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骄》 第1章 暴雨 暴雨如注。 原本应该寂静的东郊猎场此刻却发出几道人声。 “公主,我们快回去吧?这雨看起来不像要停的样子。”青霜骑着马,担忧的视线紧盯着前方那身着红衣的身影。 原本公主提出出宫打猎,她身为贴身丫鬟便劝说过,毕竟人人皆知那最受皇帝宠爱的靖安公主从小体弱多病,像这种剧烈运动后多半会生病。 但人人也都清楚,公主除了体弱外性格也是出了名的骄纵。 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只见那暴雨中姜璃猛地勒紧缰绳,红狐皮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眯起眼睛完全没想要回答青霜的话。 突然她似乎看到了什么,视线看向了前方泥泞的山丘处。 “殿下,雨太大了,我们该回宫了。”侍卫长也追了上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前来劝说道,声音却与青霜不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闭嘴。” 姜璃蹙了下眉,头也不回地继续甩鞭抽在马臀上,枣红马嘶鸣着冲向那个黑影。她向来讨厌别人教她做事,尤其是这些父皇派来监视她的走狗。 只见距离那黑影越来越近,姜璃才停下马,这荒无人烟的马场,能出现在此的想必一定又是父皇派来监视的人,如此想着姜璃更是没了好脸色。 但直到马蹄溅起的泥水打在那人身上,竟没激起半点反应。姜璃翻身下马,靴子陷进半尺深的泥泞里。她厌恶地皱了皱眉,用马鞭挑起那人的下巴。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一张惨白却异常俊美的脸。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划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那双紧闭的薄唇上。即使昏迷不醒,这张脸也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凌厉。 “啧,脏死了。”姜璃嫌弃地撇嘴,却在看清对方腰间那块沾血的玉佩时瞳孔微缩——羊脂白玉上隐约可见龙纹,这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东西。 不是父皇派来的,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她莫名产生几分趣味来。 拿出放于袖口的匕首,将玉佩的绳子轻易切断,开始细细观察起来。 侍卫长追上来,看清状况后立刻拔剑:“殿下小心!此人来历不明……” “闭嘴。”姜璃打断他,手指抚过那人颈侧尚有余温的脉搏,“把他带回去。” 雨水滴落到那人破碎的衣服内,不断蔓延着。 “可是陛下吩咐过...” “陛下?”姜璃冷笑一声,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那你现在就去告诉陛下,他的好女儿又在外面捡男人了。”她故意咬重“又“字,满意地看到侍卫长脸色发青。 最终,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被抬上了马车。姜璃靠在软垫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意外的收获。 他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右腹的刀伤已经泛黑,显然带着毒。这样的伤势还能活着,不是命硬就是本事大。 “查查这人的来历。”姜璃将青霜披在她肩上的披风往下拉了些,然后对其吩咐着,“特别是那块玉。” “是,公主。”青霜点头,然后熟练地将手炉塞到姜璃手中。 “公主再忍忍,等到了宫中就可以沐浴烧炭了。” 说着将视线又落到了正倚靠在一旁明显昏迷的男人身上,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公主如果缺面首的话,和嬷嬷说一声自然会有人送入宫中,何必将这不知身份的带到身旁?” 姜璃正用手圈着面前人的头发玩,闻言并没立刻回答,只是嘴角上扬了几分。 微微倾身,视线划过对方的脸,“脸上都是血,倒希望洗干净后可以配得上我这么麻烦带你回去。” 圈着头发的手指伴随着话语一上一下拉着,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突然马车颠簸,男人的手指也抽搐了一下。青霜警觉地握住了手边的匕首,却见对方只是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像是在梦中与人搏斗。 随着一道闪电劈下,姜璃似乎看到对方睁开了双眼,却又立刻闭上。 那一瞬间的眼神中,透着满满的阴冷感,如同蛇一般,似乎将人缠绕窒息。 “有趣。”姜璃勾起唇角,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醉生梦死”,能让人口吐真言,也能让原本昏迷的人立刻清醒,一般是用在囚牢中的罪犯身上,她听着有趣便去要了几颗。 她捏开男人的下巴,没有半点犹豫就将药丸塞了进去。 “殿下!”青霜惊呼,“万一他是刺客……” “嘘——”姜璃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眼睛却盯着男人的反应。 药效发作得很快。男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睁开双眼,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似乎泛着野兽般的金光。 姜璃呼吸一滞眼中的兴趣更烈,下意识想要去触摸对方的眼睛。 这人长得着实太合自己口味,明明此刻无力地靠在床头,身上还都是伤口,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可那双眼睛睁开时,所有的脆弱假象都在瞬间粉碎。 眼尾微微上挑,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即便是在最虚弱的状态下,那目光依然如利刃出鞘,冷冽得让人心惊。 让人下意识想要征服。 对方在察觉到她的存在后,紧皱起眉头偏下头似乎想要躲过其触碰。 却又因为突然举动牵动到伤口,又停了下来。 眼神中带着几份不易察觉的烦躁和疑惑。 姜璃就这样看着他,并未收手而是开始往下滑动着,直到停到他此刻苍白的唇上用了几分力道压了压。 瞬间他将头往后仰了些,想要躲过却又无能为力。 “你是谁?”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却带着几分天然的压迫感。 姜璃挑眉,故意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却不递过去:“名字?” 茶香四溢,让那人下意识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男人眼中的光忽明忽暗,似乎在与药效抗争。汗水混着雨水从他额头滚落,打湿了车内的锦缎软垫。 “我…记不清。”他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记得...有人在追杀...” 很明显的受药物控制,所言的真话。 “谁派你来的?”姜璃将茶杯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自然能看到对方的抗拒,嘴角带着明显的笑,似乎是因为对方与药物抗拒的模样实在好玩。 也就在这时男人却突然暴起,速度快得惊人。姜璃只觉天旋地转,后背就重重撞在车壁上,接着原本还在她手中的茶杯就换了个主人抵在了她喉咙上。 “殿下!”青霜的匕首已经出鞘,却因为怕姜璃受伤而不敢轻举妄动。 姜璃却笑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好身手。“她丝毫不在意颈间的威胁,反而凑得更近,“本宫改主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了。”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似乎被“贴身侍卫”四个字触动了什么记忆。茶杯从他手中滑落,整个人再次陷入昏迷。 姜璃低头看向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伸出手推了下,男人便直接瘫倒在了座椅上。 “脏死了。” 眉头再次紧缩,看着自己又被粘上雨水的颈部,姜璃不禁有些烦躁,葱郁般纤细的手接过青霜递来的手帕,开始慢慢擦拭着自己。 马车驶入皇宫侧门时,雨已经小了。姜璃看着被抬走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那块顺来的玉佩。借着宫灯,她终于看清了玉背面的刻字——一个凌厉的“萧”字。 “北梁萧氏?”青霜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 青霜虽未言近,但两人都知后面没说的话,萧乃北梁国姓。 姜璃将玉佩收入袖中,轻抚着身上的披风:“去告诉太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如果死了那他们提头来见吧。” 当夜,靖安公主寝宫的密室里,男人被铁链锁在床榻上。太医刚为他处理好伤口,正战战兢兢地向正坐在榻上玩弄着茶具的姜璃汇报。 她刚将身上的雨水都洗去,却又因为要喝什么预防风寒的药烦心着。 青霜将厨房中的蜜饯拿来放到一旁,说可以减苦味,但依旧让她气得打翻了碗具。 青霜只得又跑一次小厨房将药重新煎一遍,不过此刻还未回来。 “箭伤淬了毒,像是北梁皇室的''锁魂散''。刀伤倒是寻常,但...”老太医欲言又止。 “说。” “此人经脉中似有一股奇特的内力,老臣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 姜璃挥手打断他:“能活吗?” “若能熬过今夜...” “那就滚吧。”姜璃不耐烦地赶走太医,独自站在床前打量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即使昏迷不醒,他的眉头依然紧锁,仿佛在抵抗什么可怕的梦魇。 姜璃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抚平那道褶皱。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开,又是那琥珀般的眼睛。 姜璃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床榻上。铁链哗啦作响,男人的手掌扼住了她的喉咙,那双野兽般的眼睛近在咫尺。 “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危险,手上的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呼吸困难,又不至于真的伤到她。 对方眼中依旧带着些许迷茫,似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是凭着本能将她压下。 姜璃不怒反笑,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的...新主人。” 男人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就在这刹那的恍惚间,姜璃屈膝顶向他腹部的伤口。男人闷哼一声松了手,她趁机翻身压在他身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听着,”姜璃气息不稳,发髻散乱,眼中的光芒却比匕首更锋利,“我不管你是北梁的探子还是逃犯,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乖乖当我的狗,或者...”她将刀刃下压,一丝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令人意外的是,男人竟然笑了。那笑容让他俊美的面容陡然生动起来,却也让姜璃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 “小公主,”他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咽喉上的利刃不存在,“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侍卫的呼喊:“有刺客!保护殿下!”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不等姜璃反应,他竟一把扯断铁链,将她拦腰抱起,几个起落就藏进了帷幔后的暗格中。 “别出声。”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让她的耳尖染上了一抹嫣红,“那些人是来杀我的,但也不会介意顺手解决一个南靖公主。” 姜璃的心跳有些加速,不知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危险,还是这个陌生男人身上传来的凛冽气息。 她抬起眸看向对方被阴影遮盖住的脸庞,嘴角扬起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暗格狭小,她被迫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男人一直在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却一时未察脸上便被一抹温热覆盖。 猛地低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此刻正对他轻挑着眉。 “老实点。”他眉头紧皱着,用了几分力道把姜璃的手扯了下来。 姜璃也不挣扎,就这样倚靠在他身上。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突然,一道寒光穿透帷幔,擦着姜璃的发梢钉入墙壁——那是一支漆黑的箭矢,箭头上泛着幽蓝的光。 “锁魂箭。“男人声音一沉,“看来我那位皇兄是铁了心要我死。“ 姜璃眉头一蹙,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中的信息,暗格的门就被暴力破开。千钧一发之际,男人将她推向角落,接着自己迎上了那道致命的寒光。 伴随着铁器相碰的铮鸣声,箭擦过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红痕。 第2章 初歇 暴雨初歇,水珠顺着琉璃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连绵的碎响。 侍卫将屋外的刺客摁压住的瞬间,手下的人全都咬下了舌尖。 死士,只要任务失败就会吞毒自杀,使其无法追查来源。 而刚才赶往小厨房的青霜端着药碗姗姗来迟,推开寝殿雕花门后,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只见三支幽蓝毒箭深嵌檀木屏风,箭尾兀自震颤,而那个玄衣男人此刻正单膝跪在血泊里。 他右肩插着半截断箭,暗红浸透半边衣袍,脊背却绷得如一张拉满的弓。 “公主!”青霜的惊呼卡在喉咙里,手中端着的药也在慌忙中撒出多半。 姜璃此刻站在他身后三步处,猩红斗篷被利箭撕开了一道裂口。 她盯着男人肩胛处翻卷的皮肉,毒血正渗出诡异的青黑色。“叫陈太医。”她声音浸着寒霜。 一时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男人闻声抬首。烛火摇曳间,那双琥珀色瞳孔浮起碎金般的光泽,像雪原上锁定猎物的孤狼。青霜心头一颤,却见他忽然向前栽倒,指节死死抠进衣衫布料中,手背青筋如盘踞的虬枝。 —— 天光漫过窗棂时,姜璃正对镜描眉。犀角梳滑过鸦青长发,镜中人眉眼秾丽如画,眼下却泛着淡淡青影。 “他醒了?”玉簪“叮”地磕在妆台上。 青霜捧来热帕子:“寅时便醒了,只是……”她压低声音,“似乎忘了自己是谁。” 姜璃指尖一顿。铜镜映出她骤然亮起的眸光,像孩童发现了新奇的玩物。 昨日刺客来袭,虽然宫中侍卫飞快前来但依旧让对方中了伤。 姜璃又想起昨日那如同猎豹般不知天高地厚地将自己摁于榻上的人。 嘴角带着几分嗤笑。 皇兄吗?脑海中闪过他帮忙挡箭的身影,将最后一个发簪插入发髻中,姜璃站起身来。 偏殿药气氤氲。男人倚在窄榻上,纱布从右肩缠到胸口,脸色苍白如初雪。听见脚步声,他倏然睁眼,琥珀瞳孔空茫如雾。 姜璃上前几步,直接走到床前,冰凉的鞭梢挑起他下颌。“认得我么?”姜璃俯身逼近,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划过他干裂的唇。 男人摇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虎口覆着黄玉般的厚茧,指节处还有几道陈年刀痕。 “你叫十九。”她忽然轻笑,呵气拂过他耳际,“本宫花三百两黄金从死斗场买的狼犬。”马鞭“啪”地抽在榻沿,“昨夜刺客入殿,你竟让人伤了主子?” 青霜死死攥住衣袖。 男人似乎并未怀疑,轻抿了下唇,便沉默着撑起身,伤口崩裂的血色在纱布上晕开。他单膝触地时,铁链在踝间哗啦作响:“请主人责罚。” 殿内死寂,唯闻更漏滴答。 “你说本宫该如何罚你?”姜璃倚回软榻,裙摆金线绣的鸾鸟在光下振翅欲飞,嘴角含着笑似乎真的在询问着他的意见。 男人背肌骤然绷紧,中衣下隆起遒劲的轮廓,视线却看向了那搭在床边的马鞭。 姜璃颔首,手指随之上下敲动,那手中的鞭子也跟着摆动起来。 “想我抽你?” “随公主惩罚。”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让原本坐在床榻上的人轻挑了下眉。 手中的马鞭被扬起,却又在落下时停在了半空。 似乎察觉到对方疑惑的视线,姜璃歪了下头,“想得到美,受伤了还要用我的药膏养伤。” “来叫两声,我就当这次算了。” 男人的瞳孔放大了几分,肌肉紧绷代表着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姜璃并没催促他,而是看着对方挣扎的表情,又想起昨晚那嚣张的脸庞,嘴角的笑从未消失过。 许久,一声低哑的“汪”撞碎寂静。第二声更沉,喉间滚出困兽般的呜咽。第三声落下时,他猛然抬头,瞳孔燃着冰冷的火,却一言不发。 活像一只想要咬人的狗。 姜璃自然知道一个人不会因为记忆消失就直接变成另一个人,骨子里该有的傲气依旧存在。 不过此刻却没有理由发泄,只能受尽屈辱忍着。 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这些屈辱就会变成一把炽热的火焰将她撕碎。 并不忠诚,还不如一条狗。 “滚出去。”姜璃这样想着眉头一皱便有些生气,茶壶劈面砸来,冷水混着茶叶泼了他满脸。 男人抹去眼皮上的水渍,沉默地退进檐下阴影里。 姜璃望着他滴水的衣摆,想起北境进贡的雪豹——被铁链锁住脖颈时,也是这般沉默地舐伤。 将人赶出去之后,姜璃整天都在宫里乱逛着。 她昨日偷跑去猎场狩猎最后捡来一个陌生男人的事早就在宫里传了个遍,但也没一人撞到她面前找事。 这宫中有这个胆子的人,不是早就被她收拾了就是在忙着准备过几日的春宴,没有不怕死的撞到她面前,姜璃也乐个自在。 皇上去年虽然已为她建了公主府,但因她体弱一直未允以搬出宫去,宫中的风景看了千万遍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样如往常般过了白日,结果却在暮色染透宫墙时,突然发起了高热。 “殿下好歹喝一口……” 青霜捧着药碗的手在发抖。榻上的人双颊潮红,锦被滑落腰间,寝衣被冷汗浸得半透。 “哐当!”姜璃闻到那药苦味就眉头紧皱,伸手挥去,药汁泼溅在波斯地毯上,洇开深褐污迹。 门外身影闻声而动。十九肩头纱布已透出血色,却径自走到小炉前掀起药罐。 在青霜还没呵斥前,将蜜饯在他掌心碾成绛红碎末,指尖厚茧刮过白瓷碗沿,发出沙沙轻响。 早上他被赶出房门后,就头痛欲裂却依旧未想起什么有用的记忆,将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就开始负起自己侍卫的职责。 虽然依旧不愿对方如此折辱自身,但毕竟是自己的主子,尤其对方此时生着病。 十九走进屋内时,姜璃正倚靠在塌前看着青霜整理残碎的瓷片,脸上带着因为发热而产生的红晕,原本就大的杏眼此刻带着些水雾,就连眼尾也不知是因为病状还是生气染上了红晕。 原本傲气凌人的脸此时却因为生病显得有些可怜。 十九低下了头不再敢看,径直往塌前走去。 “公主,这碗不苦。”他跪在踏脚上捧起药碗,腕骨凸起凌厉的弧度。 姜璃原本就不开心,此刻看见他,想起早上的事更为厌烦。 “滚,学不会听话前,别出现在我面前。” 十九闻言眼眸微垂,看着手中的药汤扯了扯嘴角,没犹豫多久便开了口,“听话的。”语闭,将手上的碗递到了姜璃面前。 “……”面前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断打量着他。 这才半日不见,像是换了个人般。 俯视的缘故,男人跪在地上向前递药的姿态过于恳切,让姜璃不禁伸出了手。 十九似乎以为她要接药,身体又向前俯了些,结果下一秒那双纤细的手径直越过药碗放到了他的脸上。 “没了血水,倒显得乖了些。” 温热的触感在脸颊处微微摩挲着,男人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模糊的场景。 接着他便看到自己将对方的手打落。 公主很喜欢摸他的脸吗? 可惜他的记忆丢失了,甚至连他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从得知答案。 姜璃自然察觉到他的出神,手指微抬拍了拍他的脸。 “想什么呢?” 姜璃的力度并不重,但眼前的人却像是被重击一般,急忙往后撤,让她的手悬在了空中。 她正要发火,已经眯起的眼眸却发现了对方红透的耳尖。 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般,让她不禁笑出了声。 将手收了回来,好奇的目光依旧打在他的身上,却缓和了些,更带着一种十九读不出的复杂感情。 药碗被姜璃接过后,他松了一口气,在对方蹙着眉将药喝了一半不再继续后,赶快接过碗准备离开。 却在双手摊开接取时,被突然扣住了手腕。 姜璃看着对方手中那些粗粝如砂纸的茧子,虎口处尤其厚重,像是经年累月握着某种狭长兵器。 又想起昨日对方引来的刺客,“这茧子怎么来的?”她指尖用力在他手腕上掐出痕迹。 十九垂眸看着交叠的手。女子指甲嫣红,似五片花瓣贴在他麦色皮肤上。“不记得了。”他声音无波无澜。 姜璃点了点头像是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指尖在他手上移开,将另一只拿着碗的手递了过来。 十九又向前了些准备伸手去接,却没想到对方突然松开手,药碗被再次翻倒,褐汁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淌,碗砸在他身上并未破碎,却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被砸的地方突然一痛,原本抬起的手依旧停留在半空没来得及收回,此刻却已经满是药汤,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会听话?”姜璃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重复了一遍眼前人的话,在确定对方的答案。 十九明显还在疑惑为什么姜璃突然生气,此刻的眼神都带着些小心翼翼,在听到对方的问话后飞快点了点头。 “嗯。” 在听到肯定的答案后,她似乎满意了,拿出放在身旁的帕子丢了过去。 随着重量的影响,那手帕正好落在他掌心向上的双手上,将褐色的药汤遮盖住。 “赏你了,自己去处理。” 十九眨了眨眼,手指攥紧,瞬间那洁白的手帕便被染上了污渍。 “谢公主赏赐。” …… 十九走后,青霜继续收拾着地面和地毯上残留的污渍,而姜璃则将被褥往上拉了些闭上了双眼。 子夜的梆子声荡过重楼。 姜璃在锦衾间辗转,高热织出重重梦魇——母后素白的手打翻青玉药盏,父皇的龙纹靴碾过满地瓷片,猩红地毯突然化作血泊漫上她的脚踝…… “母后没下毒……父皇求您……”她嘶声呓语,指甲在缎面上抓出裂帛之声。 黑暗中有温热触上额头。粗粝指腹抚过她滚烫的太阳穴,茧子刮得细嫩肌肤微微刺痛。她本能地抓住那只手贴住脸颊,像溺水者抱住浮木。 “好烫……”叹息声轻如飘雪。 十九僵立在榻边。少女的眼泪浸湿他掌心,那温度灼得他心口发紧。他试着抽手,却被更用力地攥住。月光淌过她汗湿的鬓角,蜿蜒没入衣领深处。 他瞳孔骤缩,快速移开了视线,耳尖通红的瞬间,伸出手将对方的被褥重新掖了掖。 身为贴身侍卫,他被安排到为姜璃守夜的位置,原本担心对方发热严重,在听到声音后他便急忙推门而入,却未想到对方还生了梦魇。 看着对方依旧紧皱的眉头,正准备离开去寻找新药,却在转身的时候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头顶。 脚步后撤,接着他如鬼魅般翻上房梁的刹那,两道黑影就伴随着月光翻过宫墙。瓦片轻响淹没在风声里,淬毒的匕首撬开雕花门闩。 寒光直刺向纱帐,未发出半点声响。 但就在刺客马上得逞时,一抹银光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道轻微的银器碰撞声,梁上人影鹰隼般扑下。没有金铁交鸣,只有短促的骨裂声。 姜璃醒来时额头依旧烧着,太阳穴突突的发疼,侧过身去看向塌外,只看见剑光如银蛇游走,十九的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不过三息,两个黑衣人喉间绽开血线,像被割断的傀儡般瘫软在地。 姜璃看着站立在尸体面前的背影,抿了抿唇。 “掌灯。”姜璃拥被坐起。 烛火照亮一地狼藉。十九的剑尖滴着血,面上却无半分波澜。他拖尸体的动作熟练得惊人,湿布擦过地砖时,肩头伤口撕裂,血顺着臂弯流到腕骨,又被他随意抹去。 最后一块血渍消失时,他沉默地走到了床榻前跪了下来。 “扰公主安梦,请公主责罚。” 姜璃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一时有些好笑。 “身手倒是不错。”是在夸他。 “但运气可不太好,才来我身边两天就遇见了两天刺客。” 十九表面依旧平淡,但不断跳动的心脏却告诉着主人他此刻并不平静。 微微蜷缩的手彰显着他的心虚,所幸灯光昏暗,姜璃并未发现。 边伸出手指揉着额头的穴道,边眯着眼打量着塌下的人。 月光漫过窗纱,照亮他脸上因为迸溅而染上的血,像青铜器上斑驳的锈迹。 姜璃忽然倾身,冰绡袖口拂过他染血的眼睑。“但会保护主人的,就是条好狗。”她轻笑,指尖掠过他落于膝前的手背,“赏你睡脚踏吧。”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让十九也有些愣神。 “但现在先去把你身上的血腥味给散了去。”说完不再等十九的动作,姜璃便又躺了回去,她的病并未好,此刻脑子依旧有些晕乎。 模糊中耳边传来了对方合门的声响。 接着不到一刻,脚步声再次传来,停在了床脚处后不再发声。 姜璃也彻底睡了过去,自然不知身上的被褥又加了一层,不久额头上便附上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只觉今日天气格外烦闷,眉头紧锁着一直没平。 十九抱剑阖目,在听见锦帐内呼吸渐匀,才展开紧攥的左手,一片染血的青铜腰牌躺在掌心,上刻狰狞狼首——北梁影卫的图腾。 那是他刚才在刺客身上搜到的,但并不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直觉下觉得眼熟。 窗外风声呜咽,似有野狼对月长嚎。 月光逐渐被云雾遮挡,他收回了腰牌摇了摇头也闭上了双眼。 第3章 出宫 次日清晨,姜璃一醒便感觉自身格外难受,并非病痛折磨而是格外黏腻。 下意识将无名指抵住眉梢,在触到几滴汗液后,更是露出了直白的嫌弃目光。 “青霜,备水……”未言闭,嗓子的沙哑就将自身吓了一跳。 房门被从外推开,青霜正端着衣衫走来,“公主是要沐浴吗?” 姜璃正想着昨夜发生的事,余光扫过身上比往常厚重的被褥,一时无言。 姜璃未说话,青霜也只得站于身旁待命。 “他呢?”她记得自己昨日吩咐他让其在床榻待着。 青霜似乎有些诧异,但依旧按实回了姜璃的话。 “应是在小厨房熬药,早些路过时看他往那个方向走去。” 姜璃微颔首,抬眸看到青霜手中的衣物后,抬了抬手。 刚去热的身体像是被马车碾过般,无力至极,“备水去,我要沐浴。” …… 十九穿着一身劲装带着药回到小厨房时,姜璃正在药炉前轻轻搅动着银匙,乌黑药汁泛着诡异的光。 “公主。”他俯身行礼,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回了桌台上。 刚才走到房门前才听说公主的病好了,并且正好与他相错来了小厨房。 心中虽疑惑,但依旧老实走了过来。结果刚走到门前就听到青霜在门内轻唤:“殿下,药煎好了。” 姜璃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视线都没从药炉上离开半分,只是随意一摆手示意他过来。 接着就见姜璃将药倒入青瓷碗,又取出一小包蜜饯碾碎撒入。“给你。”她指尖在碗沿轻叩两下,总算是抬起了头,“本宫赏的。” 眉眼弯弯的,嘴角也跟着上扬,但眼中的坏心思却没有一丝隐藏的样子,就这样摆在明面上,像是在对他说着:这碗药就是有问题,但你要喝。 十九眨了眨眼,看着对方手中端着的碗只好接过,看了看姜璃,又看了眼手中那看着都恶心的药汤,眸光微动。 “不喝吗?”甚至连敷衍的骗他一句都不说。 “自然喝。”男人敛眸,握着碗的手用了些力道,“公主亲自熬的,臣怎能拒绝。” 他忽然轻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像冰面上掠过的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一滴药汁顺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深处。 药碗被放于眼前,却已没了汤药。 "向公主谢恩。"十九双手交错微躬身向姜璃行着礼。 姜璃在一旁托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抚过裙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 “走吧,跟着本宫去外面逛逛。” 说完不等十九回答,便离开了小厨房,徒留还在原地愣神的人。 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织,花灯映得夜空恍如白昼。姜璃裹着狐白斗篷,金丝面纱下只露出一双潋滟双眸。十九跟在她身后半步,玄衣窄袖,腰间悬着那柄从不离身的乌金鞘短刀。 "跟紧些。"她回头瞪他,"若跟丢了本宫,回去剁了你的手喂狗。" 十九不语,只是又贴近半分。 这次出来姜璃只叫了他跟着,甚至连青霜都没带。再加上前两天两次刺客,让他实在有些无法放心。 而且他还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什么时候发作,这些都是他要考虑的点。 但姜璃却像是什么都不担心一般,径直向前走去,有时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还会停下来摆弄一会儿。 今天应是什么市集,路边格外热闹,虽不及人挤人的程度,却也要注意让行,不然很容易撞到他人。 而此刻的姜璃正被摆在小摊上的泥人吸引了兴趣,伸手拉过十九衣袖就朝着那里走去 。“别走丢了,走丢了我可不会派人寻你。” 力道并不大,他一挣便可挣脱,却只是低头看了眼后反抓住了对方的袖衫,更加注意周边的人是否危险。 姜璃一向是相信缘分注定的人,因此每次买东西都不会花多长时间,只要合眼缘她便会拿下,因此从她到达摊位不到两秒,就直接抛过碎银就将那只泥孔雀拿到了手里开始摆弄。 应是白陶泥制成,但外面用什么染了色还涂了一层亮闪闪的油,此刻在太阳底下显得格外漂亮。 姜璃越看越喜欢,正准备拿着转身离开,却又听到店家说道: “小姐不再看看其它的吗?这个狼也是格外细致,不如也带回去?”似乎是看姜璃这爽快的模样,店家眼睛发了光,拿过那只放在角落的泥狼就递了过来。 姜璃扫了一眼,侧过头看向此刻正站在她身边审视着周围的十九,轻嗤了一声。 “狼犬吗?” “哎,是狼……”店家正要纠正,却在看到姜璃轻挑的眉头后,硬生生拉长了音,“犬。” “是狼犬,是狼犬。”又连连复述了几遍,说完还对姜璃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手又向前递递。 “嗯,确实像。”姜璃点了点头,手肘撞向身侧的人,在看到对方迷茫的眼神后耸了下肩,“接过来。” “哦。”十九回过神来,将店家递来的泥狼放到手中,才意识到姜璃说了什么。 在心里默默问了句,是说捏得像狼犬,还是说他像……. 虽然没什么问的必要,因为根据姜璃的性子多半是后一个。 姜璃将银子丢到摊上后,就继续向前走去,而怕对方危险他也只能将手中的泥狼放到了口袋中紧跟了上去。 姜璃这次出来是有目的地的,只不过开戏的时间还未到她也不急着去听。 在路边走走停停,手里拿着不少吃食和玩意,直到走到那庆云戏园的朱漆大门前,姜璃才将手中物品全丢到了十九怀里。 “到了,本公主请你看戏。”说着嘴角扬起一抹笑来,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就抬步走了进去。 十九自然紧跟其后。 刚步入戏园便有人迎来,似是早知姜璃会来般迎着笑讨好地引着姜璃往二楼的一个雅间走去。 雅间是被分割的小房间但透过窗户的轻纱可以看到中间的戏台,此刻上面正有人弹奏着古琴,不断传来悦耳的乐声。 姜璃倚靠在软榻上,从身旁的果盘中拿了颗荔枝,为了保鲜那盘内放着许多冰块,此刻冰水从荔枝上沾染到手指,让姜璃蹙了蹙眉,看向正站在一旁打量周围环境的男人。 十九刚进来就下意识去探,在确保整个雅间无他人气息后,视线放到了窗外。 正对着他们的雅间坐了人,从他们一进来视线就若有若无的向这边窥探着,不过隔着两层纱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想着要不要偷偷潜入确保下安全,今天的衣袖却突然被拉了下。 回神时视线侧移就发现,自己的衣袖有一处明显比周围深了些,像是被水渍沾染般。 在看向已经将荔枝剥好正塞入嘴里的姜璃,十九一时有些无言。 在将手中的物品放到台面上后,上前一步走到了果盘前从中拿了颗荔枝,开始剥起来。 姜璃看着递到面前的果碗,里面是半碗被剥好的荔枝,此刻在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可爱。 她轻挑了下眉,嘴角扬起歪着头看向面前的人,语气带着些不易捕捉的孩子气。 “谁说我要吃了?” 十九怔了,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确实如姜璃所言,她并未吩咐他这样做,私自揣测主子心思,或许有些越界。 如此所想,原本悬在空中的手便要收回,脚步已经后撤,下一步便是请罪致歉。 却在这时,手中的果碗被接过了。 姜璃撇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恶作剧成功的自得,拿过银勺挖了颗荔枝放入嘴中。 “心虚什么?”像是随口嘟囔,姜璃的视线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看向窗外的戏台。 而十九则是缓慢收回了手臂,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低下了头。 看着脚下的檀木地砖,不知道心中在沉思着什么。 随着古琴声戛然而止,戏台上也换了一批人。 姜璃将果碗中的荔枝吃尽,甚至都未回头,直接反手拽向他的衣衫再次在他身上擦了手。 看着多出的一块深色痕迹原本蜷缩的手指微动,抬起头时面前的人明显有些困怠,此刻正将手指浮在嘴前轻打了个哈欠。 姜璃一直看着对面的窗户,右手扶着脸带着些懒散,正在心中吐槽着这戏来的太慢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副手帕。 疑惑的眯了眯眼,只是轻微斜睨着他。 “嘴上。” “哦。”姜璃懂了,但并未接过而是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只是侧了下头。 “你给我擦。” “……” 姜璃并未听到回应,但嘴唇处被轻柔的布料擦拭的感觉却很清晰,十九动作很轻像是怕太过用力般只是拂过唇瓣,只有在唇角处加了几分力道蹭了蹭。 姜璃再睁开眼时,对方已经将帕子收回如同平常侍卫般平静地站在她身后。 “做得不错,本宫赏你看出戏。”说着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向窗外。 而戏台处也正式开始唱戏,伴随着一声鼓声哒哒的脚步声不断传来。 对面的帘子也突然被对方拉开,露出对面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