又摇了摇头。 容宁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忽然窃喜了一瞬。 难不成这人......失忆了? 这不就好办了么...... 她瞧着他,仍不放心地追问道:“当真...不记得了?” 发现自己有些迫切失态,她抿了抿唇,放柔语气,“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你若记还得些什么就同我说。” 男人垂眸,沉声说:“不记得。” 容宁闻言,转了转眼珠,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心一横,说:“那我告诉你吧。你...是我夫君。” “三年前你被抓壮丁抓走了,昨儿我才找到你,把你救回来了。” 说罢,她眼睁睁地紧紧盯着他的脸,屏息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眉头轻动,不置可否,凤眸微挑,似是讽刺,却并未出声驳斥。 他只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良久才开口低声道: “是么。” 嗓音依旧低哑清冷,带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意,听不出情绪,却格外让人心悸。 容宁心虚极了,撇开目光不敢再看他,“额...怎么不是呢......我,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慢慢来。我不会逼迫你的。” 她站起身,背过身去避开他注视,“你伤得太重了,快别费力说话了,先好好休养。” “你也饿了吧,我...我去烧些饭食你吃。” 话音未落,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他的反应,丢下匕首拔腿就跑,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出了柴房。 穆琰紧盯着她离开的身影,眸中终于浮出了些许情绪。 狭长黑眸微微眯起,眸光冷冷落在她慌乱逃走的纤细背影上,薄唇轻抿。 夫君么...... 他冷哂,眸色愈发阴鸷。 作者君:所以兄弟,你信么? 穆琰(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寡妇? 作者君(挠头):额...兄弟,我不得不劝你噢,嘴硬可会追妻火葬场噢。 穆琰: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夫君 第4章 沐浴 穆琰半睁着眼,眸光在幽暗柴房中缓缓扫过。 潮湿、破败,阴冷墙角里霉味混着湿柴的气息,随雨丝渗进墙壁的裂缝。 他躺在一块陈旧草垫上,身下透着凉意,手边是些干裂的柴枝和一只空陶罐,唯一的光来自破漏的屋顶,雨丝从那缝隙落下,滴在他手背,冰冷刺骨。 他试图坐起,胸腹却像被钝刃剖开过,才一动,背脊便猛地绷紧,疼得他咬住牙关,喉间逸出一声闷哑低哼。 他重新跌回破草垫上,喉结滚动,额头汗意涔涔。 痛意恍惚间,方才那女人的面容忽然清晰地浮在脑中。 她看着他时,眸中竟没有丝毫惧意。 那双眸子太干净了,并不似惯于算计的人,可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荒谬至极的谎话。 “你是我夫君。”她这样说。 他冷笑了一下,唇角牵动,牵扯到伤口,疼的他深吸一口气。 她的确很美,不是那种张扬的艳,即便不施粉黛,仅静立在那里,都似雪后初晴的晨光,夺目的令人挪不开眼。 但再美,他也不可能会娶一个乡野女子。 更何况,这种穷乡僻壤里,竟有如此绝美的女子,本就是件极不合常理的事。 她是谁?是谁派来的?接近他又是什么目的? 他头痛欲裂,猛地摇了摇头。 他努力回忆,可每当闭上眼,脑海中就翻天覆地一般,浓烟、铁甲、厮杀、血溅入喉...... 头痛骤起,像是有人在他脑中刀劈斧凿一般,痛得他指节绷紧,青筋毕现。 他显然是伤了头部,有些记忆混乱了。 可就算想不起来,他也清楚地知道,他绝不会是她的夫君,也绝不属于这里,更不是任人摆布的废人。 他眸光冷彻,幽幽盯着屋顶的裂隙。 良久,他闭上眼,眉间淡淡的冷意却没有散去。 雨水滴落在他手背,顺着他的手腕滑入袖中,他缓缓握拳,骨节泛白。 他会活下去,然后...... 夺回一切属于他的东西。 容宁端着碗粥走进柴房时,老旧门轴“咯吱”轻响,惊动了草垫上的男人。 穆琰睁开眼,眸光缓慢地落在她脸上,又扫过她手中的碗,漆黑眸中没有半点温度,只那么沉沉看着。 容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仍耐着性子,尽量平静了语气:“我给你熬了点粥。” “事发突然家里没备什么菜,饮食粗陋了些,你先将就吃点。”她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明日我去集上买条黑鱼回来,煮些鱼汤给你养伤口。” 他没有接话,眼睫低垂,像没听见似的。 容宁顿了顿,终于还是试探地问了句:“你能自己吃吗?” 男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说“不能”,也没说“能”,只道了一句:“搁下吧。” 她点头,把碗搁在他身边的小木凳上,木凳上已经起了毛刺,她怕刮着他,又端起碗来垫了块抹布才把碗放下。 “那你先吃着,锅里还有,不够我再给你添。”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去,可余光瞥见他想要抬手取碗,才只微微动了下肩膀,便像抽筋似地痛得整个人一僵,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容宁心里一紧,叹息一声,回身走上前去,把粥碗重新端起来。 “我喂你吧。” 穆琰侧过脸垂下眼睫,眸光冷淡,“不必。” 容宁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温声道:“你伤势这么重,几乎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不靠人怎么行。” 他没说话,眼神冷沉,薄唇紧抿。 她舀了一勺粳米粥,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他不动。 容宁心里微有些发窘,也不知怎的,就冒出一句:“我没下毒,不信我先吃给你看?” 她把勺子往嘴边一送,刚要送入口中,就被他冷声打断了:“不用。” 声音不大,却压迫感十足,给人一种久处高位,理所当然命令人的威压之感。 容宁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却不自觉地僵在了那。 穆琰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冷的似数九寒天里冷硬的冰凌。 “你多少吃些吧,不然真会死的,”容宁看在他到底替自己挡了灾的份儿上,努力稳住语气,“我若真想害你,趁你昏迷的时候下手不更省事?”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么。” 穆琰喉结微滚,沉默良久,眸光才终于瞥向了她手中的粥碗。 明白他这是肯了,她这才重新舀了一勺粥,轻轻吹温凉,送到他唇边。 他张嘴,吃下第一口。 温热米粥入口,带着一点淡淡的姜味,还有粳米掩不住的粗粝,滑过喉间时却说不出地熨帖。 容宁见他终于肯吃了,心里也放松些,继续一口口喂着。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眉心始终紧拧,似乎每一次吞咽都是在极力忍耐。 大约喂到第五口,穆琰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整个人猛地一弓,几乎呛出眼泪。 “怎么了?可是呛着了?”容宁一惊,连忙搁下碗,伸手去拍他背脊。 “别碰我!”他低喝。 容宁一怔,随即垂眼,“你若真想死,我也拦不住。” 她指尖才一搭上他后背,便触到一片冰凉湿腻。 汗水、泥污和残破的血痂黏在一起,浑身都泡在冰水里似地,温度低得骇人。 “不成,”容宁蹙眉,语气也重了几分:“这样下去你会染上风寒的。” 她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抬眼看着他,“你本就伤的重,若再染上风寒,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救不了你。” 她放开他,起身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我去烧热水,你得赶紧沐浴换身干衣裳。” 穆琰歪靠在草垫上,说不出话来,眼皮半阖,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容宁也不理会他同不同意,拿起粥碗就赶紧往厨房生火烧热水去了。 不多时,容宁提着一桶热水回来,单薄身子上带着微微汗气,脸颊也被炉火烘得微红。 她本想直接进门,可脚步刚一跨进去,便又顿住。 她脚步迟疑停滞在门口,忍不住抬眸去瞧屋里的情形。 柴房里的男人仍歪在破草垫上,面色惨白,衣衫泥泞,胸腹间裹着的布条早已湿透,贴在肌肤上显出暗红颜色。 他半阖着眼,鸦黑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阴影,分明虚弱至极却又极具男性凌厉的压迫感。 容宁怔了怔。 这热水是烧来了,可他这样子动都不能动,叫他如何沐浴? 她咬了咬唇,脸颊发烫的紧,倒不是羞,而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这可怎么洗啊...... 作者君:所以,你怎么洗? 穆琰:我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沐浴 第5章 知羞 容宁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提着热水跨了进去。 屋里湿冷得很,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漏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她搁下水桶,转身找来一条干净的布巾,又端来一只木盆兑了些凉水进去,再伸手细细试了温度,才卷起袖子走到穆琰身侧。 他依旧闭着眼,靠在草垫上,呼吸微弱,像是昏沉不醒。可容宁知道,他没有睡着。 他只是在等,等她主动退却。 可她不会退。 她没问他愿不愿意,她知道他一定不愿意。 容宁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来,伸手去解他襟上的系带。 她指尖才刚触碰到他前襟,穆琰眉头蓦地一拧,猛地睁眼。 “滚出去!” 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容宁不理他,指尖继续解着系带。 穆琰抿唇,眸光彻底冷了下来,猛然咬紧牙关,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这一抓几乎用尽全力,力道之重,令她手腕瞬间泛起一圈红痕,生疼欲裂。 “别碰我。”他低声,咬字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你最好现在出去。” 容宁手腕受制,抬头看他。 他面色苍白,唇角渗血,森冷眸光里杀意翻涌。 容宁垂下眼睫,低声回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尽量平静语气,手心却满是汗。 她知道这话他压根不信,她自己也说不圆,可她不能停下,他浑身湿寒,伤口湿腐渗血,根本撑不过今夜。 “你我夫妻,”她定了定神,抬眼看着他,强迫自己语气自然些,“有什么没见过的?别闹了,抓紧洗了换身干衣裳才要紧。” 穆琰气得几乎要呕血,她根本就是在胡诌! 她说得轻巧,可每个字都像是在羞辱他。 他堂堂七尺男儿,岂可任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恣意摆布?! 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绷起,可偏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浑身像被碾进了冰窟,稍一动都痛得发颤。 “你该知羞!”他低声怒斥,嗓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 容宁却面无表情地低头,趁着他力气将尽,猛地一拉,便将他上衣从肩头褪了下去。 污湿破布自皮肤上猛然扯开,他登时一阵猛烈咳嗽,胸膛剧烈起伏,苍白面色浮上淡淡潮红,既羞愤,又气急。 “你!”他咬牙想再骂什么,可唇边话还未出口,就被一条温热湿布抵上了胸口。 容宁没有看他,神色清淡如水。 她抄起巾布,蘸了热水,像洗一只脏兮兮的小猪仔那样,面无表情地往他身上擦去。 每一寸肌肤都带着血痂和泥污,她一丝不苟地一一洗净。 湿热布巾滑过他胸膛时,穆琰身子蓦地绷紧,像是被钝刀割了一下似的,狠狠一颤。 “别动。”容宁眼皮都没抬,“再裂口子就更难养了。” 她声音清清淡淡,仿佛只是寻常照顾受伤小动物似地,而不是在替一位陌生男人擦洗身体。 可那颤抖的指尖,那略显干涩的唇线,还是泄露了她所有的紧张。 穆琰咬牙,死死盯着她,黑沉凤眸中翻滚着压抑羞愤,像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严被剥离。 容宁没理他,只默默洗净他胸前的血污,又拧干布巾,垫着掌心,轻轻擦过他肋下的深口子。 “疼就忍着。”她轻声道,“你骂我也没用,我不会停的。” 穆琰闭上眼,指节绷得发白。 温热的湿布巾顺着肌理擦洗过他劲瘦结实的上身,皮肤上残留的泥污和血痂被一点点抹净,露出下边遍布伤痕的肌肤。 容宁面上淡淡的,手下却越擦越觉不对劲。 他这身子骨虽劲瘦,每一寸却都硬实得紧,就是伤痕累累的,尤其那几道横过肋骨的旧伤,显然曾经深可见骨,令人触目惊心。 她小心绕过伤口,动作不快,却极有耐心。 擦完上身,她目光略一垂,还是伸手捉住了他腰间的腰封。 穆琰眼皮骤然一跳,下一瞬,猛地暴喝出声:“够了!” 惊雷似地,震得屋外雨丝都仿佛顿了一瞬。 他眸光瞬冷,杀意骤现。 显然他已到了极限,若容宁再敢有下一步,他即便拼了命也要拉她同归于尽。 容宁被他眼神骇了一跳,指尖一僵,当真不敢再动了。 可就在这瞬息之间,穆琰猛地脸色一白,喉头一哽,像是惊怒之下气血霎时翻涌上来,终是支撑不住,整个人倏然往前一倾。 “砰”的一声轻响,他额头抵在她肩头,彻底晕了过去。 “......” “晕了?”容宁僵了一瞬,撇了撇嘴,“晕得好。晕了倒还乖巧听话些。” 她呼了口气,不再犹豫,迅速加快了动作,重新伸手,一把扯掉了他的腰封。 布带抽出时,动作干净利落,力道大得像是在趁机报复他方才那一嗓子的骇人。 可她到底也不是个真放得开的人,动了手后却不敢抬眼再看。 她面上努力淡定,耳根却红得滴血,扭过头去不敢看,抄起布巾,全靠摸索着将他下身也胡乱擦了个干净。 至于摸到了什么,划过了什么触感,她一概当自己是在年根儿杀猪,眼不见心不烦。 总归是泥多不算污,她只认认真真把这“猪仔”洗净就是了。 好在穆琰彻底昏死过去,再没再折腾什么。 她咬牙撑着,终于将他整个人擦洗干净,又将那沾满污血的破衣裳丢在桶里,换上从柜中寻来的干净中衣。 换好后,她撑扶着他沉重的身子,小心拖到一旁备好的干燥草垫上,盖上了薄被。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早已浑身汗湿,手臂酸的发麻,几乎连站起来都踉跄晃了两下。 “祖宗。”她轻轻喘着,低头瞧他那安静躺着的面孔,忍不住小声咕哝,“你真是来要命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坐回他身侧,从怀中掏出小布包,取出银针,探了探他的脉息后,垂眼替他又仔细施了一遍针。 施完针后,他眉心稍稍舒展了些许。 容宁见状松了口气,将银针仔细收好,又把用过的巾布和木桶全都收拾了。 她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眉目沉静,呼吸绵长,这才关好柴房门,悄声离去。 夜已深。 她回屋自去洗漱安歇。 窗外雨丝缠着屋檐,雨声连绵不断,如泣如诉。 而柴房那头,那被她捡回来的陌生男人,正沉沉陷在黑暗梦魇中,半醒半寐,眼角却不知何时,悄然划过一滴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的湿痕。 作者君(嗑瓜子儿):唉哟兄弟,你到底在委屈个什么劲儿啊?以后你想这样,还没门儿了呢。 穆琰(咬牙拔刀) 作者君:溜了溜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知羞 第6章 鱼汤 一声闷雷炸响在耳畔。 穆琰眉头紧拧,喉间溢出一声低哑闷哼。头痛欲裂,仿佛有万千铁锤在他脑中砸击。 他想睁眼,睫毛却似被重物压住了一般,稍动一下都牵扯着脑仁生疼。 就在这痛意翻涌至极时,一股清甜气息悄然萦绕在他鼻尖。 似是院中初开的蔷薇花,又像是雨后嫩茶叶尖上的清新雨露。 那气味很轻,却很难忽视,在他混乱的感官中轻柔拂过,如纱似雾,缠着他的呼吸,将他几近炸裂的意识缓缓拖回躯壳。 他缓缓睁开眼。 幽昏光线中是灰褐色的屋顶,破旧梁缝中隐约透着天光。 他低头,费力看向自己。 一床干净柔软的粉色薄被将他从肩至脚包裹得严丝合缝。颜色浅淡,边角绣着灵动的缠枝纹,隐约透着女子的馨甜气息。 他微不可察地一僵。 那股清甜香气,正是从这薄被上缓缓散出的。 他认得这味道,是她身上的气味。 昏迷前每每她靠近自己,他都会嗅到。 他眉峰缓缓皱起,眸光在薄被和屋顶之间游移,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试图动了动手臂,却牵动腹侧一阵剧痛。他低低一哼,却没有叫出声。 痛意稍缓,他察觉到一股凉意自伤口处隐隐渗入,是新换的药膏,敷得极仔细,绷带打得紧而平整。 她做的。 他闭了闭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薄影。 不知是药力未尽,还是心神俱疲,他还来不及梳理这满心狐疑,就似被人按进了一汪幽潭里,意识再次脱力般塌陷。 他沉沉地,又一次昏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雨势已歇,檐角垂落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往下坠着。 容宁早早起了身。 她洗漱完毕,披了件外褂走出屋门,手中还拿着帕子抹着鬓边发丝的水汽。 院中泥地泛着潮,昨夜那一场雨将屋角积尘冲得干净,柴房那边依旧寂静,没有丝毫动静。 她下意识朝那边望了一眼,脚步却没敢上前。 草垛后的门板紧闭着,湿泥地上没有脚印,显然那人并未离开。 可她心头却浮起些许不安。 昨夜那样待他,虽说是迫不得已,可到底...也是越界惹恼了他的。 想起那人暴怒时杀气腾腾的目光,容宁指尖微僵,终于还是悄悄收回了视线。 她不敢过去。 不是怕他会真的伤她,而是怕一见面,便要听见他冷声怒斥她不知羞耻。 她自嘲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走到角柜前,蹲下身从最底层掏出一个旧布包。 包里是一个瘪瘪的小钱袋。 她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将钱袋解开,掌心里落出几枚碎银、几枚铜钱,还有几张泛黄的银票。 她不紧不慢地数了数,从中挑出几枚铜钱,又将剩下的仔细装回袋中,重新包了两层布,藏回原处。 做完这些,她才换了身干净衣裳,将院门轻轻锁好,匆匆出了门。 她打算去赶集。 天凉,雨后地湿,菜蔬不好存,鱼贩倒是日日来。 她要去买条黑鱼回来,煮些鱼汤给他养养伤口。 ......也算赔个不是。 她不知他肯不肯喝,也不知他会不会领情,只想着倘若他心头真气得紧,看在她好歹也救了他一命的份上,就此扯个平,也好。 清晨的集市人流如织,晨雾未散,摊位间湿气氤氲,青草气夹着土腥味混在一起,热闹极了。 容宁一身素衣,手提菜篮,站在鱼摊前。 鱼贩子是镇上口碑极好的鱼户,年纪不过二十三四,性子直爽,人也利落,每日天不亮就摸黑赶去镇后水湾拉鱼。 他一眼就瞧见了容宁,顿时眼前一亮,忙不迭将手里活蹦乱跳的黑鱼往水盆一摔,水花四溅,笑着招呼:“宁娘子,来得早啊!这条黑鱼新鲜得很,刚起水的,好吃着呢,待会收摊儿了我给你送上门去,不收钱。” 容宁早知他向来对自己多有殷勤,一听这话,不动神色地开口:“鱼我要,钱也要付。” 她语气不轻不重,带着一贯的平静疏离,既不留情,也不使人难堪。 鱼贩子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淡了些,仍旧笑着道:“你我邻里熟得很,这点儿东西算什么?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语气轻巧,眼中却有某种期盼在游移。 容宁只是低头,从衣襟里摸出荷包,仔细数出几个铜板来。 “我丈夫刚回来,我想着熬点鱼汤,给他补补。”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被忽然抽空了一般静了片刻。 鱼贩子手一顿,面色微变。 “你说...谁回来?”他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不信。 “我夫君,”容宁平静看着他,目光坦然,“我三年前从军失踪的夫君,如今回来了。” 她语气轻轻地,一如说天气。 鱼贩子没再说话,半晌弯腰从鱼盆里捞了一条肚皮泛白的死鱼出来,啪地一声丢在案上:“这条吧,这条好。” 容宁眉尖轻蹙,伸手拎起鱼一看,眼底已有冷意。 “这是死鱼,”她淡淡开口,语气不再周旋,“你这样糊弄么?” 鱼贩子嘴角抽了抽,别过脸去:“谁糊弄了?死鱼也是鱼,熬汤的,反正你不是拿回去孝敬男人么?” 他语气越发带刺,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情绪泄了底。 容宁冷脸将死鱼放回案上。 她嗓音依旧清淡:“这鱼死了不止一夜,我不要。” 周围人听得真切,有几个也晓得那鱼贩子平日如何巴结容宁,眼下也难免低声议论: “啧,这鱼可不新鲜......人家姑娘好好买鱼做饭,还要受你冷脸?” “你这年轻人忒拎不清了些,人家有夫有室,你还想怎么样?” 鱼贩子耳根发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啧”了一声,转身又从水盆里捞出条尚在扑腾的黑鱼来,摔进她篮里。 “爱要不要。” 容宁没有再多言,只静静放下钱,提了菜篮转身。 背后还有人议论她气质淡,性子冷,倒也说不清是心硬还是心狠,说贩鱼小哥对她一往情深,她从来也不肯给他个好脸子,回应半分。 她走出几步后,忽地顿住脚步,转头看了嚼舌根的几人一眼。 “情意并不是拿来逼人的东西。” 她说得极轻,极淡,却直直落进几人耳中。 她提着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中时,天光渐亮,雨停了,院子里潮湿未干,落叶斑驳。 容宁将鱼处理好放入锅里忙活好了一阵,拣了些姜丝陈皮去腥,又加了黄酒文火慢炖,锅里咕嘟咕嘟泛着乳白汤色,鲜香扑鼻。 她又烧了两个小菜,一个香椿鸡蛋,一个菠菜豆腐,清淡可口。 等锅中鱼汤熬好,她舀出一碗,略一思忖,又添了一碗粳米饭,三菜一汤,热气腾腾地摆进木托盘里,小心端着往柴房去了。 可到了柴房门前,她却停住了脚步。 雨后的天光洒下来,落在她指尖,托盘上的饭菜香气四溢,浮在微凉的春风里,却也透出些许难言的焦灼。 容宁站在门口,望着那扇关得紧紧的旧门板,迟迟没有抬手推开。 她心里没底。 他那么凶,眼神都能杀人。 她昨夜才得罪过他,若这会儿贸然进去,万一他还在气头上,怕是饭碗都要被砸出来。 她咬了咬唇,指节收紧,眼睛垂着,像是透过门板也能望见他那愤恨的目光。 “真是...自讨没趣。”她低声嘀咕了一句,嗓音轻轻,却泄出几分无奈。 她原想着,煮碗鱼汤去哄哄他,权当昨夜那一场折腾扯平,可真到了门前,却又踌躇起来。 她不是没脸没皮的人,也不是能死乞白赖贴上去的性子。 他若真不愿见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可若真不管他,他饿死在她柴房里可怎么办? 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抬起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她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着他,试探问着:“你...醒了没有?” 作者君(流口水):我也想喝鱼汤。 容宁:锅里还有,我去给你也添一碗。 穆琰(挑眉):不给她喝。 作者君(叉腰):嘿~你小子,小心我把你写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鱼汤 第7章 贱人 门后一片沉静,良久无人应声。 容宁抿了抿唇,有些泄气。 抱着送佛送到西的态度,她终是咬了咬牙,抬手推开了门扇。 门扇被轻轻推开,屋内依旧昏暗,天晴了,空气中飘浮着斑斓的晨光尘埃,她脚步轻缓,一步步往里走去。 她想着,若他当真如此厌她,那便罢了。 今日就与他好好说清楚,她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谎称他是自己失踪的丈夫。 等他伤好了,想走便走,她也不会再纠缠,届时只对外说她丈夫已归队北平军,自己有了军属的名头,日后也能太平过些日子。 她心下盘算着,端着木托盘走入柴房,低头正思忖着怎么开口,抬眼一看,却愣了一下。 男人醒了。 他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恶狠狠地瞪着她,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起,只是安静地倚靠在草垫边缘,身上那件白色中衣明显不合身,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也没有一丝昨日的愤怒,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似地。 容宁怔了怔,脚步略微放轻了一些,走到他身边,将托盘放下,抬眸对他勉强一笑:“你身体底子的确很好,这么快就能坐起来了。” 男人没有回话,也没有躲避,只低头看了一眼她放下的饭菜,神情无波。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沉默的仿佛连雨后的湿气也凝为了实质。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昨日那场狼狈。 容宁站了一会儿,终是撑不住这莫名的沉默,率先开口:“黑鱼汤最养伤口,我炖得久,味道还行,我喂你吃么?” 男人终于动了,低声道:“不用。” 说着,他伸手端起了碗筷。那一抬手,袖子立刻又往上缩了一截,露出他结实的前臂。 容宁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勉强笑道:“......没想到三年不见,你...长高了好多哈。” 话音一出口她就懊恼不已,立马低下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高? 他看着都二十好几了,还长哪门子个子?! 她窘得耳根都红透了。 穆琰没看她,只垂眸慢慢吃饭。 他吃得极文雅,举止有礼,连咀嚼都悄无声息,一看便是受过极好的教养。 容宁更觉尴尬,站在一旁钉子似地不知往哪搁自己,末了轻声咕哝了一句:“你先吃吧,回头我去裁些布,给你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男人还是没应声,只略微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眸光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容宁心头一跳,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不打扰你吃饭了,你吃完就搁这吧,我一会儿来收拾。” 她尴尬搓着手,转身正要离去,才刚抬起脚步,院门却在下一瞬“砰”地一声被猛然撞开! 门板狠狠撞落在地上,震得整个小院儿都颤了一瞬。 一股冷风霎时灌进了院儿里,带着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刃碰撞摩擦的金属声,以及......姚员外那尖利阴狠的嗓音。 “就是这儿!表哥你快看!就是她!就是这个臭娘们儿!” 容宁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去,便瞧见姚员外满脸狰狞,粗胖的手指正指着她站着的门前。 他身旁一个穿着军袍的军爷面无表情,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握兵器的兵卒,众人一拥而上,登时将整个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姚员外?”容宁怔了一瞬,心口直往下沉,“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姚员外冷笑,眼珠几乎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凑近一步,指着她鼻尖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个野男人?嘿,平白无故冒出来个什么‘丈夫’,你当爷傻?今儿我就叫你死得明明白白!” 他转头看向那位冷面军爷,一脸谄媚,“表哥,我早就说了这娘们不安分!你看她现在,竟然敢窝藏逃兵!而且还是北平军的,我昨儿特地托人去打听过了,北平军根本就没有准许什么回乡探亲,都是这臭娘们儿编来骗人的!” “咱们现在不是正好要清剿那些乱兵余孽么?这种事要是让知府老爷知道了......嘿,你岂不是头功一件,平步青云啊!” 军爷脸色微动,吊稍眼中寒光一闪。 容宁脸色煞白,指尖都在发冷。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姚员外见她不吭声,更是得意洋洋地指着屋里喊道:“表哥,快进去!那小子就躲在里面!你们快把这对狗男女都抓起来!全都杀了!” 军爷扫了院中一眼,冷嗤一声:“什么立功不立功的......咱们兄弟之间,还说什么外道话。” “你这个做弟弟的,平日里真金白银地供着我,我总不能白吃白喝。你要我替你出气,那是应当的。” 他说着,目光冷冷瞥向柴房,又看了眼神色惨白的容宁,淡淡道:“说吧,你想怎么出气?” 姚员外眼珠一转,笑得龌龊恶毒:“那小子胆敢冒充北平军,欺骗朝廷,当然该死!男的杀了便是。” 说着,他目光往容宁身上打量了一圈,舔了舔唇角,笑得极其下流:“至于这贱人嘛...啧,长了副好皮囊,杀了可惜了。” 他笑着对军爷使了个眼色,“咱们哥儿几个,先耍上几日,玩儿腻了再杀也不迟,嘿嘿......” “你这个畜生!”容宁手心已被冷汗浸湿,心口剧烈发颤,“你不要脸!” 军爷没有反对,反倒“啧”了一声,笑意微挑,与姚员外相视而笑:“就这么办。” 话音一落,他挥手冷声一喝:“拿下!” 几名兵痞子登时咧嘴一笑,按着刀就要冲上来,脚步纷乱,带着腾腾杀气。 容宁心头猛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可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她心下惶然,拔腿便跑,跌跌撞撞直冲柴房门口。 院中脚步声紧追而至,杂乱刺耳。 她几乎是扑着撞上了柴房门板,一把将门掩上,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怎么都扣不上门闩。 “闪开!” 话音未落,几个兵卒已经按刀上前,快步冲向了柴房! 姚员外(嬉笑哼歌):谁~是~~你的新~~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贱人 第8章 说谎 门外乱哄哄的叫骂声越逼越近,容宁慌得心跳如擂,终于仓皇锁上了柴房门,又拽了条矮凳顶在门后,整个人已然吓得浑身发颤。 她不知道外头那群人究竟要做什么,只听见哄乱中叫嚷着什么“杀男的...玩女的.....”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 她竭力背抵着门板,想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住那汹涌而至的恶意。 屋内,穆琰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冷眼看着她哆嗦着剧烈喘息,蓄满泪花的眼底浮起绝望,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眸光微沉。 她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她是真的害怕。 也是真的......不惜以命相护。 下一瞬,门板被“砰”的一声踹飞! 碎木刺片溅落在容宁的发间,她身形一晃,登时被冲撞的跌倒在地,门外冲进来的兵痞举刀直扑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猛然从后方拉开她! 紧跟着“噗!”的一声闷响。 高举的屠刀还未落下,率先扑进来的兵痞已喉间血喷,被一把寒光凌厉的匕首一击封喉,直挺挺倒了下去。 穆琰站在那里,白衣染血,眼神沉冷得宛若地狱修罗。 屋外尚未冲进来的人群顿时一怔。 他动了。 迅捷如雷电,招招致命。 匕首划过脖颈、挑断手腕、刺入胸膛,须臾间,一连数人倒地,鲜血喷洒在柴房潮湿的地面,洇出一滩滩血渍,触目惊心。 站在后方的军爷脸色大变,他本打算亲自上阵杀人立威,却在看到穆琰那一眼之后,猛地僵住。 目光扫过那匕首的纹路,忽地定在穆琰那双冷沉的眼上。 那张面孔,那眼神,那杀人手法...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而恐怖的事...... 他瞬间被雷劈了一般瞪大了眼,寒毛炸立! “撤!!快撤——!!” 军爷一声厉吼,转身狂奔而去。 剩下的兵痞见状哪还顾得了许多,纷纷扔刀夺路而逃,几个胆大的赶紧扶了伤兵,拖了尸体,跌跌撞撞往院外逃命。 姚员外被扔在原地,满脸懵:“哎?你跑什么!不是说好罩我的吗?怎么回事你......” 军爷边跑边骂:“狗娘养的姚秃子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想让我被抄九族吗?!!” 容宁怔然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个军爷为什么瞧一眼就吓跑了,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谁,只以为是他那一把军中制式的匕首泄了身份,逼得军爷不敢妄动。 只是那一场杀伐实在太快,快得她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出口。 穆琰身形微晃,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他撑着门框,强自站稳,眸底却划过一瞬剧痛,额角冷汗滚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又崩开了。 眼前一阵发黑。 “小心!”容宁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去,双臂环住他满是冷汗的腰身,几乎是死死搂住,才勉强将他撑住不至于栽倒在地。 他倒在她肩头,唇角溢出鲜血,呼吸沉重。 “我没事,”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冷硬,“只是...有点累。” 她眼眶一酸,顿时红了眼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啊!” 容宁搀着穆琰躺回草垫上,见他额间冷汗涔涔,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些,胸腹间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殷红一片。 她不敢耽搁,连忙又取来干净纱布和金创药,俯身去替他解开血湿的绷带。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却始终闭着眼,眉心紧皱,一言不发。 她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他忽地睁开了眼。 容宁吓了一跳,手也僵住了。 穆琰喉结微滚,沙哑着嗓子问:“你...不怕我么?” 她怔了一瞬,眼睫轻轻颤动。 幽暗光线下,她的脸有些苍白,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不怕。” 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极稳。 “你若真是坏人,早就杀了我了,”她垂眼替他擦去肩上的血,“我信你。” 穆琰沉默了。 她小心清理着他伤口的边缘,药粉洒落时,带着微微凉意。他没吭声,只静静望着她低头认真的模样,眸光缓缓沉了几分。 他似乎又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 她替他上好药,重新包扎妥当,正欲起身,忽听“咚咚”两声敲门声,在寂静小院儿里格外响亮。 容宁一惊,抬头望向他,穆琰微一侧头,目光示意她别慌。 她起身去门边,轻声问:“谁啊?”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林婶,听说你这边出事了,大家都担心你,过来看看。” 紧跟着,还有几个村人小声窃语的声音:“你说她家到底是藏了个什么人啊,连姚员外都吃了瘪......” “就是说啊,听说今天死了好几个人呢,咱们村儿可从没出过这种事......” “今儿死了好几个呢,血都流到巷口去了,吓死人了......” 容宁深吸了一口气,拉开门,只露了半边身子,脸色疲惫,却维持着克制的平静:“婶子,这么晚了,有事?” 林婶往屋里瞅了眼,压低声音问:“外头都传疯了,姚员外说你家藏了个北平军的逃兵,那男人是怎么回事?” 几个村人围在门口,脚步未动,耳朵都竖起来了。 容宁淡淡一笑,垂下眼:“他认错人了。” “认错?”林婶疑声重复。 “我男人回来了。”容宁语气温吞淡然,眸底划过一抹冷意,“姚员外不识人,又心怀不轨,才会胡说八道。” 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再多的,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便将门关了个严实。 门一关上,容宁才缓缓靠着门板,长出一口气。 穆琰依旧靠在草垫上,眼神未动,却已看出她方才那一通话编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她明明怕得很,却还是站出去挡了。 他静静看着她站在门口,那副眉眼温顺,嗓音镇定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屋子血腥杀戮从未发生过似地。 “你...很会说谎。”他忽然道。 容宁一怔,回头看他,“嗯?” 穆琰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没什么。” 他没有解释,只看着她,眸光深深,良久低声道:“你不该跟我搅在一起。” 容宁没接话,只走过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淡淡道:“你伤还没好呢,等能走了,你再走吧。” 穆琰(疑惑):她怎么突然叫我走? 作者君(嗑瓜子儿):怎么了,你不是傲得很,早就想走了么? 穆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