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潋琉璃骨》 第1章 女帝辞 春江花月,碧水澄澄。银波微漾,徐风朗朗。 曾有古人出游到这栖凤山,望月而感诗兴大发。留下一曲“照人生无穷”脍炙人口,流传千古。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照彻古今,不存不亡……”而今,姜月璃同地而处,亦神情恍惚不觉呢喃。 星辰的轨迹冰冷而亘古,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她的敌人没想过,她真的成为了这九州大地上唯一的女帝。她也没想过自己上位短短三年,又成了亡国之君。或许命运,就是这般的反复无常。 梦里不知身是客,高楼起,高楼塌,昔日浮华竟似光怪陆离的黄粱一枕。而她仿佛亦是走马观花的匆匆过客,在一响贪欢的虚无中流转漂泊。 雕栏犹在,朱颜尽改。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栖凤山十里灼灼桃夭,织成一片焚天的绯色烟霞,和即将倾颓的夜色交接消融。 伴随着追兵嘈杂的兵戈交击的锐响、铁蹄撼地的闷雷,他们一路跌撞奔逃。姜月璃伏在顾怜星背上,紧紧搂着少年的肩膀。少年坚硬的肌肉硌着她的心口,鼓噪的心跳怦然作响。 繁英纷纷,辉华四霰,原本浪漫的美景,宛如一场盛大的送别,凄凉和哀婉。她抬头仰望那炙亮如昼的月,皎皎光辉,明亮如眸,仿佛苍穹睁开了一只巨大无情的眼,冷冷追索着他们这对狼狈的、流萤般的亡命之徒,要耀得两人无处躲藏。 当然,丧家之犬,原本也就避无可避,姜月璃自欺欺人的闭眸。昔日种种,隔世沉柯,再多的心有不甘,或许都要随着今日这场纷飞花雨埋葬。 意识深处,浮光碎影如潮水般涌来。她在记忆的长河中临水自照,回望那被时光浸染得面目模糊的一生,竟似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氤氲着冰凉薄雾的琉璃。曾经最熟悉不过的音容笑貌,渐渐不真切的褪色、扭曲。分明是同一张脸,倒影却陌生得让她心惊——唯独渐渐地不像自己…… 附着晶莹淡粉指甲的冰凉指尖,摩挲着依然润白如玉的脸,她垂眸陷入了回忆。 陆峥死后,她把所有知道琉璃夫人之名的人杀了干净。大权在握,她以太子遗孀自居,病囚陛下,垂帘摄政。出于嫉妒害怕,她设局弄瞎了顾怜星的眼睛。明知宴清是个居心不良的狐狸,只因无人可用,唯他投诚,也委以重任。 当今天下,九州已失其四,大殷亡于残暴,大夏毁于荒淫,大晋败于虚逸,大隋覆于狂傲。唯余西秦东汉,南魏北楚,并海外东瀛、罗马六分天下。 除去不断吞噬邻国,而越发强盛的四个超级大国,互相角力问鼎中原外,逊色一筹的蒙古,虽然兵强马壮,但部族林立一盘散沙还未统一,不足为惧。其中许多部落无法自给自足,便如鬣狗游逡草原,在乱世里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他们不断洗劫各国边境百姓和往来商队,遇弱则烧杀抢掠,遇强则遁伺机复返。如附骨之疽,成为令各国深恶痛绝,却又无暇清剿计较的无赖政权。 大国之间,还杂着巴蜀、百越、鲜卑、苗疆、西域、昆仑等诸多小国夹缝生存。可在朝兴夕灭危机四伏里,哪怕力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自保,亦是岌岌可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逐鹿天下的实力和雄心苟延残喘,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或臣服或毁灭,成为大国洋洋洒洒的千古传奇里,寥寥几行的青史。 秦以峻法立权,汉以儒术治国,楚以礼乐维政,魏以雄武定邦。东瀛弹丸之地,以蓬莱仙岛自居;罗马遥远神秘,只与两广偶有来往。 原本西秦锋芒毕露,一家独霸,隐有虎踞龙盘、睥睨诸强之势。眈眈目侧下,汉横魏纵联楚抵秦。秦势渐微,反遣说客郭子仪巧言令色,舌灿莲花,许以瓜分北楚之厚利,游说东汉、南魏共举屠刀。几番利益勾兑,推杯换盏心照不宣。 前三大国偷偷协议完毕后,各自心满意足,歃血为盟。旋即翻脸,合力对排行第四的楚国骤然发难!楚国内忧外患,在三国铁壁合围之下左支右绌,昔日大国之威奄奄一息。就此,四国鼎立之局名存实亡,天下三分已显其势。 姜月璃曾以为,纵使身为女子,但作为大汉实际的的摄政太子妃,也称得上一句权倾朝野。哪怕群臣对她女子的身份颇有微词,可兵权在握,凶名在外,也只能在她的威逼下瞪眼,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 她对内不兴土木,对外不穷兵黩武,只为长远计,允许了宴清改善民生的一些政策和请求。若非命运裹挟,姜月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男子对簿朝堂,争权夺利。 她生于锦绣,自幼便拜得两位名师,习舞研乐。身处高位非所愿,她无意肩负起大汉的责任和重担,成为史册中那浓墨重彩、左右乾坤的一笔。心中所念,唯愿稳定朝局后,择一贤良皇嗣继位,承继先烈遗志,自己则得以抽身。 故人凋零,行至今日,唯余云拂衣云大家和簪音先生两位启蒙恩师伴左右。往事如烟,不可追忆。无数痛彻心扉的失眠长夜,她唯有反复告诫自己珍重性命——因她已答应许多人,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于是她越发寄情自己终生的爱好舞乐,不问世事的醉心于对艺术的追求,排遣悲痛,陪伴故人。 乱世中,两位恩师身为女子,四处云游一路施舍,救济难民,在舟车劳顿中日渐消瘦。最令姜月璃心痛的是,舞技天下一绝的云拂衣断了腿,而身为集百家所长的乐者的簪音,失去了一只手……幸好遭难后得曾经救过的难民帮助,终辗转寻至东宫,才得以救治。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两位恩师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意外坠马。姜月璃心中满是疑虑,她实在难以相信这般巧合之事,然而,尽管她四处探寻、多方查访,却始终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悲痛之后,姜月璃为了将云大家那倾注毕生心血,却尚未完善的绝唱《拂樱羽衣舞》完美呈现于世人眼前,她亲自在贱籍中,仔细挑选出许多极具天赋的美人和乐师。又夙兴夜寐,倾尽心血编纂簪音先生,只写了一半的《聆音集》。在这期间,她用心收集、整理并补录了诸多汉土风物人情与歌舞遗韵。 然而,双腿残疾的云大家,无法再跳舞。失去了一辈子的心之所求,哪怕每日对姜月璃强颜欢笑,但云大家依然在郁郁寡欢中香消玉殒。弥留之际,她还微笑着安慰姜月璃:“不能跳舞的话,活着对为师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璃儿,你明白的吧?所以不要为我伤心,离开对我才是解脱……” 为云大家举办了葬礼之后,素来贪享美味的簪音先生,亦日渐形销骨立,茶饭不思。姜月璃遍邀天下名厨、茶道圣手入宫切磋,集其精髓撰写《食经》,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诚,悉心照料先生起居饮食。“对不起,璃儿,我要去陪你云师父了,莫怪我狠心抛下你……你云师父很害怕孤独,我始终放心不下她啊……”纵使她万般用心,簪音先生终究还是难以承受失去挚友的悲痛,追随云拂衣而去。 唯有那部以两位恩师云游的视角展开的《云音食经》,因所著通俗易懂,与百姓的日常生活紧密贴合,意外流传开来,泽被后世。 失去了最后的两位故人,她沉溺于悲伤之中,缠绵病榻数日未亲自临朝,官员们就蠢蠢欲动集体上奏称:太子遗孀姜氏宫囚病帝、牝鸡司晨、骄奢淫逸、喜好享靡、伤风败俗、劳民伤财!如今国非国,君非君,名不正言不顺,姜氏必须还政于谢家,迎幼主佑安朝政,再自杀谢罪,以平民怨,肃清朝堂。 谢佑安,乃是太子的侄儿,如今谢家皇室血缘最近的嫡脉,年仅七岁。姜月璃还记得,当年百日宴,她的母亲曾抱着那个小胖子笑着说,只希望她这孩儿,能够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而如今,一个七岁的孩子,坐到这龙椅上,还能如她母亲所愿的那样,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吗? 甚至不久后,图穷匕见,她好不容易悉心选定的下任太子谢烨庭还未公布,就离奇的死于非命。 这些天生的政客,未必不知道那说话都费劲的七岁孩子,怎么比得上她千挑万选出来文武双全的十五岁少年。不过是在为自己想要指染皇权的行为,扯一块遮羞布。好似这般假模假样的改朝换代一下,自己就有了名正言顺的从龙之功一般。虽然平日自诩清高忠贤,可这么急迫的想要推选一个小儿为帝,真是狼子野心人尽皆知。 荒唐,满朝文武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嘴脸,遮不住利欲熏心的心肠。嘴皮子一张,便要她马上感恩戴德的去死,好腾出位置来让这些人粉墨登场?姜月璃怒极反笑,从病榻上强势回归,杀尽跳梁小丑的谏官,诛尽野心勃勃皇亲国戚犹觉不足,越想越怒,势要成为天下共主,让这江山改名换姓。 寇可往,我亦可往。于是,她把舞衣和琴曲都放下,堂而皇之的囚禁谢佑安,而且不屑再装模做样的垂帘,直接撤掉了帘子,高高在上的欣赏着众人五颜六色、敢怒不敢言的憋屈脸面,冷漠的看着这金銮殿的血迹被一次又一次的清洗。 把持朝纲,她和擅阴谋诡计的左相宴清狼狈为奸;手握军权,她以虎符号令镇国大将军陆峥遗留下来的百万大军;鸠占东宫,还有她亲自封的,无人可敌、令人闻风丧胆的绝世高手——血衣侯顾怜星,为她出生入死。 原本所有人都觉得荒谬,认为她以女子之身想要君临天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可她居然真的用凶残血腥的暴政,压倒一切反对之声,踩着皑皑白骨,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坐上了龙椅,拜封泰山,敬告九州。 很难想象,这片龙争虎斗狂傲不休,扬威立万者数不胜数,历经峥嵘岁月的苍茫大地上,以为再怎么天下英雄如过江之卿都不出奇了。竟然也有一日,会迎来一个前无古人,可能也后无来者的女帝君,日出沧海,凤鸣九霄,再次让人惊叹这片国度的传奇。 天授元年,姜月璃自称“圣昭皇帝”,改国号为周,建立姜周。 本文又名: 《江山劫 帝王业》 《不幸翻车后我删档重生》 《短命的老公、疯批的前任、变态的对手、难哄的下属、自闭的弟弟、破碎的她》 PS: 1、女主是上京第一美人,不会武功,早期是个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舞的艺术生,后期也只会以纯女性手段和身份,依靠智商、情商成为女帝,金手指是重生。 2、架空文,时间线可以理解为,清朝后中原又分裂,再统一后又分裂。有点古早港风版的微微玄幻武侠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女帝辞 第2章 女帝辞 2 “然而终究不得民心!” 在姜月璃逃脱追捕的同时,上京茶馆里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人声鼎沸。茶馆屋顶高悬着几盏硕大的八角灯笼,红绸灯罩上烫金的“茶”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芒似要穿透绸面,洒向每一个角落。 茶馆中央,说书先生正站在一方小小的高台上,正绘声绘色的向大家讲述,一代傲世女帝是如何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他身前的桌子上,一盏黄铜油灯静静伫立,豆大的火苗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语调忽明忽灭的跳动。 “现在天下谁愿意承认她是真帝王?所以都叫她圣昭伪帝,她前脚刚坐上龙椅,后脚就被大汉诸侯以清君侧之名发文讨檄,出兵攻打。大汉原本朝服称臣的小国们,也按耐不住早就滋长的狼子野心趁虚反叛:五胡乱国,百越共侵,蛮夷霍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叹、可悲!太子和陛下苦心经营、收复的领土不断流失,山河破碎,狼烟弥漫,血流飘橹,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啊!” “真该死啊,谢家历经六代才经营起如此强悍的大汉,就在她手上四分五裂。咱们大好的山河就这么被这么一个恶毒女人毁了!要是西秦南魏此时出兵,我们可怎么办?” 大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台下形形色色的茶客们围坐于一张张八仙桌旁,有身着长衫、手持折扇的书生,他们眉头紧皱,时而摇头叹息,时而激昂陈词;也有袒露着结实胸膛、挽着裤腿的贩夫走卒,大碗喝着茶,声音粗犷地加入讨论。还有几位头戴瓜皮帽、身着绸缎马褂的商贾,正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紫砂壶,一边低声交流,神色间透着几分精明与忧虑。 “圣昭伪帝对用兵根本一窍不通,杀了对她死心塌地的兵马大元帅陆峥,谁来保家卫国?” “还保家卫国?笑话,虽然有虎符在手,但百万大军其实根本就鸟都不想鸟那伪帝、宴狗,知道大将军是惨死伪帝之手后,许多受过大元帅恩情的将军们恨意滔天,直接领着麾下部队跑的跑,叛的叛。” “叛得好!教我说,咱们铁骨铮铮的汉子,凭啥要听一个女流之辈的?还好西秦那边变法内乱自顾不暇,南魏幼主刚刚登基主少国疑上下不一,真是老天保佑,我们大汉还是龙气不绝。” “可惜咱们陆大将军死的冤啊……”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 “行军打仗弄得明白吗?四书五经看完了吗?可笑可笑,以为治理国家是小女孩们扮家家酒呢?” “就是就是,女人当皇帝真是前所未闻!离谱至极!有辱斯文!咱们大汉的脸都被这个女人丢尽了,日后其他国家只怕都要捏着这点嘲笑我们了,真是可恶,不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绣花炒菜,跑来全是男人的地盘装什么大蒜啊!” “天,还相夫教子?据说这个伪帝不但残害忠良,三次血洗金銮殿,已经足够骇人听闻。还是个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蛇蝎女人:杀父、杀夫、杀师、杀弟!简直闻所未闻令人发指!唯独剩可怜的庶母徐氏,带着幼女在善心人的帮助下侥幸逃离魔爪……” “杀夫?什么?咱们英明神武的太子,东宫讣告不是说是因为平叛之战受了暗伤?药石无医为国捐躯的吗?” “虽然说杀夫这一条明面上不被承认,但我觉得,这其中难保没有这个女人的手笔……你说熙禛太子好好的一个人,深受福泽爱戴,诸神庇佑,连这么惊险的战争都平定了,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的大本营东宫呢?” “说到底,这个女人是太子妃,难保太子也被美色蒙蔽了,遭这贱人所害!毕竟连大将军不都是牡丹花下死了吗?” “真是老天不开眼啊……想当初,我们熙禛太子睁眼那日,就有金龙耀世之天象,震憾九州。” “据说太子自降生后,迟迟不肯睁双眼,愁煞了陛下和皇后,一直为此担忧不已。直到有一日,九万里黑云乘风自天际奔涌而来,浓墨狰狞翻滚间雷霆轰鸣似有妖魔咆哮,苍生惶恐,许多人直接跪地叩拜求饶。天色陡然晦暗阴影遮天蔽日,宛若天崩即将倾覆人间,掠压京城似要迎来人间地狱……陛下不顾众人反对,抱着太子登上城墙面不改色,剑指苍穹三问无愧,何以降灾?” “忽然间,天神大怒,狂风嚎啸,旌旗裂锦,许多古树拔地而起,震动渐疾。蓦然,陛下怀里抱着的太子睁开双眼,刹那间密布的乌云裂开一道道碎瓷般的罅隙,天光乍现,射出道道熔金余晖普照大地,金龙游曳长吟,踏五色祥云驱赶黑暗,霄汉终于华盖垂天——” “圣寿寺的高僧见此,合掌叹息:十世功德今生满,苍生浩劫终可断……”只是还有另一句并不为外人所道:慈悲怎怜人间苦,己身难渡何渡世。 “熙禛太子此后果然不负众望,从小便不同凡响:三岁可诗,七岁能赋,九岁劝降西蜀,不戮一人秋毫未犯。十四岁征战沙场,使出各种连环计攻心攻防,因地制宜观察入微,以少胜多,以弱克强,连续替大汉打下八十一郡……陛下爱之惜之,让熙禛太子十六岁监国。” “监国后,国内水旱涝灾,太子亲赴当地,倾财赈施,斩贪官,诛奸佞,安民心,拔能臣。国外南征北战,常常卑身下士,身先士卒,敢为天下先,临危不惧,见机果断。天下归心,深受爱戴,多少小国闻风自愿降靠!熙禛太子纪轻轻还未弱冠,但文治武功足以彪炳千秋……” “正是因为有了熙禛太子,咱们大汉才士气蓬勃,所向披靡如有神助,力压前雄稳鼎三分。谁知……太子中道崩殂,流星寂灭,皇后痛失爱子,伤心欲绝,竟然放火**坤宁宫……哎……我大汉亡颓之势就此而起啊!” “眼看其他几国开始对我们大汉蠢蠢欲动,好不容易前镇国大将军陆青云之子陆峥,失踪数年竟然一人灭吴国屠杀六十万降兵后,率领韩国五十万降军凯旋,虽无太子以仁德济世,但亦以人屠凶名安邦。” “呔,人屠那是别国对我陆将军的污蔑,我们陆将军就是我们大汉的战神!一柄银枪镇世,所指之处玄甲兵至莫不臣服,自问世起百战百胜无一败绩!” “可惜死于一个女人的手上……大汉六世余烈至姜周而斩……天要亡我大汉啊!” “幸好、幸好,传闻中早就死在伪帝手里的三皇子谢衍和三皇子妃横空出世!带着起义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直入京城,拯救苍生社稷。” “我知道三皇子妃,据说医术无双,屡次在死亡边际拯救三皇子军中重要将领能臣,稳定了军心。还及时发现端倪,阻止军中一场瘟疫的爆发,真是功德无量!” “三皇子妃其实就是圣昭伪帝,那个九死一生逃跑出来的庶妹姜纤纤,此女历经悲惨不堕淤泥,不但医者仁心还大义灭亲,一路扶持着三皇子清缴伪帝,我看也不失为女中豪杰!” “娶妻若此,夫复何求啊!”众人一起表达了许久对无怨无悔百般付出的贤妻三皇妃的赞美和渴求。 “听说三皇子妃被圣昭伪帝毁过容……三皇子也不嫌弃?” “庸俗,就知道说外貌?圣昭伪帝倒花容冠绝,凭借着一张脸笼络了这么多裙下之臣,还不是红颜祸水,灾星乱世!照我说,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三皇子功成名就之日,三皇子妃必是皇后无疑。” “有道理,反正皇帝三宫六院的,许个皇后之位已经是天大恩德了,容颜亏损了三皇子还不离不弃,想必三皇子妃也该满足了。” “是啊,嘿嘿,到时候再选选秀,封个皇贵妃淑妃德妃什么的……做皇帝就是好啊。” “可别再弄出个圣昭伪帝那样的女人了,好好的贤妻良母不做,想当皇帝?真是异想天开,莫名其妙。”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啊!圣昭伪帝只知道享受荣华富贵,虽然名义上占政权一年之久,实际对此朝政根本一窍不通,还非要当皇帝,笑死人了。” “很正常,一朵堆珍砌玉滋养的人间富贵花,脸是好看,但遇到事情,恐怕只会无知惶恐,诧异的问一句‘何不食肉糜’吧哈哈哈!” “据说啊,她嫌弃案牍之劳繁琐,就毫不客气的全部丢给奸相宴清处理,可在宴狗的治理下,百姓民不聊生,怨气冲天!” “呵呵,宴狗。” “左相宴清罪行实在是罄竹难书,但最让天下愤恨不耻的主要有七大罪。” “我知道我知道: 一罪,下令往赈灾的粥里掺沙撒石,派军队镇压灾民强行徭役修筑,虐待百姓; 二罪,废除三卿九公制度改为科举制,不顾祖制礼法; 三罪,仗着和伪帝的裙带关系出巡时私自斩杀朝廷地方要员,藐视法律; 四罪,辅佐妖妃登基,伪帝祸国,阴阳颠倒; 五罪,和血衣候狼狈为奸谋杀大元帅陆峥,残害忠良; 六罪,鸠杀准帝谢佑安,大逆不道; 七罪,常常出入太和殿私会伪帝圣昭,□□后宫!” “这般丧心病狂、作恶多端?读的这么多圣贤书我看是喂狗了!” “也不知伪帝给这些男人灌了什么**汤,一个血衣候,一个宴狗……啧啧……跟个魔教的左右护法似的,当着伪帝的舔狗……” “别说,我现在还不敢直呼血衣候的名字。” “咳咳,我也不敢。太吓人了!做人都这么可怕,杀人如麻,真要是被三皇子追杀变成鬼了找我怎么办……” “胆小鬼!既然被三皇子杀了,那就证明血衣侯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有什么好怕的。” “我胆小鬼?你敢直呼血衣候真名?” “我……我不跟你说了……” “咱们继续说回伪帝吧,除此之外,文武百官世家大族稍有不顺之意,伪帝直接下诏赐死,甚至九族殉葬……啧啧,真是蛇蝎心肠。” “许多谏官一头撞死在殿前,以死明志,抨击姜周以残□□虐统治汉土,根本与殷夏无异,自取灭亡。” “伪帝的仇敌早就遍布天下了,举国上下哪个不是心有戚戚?只是碍于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顾怜星,和其手下以宴清为首的寒门走狗们,敢怒不敢言。” “汉土苦姜周久已!所以众人纷纷奉三皇子为天昭正道,响应檄文讨伐她这个祸国妖妃,司晨牝鸡。” “肯定啊!残暴无道、昏庸无度,骄奢淫逸的女暴君人人得而诛之!”众人激动不已,振臂齐呼。 “人人得而诛之!” 姜周三年,如同梦幻飞沫,昙花一现,圣昭伪帝炙手可热的无上权力,一下子如海市蜃楼般烟消云散。 第3章 女帝辞 3 崭新精致的龙袍,已在逃命的途中被山路崎岖荆棘刮的破碎,沾满泥泞。龙冠也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发髻歪斜散乱,肤白貌美的美人乌发上,直愣愣的插着两根杂草,有点滑稽。 一路逃窜,姜月璃早已狼狈不堪,哪里还有所谓女帝的威仪。 “前面是浔阳江,没路了。”少年身着玄衣,稚嫩俊秀的面容苍白如纸,布满伤痕血渍。他左手抱着姜月璃的腰,右手提着长剑,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走到这里,才不得不停下脚步。一时头晕目眩,手脚无力,眼前一黑。他不得不松开被她护得好好一处伤也没有,只是容颜憔悴的姜月璃,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咙涌出的腥甜,将怀中视若珍宝的女子轻轻放在桃花树下。 月光下他剑眉微拧,一双眼眸寒星如电,颇有些森然鬼气,如同索命修罗,让人心头一凛。瞳孔漆黑如渊,无机质的眼珠似乎没有人类的情感,仔细一看,奇异的毫无神采,竟是失明模样。 “怜星,连你也要抛弃我吗?”后面追兵无数,姜月璃焦虑的反过来紧紧抱住顾怜星,又急又怒:“你不是轻功绝顶吗?你带我踏江过去啊!” 不是怕死!怕死就不会敢以女子之躯称帝,只是她才刚刚查到一些线索,震惊万分下才发现许多事情,另有隐情……有太多的仇没报,心有不甘。 她恨,她憾,她怨。 昔日,顾怜星剑术超群,轻功绝顶,曾为博她一笑,带她踏江游乐,飞掠茫茫江海。可是,如今他双目失明,轻功终究不复从前来去自如。 “怎么会!观音姐姐,我怎么会抛弃你……”顾怜星运功失败,呼吸急促了三分,导致嘴角溢血,他低下头避过姜月璃,不让她看见自己的凄惨模样,哪怕被误会心虚,也不愿面对眼前人失望的眼神:“对不起,我带不走你了,观音姐姐……” 看着无措自责的顾怜星,姜月璃心下一阵冰凉,知道这已是穷途末路。众叛亲离,她彷徨无助之下,一人一剑,顾怜星带着她杀出重围。最后两人被追赶着逃浔阳江旁,茫茫江面令人绝望。 恍惚间,追兵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姜月璃这时才自私冷漠的感到一丝丝悔意:若知今日,不该那么早就弄瞎顾怜星的眼睛。 逃脱无路,即便姜月璃发怒凶了顾怜星,也怒的没什么杀伤力。反而因为惊慌,美人泪如珠落,格外的苍白剔透,楚楚可怜。 从小练武挨拳脚吃苦长大的顾怜星,并不把她之前的嗔怒放在心上:“江面太过遥远,我双目失明,无法准确借力踏过这么远的距离了……”顾怜星皱眉,别说他现在看不见,就算他看得见,也没有把握带着姜月璃渡江。因为他已是强弩之末,身上处处是伤,随着血液的流逝,身体也越来越冰凉。 只是吊着一口气,不愿死在观音姐姐面前,也不愿死在观音姐姐前面,他若走了,观音姐姐怎么办? 何况,顾怜星怕看见他的观音姐姐为他流泪,更怕看见他的观音姐姐连泪也不为他流。顾怜星不明白,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观音姐姐就对他,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意:“观音姐姐,你把龙袍脱给我,我向西去,你往东跑,我争取把敌人引远一点。” 虽然他清楚自己当初双目失明不是意外,很是委屈。他也只能更听话更顺从的对她好,希望他的观音姐姐别再生他气了。 “不!你功夫这么好,你是不是想抛下我一个人跑了!”父母抛弃她,夫君抛弃她,现在,顾怜星也要抛弃她了:“你要一个人渡江离开是不是!”果然呢,他们都是自私的!她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观音姐姐,怜星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不要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怜星没用……”轻轻抚去少女容颜上的泪痕,他笨拙生涩的抱住了姜月璃安慰:“观音姐姐别害怕,怜星会永远保护姐姐,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失去了眼睛,他也失去了突破归元九层的机会。 曾经,顾怜星打败顾琼林,终于获得下山游历的权利。天下之大,无足为惧。剑出鞘,十步一人,光影间,见血封喉……只是现在,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修炼不再多努力一点?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厉害一点! 再厉害一点……也许就能够带他的观音姐姐,甩掉这数万大军的追杀,逃过这江海茫茫:“带着怜星的剑防身,跑吧,越远越好。” 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杀了三皇子夫妇,敌人惊乱之下,观音姐姐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把龙袍从姜月璃身上脱下,为她换上自己的黑衣,顾怜星一狠心扯下姜月璃的紧攥的手,朝来时的方向跑去,准备引敌人去西边。 此时,姜月璃才后知后觉的,闻到湿漉漉沉甸甸的黑色衣袍上,浓烈的血腥味。会死吧……人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呢……江风吹来,刺骨的寒冷透彻心扉。 姜月璃拿起剑,刚走两步就被绊倒。地上的碎石断枝,直接在她娇嫩的脸上划伤出一道道血迹。“或许毁了容变成丑八怪了……”伤口一大片火辣辣的,她麻木的想着:假如现在顾怜星看到她,定不会认为她是最美的观音姐姐了。 不对,他早就看不见了,哈哈。 “被这么多人追杀时没受一点伤,顾怜星刚走,自己就受伤了……真是可笑啊,之前的伤,都在那个愚蠢的贱种身上吧,临死了还想着帮我引走追兵,顾怜星,你可真是我养的一条好狗。” 心理这么想着,她不知道,自以为麻木冷酷的脸,实际苍白戚惶,神色悲凄,原本艳艳桃花的眸瞳,无意识的溢出泪水,咬着唇颤抖着盈盈婆娑。 她看见,好几次刀向她挥来,顾怜星仓促之下,挥剑不及,只能用自己的**凡胎抵挡。 原本,顾怜星可以一个人离开的,是不用死的。 姜月璃也时刻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阴暗的注视着双目失明的顾怜星,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变脸。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怜星……”姜月璃又想哭了,然而此时,她孤身一人,又哭给谁看呢。那些为会她眼泪而心疼的人,都不在了。 大势已去,死期已定。 心底茫然,姜月璃下意识照怜星的话顺江边东去,步路蹒跚,她握紧顾怜星唯一还留给她的那把,寒光泠泠的摘星剑。 自刎的话,也会很锋利,不会痛的。 她最怕痛了。 怜星啊怜星,你连观音姐姐最后的归途也考虑好了吗? 飒沓的江风拂来,泠冽刺骨,吹出越发浓烈的血腥味,蛰人心肺。犬吠越来越响,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夜色如墨,忽闻金戈交鸣,漫山遍野的军队如潮水般将她重重围困。火把之光在风中明明灭灭,恰似鬼火摇曳,映照出那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军威浩荡,声势震天动地。 “姜月璃!”不远处山的小坡上,姜纤纤、谢衍冷冷俯瞰着她。谢衍面色似雪,一片苍白,神情淡漠,仿若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而姜纤纤则是咬牙切齿,双目通红,满腔的恨意喷薄而出:“你面若观音,却心如蛇蝎!无情无义坏事做尽,残害贤良欺君罔上,弑父毒母戮师杀弟……偿命吧!” 第4章 女帝辞 4 终于是,追上了她啊。 “那我被你们抛弃在东宫的时候,可也曾想过我吗?”姜月璃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放声冷笑。她此生命运的转折点,一切的一切,不正是那日新婚巨变造成的吗?还有这一连串的诸多罪名,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她以女子之位登基,见惯了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姜月璃早就懒得争辩什么,只想问当初姜纤纤,为何要在她和太子大婚的时候,和姜维一起成为敌国的座上宾,弃她于不顾。 “五岳姜氏,世受国恩,理当矢志忠君,竭诚报国。然心怀叵测,阴通敌邦,蓄意谋逆。太子嘉礼,携亲叛国,背宗弃祖,其罪擢发难数!朕素念其往昔或有微功于社稷,然谋逆大罪,天理难容,国法森严,岂容宽贷。今特降此诏,着即褫夺五岳侯爵位,收回一应封地,将其九族尽数诛戮,以正纲纪……需要我给你念完圣旨吗?” 将其九族尽数诛戮,以正纲纪,以肃国法。望诸臣工及天下万民,皆以姜氏为鉴,恪守臣节,勿萌异志,共保我朝永享升平。这么多年了,那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这道圣旨她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当时事态紧急,爹爹说过,太子品德高尚,你既然已经嫁她为妻,断不会随便休妻另娶,可保你性命无忧。我和哥哥被陈国抓走,为了救我们性命,爹爹不得不如此行事……他深入陈国,难道不比你更危险吗?” 姜纤纤想起这件事虽然心有愧疚,但后面爹爹哥哥都死在了姜月璃手上,愧疚就消失了,只是悲愤心痛的看着姜月璃。“那些话都是别人冤枉爹爹的!爹爹没有通敌叛国,也没有弃你不顾!我们一直想跟你解释这些事,你却从来不给我们机会!” “救你?哈哈,你是姜维的女儿,我就不是了吗?当时陆家兵败,人人自危,我们姜家与之世好,更是首当其冲,成为被皇帝猜忌的对象。我为了姜家,嫁给太子,却被姜家抛弃。在一个女子一生本该最重要的日子,受尽满朝羞辱。” “爹爹说了,太子清明圣贤,这件事疑点重重,太子定然会顶住陛下的威压,保住姜家众人的。谁知道你在太子死后,不但不为太子守节,还要蛊惑陆小将军,和他纠缠不清,让他在陆家沉冤昭雪后,被你蛊惑,冲冠一怒为红颜,依旧白白葬送了陆家百年忠良名节。” 是,姜月璃承认,嫁给太子谢熙禛后,因为国事纷争不断,即便结为夫妻后,彼此也只见匆匆见过几面,可她能看出,谢熙禛是一个风光霁月的人。 “勿为难太子妃,待她需如待我。”那天他压倒所有嘈杂流言,伸出玉竹节般修长的双手,坚定的扶起了她,支撑起了她的天空。掀开她头顶上的鲜红色的婚绸,如同掀走了所有血腥的阴翳。 然而大婚之日被传母族通敌叛国,这又让她如何自处?为了报答太子的信任,她为太子殚精竭虑,百般筹谋的打理东宫。苦苦支撑到东宫得众人开始接纳她,肯定她,终于慢慢的可以享受太子妃的尊荣,和他并肩。 可好景不长,太子大婚之前就在南诏之行受了重伤,据说同去的世家天骄们也十不存一。太子忙碌国事,渐渐有所好转,但从外头办事回到东宫时,病情却突然加重。 她受到质疑想彻查此事,但仿佛早有所知,太子虽然为她正名,但为了某种原因阻止她调查。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知道,太子是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的。 姜月璃真的好失望,太子想过他死了之后,自己这个太子妃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如果是姜维的背弃给了她左脸一耳光,太子的死就给了她另一耳光。 她的每次付出像是自作多情,可笑的很。从此姜月璃仿佛患上了一种心病,一旦情绪激动,心脏就会像是被炙烤焚烧般灼痛。她想:既然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又何必在相处的片刻,总惺惺作态说那些话? 其实和太子细说起来,明明也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天下群雄逐鹿,国内外的事情都需要太子拖着伤病去处理。 所以那些对她的好,也不过顺手而为吧?对她装得情深义重,其实根本没把她当做妻子尊重……非要死便罢了,还管不好自己养的东宫疯狗们。 明明死之前答应要送她离开,可因为遭归国的陆峥索要,她被东宫的太子心腹们迁怒,荒谬对她说“既然太子喜爱,怎可背叛太子!”,她们违背太子的命令,强迫要求她守贞殉葬。 她被关在东宫受尽磨搓,九死一生。最后落入陆峥手中受尽折辱,还要背上勾引陆峥蛊惑忠良,□□朝堂的骂名。 “要怪就怪谢熙禛是一个短命鬼!”没用的废物,娶她为妻又护不住她,抛下她早早去了,说死后送她离开也食言而肥:“陆峥也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哈哈哈哈……” 她咬着牙,把受过的屈辱苦楚,笑成不可一世的张狂:“早知道你会坏我大事,第一次抓到你的时候,就不该放你走。” 姜月璃冷笑:是!她是输了,可他们,也没赢。姜纤纤即便没死又怎样?半边脸都毁了,谢衍也瘸了一条腿。 东宫心腹死了,陆峥死了,姜维死了。反正她宁愿做个听起来张牙舞爪罪恶滔天的妖妃,也不愿做一个人人都能踩上两脚的可怜女人,起码听起来有面子点。 抛弃她的,害过她的,统统没有好下场。 她,这辈子,不亏。 弑君屠亲,残害忠良,为了报仇掀起国家内乱,因此毁了江山社稷,害得百姓民不聊生……如今这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或许也是应该的,是属于她的孽果。 世人说她是红颜祸水,称她为祸国妖女。那又怎样,骂吧,她又不会少一块肉。有能力报复,总比无能为力哭哭啼啼,只会一辈子任人欺凌好。 至少她这辈子,得罪过她的人没什么好下场,要么死了要么残了,她一个人却让这么多人得到了报应,怎么能说不赚呢? 先贤不是说过了吗?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做失恃女,她是听调不听宣的侯府郡主。 做太子妃,她是匆忙部署便能从上京济济群芳中,杀出来的唯一赢家。 做储君妻,她是娘家被谪通敌叛国后仍能翻身,东宫一人之下的女主人。 做囚禁脔,她是手刃智灭一国,率领百万雄兵的霸主夫人。 做垂帘后,她是踩着皑皑白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九州第一女君主。 做人中皇,她是被奸相抚掌叹赞,无师自通王权之道的天生帝王。 ……天生帝王?可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姜月璃太息长叹。 回望一生,她只知道,她不过是被命运洪流裹挟,随波逐流的飘零落花。所得皆非所愿,所愿皆已无可得。她只是答应了太多人要好好活着,努力活着。 回忆完昔日种种,死到临头,避无可避,姜月璃惊觉自己竟然是一片坦然,为了报仇,为了不被人所威胁掌控,为了登上帝王,她矫揉造作哭哭啼啼演了那么多年的戏,也累了。 她在心里默然:你们让我好好活着,我努力过了……只是我,太累了。仿佛每熬过一次痛苦,就有更大的痛苦等待着将我击碎。走到如今,连怜星都不在我的身边了……我也真的好累啊,你们会怪我吗? 然后她抬起下巴,露出乖张矜骄的笑,挑衅的看着众人,像是所有故事里最终的大反派,迎来她盛大但唯一的结局:“姜纤纤,你容貌尽毁,而谢衍即将称帝,到时候后宫花团锦簇,你以为你能笑到几时?” 姜月璃站在江边摇摇欲坠,死到临头还不忘嘲讽两人:“自古以来没有身体残疾的皇帝,不知道谢衍你的皇位是否坐得稳?不过呢,你们两个,一个丑八怪,一个瘸子,倒也算般配。”可惜了,没有办法杀了他们,不过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吧? “你这毒妇,带着你的走狗下地狱吧!”姜纤纤素手一挥,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如同一颗陨落的流星,裹挟着腥风血雨,直直向姜月璃抛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痕,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与此同时,谢衍已然搭箭上弦,月色下箭尖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恰似死亡凝视的眼眸。他双眸紧锁姜月璃,那冷峻的面容,仿若寒冰,透着彻骨的寒意。这一刻,空气仿佛都被凝固,肃杀的气息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虽然箭在弓弦上微微颤抖,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但姜月璃已经无暇顾及。 她止不住浑身发抖的,稳稳接住了那颗圆滚滚的东西……随着惯性,冰凉浓稠的液体,亦飞溅在雪白的眼睑,淋漓出朱艳的泪痕。绝色的容颜上,白愈白,红愈红,呈现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美。 哪怕心中已有所预感,她祈祷着低下头,可还是看到了怀里预料之中的——顾怜星的头。 那双被她弄瞎的眼睛,此刻空洞的看着她,年少的面孔还依稀几分青涩。 那干涸发白的嘴唇好像还要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就知道,姐姐一定是我要找的观音姐姐。这天下最美的人,就是观音姐姐!”恍惚中,又听见了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坚定清朗的声音。 断颈处不断渗出的温热殷红,染透纤长指尖,鲜血如蜿蜒的蛇般顺着苍白的手臂滴淌,衬着苍白花容,有着别样的恐怖凄艳。 姜月璃头晕目眩,摇着头不敢相信,眼泪不却自觉的断线般掉落,心脏仿佛又在如同同被置于烈火中炙烤,先是微微蜷缩,紧接着在难以忍受的高温下扭曲、痉挛。每一次的跳动,都伴随着如被重锤猛击的剧痛,蔓延开的苦楚,如滚烫的岩浆顺着血管流淌,向全身各处扩散,让人的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焚心之痛。 她想尖叫,却好像被掐住了脖子发不了声;她怕的想扔掉,却不敢不愿也好像粘在手扔不掉。 “哈哈哈哈……”寂默片刻,她癫狂大笑,手捧头颅,血衣墨发,妖冶如魔。 风声尖锐,黑色阴影破空而来,气流卷起纷纷叠叠的花瓣,掠过翩飞如蝶的破碎衣角和散乱如墨莲绽放的青丝,心脏一阵剧痛。生命的最后,她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紧这个可怕的头颅。月光照耀一瞬,上面精绣的彼岸花反射出妖异的血色,顾怜星赠予的黑色血衣拥着她跌入江面。 哗啦啦水波四溅,碎裂的花瓣、翻飞的衣袂、如瀑的青丝、还有那绝色却冰冷的人影与可怖的头骨……尽数被翻腾的浊浪卷裹着,沉向永恒的黑暗深渊。不过须臾,狂暴的江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抚平,渐渐归于死寂。美丽冷清的月光在平静的江面浮动,它轻柔地、无情地涤荡着,洗去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血色与妖异。一切痕迹都被抹平,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惨烈与悲戚。 江流汤汤,水波不兴,月光皎洁,映照着两岸沉寂的山峦轮廓。天地间,唯余一片浩渺空阔,海晏河清。那吞噬了绝色与骸骨的深渊,此刻只倒映着朗朗乾坤,仿佛在无声宣告:无论生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存在,毁灭来临时,最终都不过是这永恒天地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冰冷的江水中,波涛起伏,魂魄和躯体缓缓下沉,坠入无尽深渊。姜月璃耳边忽然又喧闹起来,只是怎么努力倾听,也听不清楚。 恍若幼时华堂夜宴,庭中烛火如星坠地。父笑朗朗,母意柔柔,满室金玉错列,玳瑁盈堂,珠翠满座,映彻雕梁。珠光与灯影交织,绫罗广袖间皆是高朋满座,言笑晏晏。伶人清音裂帛执檀板轻唱,缥缈穿廊,弦管笙箫裹着吴侬软语,如薄雾般漫过酒盏茶香,和着丝竹若有还无。彼时幼小软糯的她,粉雕玉琢,浑似明珠一枚,被众人如捧星月般簇拥于中。众人眼底的疼爱化作融融暖意,爱怜疼惜的目光与祝祷声如碎玉琳琅,将她托在棉花糖似的云端……可那鎏金绘就的韶光画卷,终究被岁月覆上尘埃。涟漪轻漾,惊起满室繁华旧梦,却又在须臾间重归寂然,只余暗香萦绕在记忆深处。 江岸边,不止何时脱手遗留的摘星剑,在风声中呜呜铮鸣,轻吟如泣,如歌如诉。 第5章 女帝辞 5 月光穿透水面时发生奇妙的色散,在她毫无生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玉魄般的身体上,晕眩出朦胧辉光——那是种介于珍珠母贝与冷玉之间的质感,随着水波荡漾显现出青瓷开片般粼粼细密的纹路。 她搁浅在湖泊岸溪里,面容安详得如同沉睡。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张脸上——眼睑神祗般悲悯轻阖,长睫如蝶翼般静谧,雕琢的琼鼻投下阴影,唇色彻底褪成冰冷的琉璃色。海藻般的青丝如墨莲般在水中随着氤氲舒展盛放消散,银辉折射下发梢每寸都似都缀满星砂,晶莹梦幻。凝聚的水珠,竟如最上等的笔绘,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淋漓蜿蜒,勾勒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泪痕”。 绝色的容颜浸在寒水与血色之中,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对比:白,是月魄凝霜、冰肌玉骨的白,冷到极致;红,是彼岸花开、心头泣血的红,艳到蚀骨。这白与红在死亡的幕布上交织、碰撞,绽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的凄艳唯美,怀中抱着俊秀少年的头颅,宛如堕神最后的叹息。 风息如无形之手,攫起岸边无数凋零的残花——如桃夭、如梨雪、如樱吹……各色花瓣被揉碎、裹挟,纷纷扬扬,有的沾在她的发间,有的覆在她的衣上,有的蜻蜓点水般吻在她的唇瓣上,似一场盛大而仓促的芳菲葬礼。漩涡在腰间聚拢成旋转的花萼,将沉落的花瓣重新托举回水面,水中漂浮的落英,拥簇环绕着她,如同花铸的水晶棺椁。赤金流萤宛若送行的精灵,隐隐闪闪,明明灭灭,心碎哀婉的告别,流连忘返。 月华如水,落花如葬,微波如抚。唯有衣上那些彼岸花依旧红得刺目,在涟漪中妖娆地绽放,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她终于死了,阿衍。”姜纤纤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泪水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她抬手拭泪,却发现越擦越多:“真是奇怪啊……我明明该觉得快意的。” 溯游而来,她望向水中仙般沉睡的艳尸,声音渐渐低哑:“曾经我多羡慕她啊。那样耀眼的人,只要她出现,便是所有目光的焦点,像是高悬天上的明月,高贵清矜,遗世独立。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她完美得就像是我梦见过的仙女……”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知道吗?我从未嫉妒过她。” “因为连仰望她,我都觉得是僭越。”姜纤纤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无尽的哀伤向谢衍倾诉: 小时候,我是庶女,在那等级森严的上京贵胄圈里,哪怕我的母亲是爹爹唯一的夫人,我同母的哥哥是五岳侯府唯一继承人,嫡出都不会跟我一起玩。 庶出只能跟庶出玩,但我的我的朋友都很羡慕我。因为爹爹、母亲都很宠溺我。我的嫡姐,不但不像她们的嫡兄嫡姐那样,经常欺负刁难她们,还对我很慷慨宽厚。 我的箱笼中收着许多流光溢彩的罗裙,每一条都美得差点我舍不得穿。还有很多令人目眩神迷的珠宝首饰,件件珍品寻常难见,这些都是嫡姐送给我的。每逢宴集,我穿戴而出,总引得其他人惊叹不已——因为莫说是庶出,便是其它府上的嫡出,也未必能有这么多贵重之物。 她们不相信的质问我:“你嫡姐怎会有这么多好东西?为何舍得给你?” 我扬起小脸,飘飘然地理所当然与有荣焉、不无骄傲地自豪回应:“因为我嫡姐是天上的仙女呀!这些都是她从天上带给我的生辰礼物。她生得美,又心地善良,最是疼我这个亲妹妹了。”大家都说我撒谎,我不服气,就说三天后爹爹生日,我带他们亲自去看嫡姐。 那天是父亲五岳侯姜维生辰,府中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带着一串庶出偷偷摸摸的溜去了琅嬛苑。 其实我小时候最开始的日子很少接触嫡姐,因为嫡姐无事不出琅嬛苑。我也只能偶尔在府中,远远的撞见她的身影……她的身边总是前呼后拥、珠围翠绕,跟着很多婢女仆从。只有每年我生日,她会派人给我送生辰贺礼…… 我那个时候很小,尚不解同父异母之意,只觉嫡姐如天上明月般神秘美好,总想亲近。也时常疑惑为什么父亲来春池院和我们相聚时,不带着嫡姐和我们同席。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嫡姐要从小独居琅嬛苑…… 琅嬛苑处处雕梁画栋宛若仙宫,正当我们在琅嬛苑迷路了,忽闻跫音渐近。众人惊慌失措,忙不迭躲入桥洞下的巨石后,再鬼祟祟的探头张望,只见嫡姐怀抱箜篌,背着玉兰树站在桥上,正居高临下冷淡淡的望着我们……我们一时间看痴了,凝然忘语。突然有人呵斥‘谁在那里?!’大家回过神来惊惶间,你推我搡,都跌进了桥下的小浅溪里,成了一锅落汤鸡。 我第一次见嫡姐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嫡姐笑,真好看啊……经此一遭,我那群朋友们,都与我一样认定嫡姐这的是住在琅嬛仙宫的仙子。 我常常私底下偷偷的模仿嫡姐,娘亲见我如此,不禁轻叹,温言劝道:“她自是她,你自是你,又何苦去做那东施效颦之人?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女孩子。” 为了平息我小狗似的巴巴去贴嫡姐的劲头,母亲只好告诉我,嫡姐待我宽和,并非因着姊妹情分,不过是视我如草木砂石,不曾入眼罢了。而那些在旁人眼中珍贵无比、羡煞众人的物件,对于嫡姐的母族——那富可敌国的西子家,不过是稀松平常之物。就连我每年生辰所收到的礼物,看似精美华贵,也不过是嫡姐吩咐下人依照礼节,随意送来的罢了。反倒是我每次和在嫡姐生辰和收到生辰礼之后,总要亲手做些点心回赠,弄得手伤痕累累的,却不知那些点心是赏给下人还是扔了。 当时我听了母亲的话也没怎么伤心,只是单纯觉得一定是我做的点心太难吃了,所以嫡姐不吃也很正常,嫡姐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办法回报。于是暗中下定决心,加倍努力修炼厨艺。母亲严厉要求我学习武功和医术,只有厨艺是我自己要学的。 后来我还总厚着脸皮去接近嫡姐,终于有一天,嫡姐没有不理我……甚至尝了我做的点心,还轻轻道了句''不错''。那时,她头顶一轮满月,清辉若雪。从树上被吹下的花瓣,如那月光凝结成的晶魄,淡淡洒在她的周围,我高兴坏了,觉得仙子一样的嫡姐更好像变得更美了。 从回忆里醒来,姜纤纤摸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声音轻若飘絮:“可是她杀了爹和哥哥——我亲眼看见她在大雨中,面无表情的一剑刺穿爹爹的胸膛,任凭爹爹倒在血泊中,不急不缓的离开……还有哥哥,哥哥护在她的身前,却被她从背后一刀扎穿心脏……” “我其实不恨她毁了我的容,因为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我永远不会原谅她杀了爹爹和哥哥……她怎么下得去手啊……你呢,你恨她弄残了你的腿吗? “都过去了,纤纤。”谢衍没有回答,只是抱住姜纤纤,牵起她微凉的手:“往后余生,唯你我二人,我永不纳妃。待太子及冠,我便传位于他,带你去浪迹江湖。你不是说,你想要踏遍山川河流,画尽人间美景吗?” 姜纤纤仰起脸,眸中泛起浅浅涟漪:“好,阿衍,到时候你为我在画上执笔题诗,可好?” “好。” 第6章 琅嬛重生 春闺阁楼,玉暖帐香。蝶戏群芳,疏枝曳影。流光金浅,珠帘晶烁。 古朴的紫铜炉燃着沉香,淡烟轻袅,随风浅散。整个房间目所及处的家具,无一不是用千金难求的小叶紫檀成套打造。镶金嵌玉的屏风绣满栩栩如生的百花图,色彩鲜明。 还有整玉雕琢的贵妃榻流光溢彩,巧夺天工。娇软华丽的绫纱叠折挂满帷幕用以装饰,点缀琳琅的飞梁画栋,远远望去,风一吹便是羽化如仙的飘然之美。 这般的奢华,无不昭示着房间主人的地位和宠爱。也让人不经遥想,住在如此琼华玉宇阁楼之内的主人,又该是怎样的瑶池仙子。 突然,风云涌动,天地变色,倾盆大雨哗然而下。紫电青霜,雷雨交加,闷闷作响,震耳欲聋,宛若浩劫降临,灭世之相。 屋内,榻上蟠龙飞凤绣纹的鹅黄色绸被上,泼墨般铺满光泽如缎的乌润青丝,与凝脂雪肤形成强烈的差比。 青黛墨痕,软瓣樱唇,峨眉轻蹙,姝容花貌。 虽然轮廓还有几分稚嫩,但已初现倾国之姿。 榻边,穿着青缎撒花裙的丫鬟,正在小心的为床上的女子摇着绫罗扇。 “怎么郡主睡得好端端的,突然梦呓了起来。”青衣丫鬟轻柔又焦虑的探了探姑娘额头,还好并未发烫,让她稍微放了放心。“许是雷电惊着郡主了,也不知姚嬷嬷能不能早点回府……” “怜…星……怜星——”姜月璃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香汗淋漓,一阵恍惚。她以为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也不过是私语喃喃,无人听见。 薄樱粉黛的脸上,一双秋水剪瞳泛若桃花凌波,低垂鸦羽般的睫毛湿漉漉的,檀黑的发丝沾染在剔透如玉的肌理。惊惧轻喘,呵气如兰,眸盈泪珠,雪肤花貌,我见犹怜。 “郡主醒了!”正给姜月璃擦脸的大丫鬟连忙叫人:“白茵,给郡主拿套粉绸小衣来换上,白芸,再给郡主倒杯玫瑰雪梨露润润!” 侍候在帘外的丫鬟们应了两声,四下忙碌起来。 “萱儿……?”姜月璃有些懵,捂着胸口,心脏仿佛被大手紧紧攥住的窒息疼痛异常,铁锈味似乎又将她浸泡在无尽血海之中,只剩滔天恨意与愤怒以及无尽的哀伤。 下意识的接过水缓解了干渴,淡淡的花香和甜味,喉咙一下子舒服多了,濒死的残存的情绪也缓了些。白萱温柔轻哄着给她换了梦魇后湿透的小衣,让姜月璃感受到久违的,曾经待字闺中少女时光的柔软。 是在做梦吗?可为何这般真实?姜月璃怀念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真好啊,大家都还在…… 五岳侯府琅嬛苑,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作为五岳侯府的掌上明珠,姜维的嫡长女,皇帝亲赐的丹华郡主,自幼金尊玉贵,奢华娇惯,锦衣玉食。 她的四个大丫鬟,分别是翠萱、翠芝、翠茵、翠芸。乃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婢女。母亲在几十个女孩中百般挑选,亲自点给了她。当时,看着几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身着潦草,营养不良,但仍然不掩姿色的小女孩们,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于是几人便以翠为序。其他没选上的,也安排去了慈善堂。 四人虽为婢,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翠萱恭谨沉静,处事公正宽严并济,行事稳健,负责琅嬛苑人事安排。 翠芸温柔细心,心灵手巧,不但梳发一绝,刺绣巧夺天工,负责针线服饰,日常起居。 翠茵活泼可爱,一手泡茶功夫出神入化,负责茶饮食肆。 翠芝腼腆害羞,但对数字极为敏感,负责账本,掌管着她的库房。 她们,皆是容貌才干俱佳的忠心侍女。不过……跟了一个没用的主人,最后都没逃掉香消玉殒。 那年,东宫之变。 白萱为护她安全,和垂涎她许久的李大监成为所谓的对食,被折磨致死。 白茵为照顾她的饮食,凭借一手好厨艺混进厨房当差,却因赵太妃被食物毒死牵连,被迫顶罪当场杖毙。 白芸偷藏一些自己的首饰银钱,帮她们打点渡日没有上缴,大宫女发现后,被污蔑偷盗,挑断手筋脚筋也不肯栽赃她,最后咬舌自尽。 白芝在她病危的时候,偷偷托她相识的侍卫买药,却在回来的路上,被另一个尾随的侍卫玷污清白,还夜夜以此要挟翠芝顺从,翠芝伺候她直到病愈,终于不堪重负的跳井自杀。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痛苦的恨不得再多给自己几个耳光。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振作一点,只知道沉溺巨变消沉,不早点想办法带着她们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带她们走得远远的。 姜月璃伸出手,指甲粉晶圆润,苍白的纤纤柔夷上,套着她少时最喜欢的那对飘晴玻璃种叮当镯,飘逸灵动,声音清透,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记得这块料子非常好,送去大师那说要雕成叮当镯,让大师痛心不已,毕竟十个叮当镯也比不过一个贵妃镯。到底何为尊,何为卑?明明都是同样的料子,只因为雕刻的形状不同,便是天壤之别吗? 她们对她的好太过惨烈,惨烈到她总是扪心自问自己真的配吗?到底是从未得到过痛苦?还是得到了失去了更痛苦?幸福的家庭,无忧的竹马,情同姐妹的玩伴……最后都像流沙一般,消逝在她的指尖。 胸腔还残留着阵阵被箭射穿的心悸,一切都历历在目,又仿若镜花水月。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那些真实得无法忘记的,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登基为帝后,那些人她解释都没解释,直接全部抓起来一个都没放过,以极刑处置——哪怕为此背上滥杀无辜的暴虐之名。 可惜,杀再多人,报再多仇,她们也回不来了。 “姑娘,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做噩梦了吗?”快步赶来的姚嬷嬷急忙忙进屋,将少女搂在怀里,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她。 姚嬷嬷啊……为了救她,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陆峥控制她的手段,自谦而死。 姜月璃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到底是南柯一梦,预兆到了未来?还是上天怜悯她,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又或者死前的走马观花,一切都是幻影? 心上中的那一箭还隐隐作痛,这般身临其境痛楚,提醒着她眼前的世界确实是真实的。 真好,她还活着……她再也不会幼稚的害怕雷鸣了,也不会郁郁寡欢、自怨自艾于父亲再娶,母亲早逝。不管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上辈子,她们保护了她,现在,她要好好保护她们!雷电霹雳,风雨惨烈,她直视这惊心动魄的天象,却再无一丝畏惧之心。 “郡主是不是被雷吓着了啊?”姚嬷嬷耐心的拍着姜月璃的背,还以为她被吓呆了:“今儿个突然下了大雨,我一听外面打雷就心道不好,郡主最怕雷雨天,连忙赶回来了,不怕不怕,嬷嬷在这儿陪着观音奴呢。” 观音奴……对了,观音奴是她的小名,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唤她,她自己都已经忘了。 小时候姜月璃身体不好,常常半夜发烧哭啼不止,药石无医。 眼看越来越消瘦奄奄一息,姜维、西子兰急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下人说她们村里的小孩子,也有过这种情况,说这是被小鬼煞住了,若把儿女送给神仙作伴,神仙自会保佑她们,小鬼们才不敢来侵害。 于是他们在漫天诸佛中斟酌犹豫许久,才决定把姜月璃送给观音,给她取了小——观音奴,成为观音的小稚奴。 做观音的金童玉女,希望她能在神佛的庇佑下,健健康康的长大。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有效果,自从有了这小名,姜月璃果真不再生病。 “观音奴,我的小奴儿,到爹爹这儿来。” 小小的婴儿捏着小粉拳,紧紧抱住温柔慈爱的妇人,拒绝靠近胡子扎人的怪爹爹。 “好哇,你不过来,爹爹可就过来咯!” 啊!怪爹爹又要用胡子扎她啦!娘亲救命! “不许欺负奴儿!”西子兰嗔了一眼姜维,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宝宝。 原来在岁月模糊之前,也曾有过片刻令人落泪的幸福,如此的简单,纯粹,温暖。 ……太过遥远的记忆,遥远到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选择埋葬,忘却。 母亲去世,父亲再娶,姚嬷嬷死后,再也没有人唤她观音奴了。她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名…… 直到后来有个小孩非要追着她,一上来就叫她观音姐姐……脑海中突然浮现怜星第一次叫她观音姐姐的场面,也不算错叫,或许是母亲告诉他的罢。 不过,菩萨慈悲,她一身罪孽,怎堪配此名?更何况,当初父亲母亲有多恩爱,如今这个名字就有多讽刺。 她的父亲五岳候姜维,是盛恒帝的结义兄弟,也是辅佐盛恒帝登基的大功臣。当初,父亲姜维为娶母亲西子兰,拒封异姓王,以功绩请旨赐婚。而母亲西子兰,是江南总督西子明谦独女,西子世家历经朝代更迭,传承渊源长过大汉建国史,细数血脉尊贵不逊许多公主。 盛恒五年,天子以亲王礼赐婚,御驾亲临,观瞻大婚盛典,加无上荣耀。五岳侯府显赫一时。父母恩爱,她是姜家唯一的嫡女,刚诞生就被父亲再次以功绩请旨,加赐封号丹华郡主。她从小受尽宠爱,被如珠似宝的呵护长大。 五岳侯姜府旁,镇国将军陆府比邻而居,镇国将军陆青云的妻子——萧信芳王夫人,与母亲姜府主母西子兰,总角晏晏,手帕之交。王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披甲红妆,执戟临戎,是大汉唯一的女将军。她和陆将军少年结缡,琴瑟和鸣。哪怕成婚数载,仅育有一子陆峥,陆青云亦未曾动纳妾之念。 这般专情,倒叫西子兰对这位曾被她戏称“粗莽武夫”的陆将军,稍稍改观,不再横眉冷对。两家常常相约游玩,踏青赏花、围炉煮酒,策马郊游,品茗对弈。姜家月璃尚未出世时,两位夫人便笑执罗帕,戏约秦晋之好。 第7章 迷雾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 四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不知为什么,开始渐渐频繁的背着她争吵。六岁,母亲突然病逝,父亲纳了外室徐氏徐冰蕙为良妾。徐氏进府之前,就生下的龙凤胎庶长子姜景初、幺女姜纤纤,只比她小一岁,徐氏凭借着生育有功,很快被族老提议抬为贵妾。 小小的她,还不理解失去母亲的悲痛,只是一味的难过哭泣,总是问着大家,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后来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什么叫死亡,好几次远远看着父亲和庶母庶弟庶妹一家人和睦温情的相处,也和父亲渐行渐远,独自和母亲留下来的人居住在琅嬛苑。 琅嬛苑占整个五岳侯府一半面积,不但豪华奢靡还应有尽有,本是父亲为娶母亲,亲自督建的。曾经三人一家居住此地,享尽天伦之乐。后来只作为她一人的住处,因为徐氏进门后,她和父亲大吵一架,愤怒的把父亲的东西全部扔出琅嬛苑,不准父亲再踏入琅嬛苑半步。因此后来父亲若是要见她,还得先派人来琅嬛苑请她。 姜侯爷从此单独住在沧浪庭,徐氏带着庶弟庶妹,住在紫芜院。为此姜家族老对姜月璃颇有微词,言于礼不合,不孝不悌。但第二天,一家人就被姜侯爷遣送回老家守坟,从此姜氏一族不敢再非议姜月璃。 母亲离世后,萧姨经常带着陆峥来陪伴看望她,陆峥时常搞怪逗她开心。她和陆峥,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盛恒十五年,西域来犯,陆将军领旨出征,萧夫人夫唱妇随。然而十万大军被对面五万大军击败,溃不成军,主帅也不知所踪。全国哗然,文武百官纷纷言辞激烈各抒己见,或批判或求情,甚至质疑陆青云故意输了勾结外藩的。 还是弱冠少年的陆峥,为证举家清白,立下军令状,自愿请旨带兵奔走西域支援调查,势必洗刷陆家罪名。盛恒帝在朝臣一致阻拦下万般无奈,但最终还是顶着巨大压力允了。“陆卿为我大汉国之栋梁,为我大汉鞠躬尽瘁,南征北战数年,我不信陆卿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况且陆卿和萧夫人今于战场生死未卜,我如何能安心?” 那时,陆家通敌叛国消息一传开,人人自危,与陆家世交的姜家首当其冲。看着父亲一夜深思熟虑后,决定派人将自己送走。“姜家有我坐镇,你庶母庶弟庶妹皆在,便说你去舅舅家游玩也无妨。” 危难关头,姜维竟然说出了这样,仿佛只保她一人平安的话。震惊触动下,姜月璃不得不放下对陆家的担心,担负起姜家嫡长女的责任,强打起精神谋取太子妃之位,想要以联姻把姜家绑上正统,证明姜家绝无结党营私的谋逆之心……再后来,陆峥孤身一人灭掉一国,佣兵归来,被奸人所害的陆氏鸣冤昭雪之时,她已经成为了谢熙禛的太子妃。 “姚嬷嬷,以后别叫我小名了,我堂堂侯府嫡女,要是被旁人知晓奴儿奴儿的叫着,多不好意思啊。”姜月璃的抱着姚嬷嬷撒起娇来,久违的安心和有人依靠安慰的感觉让她鼻子酸楚,不得不强忍着泪。 “唉,好好好,郡主长大咯,知道害羞了。”姚嬷嬷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小郡主:“刚刚怎么啦,做噩梦了?” “是呀,好可怕的噩梦啊……我梦见大家都不要我了,独留我一人在雪地里一直哭一直哭也没有人理我……嬷嬷,看见你真好,看见大家真好,我好开心。” “我的小祖宗唉,谁敢不要你呀,不许这样说,心疼死我啦!还看见嬷嬷好开心,怎么睡一觉,小郡主的小嘴儿变得这么甜啦?”姚淮秀乐呵呵的笑了:“睡觉之前不还是在因为,嬷嬷劝你进宫伴读生气吗?”姚淮秀一直都希望,她的小郡主多结交身份地位相当的女郎,多出去走走,看看天地山川,而不是消极避世,仿佛要把一生都困在这琅嬛苑。 进宫伴读?姜月璃想起来了,十三岁那年,此时的大公主谢雪吟非要闹着和太子谢修、三皇子谢衍一起在太学馆进学,可哪有女子去太学管上学的先例?盛恒帝被闹得没办法,又有熙禛太子说情,便下诏设太学别馆,让大臣的女儿也跟大臣的儿子一样进来陪读。 自母亲去世,庶母进门后,除了萧夫人和陆峥,她就很少和外界交流,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或许是因为愧疚,父亲对她一向娇惯纵容,从不强迫她什么。怕她无聊,也不敢劝她出来社交,只是为她重金聘请红颜四君子为师父,学习琴棋书画和打发时间。 她上有几位师父教导兴趣爱好,下有情同姐妹的婢女、温和慈爱的嬷嬷作伴消遣,外有萧夫人、陆峥时不时探望和携手外出同游。琅嬛苑又大,还有后山林园广阔,足够自娱自乐。她的命是母亲哪怕拼着不要自己的命保下来的,她早就答应了母亲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每一天。 母亲去世后,哪怕她痛苦得吃不下饭,看着大家担忧的眼神,想着母亲对自己的付出和爱,强迫自己去咽,去吞,去努力活下去。 从身份上来讲,这伴读的名额她得占第一个,可惜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参加各种宴席入过宫,更别说入宫。她对皇权皇室原本也无好奇之心,更没耐心卑躬屈膝,应付一大堆陌生人。要不后来是为了争太子妃位,她光彩夺目的横空出世,整个上京几乎都快忘了她这一号人物。 上一世姜月璃一心一意担忧着陆家和陆峥,哪有空进宫做什么伴读?她无意和皇家有牵连,也对和世家小姐来往不感兴趣,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推辞了。 当时,月璃不去,姜维原本觉得纤纤是庶女,身份不够,便想把机会交给姜族二房嫡女姜桑秋。毕竟宫里处处是规矩,处处得谨言慎行。在家里,纤纤是姜家最小的女儿。月璃性情大方从不和她计较什么,景初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一直宠着她让着她。可宫里是什么情况?不说大公主的性格骄傲,皇上皇后都奈何不得,前去的陪读亦是各府嫡出。纤纤性格天真烂漫,又是庶出,有事发生必然是要受委屈的。 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姜纤纤还是去了。就这样,姜纤纤和三皇子谢衍认识了,还结交了不少世家嫡女。后来还才貌远播,以庶女的身份成为了三皇子妃。在她没当太子妃之前,甚至传出了五岳侯府嫡女根本不受宠的谣言……因为姜月璃独居侯府不问世事,而姜纤纤和诸多贵女总有各种新鲜事迹流传出来。 她却没想到,登基为帝后,谢衍和姜纤纤联手起兵竟然成为了她最大强敌。双方缠斗中,她设计弄残了谢衍,毁了姜纤纤的容,而两个人推翻了她的王权,最后杀了她和怜星。 “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我去,不让嬷嬷担心。”姜月璃抱住姚嬷嬷的手臂撒娇,姚嬷嬷慈爱的笑了,怜爱的把自己的小郡主搂在怀里。 重活一世,让她有机会弥补所有的遗憾,老天保佑,何其庆幸。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细细想来,很多事情都透露着不对劲。 上辈子陡然遭遇的种种,让自己猝不及防,被迫卷入命运的暗流挣扎直至死亡。一切一切的转折点,好像不仅仅是从和太子大婚当日,传来父亲通敌叛国那日说起。 在知道母亲是和父亲吵架后不久病逝的,小时候她幼稚的愤怒怨恨过父亲,直到徐氏进门,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无聊、幼稚、可笑。从那天起,她仿佛被剥夺了对父亲这个存在的一切情感,面对姜维只剩下冰凉的麻木、冷淡。 姜月璃独坐于窗前,许些雨珠透过雕花窗棂的碰撞反射,斑驳狠厉地洒撞在她身上,宛如当初她自扇耳光的疼痛又浮现出来。前世那些噩梦般的场景,如鬼魅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大婚当日,姜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世界,将一切美好击得粉碎。前世种种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每思及此,她的心便如被无数细针深深刺入,疼痛难忍。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初争夺太子妃之位的决定,那是她在绝境中试图保全姜家、拯救陆家的唯一希望。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陷入了更深的漩涡。当时的自己,是怀着怎样决绝又复杂的心情,一步步踏入这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棋局? 而在这场漫长又残酷的斗争中,伴随着莫名其妙,越来越频繁的炙烤焚心之痛,自己的思想竟不知不觉间变得也越来越偏激,仿佛被黑暗一点点侵蚀,每一次挣扎都让她愈发迷茫,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再也回不到曾经那个单纯无忧的自己? 姜纤纤进宫伴读的事,也如同一团迷雾。她与姜纤纤虽为姐妹,可姜纤纤进宫伴读背后,是否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这一切都与姜家的变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大婚当日,父亲那决绝的举动,为何不顾她的安危,带着庶母、庶弟、庶妹通敌叛国?那一瞬间,父亲的身影仿佛变得如此陌生,曾经的舐犊之情难道都是虚假的吗?这个问题,如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太子的死,更是如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曾经与太子相处的点滴,或平淡,或默契,都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他的死太过突然,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为何皇后会在太子死后,突然**于坤宁宫?这一连串的变故,难道仅仅是巧合?还是背后有着更为错综复杂的关联?每一个疑问都如同一根线,将她紧紧缠绕,越勒越紧。 母亲与父亲之间,似乎也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母亲那看似柔弱却又无比坚定的面容,时常在她梦中浮现,每一次醒来,她都满心疑惑与痛苦。 怜星,那个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而她登基之后,内忧外患猛然加剧,各方势力仿佛筹备多年,迫不及待地想要瓜分大汉。这一切,难道都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自己身处这权力的巅峰,却如同置身于暴风雨的中心,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国家的生死存亡,每一个谜团都如影随形,让她在这漫漫长夜中,独自徘徊,找不到答案,内心的纠结与挣扎如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理智与情感,让她几近崩溃。 外面的雷雨声渐渐小了,姜月璃让翠芝把窗子打开。一眼望去。绿肥红瘦,浓翠欲滴,红粉酌艳。清风夹杂着些许泥土的气息,微微轻抚,带着清爽的和煦,吹散了姜月璃残存的阴霾梦魇。经历了那么多事,当了三年皇帝,她的心智早不是上辈子那个十来岁自怨自艾的郁郁少女。 上辈子她活得随波逐流,这辈子无论如何,她要把这些一一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