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南大道不相信眼泪》 第1章 深南大道上的回响 落地窗外,深南大道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钢铁河流,车灯汇成流动的光带,切割着深圳傍晚灰蓝色的天幕。2024年的初夏空气,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润热度,无声地涌入“青青商城”顶层这间视野开阔的董事长办公室。 “段总,您从河南乡野到深圳之巅,34岁岁,就将‘青青商城’发展成华南零售业的标杆企业,请问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深圳日报》的年轻记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话筒稳稳地对准办公桌后的人。摄像机的红色指示灯亮着,像一只沉默而专注的眼睛。 段青青背脊挺直地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座椅里,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曾经那份甜美的青涩早已被时光淬炼,沉淀为一种近乎冷冽的沉静,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锐利。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她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缓,带着一种成功者特有的、举重若轻的淡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锁孔。 视野被强行拉拽着,急速倒退,掠过无数个模糊的光影碎片——是“青青商城”开业时震耳欲聋的鞭炮硝烟,是王曼丽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刻薄脸庞,是李云笑在雨夜中苍白而愧疚的面容……最终,所有的喧嚣与尘埃落定,视野被一片苍翠欲滴、氤氲着水汽的浓绿彻底占据。 “段总?段总?” 记者略带疑惑的呼唤,将段青青猛地拽回现实。 她骤然回神,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眼角,那里干燥光滑,没有泪痕。窗外的深南大道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早已不是记忆里那条模糊而遥远的符号。十五年的风霜雨雪,早已将那个火车上无声哭泣的乡下女孩,打磨成此刻端坐于权力顶端的女企业家。 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失神,带着职业性的探究追问:“您刚才似乎陷入了沉思。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在您创业的历程中,让您觉得最艰难、最想放弃的时刻是什么吗?那时支撑您走下去的信念又是什么?” 段青青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指尖感受着瓷杯细腻的凉意。她望向窗外那条璀璨的、奔腾不息的光河,无数车灯如同生命的长河奔涌向前。那光芒映入她清澈的眼眸深处,映亮了一丝被岁月沉淀后的锐利与了然。 最艰难的时刻?深圳初到的茫然无措?被郭明生玩弄后冰冷的羞辱?父亲车祸身亡后痛苦无助?李云笑在雨夜中那句“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还是王曼丽一次次恶意的打压?……无数个黑暗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深南大道天桥上,看着脚下汹涌车流时,那种被冰冷的绝望与渺小感彻底吞噬、却又在瞬间被更强大的洪流唤醒的顿悟。 她轻轻放下咖啡杯,杯底与光洁的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弧度。 “深南大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办公室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钢,“不相信眼泪。 记者微微一怔,似乎没完全理解这简短话语里蕴含的惊涛骇浪。 记者继续说道,“还有一个问题,相信也是很多读者非常关心的。相比事业,您的个人感情是不是顺利的多? 段青青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眼波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看向旁边的男人。 “顺利”段青青唇角的笑意再一次加深了,这一次,那笑意不再是完美的面具,而是从眼底深处漾开,带着被岁月酿过的、真实的柔软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顺利?”她轻轻重复这个词,她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微微蜷缩了一下,“比事业,更曲折,更艰难。”她的声音很重,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安静的会客室里漾开涟漪。她没有看秋梦云,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奢华的陈设,投向15年前那片青涩的山野。 … 2009年河南泌阳县高三的一次春游。凤凰山的石阶湿漉漉的,段青青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伴随着一声痛呼和骨头错位的闷响,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脚踝处传来的尖锐剧痛瞬间让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老师焦急地蹲下查看,倒吸一口凉气:“糟了,脚踝肿得厉害,怕是骨折了!男生们,快,轮流背段青青下山!” 几个男同学互相看了一眼,迟疑着正要上前。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利落地分开人群,径直走到她面前,毫不犹豫地背对着她,稳稳地蹲了下来。是秋梦云。他宽阔的肩背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上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段青青的心猛地一跳,疼痛似乎都因此滞涩了一瞬。她有些无措地攀上他的背,手臂小心地环住他的脖颈。秋梦云双手向后稳稳托住她的腿弯,稍一用力便站了起来。他的后背宽阔而坚实,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身体散发出的蓬勃热力和肌肉的紧绷感。属于他的、干净又带着点阳光晒过味道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冲淡了脚踝的痛楚和心头的惶然。 山路崎岖陡峭,秋梦云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段青青伏在他背上,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起伏和每一次用力的呼吸。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后颈和鬓角,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滚落,滴在她环在他胸前的手臂上,带着烫人的温度。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一声快过一声的、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耳膜,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混在一起。 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两人之间不断升腾的燥热。段青青的脸颊贴着他微湿的肩胛,感受着那坚实的触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心底蔓延。她悄悄偏过头,嘴唇几乎要碰到他泛红的耳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怯和试探,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气音呢喃:“你心跳……好快……” 秋梦云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托着她腿弯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指节的力量。他微微侧过头,下颌线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某种被戳破的慌乱:“山路陡,别乱动。” 那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强装的镇定。 终于在半山腰一处稍平缓的平台,秋梦云小心翼翼地将段青青放下,让她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他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胸膛微微起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汗湿的侧脸和微敞的领口,勾勒出少年蓬勃的轮廓。他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水珠顺着唇角滑落,沿着脖颈没入衣领。 段青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额发,看着他因用力而显得格外清晰的下颌线,看着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清晨的金色阳光慷慨地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望着他,声音轻柔得像山间的晨雾: “秋梦云……你比这朝阳,还暖和。”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秋梦云握着矿泉水瓶的手猛地顿住,瓶身的水珠因这突然的停顿而晃荡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段青青脸上。那双平日里带着几分疏离或沉静的眸子,此刻像燃着暗火,深邃而灼热,紧紧锁住她。山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鸟鸣虫唱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下一刻,秋梦云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一把握住了段青青放在膝上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有力,带着薄茧和汗水,那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他的目光紧紧攫住她,里面翻涌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掩饰的炽热情愫,混杂着一丝紧张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累了就换个人背”,老师在远处喊道。秋梦云大声喊道“不用,我一个人能行”这声音洪亮而坚定…… 凤凰山脚下悄然萌生的情愫,如同两颗深埋土壤的种子,在青春炽热的血液里汲取着养分,虽稚嫩却透着顽强的生机。然而,高三密集如战鼓的课业、堆积如山的试卷,很快便将这份青涩而珍贵的心动,挤压到了记忆深处最安静的角落。 当高考的硝烟散尽,录取通知书尘埃落定,命运的岔路口已赫然在眼前。段青青与秋梦云,这对曾共享过心跳加速瞬间的少年人,就此背起各自的行囊,踏上了截然不同、且彼此都未曾预料的人生轨迹。他们谁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的风雨兼程,又是怎样的曲折重逢。 第2章 孤雁南飞 2009年夏末的深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K123次绿皮火车,这头喘着粗气的钢铁巨兽,终于在一声刺耳的汽笛和喷涌的白雾中,沉重地停靠在罗湖站台。 “咣当——哧——!” 巨大的惯性将车厢里昏沉的人们狠狠向前掼去。段青青瘦高的身子撞在前排硬邦邦的椅背上,肩胛骨的闷痛瞬间刺穿了长途硬座带来的麻木。车门被粗暴拉开,如同泄洪闸开启。一股混杂着浓烈汗酸、劣质烟草、过期泡面调料、铁锈以及南方特有的、带着海腥的湿热浊气,如同滚烫粘稠的泥浆,猛地灌入,呛得她喉咙发紧,胃里翻腾。 “深圳到了!拿好行李!快下!” “别挤!赶时间啊!” 各种方言的呼喊、抱怨、催促声浪瞬间炸开。早已蓄势待发的人潮,像开闸的洪水,裹挟着五颜六色、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拉杆箱、塑料桶,以及一张张写满疲惫、焦灼、兴奋或麻木的脸,汹涌地向外奔流。段青青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卷入激流的石子,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挤压着,踉跄地跌下了车厢。 热!铺天盖地的热浪,带着湿咸的粘腻,瞬间将她裹紧,密不透风。汗水几乎在踏足站台水泥地的瞬间,就从额头、鬓角、后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浸湿了她洗得发白的棉布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女初成的青涩曲线。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肩上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起毛的帆布双肩包带子——这是她全部的家当:几件半新不旧的换洗衣裳,一本翻得卷了边的高中英语单词书,一小袋母亲硬塞进去、已经压扁了的家乡烙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她慌忙伸手去摸裤兜里那个贴身的小布包。 指尖触到的,只有粗糙的布料和空空如也的裤兜! 段青青的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手忙脚乱地把两个裤兜都翻了出来——什么都没有! 表姐的地址!那个写着在龙岗区某电子厂详细地址和电话、承载着她唯一希望的小纸条!还有……她贴身藏着的、仅有的三百多块钱!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下车时太过拥挤混乱,被偷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连唯一的投靠方向也彻底丢失。巨大的无助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落榜的阴霾,如同湿透的棉袄,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父亲黯淡的眼神,母亲偷抹的眼泪,村里“女孩子读书无用”的闲言碎语……那些本以为抛在身后的画面,此刻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绝境,化作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强装的镇定。巨大的羞耻感和绝望感,让她几乎想立刻买一张返程票,但钱被偷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拼命想把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涩憋回去。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里哭!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立刻!马上!找到份工作!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被人潮裹挟着,茫然地走出了火车站。站前广场上,巨大的喧嚣如同实质般砸来。震耳欲聋的汽车喇叭、小贩的吆喝、拉客住宿的揽客声……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噪音海洋。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车流如同永不停歇的洪流。 “靓女!住宿吗?十蚊一晚!有风扇!”皮肤黝黑的男人凑上来,眼神精明。 “坐车吗?去哪里?马上走!” “□□!找工作!包进厂!当天安排!”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在她身上扫视,带着评估货物的意味。 段青青像受惊的小鹿,慌乱地摇头,紧紧抱着那个空瘪的背包,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钻出他们的包围圈。十块钱?她连一块钱都掏不出来了!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去哪里?她毫无头绪。只能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往前走,目光焦虑地扫视着街边每一个店铺的橱窗和电线杆,搜寻着“招工”的字样。繁华的主干道渐渐被甩在身后,她不知不觉拐进了一片相对陈旧的区域——典型的城中村边缘。 街道变得狭窄拥挤,两旁是密集的、外墙斑驳甚至裸露出红砖的“握手楼”。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弥漫着浓烈的油烟味、下水道隐约的酸腐味、劣质香水和汗液混合的、属于底层生活的复杂气息。路面坑洼不平,污水横流。垃圾桶堆得满满的,苍蝇嗡嗡乱飞, 段青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后背绷得笔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她撞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下流的调笑,带着浓烈的酒气。她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侧身躲开,几乎是贴着墙壁快步往前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四肢。 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一点点拖慢她的脚步。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阵阵发黑。饥渴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最后一点力气。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视线模糊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电线杆上层层叠叠、花花绿绿的小广告。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冲击着她的视线。她的目光疲惫而麻木地掠过这些,忽然,一张相对“干净”些的打印纸吸引了她的注意。纸张还算新,贴在几层旧广告的上面,红色的标题很醒目:招工。蓝天酒吧招聘服务员,生熟手均可,包吃住。 “包吃住”! 这三个字,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段青青眼前的绝望!她的心脏猛地一抽,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一股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迟疑。她几乎是贪婪地将那张招工启事上的地址和电话默念了好几遍,牢牢刻在脑海里。 华强北商业街后巷……她刚才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的。那幽深复杂、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后巷,此刻在她眼中,成了唯一的生门。 她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然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按照记忆中模糊的方向,朝着那霓虹闪烁却又暗藏污浊的深处,跌跌撞撞地走去。 脚下的路仿佛变得更加粘稠。城市的喧嚣在她耳边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那三个字——“包吃住”,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眼中只剩下那唯一的生路。 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丁字路口转角处,混杂在各种发廊暧昧的粉光、小吃摊的油烟和廉价旅馆的招牌中,她看到了那块招牌。深蓝色的底板,用闪烁的白色灯管勾勒出略显扭曲的英文“BLUE SKY”,下方一行小字:“音乐·美酒·邂逅”。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肌肉虬结的保安,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像两尊煞气腾腾的门神。 段青青停下脚步,感觉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的帆布鞋、洗得发白又被汗水浸透的T恤、磨得发白的牛仔裤。与周围那些衣着暴露、妆容精致、眼神带着风尘气的女人相比,她像个误入风月场的难民,格格不入到了极点。 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口袋里空空如也,体力已经透支,回头的路同样是深渊。这扇门,是她眼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哪怕门后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一闯!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迫自己镇定。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她挺直了因为长途跋涉和恐惧而几乎佝偻的脊背,努力忽略掉周围那些让她不适的目光,朝着那扇包裹着廉价黑色皮革、仿佛通往未知世界的厚重木门,一步一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走了过去。 “你好……我……我看到招工启事,来应聘……服务员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干涩和无法掩饰的颤抖。 保安审视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她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那张虽然狼狈却难掩清秀的脸上。下巴有疤的保安嘴角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朝里面努了努嘴。 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声瞬间被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吞噬。浓重的烟味、劣质酒精、廉价香水、汗液以及食物残羹发酵的复杂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砸在脸上。光线昏暗迷离,五颜六色的酒瓶在射灯下折射冰冷光晕,七彩魔球将破碎的光斑胡乱投射在扭动的人影和油腻的地板上。卡座里烟雾缭绕,男人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划拳调笑;舞池里人影在疯狂扭动甩头;吧台调酒师花哨地抛接着酒瓶。空气弥漫着放纵颓靡的粘稠气息。 段青青瞬间感到强烈的眩晕和窒息。 “应聘的?办公室直走到底右转!别挡道!”一个浓妆艳抹、穿着亮片超短裙的女人不耐烦地指了个方向,扭着腰消失在人群中。 第3章 迷情清华园 2009年秋,一列北上的火车正轰鸣着驶过广袤的华北平原。硬卧车厢里,灯光已经调暗,大部分乘客沉入梦乡。秋梦云坐在靠窗的下铺,借着车厢连接处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夜色模糊的田野和村庄的轮廓。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眼神沉静,映着窗外流动的点点灯火。 秋梦云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半旧的深蓝色旅行包放在脚边,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几本他提前借阅的大学基础教材。父母都是县城中学教师,家境虽不富裕,但给了他足够的爱和良好的教育。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给这个清贫教师家庭最好的回报,也是他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勋章。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知识的渴望,那是一种纯粹的、向上的力量。 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像是命运的鼓点,载着他奔向一个象征着无限可能的新世界——北京,清华园。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法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秋梦云背着简单的双肩包,走在宽阔整洁的校园主干道上。道路两旁是古朴厚重的红砖教学楼,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随处可见骑着自行车的学子匆匆而过,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和一种蓬勃向上的学术氛围。与他擦肩而过的学生,脸上大多带着自信、专注或对知识的渴求。 这就是清华园。与他想象中一样,甚至更加庄严、开阔、充满活力。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向经济管理学院报到的地方。 报到点人头攒动,但秩序井然。秋梦云很快办好了手续,领到了宿舍钥匙、校园卡和新生手册。他正低头翻看着手册,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同学,你好!请问紫荆公寓5号楼是往这边走吗?” 秋梦云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女生,个子高挑,穿着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她有着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天生丽质,眉眼弯弯,带着明媚的笑意,让人眼前一亮。 “是的,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那片蓝色的宿舍楼群,5号楼在靠东边的位置。”秋梦云礼貌地指了下方向,声音平稳。他认出了这个女生,是刚才在报到点引起不少男生侧目的那位。 “谢谢!”女生笑容灿烂,目光在秋梦云清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叫张颖颖,湖北武汉的,也是经管学院新生。 “秋梦云,河南的。”秋梦云简单地回答,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交谈的意思。他性格内敛沉稳,对这种初次见面就过于热情的方式并不太适应。 “秋梦云?好名字!”张颖颖仿佛没察觉他的疏离,依旧笑靥如花,“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多多关照呀!我们先去找宿舍了,回头见!”她挥了挥手,像一阵带着香气的风,轻快地朝着宿舍区方向走去。 秋梦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蹙了下眉。张颖颖的美丽和热情像一团耀眼的火焰,但他本能地感觉那光芒背后似乎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灼热和……侵略性?他摇摇头,甩开这莫名的念头,继续朝自己的宿舍楼走去。在宿舍楼门口,他差点与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书的女生撞上。 “啊,对不起!”女生连忙道歉,声音温和清透。她剪着利落的齐肩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脸庞,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气质干净得像山涧清泉。几本书散落在地上。 “没关系,是我走得太急了。”秋梦云蹲下身,帮她把书捡起来。最上面一本是英文版的《经济学原理》,书页里夹着不少便签,看得出主人很用心。 “谢谢。”女生接过书,抬头对他笑了笑,笑容真诚而恬静,像初绽的栀子花,“你也是新生吧?” “河南秋梦云,经管新生。”秋梦云报上名字。 “哦!你就是那个河南的高考状元?”刘欣微微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惊讶和敬佩,“我叫刘欣,深圳人,也是经管的。以后就是同学了!”她的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对优秀同学的欣赏。 “你好,刘欣同学。”秋梦云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刘欣身上那种安静、真诚的气质,让他感觉舒服自然了许多。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进了宿舍楼。秋梦云分到的宿舍是四人间,干净明亮,带独立卫生间和阳台。另外三个室友还没到。他放下行李,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一个郁郁葱葱的小花园,几个学生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书。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归属感包裹了他。 清华园清晨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秋梦云穿着简单的运动服,沿着紫荆操场晨跑。清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洗去一夜的倦意。晨光中,已有不少学子在跑步、朗读、或坐在长椅上安静看书,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种蓬勃而宁静的学术氛围里。 跑完步,他径直走向图书馆——那座庄严宏伟的知识殿堂。刷过校园卡,走进宽敞明亮、弥漫着淡淡书香的阅览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意。他轻车熟路地找到经济类书籍的区域,目光扫过一排排厚重的经济学著作。他抽出那本英文版的《管理学原理》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书页上,温暖而明亮。 刚翻开书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水杯,在他对面的空位轻轻坐下。是刘欣。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齐肩的短发显得清爽利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他手中的书:“这么早就啃罗宾斯了?” “嗯,提前预习一下。”秋梦云抬头,回以微笑。刘欣身上那种安静专注的气质,让他感觉很舒服。“你呢?” “来还几本书,顺便找点新资料。”刘欣扬了扬手里几本关于广告营销的书籍,“我爸公司是搞广告传媒的,耳濡目染,对这个也挺感兴趣。”她放下书,自然地翻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和清晰的图表。“对了,昨天张教授讲的那个‘波特五力模型’在互联网企业竞争中的应用,我有点想法,你看看……”她将笔记本推过来一点,指着其中一段分析。 秋梦云凑近看去,刘欣的分析条理清晰,结合了现实案例,很有见地。两人便低声讨论起来,就着书上的理论和笔记本上的观点交换看法。阳光落在他们低垂的头上,勾勒出专注的侧影。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时间仿佛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而纯粹。偶尔眼神交汇,都带着对知识纯粹的探索和对彼此见解的欣赏。没有张颖颖那种灼人的热情,只有一种沉静而默契的共鸣。 秋日的银杏大道铺满了金黄的落叶,如同一幅流动的油画。秋梦云和刘欣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着厚厚一摞书,边走边讨论着上午微观经济学课上教授留下的一个难题。阳光穿过金黄的叶隙,落在刘欣齐肩的短发上,跳跃着温暖的光点。 “我觉得那个模型在解释外部性对市场均衡的影响时,假设条件太理想化了……”刘欣蹙着秀气的眉头,认真地分析着。 “嗯,现实中的信息不对称和交易成本会大大削弱市场的自我调节能力……”秋梦云点头赞同,两人讨论得投入。 “梦云”!一个明媚张扬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张颖颖像一只翩跹的彩蝶,从旁边的小路快步走来。她今天穿着一件亮眼的玫红色羊绒开衫,衬得肌肤胜雪,长发精心打理过,卷曲的弧度恰到好处,妆容精致完美。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 “这么巧!”张颖颖笑容灿烂,目光直接落在秋梦云身上,仿佛刘欣只是空气,“梦云,我正找你呢!喏,送你的!”她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到秋梦云怀里。 秋梦云有些愕然:“这是……?” “打开看看嘛!”张颖颖眨着大眼睛,带着撒娇的意味。 秋梦云无奈,在张颖颖灼灼的目光和刘欣安静的注视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质地柔软、颜色稳重的深灰色羊绒围巾,Burberry的经典格纹在边缘若隐若现,一看就价值不菲。 “北京秋天风大,我看你总穿得不多。”张颖颖的语气带着亲昵的关心,“这条围巾配你那件深色外套正好!快试试!”她说着,竟然直接伸手就要把围巾拿出来往秋梦云脖子上围。 秋梦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谢谢,张颖颖同学。不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他将盒子盖好,递还回去,语气礼貌但疏离。 张颖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绽开更明媚的笑容,带着一丝委屈:“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就是一条围巾而已,我觉得适合你就买了嘛!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同学咯?”她半开玩笑半是撒娇,又将盒子推了回来,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刘欣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神清澈,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秋梦云看着张颖颖那张漂亮又带着强势的脸,感受到周围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不想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僵持。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盒子,语气平淡:“谢谢。下次不必破费。” 他不想欠她人情,更不想给她错误的信号。 “不破费,你喜欢就好!”张颖颖立刻笑靥如花,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她这才仿佛刚注意到刘欣,对她笑了笑,笑容却没什么温度,“刘欣也在啊。你们这是去吃饭?” “嗯,准备去食堂。”刘欣点点头,声音温和。 “那正好一起呀!”张颖颖很自然地走到秋梦云身边,与他并排,“我知道学五食堂新开了一个窗口,做的川菜可地道了!梦云,你不是挺能吃辣吗?去试试?”她的话题总是围绕着秋梦云,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亲昵。 秋梦云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欣,刘欣对他微微笑了笑,示意没关系。他有些无奈,只能点点头:“走吧。” 一行三人朝着食堂走去,张颖颖热情地走在秋梦云身边,不断找着话题,笑语嫣然。刘欣安静地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前面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边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眼神清澈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张颖颖的攻势,如同精心编织的围城,正步步紧逼,试图将秋梦云纳入她的领地。而刘欣心有不甘却又毫无办法。 第4章 蓝调迷踪,初涉霓虹沼 深圳蓝天酒吧。 段青青贴墙挪步,高跟鞋踩在粘腻地板上差点滑倒,引来口哨哄笑。不怀好意的目光黏腻扫来。一个醉醺醺的胖子撞来:“新来的小妹?陪哥哥喝一杯?”油腻的手伸向她脸。 “滚开!”门口疤脸保安幽灵般出现,凶狠推开醉汉,瞥了眼吓呆的段青青:“跟上。别停。” 穿过这片“炼狱”,办公室的门隔绝了部分喧嚣。保安敲门。 “进来。”沉稳男声穿透噪音。 门开。办公室风格迥异:深色实木办公桌、书柜,仿制山水画,灰色地毯。雪茄和高级古龙水味道清冽。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郭明生),保养得宜,深灰Polo衫挺括,腕表低调闪光,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梳,面容英俊,带着成功人士的从容。他温和的笑意下,眼神深处藏着锐利的评估。 “郭总,应聘的。”保安退下。 郭明生放下钢笔,堆起和煦笑容,目光扫过她土气疲惫的脸,带着欣赏和长辈般的温和:“哦?应聘服务员的小姑娘?快请坐。路上辛苦了。刚到深圳吧?”目光自然掠过她汗湿的鬓角和寒酸背包,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理解和同情。 段青青局促坐下,只坐半个屁股,紧抓背包带子。郭明生的态度和这间“体面”的办公室,像沙漠中的绿洲,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是…郭总。我…段青青。看到招工启事…包吃住……”声音带着急切和卑微的恳求。 “嗯,包吃住,待遇写得清清楚楚。”郭明生点头,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显得真诚随和,“蓝天正规经营。要求勤快听话形象好。我看你……”他的目光在她清秀的脸上停留,“底子很不错,收拾收拾,是个好苗子。刚出来,没什么经验?” “没…没有。”段青青老实摇头,头垂得更低。 “没关系!”郭明生大手一挥,语气轻松笃定,“肯学就行。领班阿Ken会带你。”他话锋一转,关切目光落在她干裂起皮的嘴唇上,“看你这样子,一路过来不容易吧?渴不渴?” 仿佛印证他的话,段青青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她窘迫得满脸通红。 郭明生仿佛没听见,优雅起身,从高级小冰箱拿出一瓶冰镇精美的外文矿泉水,拧开瓶盖,体贴递给她:“来,喝点水,润润嗓子。别紧张,慢慢喝。” 段青青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那瓶冰凉的水。清凉滑过干涸刺痛的喉咙,带来近乎奢侈的舒适感。她没注意到,郭明生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因仰头喝水而露出的纤细脖颈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等她喝完,郭明生递过表格:“既然来了,也符合要求,那就先留下来试试。试用期一个月,底薪八百,包吃包住,酒水提成另算。做得好,转正加薪。”语气轻松如给恩赐,“填个表,让阿Ken带你去宿舍安顿,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跟着熟悉环境,不用急着上手。” 八百块!包吃住!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段青青心中残余的不安!这个数字对于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她,是真正的救命稻草!郭总看起来这么温和体面、善解人意,还给她水喝……也许,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也许,这真的是个机会? 她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接过表格,手指颤抖着写下自己的信息。 郭明生看着她埋头填表时那副如释重负又带着卑微感激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笑意。他拿起内线电话:“阿Ken,来一下。” 穿着黑马甲、头发一丝不苟的年轻领班阿Ken推门进来,冷漠不耐地扫了她一眼。 “郭总。” “新来的段青青。带她去后面宿舍安顿,找套工作服给她。晚上让她跟着看看。” “好的。”阿Ken转向段青青,语气平淡无波:“填好了?跟我来。” 段青青递回表格,下意识地、带着感激看了郭明生一眼。郭明生对她微笑着点点头,那笑容在办公室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靠。 她抱着背包,跟着阿Ken走出这间暂时让她感到安全的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巨大的声浪和浑浊气息再次将她包围。阿Ken脚步很快,穿过喧闹的卡座区,推开“员工通道”狭窄小门。 昏暗走廊堆满空酒箱、油污塑料筐和异味垃圾袋。尽头锈迹斑斑铁门被打开。 “嘎吱——” 浓烈霉味、潮湿尘土和汗味扑面而来。陡峭狭窄的水泥楼梯向下延伸,墙壁湿黏布满霉斑污渍。 “宿舍顶楼阁楼。”阿Ken头也不回走下。 下到楼梯底部阴暗“天井”,隐约传来后厨的嘈杂和油烟味。阿Ken走向对面另一段向上楼梯。 爬上两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更浓烈的劣质化妆品、隔夜饭菜、汗酸和霉变气息涌出。低矮闷热阁楼不足十平米,塞着四张上下铺铁架床,墙壁斑驳墙皮剥落,天花板吊着蒙尘蛛网昏黄灯泡。地上散乱旧高跟鞋、脸盆、丝袜、方便面袋。唯一小窗蒙尘透不进光。两张下铺堆着凌乱被褥衣物,一张上铺只铺薄硬垫。 “睡那个上铺。”阿Ken指靠门空上铺,毫无感情,“厕所在楼下天井。洗澡…后半夜用厨房热水管冲,动作快。”他从破旧掉漆木柜粗暴翻出一套洗得发白、带廉价消毒水陈旧汗味的紧身黑T恤和短裙。“工作服,换上。十分钟!”塞给她,转身快步下楼。 她走到上铺前。锈迹斑斑的铁架冰冷粗糙。床板上那层薄薄的硬垫子,散发着陈腐的气息。她放下背包,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铁架,指尖沾满厚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感猛地冲上鼻尖。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 不能哭。至少……有地方住了,有饭吃了,有工作了。郭总……看起来是个好人。 她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开始默默收拾那个小小的、属于她的上铺空间。铁架床在她轻微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深圳,蓝天酒吧的夜生活正进入**。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无形的巨浪,冲击着每一个角落。段青青穿着那套紧身廉价的黑色工作服,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掀翻的小舟,笨拙地穿梭在昏暗拥挤的卡座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脚下的高跟鞋踩在油腻反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C区!半打青岛!冰的!快点!”阿Ken尖利的声音穿透音乐,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B5台收一下!眼睛长哪里去了?” 段青青慌忙应着,端着堆满空酒瓶和果皮残渣的沉重托盘,手臂酸麻得发抖。她刚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到后厨的回收处,还没喘口气,阿Ken那张刻薄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新来的!发什么呆!VIP2的果盘!马上送过去!再笨手笨脚打翻了,这个月工资就别想要了!”阿Ken指着吧台上一盘切好的水果,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段青青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端起果盘。VIP2卡座里坐着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看就不是善茬。她低着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果盘放在桌中央。 “哟,新来的小妹?挺水灵啊!”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嬉皮笑脸地伸手,看似要拿水果,手指却故意在她手背上滑了一下。 段青青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果盘边缘晃了晃,几块西瓜差点掉出来。她吓得脸色发白,心脏狂跳。 “怎么?摸一下都不行?装什么清高!”黄毛旁边的人起哄道。 “对……对不起!”段青青慌忙道歉,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站住!”黄毛提高了音量,带着威胁,“哥几个还没让你走呢!陪哥哥喝一杯,就当赔罪了!”说着拿起一杯倒满的啤酒就往她手里塞。 段青青手足无措,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就在这时,郭明生如同救星般出现了。他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社交笑容,很自然地走到卡座边,挡住了段青青。 “几位兄弟,不好意思啊,新来的小姑娘不懂规矩,胆子小。这杯酒,我替她敬各位,算是我蓝天招呼不周,给各位赔个不是!”郭明生语气圆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仰头就把杯中酒干了。 黄毛几人见老板亲自出面,也不好再闹,悻悻地摆摆手:“郭老板客气了,算了算了。” 郭明生这才转向段青青,脸上的笑容温和下来,带着安抚:“没事了青青,别怕。去忙吧,下次机灵点。”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段青青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郭明生一眼,慌忙低头离开。身后传来郭明生和黄毛他们继续谈笑的声音。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郭明生的身影在她眼中,愈发高大可靠起来。 数日后。蓝天酒吧后办公室,段青青局促地站在郭明生宽大的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指尖微微发白。 “拿着,青青。”郭明生坐在舒适的老板椅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烟雾袅袅盘旋。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怀和不容置喙的随意,“女孩子嘛,总要有点香气。看你天天忙进忙出的,喷一点,精神点,也显得我们蓝天的服务员更体面些。算是……我这个做老板的,一点心意。”他指了指那个盒子,里面是一瓶造型别致、印着外文字母的香水——Issey Miyake(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在2009年的深圳城中村边缘,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宣言。 段青青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想要推拒:“郭总,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那精致的包装盒在她粗糙的手里显得如此突兀。她从未拥有过香水,只觉得那瓶子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酸。 “跟我还客气什么?”郭明生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她面前。他自然而然地拿起香水盒子,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塞进她微微颤抖的手里。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她的手背,带着温热的触感和一种无形的掌控力。“试用装而已,不值什么钱。听话,收下。你最近表现不错,很勤快,也肯学。好好干,”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略显慌乱的眼睛,“等试用期过了,转正了,工资待遇都会更好。我看好你。” 段青青握着那冰凉精致的盒子,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是握住了一根通往某个模糊而诱人未来的绳索。郭明生的温和关怀,在这冰冷压抑、充满屈辱(阿Ken的苛责、客人的骚扰)的环境里,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他帮她解围,给她工作,给她安身之处,现在又送她这样“贵重”的礼物……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激,几乎要冲垮那丝微弱的、本能的不安。他真是个好人。她这样想着,将那份不安更深地压了下去。 “谢……谢谢郭总。”她嗫嚅着,声音细若蚊呐,脸颊因为局促和一丝莫名的情绪微微发热。 郭明生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雪茄烟雾和办公室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厚可靠。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带着一种安抚和鼓励:“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记住,在深圳,遇到难处,随时可以来找郭哥。” “郭哥……”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段青青心头又是一颤,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依赖感悄然滋生。她用力点点头,再次道谢,小心翼翼地攥紧那个小小的香水盒,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办公室的清冽雪茄味和古龙水气息。酒吧后巷浑浊的、混合着劣质油烟、垃圾酸馊和潮湿霉味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精美盒子,Issey Miyake 的字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神秘而遥远。郭明生温和的笑容、体贴的话语、“郭哥”的称呼,还有这瓶代表着她从未想象过的精致生活的香水……这一切交织成一张看似温暖柔软的网。段青青站在狭窄肮脏的后巷里,抬头望向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夜空,霓虹的光污染模糊了星辰。她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将香水盒更紧地贴在胸口,仿佛握住了某种虚幻的依靠和承诺。她并未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更深地踏入郭明生精心布置的、名为“关怀”的温柔陷阱之中。前方的路,在霓虹的闪烁下,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第5章 迷醉的深渊 北京,清华园。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金黄的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张颖颖的生日派对,在一家颇有格调的校园咖啡厅举行。暖黄色的灯光,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蛋糕的甜腻。张颖颖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中心,她穿着一条闪耀着珠光的酒红色小礼服裙,长发盘起,露出优美的脖颈,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她身边围满了前来祝贺的同学和朋友,大多是经管学院和舞蹈社的熟人,气氛热闹而喧哗。 秋梦云被刘欣拉着一起来。他穿着简单的深色毛衣和牛仔裤,在一群刻意打扮的同学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本不想来,但刘欣说:“毕竟是同班同学,不去不太好。就当放松一下。” 他只好妥协。 派对开始不久,张颖颖就端着酒杯,像花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中,最终精准地停在了秋梦云面前。她脸颊微红,带着酒意和兴奋,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梦云!谢谢你今天能来!我好开心!”她的声音带着娇嗔,身体有意无意地靠近。 “生日快乐。”秋梦云礼貌地举了举手中的果汁杯,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后倾,拉开了距离。 “光说生日快乐可不行哦!”张颖颖不依不饶,笑容明媚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特别的祝福!大家说对不对?”她高声向周围的同学起哄。 “对啊!秋大才子,说点特别的!” “就是就是!不能敷衍我们寿星!” “亲一个!亲一个!”几个喝得有点高的男生跟着起哄,气氛瞬间被点燃,变得暧昧而喧嚣。 秋梦云的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沉了下来。这种带着强迫性质的玩笑让他感到非常不适,尤其是当众的亲密要求,更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他性格内敛沉稳,极其反感这种轻浮的起哄和被人当众架着的感觉。 “张颖颖,别闹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冷意和警告。 张颖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拒绝,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更强的征服欲。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借着酒劲,更加大胆地往前凑,几乎要贴到秋梦云身上,吐气如兰:“梦云,就一句嘛……好不好?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拉他的胳膊。 秋梦云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幅度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厌恶。他手中的果汁杯因为动作过猛,晃出了一些液体,溅落在地毯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起哄声戛然而止。 张颖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堪、羞愤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怒火。她死死地盯着秋梦云,眼圈瞬间红了。 秋梦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他看着张颖颖,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淬了冰:“生日快乐。礼物我已经送过了。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旁边欲言又止的刘欣,转身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离开了喧闹的咖啡厅。背影决绝而疏离。 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咖啡厅里令人窒息的甜腻空气和喧哗。秋梦云站在路灯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张颖颖的热情和步步紧逼,像一张无形的、带着粘稠**的网,让他感到窒息和束缚。他渴望的是图书馆里那种沉静的探讨,是阳光下心无旁骛的奔跑,是像刘欣那样纯粹而舒适的相处。而不是这种被围观、被强迫、被物化的喧嚣。 他成了这场喧哗派对里最格格不入的囚徒,只能以最决绝的方式挣脱。 咖啡厅内,气氛降至冰点。张颖颖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巨大的难堪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她精心准备的生日派对,她试图拉近关系的努力,被秋梦云毫不留情地当众粉碎了。刘欣看着张颖颖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秋梦云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她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没有去安慰明显处于暴怒边缘的张颖颖,而是选择悄然离开了这个令人不适的场合。她理解秋梦云的感受,那种被强迫的窒息感,她也感同身受。 张颖颖看着刘欣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周围同学或同情或看戏的眼神,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她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空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此刻的狰狞。精心营造的生日欢宴,最终以一场难堪的闹剧收场。他的额角青筋暴突,怒火在皮相下翻腾如沸水,然而眼底深处却凝着一层霜,一条毒蛇正在冰冷的算计里悄然盘绕,筹划着如何攫取那件咫尺天涯的“宝物”。 他脸上每一道扭曲的纹路都在喷薄着不甘的怒焰,可心底那团灼热的怨毒已悄然淬炼成锋利的铁钩,只待暗影垂下,便要将那失落的猎物死死钉入掌中。 北京,深冬的夜晚。期中考结束后的短暂放纵,一群经管学院的学生聚在学校附近一家颇受欢迎的KTV大包厢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迷离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啤酒、零食和年轻荷尔蒙的气息。有人鬼哭狼嚎地唱着歌,有人摇着骰子拼酒,气氛热烈而嘈杂。 秋梦云坐在角落的沙发里,面前摆着几瓶空了的啤酒瓶。他酒量一般,此刻已经有些微醺。他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喧闹的场合,但架不住同宿舍几个兄弟的拉扯,加上期末压力释放,也就来了。看着包厢中央群魔乱舞的同学,感觉格格不入。他想离开,但被旁边的室友按住了。 “老秋,别走啊!才几点!再玩会儿!来来来,再喝一个!”室友大着舌头,又塞给他一瓶打开的啤酒。 秋梦云推拒不过,皱着眉又喝了几口,只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头也更晕了。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试图缓解不适。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阵香风袭来,带着刻意的张扬。是张颖颖。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比平时更浓艳,穿着一条紧身的黑色亮片连衣裙,在迷幻的灯光下格外耀眼。她手里端着一个果盘,笑靥如花地走了进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秋梦云。 “哟,大家都在啊!真热闹!”张颖颖的声音拔高,盖过了部分音乐,“我听说你们在这儿庆祝考完试,特意过来蹭个局,不介意吧?”她说着,很自然地就朝着秋梦云的方向走来。 秋梦云看到她,本就因醉酒而烦躁的心情更添一层阴郁。他想避开,但身体发沉,头脑昏沉。 张颖颖径直走到秋梦云身边的空位坐下,将果盘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梦云,看你好像喝多了?吃点水果解解酒。”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和关切,身体靠得很近,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酒气,让秋梦云一阵反胃。 “不用,谢谢。”秋梦云强撑着,往旁边挪了挪,想拉开距离,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抗拒。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张颖颖仿佛没察觉,用牙签叉起一块西瓜,竟然直接递到了秋梦云的嘴边,“来,张嘴!吃点甜的舒服点!” 周围几个喝高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又开始起哄:“哟!颖颖真体贴啊!” “秋大才子,有福气哦!” “张嘴啊!别辜负人家心意!” 秋梦云只觉得无比烦躁,他猛地挥手想挡开:“我说了不用!” 他的手挥动间,不知是巧合还是张颖颖故意,那块西瓜“啪”地掉在了张颖颖昂贵的裙子上,留下一片红色的污渍。 “啊!”张颖颖惊呼一声。 “对不起……”秋梦云下意识地道了声歉,只觉得头更晕了,眼前发花,意识开始模糊。刚才喝的酒,后劲似乎大得惊人。 “没事没事!”张颖颖立刻换上宽容大度的笑容,仿佛丝毫不介意,“你看你,醉成这样,路都走不稳了吧?我扶你去旁边休息室醒醒酒!”她不由分说地架起秋梦云的胳膊,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秋梦云想挣脱,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软绵绵的,意识也陷入一片混沌的泥沼。他只感觉被一股力量带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喧嚣的包厢,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进入了一个安静得多的、灯光更暗的小休息室。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张颖颖将他扶到休息室窄小的沙发上躺下。秋梦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浑身燥热无力,但嘴里好像在念叨什么,张颖颖耳朵凑近他的嘴边,隐隐听到段青青几个字。张颖颖说,“什么段青青我是颖颖”。他最后的意识里,只看到张颖颖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却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凑得很近,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张颖颖接下来要做什么。酒精混合着某种未知的东西,将他拖入了迷醉的深渊,而深渊的边缘,一只名为“算计”的手,正悄然伸出。 第6章 温柔陷阱 深圳的初冬,依旧带着不肯退去的暑热。蓝天酒吧顶层的阁楼里,闷热如同蒸笼。段青青蜷缩在上铺,薄薄的窗帘挡不住城市霓虹的侵扰,红蓝绿的光斑在斑驳的墙壁上无声地跳动、扭曲。同住的另外两个女孩刚刚回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劣质香水味,踢掉高跟鞋,倒在各自的床上,很快发出不雅的鼾声,对段青青的存在视若无睹。 段青青翻了个身,铁床发出刺耳的呻吟。她摸出枕头下那个小小的、印着外文字母的香水盒子——郭明生送的“三宅一生”一生之水。冰凉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她没敢打开,更不敢用。这东西太精致,太昂贵,与这个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阁楼格格不入。它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物,提醒着她郭明生温和的笑容和那瓶救命的冰水。在这个冰冷残酷的环境里,这点若有似无的“关怀”,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幻觉,尽管内心深处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模糊的不安。 明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生日对她而言,只是又一个需要强打精神、在阿Ken的呵斥和客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挣扎求生的日子。她谁也没告诉,默默地将这个日子埋进心底,如同埋藏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 次日,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蓝天酒吧的喧嚣如同往常一样准时开启。段青青换上那套紧身的工作服,对着阁楼里那面模糊不清的、布满水渍的镜子,笨拙地试图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镜中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下楼迎接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刚走到员工通道口,就被阿Ken堵住了。 “段青青!”阿Ken的声音依旧尖刻,“别下去了,郭总找你,在办公室。动作快点!” 段青青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忐忑。难道又做错什么了?她惴惴不安地敲开办公室的门。 郭明生坐在办公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文件,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格外温和的笑意,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青青,过来。”他招招手,语气轻松。 段青青走近几步,不明所以。 “生日快乐。”郭明生微笑着,吐出四个字。 段青青瞬间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怎么知道?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混杂着巨大的惊讶和一丝被记住的感动。在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郭总……您……您怎么……”她语无伦次,脸微微泛红。 “员工资料上写着呢。”郭明生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潇洒自然,“十八岁生日,很重要的成人礼。今晚别上班了,给你放个假。我订了个地方,给你庆祝一下。” “不……不用了郭总!我……”段青青慌乱地摆手,受宠若惊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惶恐。这样的“殊荣”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跟我还客气什么?”郭明生不由分说,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强势,走上前,自然地伸手,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动作绅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就当是老板给优秀员工的福利。走吧,车在下面等着了。” 他身上的高级古龙水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段青青晕乎乎地跟着他走出了酒吧后门。巷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着,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车内真皮座椅的触感柔软冰凉,空调冷气驱散了外面的闷热和酒吧的浑浊气息。她局促地坐在柔软的后座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跳得厉害。车窗外的霓虹飞速掠过,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流动的星河,美得不真实,却又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遥远。这一切,都像是另一个世界投射过来的幻影。 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了福田中心区一栋灯火辉煌、气势恢宏的五星级酒店门口。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段青青如同踩在云端,跟着郭明生穿过金碧辉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和水晶灯轻微嗡鸣的大堂。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局促不安的身影。他们坐上宽敞明亮的观光电梯,电梯无声而平稳地上升,透过玻璃幕墙,深圳璀璨的夜景如同一幅铺开的巨大钻石画卷,在脚下徐徐展开,美得令人窒息,也让她感到一阵眩晕的渺小。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停在了顶层。郭明生用精致的房卡刷开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房门。 奢华的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深圳全景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海平面。房间宽敞得不像话,铺着厚厚柔软、踩上去悄无声息的米白色地毯。客厅中央,一张铺着洁白蕾丝桌布的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烛台,上面跳动着温暖的火苗;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插在水晶花瓶中,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冰镇在银桶里的香槟瓶身凝结着晶莹的水珠;还有几道盖着银色餐罩、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菜肴。轻柔舒缓的钢琴曲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如同情人的低语。整个房间布置得极尽浪漫与奢华,如同偶像剧里精心设计的场景,与蓝天酒吧的阁楼和喧嚣,隔着云泥之别。 段青青彻底呆住了,站在门口,如同误入仙境的灰姑娘,连呼吸都忘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理落差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撼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喜欢吗?”郭明生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笑意。他靠得很近,身上高级古龙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雪茄气息,将她温柔地包裹。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青青,生日快乐。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志在必得的占有欲。不再是老板看员工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看着心仪猎物的眼神。 段青青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奢华,窗外的无垠美景,耳边的低语,还有郭明生此刻专注而“深情”的目光……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贫瘠的想象,粉碎了她所有的防备。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被珍视、被重视、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一路的艰辛、酒吧的屈辱、异乡的孤独、对未来的茫然……所有的委屈和脆弱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对眼前这个男人巨大的、近乎盲目的依赖和感激。 单纯的她,在巨大的物质诱惑和情感冲击下,彻底迷失了方向。哪里分辨得出这精心编织的、以浪漫奢华作伪装的温柔陷阱? 在摇曳的烛光下,在郭明生步步为营的温柔攻势和酒精(他体贴地为她倒了一小杯香槟,柔声说“生日必须喝一点,庆祝成年”)的微醺下,段青青那颗被现实冰封的心,彻底沦陷了。她红着脸,低着头,在郭明生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时,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顺从和……一丝对“美好”未来的虚幻憧憬。 她笨拙地、被动地回应着郭明生的吻,任由他褪去她身上那套廉价而屈辱的工作服。当身体接触到柔软如云、带着阳光晒过般香气的洁白床单时,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本能的抗拒终于让她颤抖起来。但郭明生的吻和抚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娴熟的技巧,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响起:“别怕,青青,我会对你好的……以后,你不用再回那个地方了……” 疼痛袭来,伴随着一种被彻底占有和剥离的眩晕感。段青青紧紧闭着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鬓角,滴落在昂贵的埃及棉枕套上。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在她模糊的泪眼中,碎成了无数冰冷而虚幻的光点。在这五星级酒店的奢华囚笼里,在虚假的浪漫和温柔的陷阱中,她交出了自己,也天真地以为,抓住了一份可以依靠的“爱情”和逃离泥沼的阶梯。 她不知道,这仅仅是沉沦的开始,是通往更黑暗深渊的入口。而同一片夜空下的清华园图书馆里,秋梦云和刘欣合上讨论完的书本,相视一笑,眼神清澈,道别后各自抱着书,走向洒满月光的林荫道,走向充满希望的未来。两个世界,两种命运,在2009年秋天的这个夜晚,划下了泾渭分明的轨迹。 第7章 金丝雀的牢笼 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的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拦地洒满房间,将昂贵的羊毛地毯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残留着昨夜香槟的微醺和玫瑰的馥郁,混合着高级床品特有的、洁净的馨香。段青青在柔软得如同云朵般的大床上醒来,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华丽而虚妄的梦。 然而,身体的酸痛和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残忍地将她拉回现实。郭明生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流畅有力的字迹:“青青,好好休息。上午十一点,司机会在楼下接你去新住处。晚上见。 ——明生” 新住处? 段青青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光洁却带着暧昧痕迹的肩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圳清晨繁忙而有序的景象,高楼林立,车流如织。这俯瞰众生的视角,与她过去一个月蜗居的破败阁楼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对比。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她真的……被“照顾”了吗?郭明生真的会成为她的依靠,带她逃离那个泥沼般的酒吧? 上午十一点,那辆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酒店门口。司机恭敬地为她拉开车门。车子没有开回华强北那片混乱的后巷,而是驶向了福田区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绿树成荫,环境清幽,安保森严。司机将她带到一栋公寓楼的16层,用钥匙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装修精致、设施齐全的一居室公寓。米白色的墙壁,原木色的地板,柔软的布艺沙发,开放式的小厨房,干净明亮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宽敞的阳台,视野开阔。阳光暖暖地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新家具和清洁剂的味道。与蓝天酒吧的阁楼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郭总吩咐,您以后就住这里。钥匙给您。”司机将钥匙放在玄关柜上,“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冰箱里有食物。郭总说您今天不用去酒吧了,好好休息。”说完,司机便礼貌地离开了。 段青青独自站在这个明亮、安静、散发着崭新气息的空间里,有些手足无措。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光滑的桌面,柔软的沙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整洁的花园和远处繁华的城市轮廓。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和安全感,伴随着巨大的迷茫,涌上心头。她真的不用再回那个肮脏吵闹、充满屈辱的地方了吗?代价……是什么? 晚上,郭明生果然来了。他没有穿酒吧老板那套略显随意的Polo衫,而是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带着外面的风尘和一种成功人士的从容。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青青,喜欢这里吗?”他笑着问,很自然地环视了一下房间,像是在视察自己的领地。 “喜……喜欢。”段青青低着头,声音很小。这里很好,好得让她心慌。 “喜欢就好。”郭明生满意地点点头,将纸袋递给她,“给你的。打开看看。” 段青青接过来,里面是一个崭新的、当时非常时髦的翻盖手机,摩托罗拉的V8,金属质感,线条流畅,还配了一张已经充好值的电话卡。这对她来说,是绝对的奢侈品。 “以后方便联系你。”郭明生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酒吧那边,暂时不用去了。阿Ken那种地方,不适合你。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想出去逛逛也可以,注意安全就行。生活费我会定期给你。”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眼神带着温和的笑意,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你只要乖乖的,听话,我会对你很好。明白吗?” 段青青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似乎有漩涡,要将她吸进去。她下意识地点点头,握紧了手中冰凉的手机。一种被豢养的、失去自由的感觉,伴随着物质的满足和暂时的安逸,悄然滋生。她成了他精心打造的金丝雀,住进了华丽的牢笼。 段青青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上,手里握着那个崭新的摩托罗拉V8。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名字:明生。窗外是繁华的都市夜景,霓虹闪烁,车灯如流。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试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了个平安,说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住在公司宿舍,让父母放心。挂断电话,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成了郭明生圈养的金丝雀,衣食无忧,却失去了自由和方向。她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份“好”能持续多久。华丽的牢笼,安静得令人窒息。而远在北京的秋梦云,正被另一个女人用热情和算计编织着围城。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线,在青春的十字路口,各自滑向未知的深渊或迷雾。 第8章 致命威胁 北京。KTV附近快捷酒店的房间里,灯光惨白刺眼。 秋梦云从一片混沌和剧烈的头痛中艰难地恢复了一丝意识。他感到浑身燥热难当,像被架在火上烤,喉咙干得像要冒烟。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里,是陌生的、旋转着的天花板和吊灯。这不是宿舍!他猛地一惊,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四肢酸软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香水味和酒气的身体贴了过来!是张颖颖!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吊带睡裙,头发凌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得意和紧张的潮红。她整个人几乎半趴在他身上,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胸膛上! “梦云……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秋梦云心中警铃大作,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开她,声音嘶哑而惊恐。宿醉的头痛和身体的燥热让他感觉极其不适,但更让他恐惧的是眼前的情景! “这是酒店房间啊……”张颖颖非但没退开,反而贴得更紧,手指甚至开始在他胸口画圈,眼神带着**的引诱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你昨晚喝醉了,吐得到处都是,还一直喊难受……我只好把你扶到这里休息了……你都不记得了吗?你抱着我……说喜欢我……” 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暗示和引导。 “胡说八道!”秋梦云又惊又怒,猛地发力,终于将张颖颖从身上推开!他强撑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套和毛衣都不见了,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内衣!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张颖颖!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厉声质问,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侵犯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KTV包厢里,张颖颖强行喂他水果,然后……一片混沌!他绝对没有说过什么喜欢她的话!更不可能主动对她做什么! 张颖颖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床沿。她脸上的伪装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拆穿的羞愤和扭曲的疯狂。 “我做了什么?”她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和控诉,“秋梦云!你这个伪君子!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是不是?!” 她指着凌乱的床铺,指着自己身上单薄的睡裙,眼泪说来就来,演技精湛,“昨晚你喝醉了,我好心好意照顾你!你……你力气那么大!把我按在床上……我拼命反抗……可你……你……” 她捂着脸,肩膀耸动,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秋梦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浑身冰冷!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是张颖颖精心设计的陷阱!他昨晚喝的酒绝对有问题!否则不可能醉得毫无意识,更不可能做出她口中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你撒谎!”秋梦云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极度的恶心而颤抖,“张颖颖!你无耻!你给我下药!” “下药?你有什么证据?!”张颖颖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却射出怨毒的光,“证据?证据就在这里!” 她突然拿起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划动,然后猛地将屏幕怼到秋梦云眼前!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照片! 光线昏暗,角度刁钻。照片里,秋梦云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处于昏睡状态,**着上半身。而张颖颖,正趴在他身边,对着镜头,刻意拉扯着自己凌乱的睡裙肩带,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膀,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刚经历什么的潮红表情!整个画面充满了强烈的性暗示和刻意营造的“事后”氛围! “看到了吗?秋梦云!这就是证据!”张颖颖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得意和威胁,“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清清楚楚!你要是不认账,我就把这张照片发给辅导员!发给所有同学!发到学校论坛上!让大家看看,你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犯!” “轰”的一声! 秋梦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他看着那张精心构陷的照片,看着张颖颖那张写满怨毒和算计的漂亮脸蛋,巨大的愤怒、恶心、恐惧和被彻底诬陷的绝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从未想过,人心可以卑劣恶毒到如此地步! “你……你这个疯子!”秋梦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想冲过去夺下手机,但身体依旧无力,而且他知道,即便抢到手机,张颖颖肯定还有备份!这是一个死局! “疯子?”张颖颖冷笑,收起手机,像握住了致命的武器,“随你怎么说。秋梦云,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承认我们昨晚发生了关系,做我男朋友,好好对我。这件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照片也永远不会见光。”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阴鸷,“第二,你可以继续装你的清高君子。那么,明天,这张照片就会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让你身败名裂!让你永远抬不起头!你自己选!” 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缠绕上秋梦云的脖颈,让他窒息。他看着张颖颖,这个曾经让他感到不适的女人,此刻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清华园纯净的天空,在这一刻被彻底玷污。他引以为傲的清白和未来,被一张恶意的照片和一个疯狂的女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次日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清冷。秋梦云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在通往教室的林荫道上。一夜没睡,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那晚酒店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如同最肮脏的噩梦,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张颖颖扭曲的面容,那张精心构陷的照片,那恶毒的威胁……每一个细节都像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巨大的愤怒、恶心和被诬陷的绝望感,让他几乎窒息。他想过报警,想过向学校举报张颖颖的下药和诬陷,但那张照片……那张足以毁掉他一切的照片!它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的头顶,让他投鼠忌器,动弹不得。 “梦云!”一个熟悉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秋梦云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上。他缓缓转过身。 张颖颖像一只胜利的孔雀,穿着崭新的、颜色鲜艳的羽绒服,脸上带着明媚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快步追了上来。她亲昵地、极其自然地挽住了秋梦云的胳膊! 秋梦云如同触电般,猛地想甩开她!但张颖颖挽得很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她脸上笑容不变,压低的声音却带着冰冷的威胁和得意:“亲爱的,早上好呀!昨晚睡得好吗?”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无声地提醒着他照片的存在。 周围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显然认为这是一对感情甚笃的校园情侣。 秋梦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他想怒吼,想推开她,想揭露她的真面目!但他不敢!那张照片一旦曝光,他百口莫辩!他的学业,他的前途,父母的期望……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在张颖颖“温柔”却充满胁迫的注视下,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中,秋梦云最终,极其艰难地,停止了挣扎。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张颖颖挽着他的胳膊,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嗯。”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干涩的音节。这是他为自己套上的第一道枷锁,屈辱而沉重。 张颖颖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得更加灿烂,如同得到了最珍贵的战利品。她满意地将头靠在他僵硬的肩膀上,声音甜美得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