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攻略伪装学渣》
1. 重生
宣隆十七年三月十七,春阳和煦。
一辆灰色马车缓缓驶出盛京城门。马车外边瞧着不起眼,里头却被布置得仿佛一间雅室。
檀木厢内软垫做底,铺一层西域火鼠裘,玉几上置着越窑茶具。
纵使已足够奢华舒适,但一贯金娇玉贵的沈晏珠仍是被颠簸得面色苍白。
“还有多久到?”她闭目靠在软枕上歇憩,有气无力地问。
婢女茉莉心疼她,边替她捶着腰臀边回:“才出了城门十里。”又问她,“郡主,可是让车夫再赶慢点?您瞧着脸色不太好。”
她摇摇头:“不必了,越慢越是折磨人。”
两个月前,沈晏珠从一场大梦中醒来。那梦中她已活到十八岁,却在十八岁那年死在了宫变中。
起初她以为只是一场梦,可之后发生之事却与那梦全然吻合。上到父母在二月初启程回朔阳沈氏族地、太子表哥三月初定了亲等此类大事皆一一应验,下到她的婢女因做女红伤了手留了疤这类芝麻小事竟也相同。
她不由确信,那不是梦,那是她已活过了一回!可若当真如此,那她岂非只有三年寿命可活?
老天爷定然也觉得她死得冤,死得早,才让她重活了一回。她可得好好把握机遇,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郡主,咱们到了。”
她正阖眼回忆着,听见茉莉唤她,缓缓睁开眼。透过茉莉挑开的车窗帘,看见了面阔五间的朱红大门,门前带刀侍卫肃然而立,门上高悬金字牌匾,庄严威仪。
沈晏珠瞧着那四个大字,红唇轻启,小声念了出来:“无涯书院。”
她便要在这里,去破了自己的死局。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见马车停下,上前询问道:“敢问贵人是否是今日来书院入读的沈家大小姐?”
茉莉得到沈晏珠的示意后下得车来,回了一礼,道:“不错,正是我家小姐。”
个子稍高的婢女唇角含笑,温和有礼道:“舍监派婢子们前来接沈小姐。”
说着,她抬头往马车里瞧了瞧,见马车上毫无动静,只好对着茉莉道:“沈小姐可是睡着了?麻烦姐姐将你家小姐唤醒,咱们得进去了。”
茉莉道:“我家小姐醒着呢,只是路途颠簸,这会子正休息着,走进去怕是难以支撑,便不下来了。士舍往哪边门进?你二人往前头带路吧。”
“什……什么?”两个婢女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瞧出了震惊。
这沈家小姐好生骄狂。
“可是……进了咱们书院大门,人人都步行,还未有人乘马车……”
茉莉微微一笑:“书院有门内不得乘马车的规矩?”
高个婢女一愣,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茉莉点点头:“既无规定,咱们便不算违规,你只管带路就是了。”
言罢,她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一高一矮的二人面面相觑。
马车辘辘,缓缓朝前。两名婢女在前头带路,忍不住小声交谈起来。
“这沈小姐什么来头?”个子矮一些的婢女轻声问道。
“听说是魏国公沈氏一族的旁支,父亲在南边儿任府丞。”
矮个婢女闻言不可置信:“区区府丞之女?咱们书院里随便哪位少爷小姐,都能让盛京城抖三抖,还从未有人进书院大门敢乘马车。她这般张狂,莫不是仗着背后是魏国公府和大长公主?”
“不清楚,看样子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咱们只管做事便是,她这样的,书院里多得是人会教她‘守分寸’。”
二人将马车引至一处大的院落前,转身对着马车道:“沈小姐,士舍到了,再往里走马车便进不去了。”
马车里再次传来动静,依然是之前下车的婢女先下。她下来后,搬来一个脚凳置于车前,随即挑起车帘,伸出一只胳膊递过去。
二人只见一截皓腕从帘内探出,葱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婢女手臂上。
紧接着,一袭珊瑚红襦裙的少女自车上而下。那少女肤色白皙,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一双杏眼水波盈盈,檀口樱唇,容颜称得上绝色。
她下得车来,亭亭而立,春日的山风忽地拂过,轻轻撩起少女的裙摆,金线绞着的蝴蝶便在裙摆间起舞。暖阳洒在她周身,照得她如同下凡的仙子般,令人不可逼视。
两名婢女看呆了眼,茉莉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她二人回过神来,忙屈膝行礼:“奴婢失礼了。”
“无妨。”沈晏珠微微一笑。
高个婢女侧身道:“此处便是书院贵女们的士舍了,舍监早早派人为沈小姐收拾出了屋子。奴婢们这就带沈小姐过去。”
高矮婢女二人打算上前帮茉莉抬箱笼,刚一迈步,茉莉已一人将箱笼抬起。那木制箱笼哪怕只是空箱子,估摸着都得二人合力才能抬得动,她竟如捧着托盘般轻易,二人惊得张大了嘴。
“走吧。”茉莉抬了抬下巴,再次出声提醒两位。
二人脸一热,明明在这卧龙凤雏遍地的无涯书院,她们早已司空见惯了才是,却仍接连失礼。
之后的路程二人谨小慎微,细细说着书院的规矩:“此处名为‘落英院’,在咱们书院入读的贵女们皆歇在此处,每逢初一十五的旬假才允许归家。落英院每日卯时一刻开院门,酉时三刻落锁。若落锁未归,便要送入绳愆厅关禁闭……”
伴随着婢女的声音,沈晏珠一路前行,四处打量。此处院落三进三出,修建得十分雅致。
院落中间修葺了一座假山花园,春日芳草萋萋,花香四溢,围着中心花园的是紧凑的各个厢房。
说话间,领路的婢女在一处房门前停下,她推开门道:“这便是沈小姐的房间了。”
沈晏珠迈步进门,只见房间分里外两间,空间都不大。外间一桌一椅,里间一床一衣柜,便是全部家具了。
如此简陋质朴,她不由得背对着几人撇了撇嘴。
这还没茉莉一人的房间大呢。
茉莉显然也是如此想,只听她道:“怎这般狭小?我听闻朝廷每年都会拨款给书院,为何不将士舍修缮得宽敞些?”
朝廷拨款的去向怎会是她们这些奴婢所能知晓的,两个婢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道,这沈家小姐一个小小府丞之女,怎比那些真正的贵女还要挑三拣四?
见沈晏珠对桌上摆放的衣物好奇,高个婢女忙岔开话头,道:“沈小姐,这是书院为您备下的院服。书院规定,只要是踏出士舍进入学堂,都得着统一着装。”
想到她十分挑剔,又补充道:“这院服可是书院花重金为学子们定制,在外头,这般品相的一套成服得上百两呢。”
沈晏珠伸手摸了摸叠放整齐的淡青色衣物,入手丝滑,绸缎面料。不由点点头,勉强能穿。
“落英院内还有几处下人们平日忙活计需要知晓的地方,现下不若让沈小姐在房内歇会儿,我们带这位姐姐先去四处熟悉一番?”
沈晏珠点点头:“去吧。”
茉莉便上前道:“唤我茉莉便是,你们上前带路吧。”
三个婢女出了门,沈晏珠又在这小小的房内仔仔细细地瞧。越瞧心里越委屈,忍不住唉声叹气。
也不知母亲若是知晓自己偷偷跑出来了,会气到何种地步?按着前世的发展,父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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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族地后又去了各地远游,第二年夏至才归家。她真能在父母归来之前查明真相吗?
不,她必须能。
正乱想着,忽听外头喧闹起来,里头似乎有茉莉的声音。
沈晏珠出得门来,站在廊下,见前方尽头拐角处已围了一堆人,看穿着打扮似乎皆是各家婢女,她抬脚朝前走去。
“这是前几日我家小姐归家时得到的宫中贵人的赏赐,拢共不过五六块,如今竟全被你撞翻在地。”一个含着怒气的声音指责道。
沈晏珠听见茉莉淡淡地回道:“是你自个儿撞上来的。”
对面那人似乎被气得一窒,反问道:“你竟敢推卸责任?你是哪家的婢女?”
沈晏珠刚好行至外围,闻言出声答道:“她是我家的。”
众人闻声望来,皆倒吸一口凉气,沈晏珠耳边响起婢子们的窃窃私语
“这是哪位贵女?”
“这般貌美,我要是见过,定然记忆深刻。看来是书院来的新学子,只是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兴许不是京中的,咱们盛京城除了瑞阳郡主,以美貌闻名的几位都在书院里了。”
“总不能是瑞阳郡主吧?”
“别胡说八道了,皇亲国戚都在尚书房读书,怎会来这儿?”
沈晏珠往前几步,停至茉莉身前,见到了那位出声质问的婢女。
那婢女惊讶于沈晏珠的容貌一瞬,便迅速调整了表情。她也不行礼,只用下巴瞧人。
“你便是她的主子?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沈晏珠并不在意她的失礼,眨了眨眼,道:“魏国公沈氏。”
听见“魏国公”,那婢女神情松动,吞了吞口水,问道:“魏国公与大长公主只有一女,难不成……你是……”
“那倒不是。”沈晏珠打断她,抿唇微微笑道,“魏国公府的国公爷是我的堂叔父,家父乃常丰县府丞。”
“常丰县?”,那婢女不屑地“哼”了一声:“还以为是金枝玉叶,没成想是山中野鸡。”
“你……”茉莉气得待要上前,才踏出一步却被沈晏珠伸手拦下。
婢女眼含讥讽,颇为自豪地自报家门:“我家小姐乃中书省中书令之女唐梦筱。”
沈晏珠心中一动,中书令唐鸿远?她依稀记得梦境中,中书令似乎牵扯进过一桩大案。是什么案子来着?
她正仔细回想着,对面婢女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索:“沈小姐,你家下人将我家小姐的雪花糕打翻在地,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
沈晏珠低头瞧向碎了一地的雪白糕点,问道:“你想我如何处置?”
茉莉抢先道:“郡……小姐,奴婢并未碰到她,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连人带盘子撞上来的。当时不止我一人在场,她二人皆瞧见了。”
她指向之前带路的一高一矮两个婢女。
“阿风,阿月。”唐梦筱的婢女盯着那二人,一字一句地问:“你们说,到底是我不小心,还是沈小姐的下人莽撞?”
阿风和阿月只是书院的粗使丫鬟,背后无人撑腰,在无涯书院内,地位最是低下。她们谁都不想得罪,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恰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夏荷,出了何事?”
沈晏珠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贵女正相携而来。贵女们着统一青衿,头发被角巾裹在脑后,两根长长的发带垂于背后直至腰间。随着贵女们的走动,发带飘扬,格外飘逸。
为首女子面容姣好,柳眉微蹙。方才正是她出声询问。
叫夏荷的婢女回头,见到来人,忙屈膝行礼:“小姐。”
2. 送糕
此时贵女们上午的课业已结束,正散学归舍。围着瞧热闹的婢子们见自家小姐已回,一哄而散,各自上前替主子们接过手中提着的小书箱。
人一散开,沈晏珠主仆二人便格外显眼。唐梦筱盯着沈晏珠直瞧,夏荷十分机灵,忙趴着对她耳语起来。
众贵女亦目光好奇地打量沈晏珠,但也点到即止。她们似乎以唐梦筱马首是瞻,她未出声,她们便也静静立于她身后。
夏荷一番耳语过后,唐梦筱上前微微一笑,柔声道:“好一个标志人儿,听说你是今日新入书院的学生?我名叫唐梦筱,家父在中书省任中书令,不知道妹妹如何称呼?”
“我叫沈……娇。”沈晏珠抿唇一笑。
“沈娇?”唐梦筱笑着赞道,“果真似娇花一般惹人怜爱。”
沈晏珠被夸赞,脸颊微红,唇边笑得更开了,她道:“唐小姐也很貌美。”
“我的婢女为了几块糕点与沈小姐发生龃龉,是她过于冒失。”她侧身唤道,“夏荷,过来给沈小姐赔礼。”
夏荷一愣,不服道:“小姐,那不是一般的糕点,那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给您的雪花糕!您还一口都未尝过呢!”
唐梦筱蹙眉道:“夏荷,你家小姐我是馋猫不成?张口闭口将吃食挂嘴边,是想让人笑话我吗?”
夏荷被斥,噘着嘴不语。此时,唐梦筱身后一名贵女忽然开口:“话也不能这么说。”
众人瞧向她,她不疾不徐道:“这雪花糕乃宫廷独有,虽说只是吃食,却价值千金,岂是普通吃食能比的?更何况还是贵妃娘娘赏赐,意义非凡,如今被撞翻在地,夏荷想讨个说法亦无可厚非。”
她上前拉着唐梦筱的手,语气怜爱道:“筱筱,你就是太过善良大度,才会总被人欺负到头上。”
她一番话语得到后头贵女们的一致认可,纷纷点头同意:“是啊,唐小姐总是这般善解人意的,真真是人美心善。”
唐梦筱羞赧地摇摇头:“姐妹们可别如此说,咱们既然能成为同窗,便是缘分。出门在外,咱们便要多多互帮互助才是。”
唐梦筱在众人的盛赞声中对沈晏珠道:“沈小姐,你不必害怕,这雪花糕虽然珍贵,但也不是什么绝世仅有的物什,我不会同你计较的。”
沈晏珠的水波杏眼眨了眨,直言道:“我不害怕,这糕打碎与我无关,与茉莉亦无关,是你的婢女自己失手打翻的。”
“你……”夏荷气得瞪圆了眼。
贵女们亦吃惊掩唇,她们瞧着唐梦筱的脸色,交头接耳。
唐梦筱唇角的笑容僵了僵,看着地上的雪花糕,眉眼低垂:“也罢,是我自作多情了。”
见她情绪低落,几个贵女出声帮腔。
“唐小姐都已如此委屈了,沈小姐竟还不知好歹。”
“听说是南边儿不知名的府县上来的,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女儿。”
“那也情有可原了。”
唐梦筱似乎真要默默吃下这一亏,眼神落寞地看着一地的糕点,吩咐夏荷道:“夏荷,你去拿把扫帚,将这地上的脏污扫了。”
沈晏珠见唐梦筱失魂落魄,她看了看地上的糕点,又转头看了看茉莉。茉莉对上自家小姐的眼神,顷刻便明了她的想法,刚想开口阻止,还是没来得及。
“雪花糕我那儿有,你想吃,我都给你。”
此言一出,周围静了静。
沈晏珠一笑,露出几颗可爱皓齿,她推推茉莉,小声道:“快去,去拿来。”
茉莉满脸不情愿,却还是领命去了,脚下步子飞快。
唐梦筱蹙眉问道:“沈小姐竟有雪花糕?”
沈晏珠眼珠一转,道:“对啊,魏国公府上有嘛,就送了一些给我。反正我也不爱吃,便送给你好了。”
唐梦筱提着唇角,勉力露出笑:“听说沈小姐是魏国公的族亲?早闻魏国公心怀仁义,乐善好施。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没错没错。”贵女们点头,“定是魏国公为照顾族亲,赏给她的。”
“他……国公爷在外头竟有这般好名声?”沈晏珠好奇道。
平日在府里只知道吹胡子瞪眼的。
说话间,茉莉已去而复返。
“小姐。”她递给沈晏珠一个纸包。
沈晏珠接过来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果真是与地上散落的糕点一模一样的雪花糕,层层叠叠,满满一包。
众人一瞧,直叹可惜。本是民间难得一见的珍贵糕点,竟被她用一张油纸随意包裹,当真是暴殄天物。
沈晏珠捧着糕递过去,笑意盈盈道:“喏,送给你。”
明明她只是伸手送糕,众人却觉得她是一巴掌扇到唐梦筱脸上,贵女们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不去探究她此刻脸上是何种神情。
唐梦筱的目光在沈晏珠脸上游走,想看穿她的伪装,可一无所获。
见她不接,沈晏珠上前拉起她的手,将纸包放在她掌心,道:“都是你的了。”
送完糕点,沈晏珠笑道:“今日能与唐小姐相识,甚是欣喜。只是我午间刚来,房间还未收拾呢,便不多留了,告辞。”
她朝众人行了一礼,领着茉莉婷婷袅袅地离去了。
唐梦筱盯着她的背影,面沉如水,恨不得将手中糕点扔到她背上。但她最终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脸上重新挂着温婉的笑容与前来与她道别的其他贵女一一行礼。
回到房间,沈晏珠便找出一本小册子,在外间的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茉莉嗫嚅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小姐,奴婢辛苦攒下一包雪花糕,你怎能说送人便送人了?”
沈晏珠边写边无奈叹气:“你没见唐小姐都快哭了?我着实不忍心。”
见茉莉满脸不高兴,沈晏珠停下笔,好言哄道:“好茉莉,等回了京,带你去太后宫里吃,吃个饱。如何?”
茉莉这才笑出来,脑袋凑过来问:“小姐在写什么?”
沈晏珠写完了,拿起册子瞧:“记下她的名字和出身,届时才能对得上号。”
只见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唐梦筱,中书令之女。
“记这个做甚?”茉莉问。
沈晏珠却只笑不答。
当然是纳入谋反阵营的怀疑对象。
前世,反军能无声无息暴起逼宫,让皇舅舅毫无防备,定然是有位高权重之人里应外合。朝中重臣之子皆在这书院里头,与他们结交,总归会有蛛丝马迹。
沈晏珠的视线挪到手册的另一个名字上:萧沉,淮南王世子。
她咽气前,亲眼见此人骑着宝马提着大刀,率领淮南军进殿护驾。若是她无力查出谋反真相,那便要寻得此人庇护。
三年后他便是骁勇善战的淮南王,统领淮南军战无不胜,她曾在他大败南诏回朝封赏的宴会上见过他一回。
彼时他刚打了胜仗,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好几家贵女意图攀附,却都铩羽而归。他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宴会上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想到,最后救了赵氏皇族的,会是他。
想必此刻,他在这书院里头亦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他如今还未上战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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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还是清隽矜贵的少年郎。
她要找到他。
*
翌日,天气依旧晴好。
沈晏珠刚收拾妥当,阿风便出现在房门口。她行了礼,道:“沈小姐,今日是您第一日入学堂,奴婢前来为您引路。”
昨日她二人不肯出来作证,今日竟当做无事发生般。茉莉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站在沈晏珠身后直撇嘴。
沈晏珠却未放心上,她只道好。朝廷在盛京城郊开辟了近乎半座无涯山来修建无涯书院,十分雄伟壮观,她老早就好奇得不得了了。
沈晏珠提着小书箱出得门去,茉莉在一旁不忘叮嘱:“小姐,学堂前头不许奴婢踏入,您自个儿一人可千万要好好的,别刮着蹭着伤着。药膏与纱布我放书箱里头了,万一受了伤,就差人回来寻奴婢。”
沈晏珠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落英院位于书院西侧,从落英院出来,沿着高高的院墙往前,便能行至一条贯穿书院南北的贤明大道。
大道宽阔平坦,东西两侧却随着山势忽高忽低,错落着白墙黛瓦的屋舍。屋舍周围绿荫环绕,怪石嶙峋,花卉绿植被精心打理过,春日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阿风在前头边指引边介绍:“……上了碧波亭再往下,那颗百年古樟前的屋舍便是沈小姐上课的诚业堂了”
沈晏珠抬头,见前方曲径通幽,沿着青石板路弯曲向上,一座飞檐翘角的六角凉亭矗立于此。
“士舍离学堂这般远?”沈晏珠吃惊。每日来回得行多少路呀?脚都得走疼了不可。
阿风微微一笑:“士舍在书院最深处,也是为贵女们的安全和声誉着想。”
好在凉亭位置不算高,十来个石阶便进了凉亭。
刚踏进碧波亭,却听见下方一片竹林里传来吵闹声。
沈晏珠驻足往下望,视线被繁密的翠竹遮挡,只能隐约瞧见几个身影在其中晃动。她再定睛细看,发现……那是几名少年在斗殴!?
刚看明白,就听里头一人恶狠狠地开口了:“给我打!往死里打!出了事本少爷担着!”
随着这番叫嚣,拳脚相加的声音更激烈了。沈晏珠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回道:“啧啧,不过输了一场斗鸡就要打死小爷。陆探明,你真出息!”
那叫陆探明的少年闻言更激动:“阴险小人!要不是你给我的‘将军’下泻药!它会输吗?如今它已只剩一口气!它若是死了,我要你陪葬!”
越说越气,陆探明咬牙切齿:“揍他!往脸上揍!”
那懒洋洋的声音陡然拔高:“打人不打脸,陆探明,为了一只鸡,你要毁小爷容?”
“哼,何止毁你容,我还要你命!”
沈晏珠听得心惊肉跳,一方阴险狡诈,一方仗势欺人,书院里头还有这般胡作非为的纨绔?
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她好奇地往前,想站近些瞧得更清楚。
手臂忽地被人拉住,阿风小声道:“沈小姐,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再晚怕是要迟到了。”
沈晏珠只好放弃瞧热闹,跟随阿风的脚步继续前行了。
离开了凉亭,沈晏珠不忘向阿风打听:“刚才竹林中的几位不知是哪些府上的少爷?”
阿风谨慎道:“只听见陆公子的大名,陆公子是当朝右相的嫡次子。其他几位,奴婢没看清,便不知了。”
“那被打的那个呢?”沈晏珠问。
阿风摇摇头,不知道。
沈晏珠微微蹙眉,她总觉得那声音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3. 排挤
不多时,诚业堂近在眼前。阿风在学堂前同沈晏珠道别:“学堂里头奴婢进不去了,沈小姐自个儿保重。”
沈晏珠点点头,道了声谢,独自踏上台阶,走了进去。
诚业堂是一座一进的院子,院中央有一方小池,池中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红色小字。一座小桥架在池上,连接学堂南北,青色背脊的小鱼绕着巨石和小桥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沈晏珠走上桥去凑近了瞧,发现石头上刻着书院院规。字太小,太密,看得眼睛疼,她揉了揉眼,继续往里走。
正中间便是讲堂,一大两小三扇门此时正大敞四开,迎接着晨起早读的学子们。
沈晏珠来得不算早,远远便听见屋内嘈杂一片,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嬉笑怒骂,间或夹杂些朗朗读书声。
她迈过门槛,踏进堂内,嘈杂声渐渐弱了下去,直至落针可闻。或坐,或立,或在此间行走的少年少女们皆停了下来,时间仿佛被静止了般,十数双眼睛齐齐望着她。
顶着众多好奇、探究、惊艳的视线,沈晏珠微笑着朝众人徐徐一礼,便提着小书箱去了离她最近的空位上。
随着她落座,堂内终于再次活了过来。学生们继续吵的吵,闹的闹,只是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沈晏珠。
“沈小姐,你竟被分到诚业堂?”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晏珠转头看去,不由惊喜出声:“唐小姐。”
唐梦筱温婉一笑:“想不到我们竟如此有缘,看来国公爷为沈小姐的前途下了不少功夫呢。”
沈晏珠不解:“这是何意?”
唐梦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书院分三级六堂,甲级的两个学堂收二品以上官员子女,而诚业堂是甲级学堂里人数最少的。能进诚业堂的,或是父辈乃朝中一品股肱之臣,或是出身公侯世家的嫡子嫡孙。”
讲至此处,她顿了顿,微笑道:“沈小姐,你家……”
沈晏珠一愣,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撒的弥天大谎,不由脸颊一红。
唐梦筱藏住眼底的轻蔑,柔声道:“所以我方才说,魏国公为沈小姐的前途下了功夫。”
沈晏珠环顾四周,又惊又喜,没想到误打误撞选的诚业堂竟是一群天之骄子的聚集地,她恨不得现在就拿出自己的小册子,将一个个人名与背后的家族对上号,记下来。
见她双眼放光,唐梦筱轻扯了一下嘴角,心道,还以为你能一直装下去,才听见这些人的身份便坐不住了?
她眼眸一闪,对沈晏珠道:“你刚来,大家都对你好奇着呢,不若让我来帮你引荐?”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
唐梦筱拉着她起身,高声道:“诸位!”
本来屋内之人均留意着此处,她一出声,立马安静了,所有人光明正大地看过来。
吸引了目光,她温温婉婉地道:“诚业堂今日有新人进来,想必诸位皆感新奇,不若让沈小姐自荐一番。”
目光的焦点变成了沈晏珠,她心里一慌。
她以为唐梦筱是私下一个个引荐,没想到是让她当众自荐。她毫无准备,一时手脚局促,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小女姓沈名娇,常丰县人氏。”
“常丰县?那是何地?”一个少年问。
“那是……”沈晏珠心中慌乱,糟糕,她只记住了这个地名,其他一概没记住。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冒出来,解救了她。
“姓沈?你和魏国公府有何关联?”
“常丰县我记得离京城很是遥远,为何你能入诚业堂?”
沈晏珠赶紧挑会答的答,她像背书一样背着:“家父乃常丰县府丞,魏国公是小女的堂叔父。”
“府丞?府丞不过区区四品,竟也配进诚业堂?”
不知是哪位少年言语轻蔑,获得一致赞同。
“就是就是,连府丞之女也能进诚业堂,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
“怪不得我刚才闻到一股酸味儿,原来是她身上的。”
沈晏珠低头闻了闻自己,疑惑道:“什么酸味儿?不是我身上的。”
“哈哈哈……”嘲笑声此起彼伏,一名贵女掩着口鼻道,“当然是你身上的穷酸味儿呀。”
众人又是一番前仰后合的讥笑。
沈晏珠心中生起怒气,平日她极少发怒,此刻却忍不住有些生气了。她的身份虽说是假的,但这些人高高在上的讽刺却是真的。
见她沉了脸,唐梦筱收起唇角的笑容,做和事佬:“都别笑了,沈小姐千里迢迢上盛京读书,也很不容易的。”
马上有人接着道:“对对对,别笑了,万一沈小姐一伤心,哭着跑回去了怎么办?从无崖山跑回常丰县,眼泪都得流干了。”
沈晏珠握紧了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可他们还没停下,一个轻佻的声音道:“沈小姐不用跑那么远,在下的怀抱可以借给你哭哦。”
沈晏珠忽然出声道:“诸位嫌弃小女出身,那我便要问问,你们又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如此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少爷小姐们停下笑,神情轻蔑地看着她。
沈晏珠坐在席位上,从小书箱里翻出笔墨纸砚,铺纸提笔。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嘲笑她的人,道:“好了,一个个自报家门吧。”
“她要干嘛?”
“谁知道呢。”
“该不会打算回魏国公府,告我们一状吧?”
“……”
讥笑声源源不断,沈晏珠充耳不闻,只道:“谁先来?还是说,你们连自己的出身也不敢说?”
几名贵女被激怒,冲上前,一把抢过沈晏珠手里的笔,狠狠摔到地上,墨点四处飞溅。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
沈晏珠忍不住喝道:“大胆!”
“哟,沈大小姐发怒了呢。”
“哈哈哈……”
沈晏珠气得脸颊通红,拳头几番握紧了又松开,这群人,便是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便是皇舅舅花重金培养的栋梁?真真荒谬至极!
她冷冷的视线扫视一圈,大多人都在看热闹,只有几个人事不关己地坐在自己席位上,围着她的几位笑得最大声。
心高气傲的贵女无法容忍比她们低下的人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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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摔了笔的贵女上前,高高地扬起手,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无尊卑的乡下丫头。
“别打了别打了!”
突然,从外头风一般跑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边跑嘴里还边求饶。
离门边最近的沈晏珠和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你站住,不许跑!”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青年跟着跑进来,身后还有三名拿着长棍的护卫。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少爷小姐们立刻低眉敛目,恭恭敬敬行礼:“温博士,丛助教。”
可这二人无暇他顾,追着前面的少年就去了。
“给我拿下他!”温博士喘着粗气喝道。
护卫们握着长棍去拦那少年,少年身形灵活,讲堂内摆满了桌椅,他仍能在其中左躲右避,从容应对。
丛助教一边帮温博士顺气,一边劝道:“萧沉,你快束手就擒吧,别再气温博士了。”
那少年不服,喊道:“为什么只抓小爷我?明明是陆探明以多欺少。你不分青红皂白,你行事不公!”
温博士气得手直抖,他指着在讲堂内蹦来跳去的少年骂道:“你个泼皮无赖,陆探明一行人被你揍得鼻青脸肿,你却毫发无损,你还敢喊冤?你……你真是气煞老夫!”
即便少年身手灵活,可讲堂空间有限,三个护卫拿着长棍一人一边,终于将他堵在一个角落。眼看就要抓住他,只见他轻轻一跳,竟蹦上了学子们的书桌。
他像只灵巧的翠鸟,一边在桌面上跳跃前进,一边躲避随时扫荡过来的长棍。
学子们的书桌遭了殃,纷纷叫嚷起来。
“萧沉你别踩我的笔!”
“我的画!萧慎之!你赔我画!”
“啊!我的书!我的书!”
“老天爷,我的衣服!”
……
讲堂里顿时鸡飞狗跳,吵成一锅粥。
沈晏珠早已呆若木鸡。
他们喊谁?萧沉?
那人……是萧沉?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屋中似匹野马的少年,又想起前世端坐宴席上不动如山的高冷将军。
莫非她重生回来的大燕,不是前世的大燕?
她想将那少年瞧仔细,可他动如脱兔,怎么也看不清脸。
少年终于突破重围,逃向门边,眼看就要冲出去,突然,沈晏珠横跨几步,拦在了他身前!
距离太近,少年猝不及防,要收脚已来不及,只能生生撞了上去!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
沈晏珠只觉是一堵墙倒塌了,正在向她压过来,她紧闭双眼,不由自主跟着往后倒去。
腰上忽然多出一只大手,掌心温热,托着她一阵天旋地转。
“咚!”
“嘶——”。
重物落地的声音和痛苦的吸气声前后响起,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沈晏珠缓缓睁开眼,发现她正趴在一个宽阔硬挺的胸膛上。
她抬眼,看向胸膛的主人。
一个剑眉星目,五官俊朗的少年。
记忆中冷若冰霜的凌厉眉眼此刻正鲜活地因疼痛扭曲在一起。
真的是他,萧沉。
4. 挫败
“喂,快从小爷身上起来!”少年拧着眉,十分生气。
“啊?哦!”沈晏珠回神,手忙脚乱地起身。
有人提醒:“快快,趁现在!”
萧沉神色一慌,顾不得沈晏珠还在慢吞吞地撑着他的胸借力,大大的手掌将她两根细细的手腕握住往旁边一扔,起身继续要逃。
可已是来不及了,他还未来得及坐起,三根长长的木棍已及时夹住他的脖子,将他叉在了地上。
萧沉见大势已去,深深叹了口气,摆成“大”字躺平,又乖乖挨了温博士一脚。
“臭小子,还敢跑!”温博士怒目圆睁,手一挥,“押到绳愆厅去,交给监丞处置。”
“是!”护卫们将萧沉五花大绑。
“哎哎,轻点儿,轻点儿。”他哀嚎着被扭送出门去。
沈晏珠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绝望。
萧沉竟是这般朽木,她还能依靠谁?
“这位是……?”
身后有人出声,沈晏珠转头,见是之前站在温博士身后的青年,忙站起来行礼:“学生沈娇,见过丛助教,见过温博士。”
温博士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便是祭酒大人说的新生?不错不错,有胆识,有气魄。”
这是对于她冲出来拦住萧沉的举动十分赏识。
沈晏珠尴尬地红了脸,低下了头,没瞧见其他人鄙夷不屑的眼神。
温博士指着满屋狼藉,对众人道:“收拾一下,上课。”
*
沈晏珠还哪里听得进去?不知怎么熬到上午课毕,午膳都未用,立马脚步不停地回了落英院。
士舍内,沈晏珠双目无神靠坐在椅子里,茉莉替她捏着脚,好奇问道:“小姐今日可还好?”
她摇摇头,没出声。
“小姐怎的了?学堂前头不顺利吗?”
不顺,当然不顺!
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士族,一根难堪重任的朽木,今日真真是糟糕透了!
她瞒着远行的父母偷跑出府,求了好久才求得太后娘娘助她来这儿。她舍弃锦衣玉食的日子,做了这般努力,事实却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些嘲笑讽刺,她生完气就不甚在意了,可她无法忽视自己留的后路如今变成了死路!
思及此,她忍不住委屈地红了眼眶。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前头有人欺负您?奴婢帮您教训她去!”
沈晏珠抬手抹去泪珠,仍旧只是摇头。
茉莉急得不行:“您别吓奴婢,这儿不好,咱们现下便回去罢。”
沈晏珠抹泪的手一顿。
回去?回去乖乖等死吗?
她正色道:“茉莉,我不回去。”
茉莉劝她:“您何苦在这山里头受罪呢?从小到大,您何曾受过这般委屈?要是让夫人知晓了,可得心疼坏了不成。”
沈晏珠想到母亲,忽然灵光一闪。
对啊,萧沉如今还只是世子,三年后却已承袭,那老淮南王呢?
前世,父母不再拘着她,允她出府了以后,她便只听说淮南王萧沉的事迹,并未听过老淮南王之事。
难不成,老淮南王是被萧沉的顽劣给活活气死了?
沈晏珠认为自己分析得十分有理。
既然如此,那她便更不能放弃了。
坚定了信念,她擦干眼泪,吩咐茉莉:“给我准备笔墨。”
茉莉一愣:“啊?做甚?”
沈晏珠抿唇一笑:“当然是完成上午温博士布下的课业呀。”
沈晏珠完成了任务又小憩了一会儿,便又收拾一番去了诚业堂。
今日下午的课为琴艺,在诚业堂的听雨轩。进了门往左,第二间课室。沈晏珠来得早,只零星几位学子在听雨轩内默默练琴,琴声混合成一首杂乱的乐曲。
她环顾室内,打算找个位置坐下。却在最里头靠墙的角落里,看见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少年。
本应是横放在桌上的古琴被少年撂到一边,他侧着头,面朝里,长长的胳膊当做枕头垫在头下。他手长脚长,趴在桌上,手脚皆伸出去一大截。
而最为特别的是,少年的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好似一个又大又白的粽子。
沈晏珠眼睛一亮,抬脚朝那角落走去。
她将小书箱放在桌边脚下,端坐在少年旁边的席位上。抬起葱玉手指,轻轻抚摸桌上的古琴。
几位学子见她进来,已不再专心练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见她抬起手,做了一个起势,他们便看过来,都想瞧瞧她的深浅。
“噌噌噌噌……!”
突然,一阵巨大的噪音从她的琴上发出,犹如魔音贯耳,响彻室内。
众人纷纷捂住耳朵,表情痛苦。
什么抹挑勾剔的指法都不用,沈晏珠十根手指齐上阵,抓着琴弦一把把弹。
如此噪音之下,她身边的少年终于臭着脸起来了。
萧沉带着没睡醒的迷蒙,表情难看地歪靠着墙,视线落在旁边专心致志制造魔音的沈晏珠身上。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伸出长腿,往她椅子轻轻一踹,沈晏珠的身子随着椅子歪了歪。她这才住手,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过来。
萧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你?”
沈晏珠眨眨眼:“你认识我?”
萧沉气得哼笑一声,举起两个“大馒头”,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
沈晏珠看着他的手,疑惑道:“这是……受伤了?”
萧沉嗤笑一声:“你装什么无辜?要不是你拦着小爷,我怎会被抓去挨板子?”
沈晏珠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那为何要抓你去挨板子呀?”
萧沉被问得脸更黑了,沈晏珠忍着笑,道:“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拦着你的。我刚来,不清楚规矩。”
萧沉打量她一眼,道:“怪不得眼生呢。”
沈晏珠抿唇一笑:“我听他们叫你萧沉?我叫沈娇。”
萧沉神色一敛,盯着她问:“你姓沈?魏国公是你的……?”
“堂叔父。”
萧沉懒散的坐姿终于变了,他正襟危坐,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你认识瑞阳郡主?”
沈晏珠心头一跳,无意识捏紧了拳头,道:“认识啊,萧世子为何突然问起她?”
萧沉敷衍道:“随便问问,听闻瑞阳郡主貌美无双,世间罕见,好奇不是?”
沈晏珠心里鄙夷了一番,这纨绔,整日不学无术还贪恋美色,再多挨些板子才好!
“瑞阳郡主容色妍丽,确实有仙人之姿。”她把自己夸得脸红起来。
萧沉不信:“当真?那她为何从不在外人面前露脸?除了皇宫里的几位,甚少人见过真容。”
沈晏珠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道:“瑞阳郡主深居简出,我亦只见过一两回,具体是为何,便不甚了解了。”
萧沉摇着脑袋,懒洋洋道:“成日关在家里好吃好喝,估摸着都长成一头大肥猪了,所以才羞于见人,还要吹自己天仙下凡。”
什么?沈晏珠气呼呼地瞪着他,你才是大肥猪!你是大蠢猪!
“萧慎之!”
一个少年音传来,沈晏珠望去,惊得长大了嘴。
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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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他们走来,却认不清脸,因为他的整个脑袋都被纱布包裹,只露出两只乌黑的眼睛,和一张开开合合的嘴。
“哈哈,萧慎之,听说你挨了板子,本少爷特意过来观赏一番。”那少年幸灾乐祸道。
萧沉靠着墙,漫不经心地道:“彼此彼此,我倒觉得你的头更值得观赏。”
沈晏珠噗嗤一笑,引得少年看过来。
少年当即愣在了原地,对着沈晏珠看直了眼。
沈晏珠蹙眉瞧他。视线相碰,他回过神,风度翩翩地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拨了拨额前不存在的刘海,压低了声线,故作深沉道:“在下姓陆,名朝,字探明,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原来他就是陆探明?
她微微一笑,道:“沈娇。”
“沈娇,真是好名字……”
“陆探明,擦擦你的口水,恶心。”萧沉往他椅子上使劲一踹,踹得他差点连人带椅翻过去。
陆朝赶忙扶住沈晏珠的桌子稳住身形,又抬手摸嘴角,发现被骗,嫌恶地道:“萧慎之,都怪你!沈小姐都见不着本少爷的俊脸了。”
萧沉气笑了:“你得谢谢小爷,免得沈小姐被你吓晕过去。”
陆朝怒而起身,眼看二人一言不合又要掐起来,一声声若洪钟的怒喝打断了他们。
“都弹的些什么?简直污了我的耳朵!”
沈晏珠看去,只见一位满脸络腮胡的胖博士抱着一把古琴走了进来。
学生们纷纷起身见礼:“杨博士”
杨博士肃着脸,嗯了一声,示意众人落座。
他将自己的琴摆放好,教训道:“隔老远便听见你们的琴声,没一个弹得入耳便罢了,我竟还听见有人拿琴出气,糟蹋琴!是谁?”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沈晏珠,沈晏珠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缓缓起身,十分难为情地承认:“回博士,是学生。”
杨博士眯着眼打量她,问道:“何故乱弹?”
沈晏珠动了动唇,她总不能说为了吵醒萧沉吧?只能顺着杨博士的话撒谎:“学生……弹不好,便……便拿琴撒气……”
萧沉闻言挑眉,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耳朵尖已粉红一片,不由唇角微勾。
杨博士怒其不争:“弹不好你越要善待它!琴是挚友,是知己,怎可如你那般?你报上名来。”
“……学生沈娇。”沈晏珠声如蚊蝇。
杨博士耳力极好,还是听见了:“沈娇,今日便罚你课后将听雨轩内所有琴仔细擦护一遍。你可服气?”
沈晏珠点头:“学生服气。”
杨博士不再纠缠:“那便上课。”
虽说被训了一顿,但还好有惊无险,沈晏珠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训斥,虽说很丢脸,却并不委屈,还颇为新鲜。
第一次是新鲜,可接连被训,就很难受了。
翌日上午,依然是温博士授课,学生们将课业交上去查看。温博士逐个点评一番,轮到沈晏珠时,温博士气得抖着她的课业在她眼前边晃边吼:“这是什么?是人写的字吗?还是鸡爪扒的?”
下面一阵忍笑声,沈晏珠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握笔的年纪迟,只会认不会写,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将字写好了,可手它不听使唤呀。
沈晏珠垂头丧气迈步进了五味斋。
五味斋在诚业堂南边一角,是专供诚业堂内学生进餐的膳堂。
她端了一盘饭菜往桌边走,冷不防被人从后面大力撞过来,手里一个不稳,饭菜撒了满地。
她无措地回头,听见撞她的人毫无歉意的声音:“沈小姐怎走路不看路?”
5. 解救
五味斋里摆放着几张四方桌和八方桌,正值午饭时,此刻桌边几乎坐满了学生。
现下都放了碗筷,瞧着沈晏珠的热闹。
沈晏珠看着眼前的少女,眯了眯眼,此人她识得。范嘉年,尚书令范钦的孙女,昨日抢了她的笔摔到地上的便是她。
她又看向范嘉年身后几人,尚书省左仆射王俭之女王似然,尚书省右仆射段奉之女段琳琅。
很好。
沈晏珠指着地上的饭菜道:“你从后面撞到我,为何怪我不看路?”
范嘉年佯装无辜道:“看了路就该及时躲开我才是啊。”
“你……”此人居然如此不讲理。
范嘉年讥笑道:“沈小姐莫不是脑子不好使?想躲却躲不开?”
王似然与段琳琅掩唇,三人笑作一团。
“是你脑子不好使,才会在如此宽的路上撞着我。”沈晏珠反唇相讥。
范嘉年收了笑,表情逐渐狰狞:“沈娇,你好大的胆子!”
沈晏珠下巴一扬:“多谢称赞,总之比你的大。”
范嘉年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张狂!”
她后退一步,站于王似然与段琳琅身后,喝道:“押住她!”
二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沈晏珠的胳膊。沈晏珠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制住,扭动着身体挣扎。
“你们干什么?大胆!放开我!”
范嘉年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慌什么?不是胆子比我大吗?”
沈晏珠被她捏得下颌生疼,眼里瞬间冒出了泪花。她仍在挣扎,并看向桌子边的同窗。
“范嘉年在欺负人,你们不做点什么吗?为何只是看着?”
她的下巴被钳住,说话口齿不清,但音量并不小。但没有人回应,瞧热闹的依旧在瞧热闹,漠不关心的依旧漠不关心。
沈晏珠心底生寒,这群人……竟冷血至此。
范嘉年却被她逗笑,笑声清脆:“你向谁求救?他们?哈哈哈,真是天真。你知道在座的诸位昨日便联名上书书院祭酒,请求祭酒大人将你驱逐出诚业堂吗?”
“……什么?”
“诚业堂是什么地方?外面池子里的鱼都比你尊贵,你一根杂草,竟也配同我们平起平坐?”
沈晏珠心下震动,视线扫过或站或立的少爷小姐们,他们表情不一,却有着同样的眼神。
冷漠。
毫无温度的漠视。
她的心底一片冰凉。
范嘉年很满意她此刻苍白的脸色,声音轻轻柔柔:“只有我没有在上面签名哦。”
沈晏珠冷冷地看着她,知道她不怀好意。果然,下一刻,她的手指陡然发力,狠狠捏紧了她的下巴,沈晏珠忍不住闷哼一声。
“因为我那一巴掌还未落到你脸上呢!”
话音一落,她用力将沈晏珠的脸甩到一边,与此同时,手高高扬起,重重的一个耳光便要落下来!
“让一让让一让……”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窜出来,将对峙着的四人撞散,沈晏珠瞬间脱离了桎梏,忙躲出包围圈去。她看向来人,心中惊讶。
竟是萧沉?
只见他双手仍是裹着厚纱布,无法抓牢手里的托盘,只能用手腕夹住。托盘里装着几个碗碟,看着十分不稳当,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他好似也怕撞翻在别人身上,借着高高的个头,将托盘抬得高过几人头顶。
范嘉年几人被撞得挤在一起,还没来得及朝坏了她好事的萧沉发难,萧沉脚步一个不稳,手中托盘开始摇摇晃晃。
“诶诶诶,快躲开!”萧沉提醒。
“啪嗒,哗啦!”
还是来不及了,油叽叽的饭菜及汤汤水水一股脑儿从头淋下,直把范嘉年三人淋得惊声尖叫。
“啊——”
萧沉满脸歉疚,手忙脚乱地帮她们摘头上的菜叶:“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端稳。哎,下回别堵在路中间了啊。”
“萧!沉!”陆嘉年的声音听着快要崩溃了。
“哎,小爷……我在!您吩咐。”萧沉俊朗的面庞堆满谄媚的笑。
陆嘉年怒火滔天,目眦欲裂。
“你,和这个贱人。”她指了指萧沉,又指向躲在角落里的沈晏珠,“一起滚出诚业堂!”
沈晏珠的下巴还疼着,活了两世,陆嘉年还是第一个敢如此欺辱她的人。
她此刻的怒火,一点也不比陆嘉年的小。
她张嘴,刚要呵斥陆嘉年,五味斋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几位身着官服的大人。
为首一人年约五旬,却精神矍铄。他身着绯色官袍,头戴软脚幞头,昂首阔步走进屋内。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的两位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
“要谁滚出诚业堂?”
他不怒自威,进门便是沉沉一声问。所有人慌忙起身,恭敬行礼。
“祭酒大人,司业大人,监丞大人”
书院祭酒裴叔夜,当代大儒,德高望重,天下文人学子无不敬仰尊崇。
此时他立于五味斋内,室内霎时鸦雀无声。
裴叔夜看了一眼狼狈混乱的几人,询问道:“发生何事?”
陆嘉年小声抽泣着,站出来哭诉:“回祭酒大人,萧沉故意将饭菜打翻,淋到学生身上。”
萧沉一听,忙叫屈:“什么故意?谁叫你堵在路中间?都让你躲开了,你看人家沈娇就躲得快,没淋着她。”
裴叔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角落里的沈晏珠,眼神微微一凝。
“你还不承认……”
“够了!”裴叔夜打断他们,“今日我来,不是听你们拌嘴的。方才我在外头,听见你们叫谁滚出诚业堂?”
陆嘉年低着头不出声。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裴叔夜的视线在学生身上逡巡一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今日我在书房里发现了此物。”
众人一看,神色各异。裴叔夜缓缓展开,对着纸张念道:“崔与之,陶望临,王似然,段琳琅,李仲,唐梦筱,陆朝……”
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低下了头,直至裴叔夜念完,室内几乎所有人都垂着脑袋。
沈晏珠看向萧沉,他正吊儿郎当倚靠着八仙桌打哈欠。
她眨眨眼,没有他的名字。
裴叔夜将纸张翻转,面向众人,沉声质问:“竟然皆在此列!你们想做什么?”
无人应答,他也不需要学生们的回答,继续道:“诚业堂是诸位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工具吗?”
“学生不敢……”
“学生惶恐……”
“都已联名上书至本官处,还有何不敢?”
众人无言以对,只低着头挨训,裴叔夜道:“大燕建朝之初便开山修建书院,至今已逾百年。百年来,从书院走出去的国之栋梁不知凡几,如今朝堂百官,大半都曾是同窗。若他们皆如尔等这般,对不喜之人奏请皇上驱逐,岂非乱了套?朝廷何以为继?”
他越说越失望:“你们一个个,毫无容人之心,孤高自许,目无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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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了读书人之大忌!诸位能入诚业堂,享书院博士亲自授课,是因你们天资过人出类拔萃?不是!是因父辈蒙荫。诸位来此,是读书受教,不是趋炎附势,结党营私!”
训斥了一顿,裴叔夜眼神凌厉地盯着众人:“今日回去,每人写一篇《自省书》,明日交予我查验。知否?”
“学生知道。”
“写《自省书》需沉下心反躬自省,今日的晚饭你们就不必吃了,好好在士舍内反省,哪儿都不许去。”
“至于你!”他指着陆嘉年,“陆嘉年,心胸狭隘,嚣张跋扈,自行去绳愆厅领罚罢!”
陆嘉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青着脸,嘴唇哆嗦个不停,无声地哭了出来。
裴叔夜提出最后警告:“如若再让本官发现,院内有谁仗势欺人,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众人唯唯诺诺:“是,祭酒大人。”
裴叔夜看着沈晏珠,道:“沈娇,随本官出来。”
沈晏珠一愣:“啊?哦……”
*
诚业堂外,百年古樟正换着新叶,树上层层翠绿,透着生机,树下落了厚厚的墨绿,脚踩上去沙沙直响。
裴叔夜带着沈晏珠行至树下,拱手便要行礼。
“下官见过……”
“免礼免礼免礼!”沈晏珠慌忙拖住他,晃着脑袋四处张望。
“郡主安心,此处无人。”
沈晏珠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裴大人方才教训得可真解气。”
裴叔夜看着沈晏珠下巴上的深色於痕,道:“让郡主受委屈了,是下官的不是。”
沈晏珠摆摆手:“与你何干?裴大人不必担责。”
裴叔夜叹气:“郡主可知,今日下官发现联名书时,是何等慌张?”
沈晏珠窘迫地挠挠头。
“下官怕来晚一步,酿成大祸啊。”
沈晏珠羞赧道:“劳裴大人费心了。不过裴大人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太后娘娘千叮万嘱,命下官负责郡主殿下安危,今日之事,是下官失职。”
沈晏珠忙道:“不是不是,哎呀,裴大人可千万别将今日之事报上去。要是让外祖母知道,定不会让我继续留下来的。”
裴叔夜正色道:“郡主千金之躯,何必伪造身份委屈自己?”
沈晏珠无奈道:“我若是以郡主身份入读,且不说坏了规矩,便是各位博士该以何态度对待我呢?皇舅舅说,无涯书院的使命,是为大燕源源不断培养人才,是王朝重中之重,怎可由着我胡闹?那便只有如此方式了。”
裴叔夜点点头:“郡主深明大义。可郡主又是为何宁愿舍弃身份,也要留在书院?”
沈晏珠张张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便老老实实道:“此事乃机密,不可与外人道。”
裴叔夜不再追问:“既如此,下官便祝郡主,早日达成所愿。”
犹豫片刻,又问道:“不若下官派一名护卫随身保护郡主?”
沈晏珠叹气:“那与我自报家门有何分别?”
“可是……”裴叔夜忧心忡忡,“放郡主一人在书院内,下官寝食难安啊,更何况,郡主还身患……”
沈晏珠亦蹙眉思索,忽然福至心灵,眼神一亮:“我倒有个好提议。”
裴叔夜凝神倾听。
“与其另派护卫引人注目,不如在同窗之中择一人暗中护我。”
裴叔夜大喜:“此举甚好。只是,何人能担此任?”
沈晏珠抿唇,微微一笑:“我有一人选。”
6. 试探
之前的饭菜被撞翻在地,一口都没吃上,如今沈晏珠肚子还饿着。她同裴叔夜告别后,又折返回五味斋,寻点吃食垫垫肚子。
五味斋内,学生们已走光,满地狼藉也已被收拾干净。沈晏珠只看见一高大身影背对着她,正埋头吃饭。
她笑眯眯地走过去,搬了只凳子坐在那人对面。
萧沉腮帮子鼓鼓,嚼得正欢,对面忽地出现一张笑盈盈的俏脸,吓得他差点呛住。为了不往外喷,只好将满嘴饭往下吞,却被梗在喉咙里下不去,憋得他满脸通红直翻白眼。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沈晏珠吓一跳,慌里慌张地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他。
喝了口水,终于顺了。萧沉抚着胸口,一张俊脸黑如锅底:“怎么一遇着你就没好事儿?”
沈晏珠嘟囔:“又不是成心的。”
萧沉捧着水杯又喝了口水,沈晏珠看了看他的餐食,也起身找掌馔厅的嬷嬷要了一份午膳。
她端着饭菜坐在萧沉旁边,见萧沉用露出的一点指尖夹着筷子十分不方便,问道:“要不要我帮你呀?”
萧沉一愣:“你要喂我?”
“啊?”
“那可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萧沉义正言辞地拒绝,沈晏珠张了张嘴,她只是想帮他把筷子换成勺子罢了。
她没有解释,转而换了话头:“今日之事,多谢你。”
萧沉又愣住了:“何事?”
沈晏珠弯着唇角笑道:“谢你出来帮我解围啊,而且,我听见了,只你一人没有签名要赶我走。”
眼前人虽不学无术,但并不是无可救药呀。
萧沉满脸莫名:“帮你解围?那只是碰巧而已,沈小姐莫不是有何误会?”
“再者。”他举起自己的手,“不是我不想签,是小爷现下无法握笔。用膳都还费劲呢,能签我肯定第一个签!”
这回轮到沈晏珠愣住了:“……啊?”
“啊!”萧沉学着她,用力点头。
沈晏珠蹙着眉不悦。
萧沉唏嘘道:“不过也因祸得福啊,不给吃饭还要关在屋子里写自省书,啧啧……”
沈晏珠慢条斯理地小口吃饭,一边暗自思忖着,他不是心存善意才出手帮我呀?那要如何同他说让他保护自己呢?
垫了些吃食,稍稍饱腹。沈晏珠放下碗筷,又抽出丝帕轻轻拭了拭唇角,这才想好如何开口。
她一转头,发现萧沉已盯着她瞧了片刻,不由一惊。
二人对视,萧沉眯了眯眼,问道:“沈小姐家里规矩挺多?”
沈晏珠心跳陡然加快:“世子何意?”
“食不过三匙,皇家人才如此用膳,沈小姐家也学了去?”
沈晏珠心如擂鼓,垂着眼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是上京后借住叔父府上,与他们用膳时养成了这般习惯。”
害怕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沈晏珠忙抬起眼看着他,转移了话头:“世子想不想知道祭酒大人方才唤我去所为何事?”
萧沉摇头:“不想。”
沈晏珠一噎,这人真讨厌!
“祭酒大人可怜我在书院身份低微又无依无靠,特意帮我找了帮手保护我。”
“哦。”萧沉兴致缺缺,敷衍一声,起身往外走。
沈晏珠追上去,声音里带着高兴:“此人便是世子你哦。”
萧沉猛地停下转过身来,沈晏珠差点撞上他,还好及时刹住了脚,二人此刻近在咫尺。
沈晏珠仰着头看他,一双水波杏眼里盛满了惊讶。
萧沉低着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她的眼睛。那是一双亮如灿星的双眸,那眸子似世上最纯净的湖泊,湖面水波盈盈,一眼便能望到底。
“那老头同你如此说?”萧沉眉头深锁。
沈晏珠眨眨眼:“对啊。”
“我找他去!”
萧沉气势汹汹就要往外走,沈晏珠反应过来,拦住他道:“世子这是做什么?莫非不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萧沉绕过她。
沈晏珠气结,这野性难驯的朽木!
跺了跺脚,她再次追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突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个白色脑袋的身影。
“萧慎之!你这个阴险小人!”
陆朝迈着大步进门,见着萧沉,上前揪住他的领口。
“你敢害我?”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萧沉握住他揪着衣领的手,老神在在道:“探明兄何事如此恼怒?”
“你还有脸问?昨日晚间我去药署换药,根本不知联名上书一事,可为何今日名单里有我?”
萧沉目露惊讶:“是吗?那真是太奇怪了。”
沈晏珠亦大吃一惊,看着他二人。
“你还装蒜!”陆朝气得揪着衣领的手又使劲拽了拽,“我去问他们,他们说昨日找过你,你签了字,可今日上头没你的名字,却有我的名字!”
沈晏珠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萧沉,又看了看陆朝。
他不是说,他的手无法拿笔吗??
萧沉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羞愧,对着陆朝安抚道:“莫生气莫生气,他们缠着我很烦人,当时只想打发一下,我亦不知此事会令祭酒大人如此震怒,此次算我对不住你。”
“一句对不住就罢了?没饭吃的不是你!写自省书的也不是你!”
“探明兄放心,我绝不会让你饿肚子,至于自省书……我也帮你写。”
陆朝终于松开了手,拒绝道:“自省书免了,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会不会在里头编排我?”
萧沉满脸受伤,叹气:“探明兄竟不信任我。”
陆朝气极反笑:“你还有脸说?”
他眼神一晃,看见一旁的沈晏珠,连忙理了理衣襟,嗓音轻柔道:“最重要的是,如此欺负人,多伤沈小姐的心啊。”
他对着沈晏珠深情款款:“沈小姐,你信我,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赶你走?”
沈晏珠扯了扯唇角。
她看了眼萧沉,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主意:“世子,若你不愿意答应我之前说的事,我便将你在联名书上签字之事上报给祭酒大人。”
萧沉眯了眯眼:“沈小姐威胁我?”
沈晏珠微笑,不答反问:“不知祭酒大人知晓后会不会替学生做主?”
萧沉眉头紧皱,眯着眼看她。沈晏珠丝毫不怵,大大方方同他对视。
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片刻后,萧沉率先移开视线,一言不发,转身往外离去。
陆朝看了看二人,满头疑惑,他追着萧沉的脚步问:“沈小姐要你答应何事?”
萧沉沉默。
陆朝学着沈晏珠威胁他:“你不说我就去祭酒大人那儿告你状,说你签我的名字!”
萧沉终于开口:“你要是告我状,我就说你每个月初五晚上都翻墙出去。”
“什么?你……”
“还去不去?”
“萧慎之?你竟要与我鱼死网破?”
“哼……”
沈晏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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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笑着,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心情甚好。
*
午间回到士舍,却将茉莉给吓哭了。
之前范嘉年掐她的下巴,只当时觉得疼,后来便没有在意。可她却忘了自己体质特殊,平时小磕小碰都要青紫一片,范嘉年那般用力,恨不得将她下巴卸下来,又怎会不留痕迹?
“郡主,奴婢真的不能杀了她吗?”茉莉边哭着给她上药,边问。
沈晏珠好笑:“她好歹是尚书令之孙,岂能随意打杀?”
茉莉仍旧满脸心疼,她安抚道:“更何况裴大人已让她去绳愆厅领罚,之前萧沉被打了板子,如今还裹了厚厚的布呢,她的下场亦不会好到哪里去。”
“别哭了,我已经不疼啦。”为了转移她的注意,沈晏珠交代她,“近日你帮我多打听打听萧沉此人吧。”
“郡主打听他做甚?”
“他今日亦帮了我,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她如今已是越发擅长撒谎了。
被裴叔夜教训了一番后,诚业堂内无人敢再公然寻沈晏珠麻烦。但沈晏珠却陷入另一番境地——她被孤立了。
虽说前两天大家也都没与她接触,但那时日子尚短,一日两日无人理会也无甚关系。日子一长,再无人理会,总会有麻烦的时候。
这日下午应是射艺课,书院为学子们发放了曳撒,专门用于射艺课时穿。
沈晏珠压根不知这些规矩,午后出得落英院,在路上碰见了唐梦筱一行人,发现她们穿着与自己不同,这才明白或许弄错了!
她赶忙回去换衣服,一去一来本就耽误了,结果赶到诚业堂,里头却空无一人。
她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
这是去哪里上课了?竟无一人告知于她。
沈晏珠噘着唇,坐在诚业堂大门前的台阶上,拖着下巴发呆。
不上便不上,本郡主才不稀罕。
哎,还说要找这些人的破绽查真相呢,他们如此沆瀣一气,叫她根本无从下手呀。
她又开始怀疑起自己,靠我自己,真的能找出那个暗中谋反之人吗?
“喂,别挡道。”
一双脚出现在眼前,耳边响起熟悉的慵懒声音。
沈晏珠抬头一看,果然是萧沉。
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今日换了曳撒,衬得他身姿笔挺,气宇轩昂。此刻,他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
沈晏珠双眸亮晶晶的,她站起来,因为有了台阶,使她勉强能与他平视。
她满脸欢欣:“世子,你来接我?”
萧沉抬脚绕过她往里走:“少自作多情,小爷东西掉了,回来拿。”
他腿长步子大,沈晏珠跟在他身后说个不停:“我不信,你定是见我没去上课,特意过来接我。”
见萧沉不再反驳,沈晏珠笑弯了眼。
直到他真的从讲堂的桌上拿了一袋箭矢出来,沈晏珠笑不出来了。
萧沉看着她,嗤笑一声,提着箭囊往回走。
走了几步,身后安安静静,他止步回头,见少女垂着脑袋立在原地,从乌黑的发顶都能瞧出她的失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轻轻“啧”一声,他道:“还去不去上课了?”
下一刻,少女抬起头,笑眼弯弯,哪里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萧沉脸一黑,转身就走。
沈晏珠追着他一路小跑,在他左右殷勤道:“箭囊沉不沉啊世子?要不要我帮你拿呀?”
可任凭沈晏珠叽叽喳喳吵了一路,萧沉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7. 射艺
射艺课在射术馆,圆形的射术馆里竖立着十多个箭靶。沈晏珠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已在博士的指导下练习拉弓射箭了。见萧沉领着沈晏珠一同进来,皆十分吃惊。
射艺课的博士身高八尺,体型壮硕,拳头一握,比她脑袋还大。沈晏珠因迟到,忐忑得直咽口水,拼命往萧沉背后缩。
“既已到了,便早些开始吧。”
嗯?沈晏珠从萧沉背后探出脑袋,这个博士,居然意外地很温和?
她不再害怕,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箭靶前站定。
射艺课的助教是一位妇人,见沈晏珠领了弓,便到她身边,细细讲解射艺礼仪。
幼时,她因身患异疾,这类容易受伤的技艺,父母连沾都不让她沾。如今好不容易可算能尝试一番,心里不知多开心,学起来相当勤勉。
只是射礼讲究站姿挺拔,对臂力握力皆有要求。她身娇体弱,又被从小娇养,不过举着弓矢站了片刻,便手酸臂软支撑不住。
她看了看其他贵女,唐梦筱她们皆沉着有力地引彀发矢,虽不能箭中靶心,但已是有模有样。
唐梦筱刚射出一箭,这一箭力道足,直直插进靶心边缘。沈晏珠瞧得两眼放光,差点忍不住抚掌称赞。
唐梦筱亦面有得色,一错眼,对上沈晏珠亮如星子的双眸,脸色霎时冷了下去,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沈晏珠吐吐舌头撇撇嘴,揉揉酸胀的手臂,继续举弓练习。
之前唐梦筱对她还算温和有礼,自从联名事件被罚之后,也跟着其他人一道无视她了。
沈晏珠叹气,也不知道该如何破此刻的局呀?
她侧身站定,按着助教的指导,执弦,挟矢……
“咻……”
手一松,箭射出去,落到前头几步远的地上。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挠挠头,这箭矢怎么回事?怎不飞远点?
她噘着嘴,准备再从身侧的箭囊里抽一支箭出来,隔壁忽然传来笑声。
谁还敢笑她?她拧着眉寻声望去。
原来是几位少爷,却不是笑她,而是笑萧沉?
她舒展了眉头,左右望望,发现博士同助教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射艺馆里只剩他们这群人。
于是心安理得地瞧起了热闹。
只见几位学子的弓已收入弓囊,或掐腰,或抱臂,皆望着正拉弓瞄准的萧沉。
萧沉耷拉着眉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随意地引彀发矢,箭矢冲出去,眼看就要插入靶心,却堪堪擦着箭靶落到了后面的地上。
又射空了。
“这都射不中,世子准头不行啊。在下有个提议,不如世子给唐小姐磕三个响头,拜唐小姐为师,请教请教她。”
出言讽刺的人叫杨学尹,乃当朝太尉杨期的嫡孙。太尉身为三公之首,实打实的勋贵重臣,因此诚业堂内大多人对他唯命是从。
但此人为人轻佻,沈晏珠对他很是不喜。
萧沉眉头一挑,抬了抬下巴:“你行,你来。”
杨学尹冷哼一声,信心十足地举弓发矢。
“笃!”
“笃!”
“笃!”
连射三箭,箭头均稳稳扎进靶心,赢得周围一片叫好声。
杨学尹收了弓,朝萧沉挑衅一笑:“世子,承让。”
萧沉抚掌夸赞:“箭无虚发,厉害厉害。”
他分明是在鼓掌,在夸人,可他神情懒散,语气平淡,听着十分阴阳怪气。
“你不服?”
“何出此言?”萧沉面露疑惑,怕他不信,连连点头,“我服的,很服!”
他的表情越夸张,杨学尹便越恼怒。
忍不住对萧沉出言相讥:“那你跪下给我磕两个头吧,好让我心甘情愿指点你”
萧沉为难道:“除了天地君亲,我只跪死人啊,杨公子,不吉利吧?”
“你……!”杨学尹愠怒,忽然阴恻恻地笑道,“那是,世子跪死人也是很熟稔了。”
此言一出,沈晏珠瞧见萧沉陡然沉了脸。
杨学尹继续嬉皮笑脸道:“淮南王府的前世子,还有淮南军三千将士,世子当年怕是膝盖都跪软了吧?”
沈晏珠听得心中惊异不已,这是何意?
她审视着萧沉的表情,见他面色无常,眼里古井无波,似与他无关一般。
“不若今日你认我做兄长,让我来好好教教你,也好告慰前世子在天之灵。”
一派平静的萧沉听见这话后突然发作,抬起腿一脚踹向杨学尹,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杨学尹已被踹飞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萧沉依旧面不改色,沈晏珠竟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何种情绪。
听见杨学尹捂着胸口的哀嚎声,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将他扶起。杨学尹跌跌撞撞地起身,表情痛苦地揉着胸口。
“哎哟,脚滑了。”萧沉漫不经心道。
“你找死!”杨学尹用力挥开扶着他的人,捏紧拳头便朝萧沉冲过来。
沈晏珠心脏扑通扑通跳,有好戏看了!
眼看杨学尹已冲至萧沉面前,沈晏珠等着看萧沉如何格挡反击。下一刻,萧沉的反应却令她瞠目结舌。
只见萧沉在杨学尹冲上来的片刻,转身就跑?
他竟逃跑?
沈晏珠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梁博士!梁博士!快来啊杨学尹打人啦!”
见他逃得快,杨学尹怒向胆边生,拉弓拔箭,竟将透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他的后背!
萧沉边跑边喊,一溜烟已跑到射艺馆门口。之前梁博士同助教因事暂时离去了,恰好此时梁博士从外头进来。听见萧沉呼喊,准备拦住他询问,可下一刻,武人的直觉令他汗毛直起!
“咻——”
破空声响起,一柄箭矢直冲萧沉而来!
梁博士见萧沉仍无知无觉,空门大开,毫无防备,忙拉住他迅速往旁边一闪,失去目标的箭矢“夺”地一声,狠狠扎进门边圆柱上。
萧沉匪夷所思地看着仍在抖动着的箭尾,又看看面露不安的杨学尹,哇哇叫起来:“你要杀我!?你居然要杀我?!”
他转过去对梁博士告状:“博士,要不是你,今日我便被他杀了!”
梁博士面沉如水,一改往日柔和,沉声道:“今日射艺课便到此为止,各自散去吧。杨学尹,萧沉,你二人留下。”
沈晏珠白着脸跟随众人将弓箭收好,摆放整齐,一颗心仍跳个不停。
萧沉差点死了!这个认识让她差点吓得神魂离体!他如何死得?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忍不住瞪了杨学尹一眼,这人好生狠毒,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太尉?很好,下回进宫,定要在皇舅舅同外祖母面前告他一状!
她又看了一眼萧沉,他仍在惊魂不定地对着梁博士告状,嘴里叽里呱啦说了没完,梁博士的脸越发黑了。
这般没用,将来如何统领淮南军?!
她愤愤不平地收拾了东西往落英院走,边走边想着刚才听到的消息。
前世子?之前的淮南王世子不是萧沉?听杨学尹的意思,这前世子早已逝去了?
说起来,他不知何时能承袭?大多情况下,后辈承袭往往都是父辈或祖辈仙逝后才有资格,难不成如今的淮南王将会在这三年内去世?
一方戍边大将去世,可为何前世的她毫无印象?
不过也有可能,她叹气,她被拘在府中十八年,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她有印象的唯一一次有人去世,是一年后母亲的一位至交好友,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黎琼华?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母亲听闻噩耗后当即晕了过去,而后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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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淮南王府有关的丧事,便一无所知了。
沈晏珠忍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乖乖脑袋快快想啊,还有何关键事情与她要查之事有关的?
她一边敲着脑袋,一边行至一处假山旁。忽然,一阵抽泣声传来,吓了她一跳!
抽泣声时有时无,以为自己听错,她停下脚步,细细凝听。过了一会儿,果然又响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朝声音处寻去。终于在一丛矮树后,看见一个正蹲着偷偷哭泣的女学子。
她慢慢地靠近,却不小心踩中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
那女子惊惶起身,转过身子朝沈晏珠看来。
沈晏珠当即呆住了。
“嫂嫂……?”
只见眼前女子双眼红肿,脸上挂着泪痕,脸色苍白透着不安。
沈晏珠惊喜交加,此女便是她前世唯一的好友,她的表嫂,柳书荷。
“你……你唤我什么?”
只是现下还不是。
“抱歉,我认错人了。”沈晏珠抿唇一笑,“我名沈娇,不知这位同窗如何称呼?”
“柳书荷。”
原来她也在无涯书院?可前世为何从未听她提及过呢?
“你在此地做甚?”沈晏珠上前一步,语带关心,“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柳书荷见她过来,眼神里带着防备,吞吞吐吐地道:“我……我不过是……有些挂念父母了。”
沈晏珠心下稍安,笑道:“我亦挂念家中,不过再等两日便是旬假了,到时候落英院大门一开,咱们第一个冲出去。”
柳书荷闻言,破涕为笑:“沈小姐真风趣。”
沈晏珠亦笑道:“柳小姐笑了便好。”
眼珠子转了转,她又问道:“不知柳小姐在哪个学堂?”
柳书荷默了默,才道:“甲级,广业堂。”
沈晏珠眼睛一亮:“我在诚业堂,咱们的学堂没离多远,往后便一同上学吧?”
与沈晏珠的兴致勃勃相比,柳书荷显得冷淡不少,对她的提议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并未正式答应。
“现下我要归舍,柳小姐一道吗?”
柳书荷不好再拒绝,点了点头。
二人不紧不慢往落英院去,沈晏珠心情格外明朗,往后在这书院内,终于不用再独来独往了。
她缠着柳书荷问东问西,聊个不停。不知怎么,说回两日后的旬假,话语间充满期待。
“我生平第一回离家这般久,如今已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里。”沈晏珠语调夸张。
柳书荷并未搭腔,也未对归家一事有所向往,反而依旧愁眉不展。
沈晏珠问:“怎么了?你不是想家吗?”
柳书荷低垂着眉眼道:“是啊,我是想家,可也担心旬试。”
沈晏珠一愣:“什么旬试?”
柳书荷抬眼,惊奇地问:“你不知道旬试?”
沈晏珠呆呆地摇头。
“每月两次旬假前都会进行一次旬试啊,为期两日,考完后还会进行排名。排名靠前便能得到积分,以此纳入岁试排名,两年岁试积满分的男子便能进入官衙历事。女子排名靠前,便会在城内张榜公布,特别出色的也能进入官衙,但书院建立百年,从中走出的女官屈指可数。”
说至此,她颇为遗憾地道:“因无涯书院束脩价格不菲,往往只有士族愿意花重金培养女儿,但士族通常需靠联姻巩固绵延。故而入读无涯书院的女子,大多只为议亲时高嫁,为家族凭添一份助力罢了。”
沈晏珠却只关心一个问题:“若是……考得不好,排名很低呢?”
柳书荷解答道:“排名最末的,似乎会有一定的惩罚。每个学堂的情况不一样,似乎惩戒方式也不一样。”
沈晏珠只觉天要塌了。
8. 萧沉
旬试说是两日,准确来说应是一日半,第二日上午考完,下午张榜公示,之后学子们便能下山归家了。
沈晏珠本因放假而雀跃的心情也因旬试而跌入谷底。这两日,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何为“无能为力”。
写文章?写不出来。
考算筹?算不明白。
答策论?更不会答。
琴艺茶艺射礼书画……左支右绌,样样不通。
第二日上午考完,沈晏珠已生无可恋。回到士舍便知会茉莉:“不用等到放榜了,咱们赶紧走吧。”
茉莉不解:“小姐不想知道自己的排名吗?”
沈晏珠喝了口茶,道:“我已经知道了。”
“这么快?那小姐你排第几呀?”
沈晏珠竖起一根食指。
“第一?”茉莉与有荣焉,“小姐真厉害!”
沈晏珠冷笑,将食指转了个方向,朝下一指:“倒数第一!”
茉莉长大了嘴:“……”
沈晏珠重重将杯盏一放:“入学时日尚短,不能对我要求太高。只是我也是要脸的,还是快快走吧。”
主仆二人依然坐着原来的马车,灰溜溜地回了国公府。
再坐一次长途马车,沈晏珠还是坐不惯,到府上时甚至将午饭都呕了出来,吓坏了来迎接的丫鬟婆子。
在府中休息了些许时辰,又接到宫里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想念得紧,传她去宫里用晚膳,用完膳便在宫里同太后歇一晚。
沈晏珠也装了满腹牢骚和委屈要找人倾吐,当即收拾妥当,坐着驷马高车往宫里去了。
马车行过朱雀大街,恰好遇见唐梦筱一行人的马车,杨学尹等贵公子在一旁驾马而行。
他们不知要往何处去,同沈晏珠的马车相对而行,两边人马一同堵在了路中间。
“郡主,是唐小姐她们。”茉莉掀了一点缝隙给她瞧。
沈晏珠视线一扫,全是诚业堂的一伙人,只少了萧沉。
“哼!本郡主不喜他们,叫他们给我让开。”
另一名婢女茉香点点头:“奴婢去传话。”
唐梦筱几人早已猜测着这豪华马车中是谁,只见下来一位举止有度的婢女。
“瑞阳郡主出行,尔等速速回避。”茉香天生冷脸,看着十分严厉不好惹。
端坐于马上的杨学尹闻言眼睛一亮,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在下太尉之孙杨学尹,见过郡主,没想到是郡主的马车,郡主您先请。”
一行人避到路边,给沈晏珠的四匹马拉的奢华马车留出了巨大的位置。
“可不能如此轻易放过他们。”沈晏珠心中愤愤,“茉香,你再去,叫她们下来给我行礼。见着本郡主为何不下车?”
茉香领命再去。众人正奇怪那冷脸婢女为何去而复返,就听她板着脸道:“不知车上是哪几家的贵女?为何如此无礼?见着我们郡主也不下车行礼?”
几辆马车逐渐有了动静,一个个贵女们在婢子们的搀扶下下得车来,与从马上下来的杨学尹等人一同向沈晏珠行礼。
“见过郡主。”
众人行完礼,便要起身。茉香忽然喝道:“郡主未出声,谁敢擅自起来?”
众人只得跪在原地动弹不得,彼此交换眼神,均不明所以。
茉香退回马车上,沈晏珠夸她:“好茉香,你真机灵。”
她透过车窗帘看到跪了一地的同窗,心情舒爽得晃着脑袋:“咱们走吧,别因为他们,耽误了见外祖母。”
一行人等马车完全驶过,才陆续起身。
“瑞阳郡主为何突然这般?像是要故意拿捏咱们?”杨学尹问道。
“不知,咱们和她也无甚交集啊?连面都未曾见过。”
唐梦筱看着沈晏珠离去的方向,忽然开口:“我们同她未见面,却与她府上的沈娇见过。”
有人想通了:“难不成,是沈娇回去后在郡主面前告我们状?”
“嗯,很有可能!这个沈娇,背后小人,令人生厌!”
“咱们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唐梦筱提议,“别再主动招惹她。”
*
进入无涯书院的日子,是她头一回与太后分离这般久。到了永寿宫,还未进入殿内,太后便听见她边跑边呼唤的声音:“外祖母……外祖母……”
太后忍不住从榻上起身,往前几步,高兴道:“娇娇来了!”
“外祖母!”沈晏珠一下子扑进太后怀里,差点将她扑倒,几位嬷嬷惊慌失措地上前扶住她们。
“郡主啊,您仔细着,太后娘娘禁不住您这般撒娇啦!”桂嬷嬷惊出一身冷汗。
沈晏珠忙起身:“哦……外祖母您没事吧?”
太后哈哈一笑:“无碍,娇娇都多久没来看外祖母了,快让外祖母抱抱。”
祖孙二人坐在榻上,沈晏珠依靠在太后怀里。想起这段时间独自在书院的日子,又想起前世的结局,忍不住流下泪来。
“娇娇怎么哭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太后心疼地给她抹泪。
沈晏珠摇摇头:“没有,谁敢让我受委屈啊,我就是想外祖母了,还想父亲母亲。”
太后道:“你母亲前些日子还给我来信了,说是在沈氏族地里祭拜之后,估摸着会与你父亲一道出去游玩些时日再回来。她竟这般狠心,留下我们娇娇一人,可怜孩子。”
她摸了摸沈晏珠的头,沈晏珠垂下眼,母亲果然推迟回家了。这些相同的轨迹,仿佛在催她快点做些什么。
她忽然想到,与其到处在书院打听萧沉的事,不如问问外祖母?太后老人家活了这么久,定是什么事都知道。
太后又问起她的书院生活,吃的住的称不称心,学习功课如何之类的话。沈晏珠皆一一答了,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啊”了一声。
“外祖母,我前几日在书院瞧了一桩热闹!”
太后好奇道:“是何热闹?”
沈晏珠声色并茂地将那日在射艺课上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太后听得眉头拧紧:“杨忠庭教子无方!”
沈晏珠赞同:“那杨学尹可嚣张了,当时如此多人在,竟也敢放箭。要不是梁博士及时赶到,萧世子怕是小命难保。”
太后却摇摇头:“那倒也未必。”
沈晏珠看着太后,问道:“外祖母何出此言?”
太后道:“萧沉自小便在军中长大,十七岁才被送入无涯书院读书。他父母皆骁勇善战,不至于养出一个连一支箭也无法躲开的草包。”
沈晏珠两眼放光,继续诱导太后多说些:“那他为何不躲开?”
太后却只是摇摇头,那意思是不知道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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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想说呢?
沈晏珠眼珠一转,好奇地问道:“我听杨学尹的意思,淮南王府之前还有一位世子?好像说是去世了?”
太后点头:“是的,萧序,萧沉的大哥,两年前在南疆战死了。”
“什么?”沈晏珠大惊。
“天妒英才啊!”太后言语间带着怜悯,“那孩子是天生将才,十八岁便率军在稻河一役中以少胜多,一举成名。二十岁那年,孤身奇袭敌营,斩南诏军将领首级。他领兵五年,只输过一仗,也是那一仗,让他丢了性命,死在战场上。”
她唏嘘不已:“据说萧远山当时便吐血倒下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沈晏珠情绪翻涌,没发觉自己说话声音都在抖:“那……萧沉呢?”
太后瞬间发现了,忙搂着她:“把娇娇吓着了?”
“没有没有,就是……就是有点可怜……”
太后点头:“哎,谁说不是呢?萧家先祖和高祖一同打江山,萧氏满门百年来忠心耿耿,战死在沙场上的儿郎都能组建一支军队了。咱们皇家对他们家多有亏欠。”
“至于萧沉。”提及此人,太后压了压嘴角,“萧序在时,锋芒太甚,世人只知淮南王府世子乃天才将星,甚少人注意到其弟萧沉。萧序死后,萧远山不愿再经历丧子之痛,让萧沉远离战场,送入了无涯书院。”
她顿了顿,又道:“但据闻萧沉不及其兄长万分之一,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着实令人失望!”
沈晏珠张了张嘴,不知为何,想替他辩解几句。她知道他最后还是会上战场,并且做得很好。但这之前,她要如何令他幡然醒悟,不再这般虚度时日了呢?
在永寿宫用过晚膳,又陪外祖母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沈晏珠刚想打道回府,却听义阳郡王妃来给太后请安。
义阳郡王妃便是她的表嫂柳书荷的未来婆母,此次义阳郡王妃进宫请安,便是想请太后出面,帮忙多邀请些贵女,参加后日家里举办的赏花宴。
无涯书院旬假每月两回,每回两天。后日正是最后一天,过了后日便要返回书院了。
沈晏珠当即来了兴致,赏花宴?她要去。
“太后娘娘,您也知道,拓儿今年都要二十了。前几年他不肯议亲,成天捣鼓他那些字画儿,如今他好不容易松了口,当娘的无论如何都得办得让他满意呀。”
赵拓便是义阳郡王世子,义阳郡王与当今皇上乃堂兄弟,皇上与大长公主又是一母同胞。
前世她与柳书荷相识,便是因柳书荷嫁进郡王府后,二人在某次皇家私宴上一见如故,成了时常往来的好友。
沈晏珠坐在一旁吃零嘴儿,竖起耳朵专心听着郡王妃同太后说话。
太后瞥了郡王妃一眼,道:“拓儿从小主意就大,你这个当娘的竟丝毫压不住他,让他这般大了后院至今还空无一人。”
郡王妃被太后指责,心虚地低下了头。
但赵拓松口愿意议亲,太后仍是高兴的。她应承道:“罢了,我让皇后帮你拟一份名单,帖子也从她那儿发出去,你只管将宴席安置妥当便是。”
郡王妃大喜:“多谢太后娘娘!”
沈晏珠心道,难不成,柳书荷便是在此次赏花宴上被选中,做了世子妃?
黑漆漆的眼珠一转,沈晏珠开口道:“我也要去!”
9. 宴会
“我保证不会和外人接触,就只是在帘子后头瞧瞧热闹。而且我的病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像幼时那般小心了。”沈晏珠央求着,“外祖母……您就让我去吧。”
禁不住沈晏珠死缠烂打,最后还是让她如愿以偿,确定后日去义阳王府参加赏花宴。
**
四月初二,暮春时节。
此时赏花,略微迟了些。但花不花的,无甚要紧,名为“赏花宴”,实为“选妃宴”。
盛京城内叫得出名儿的贵女皆得到了邀请,义阳王府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郡王妃为了将宴会办得盛大,特意花重金寻来奇花异草,将王府花园装点得姹紫嫣红。
贵女们衣袂翩翩,群芳争艳,人比花娇,眼睛不知是要赏花或是赏人。
“听说瑞阳郡主今日也来了?”贵女们聚在一起聊起来。
“真的吗?你见到她了没?什么样儿啊?”
“听谁说的?瑞阳郡主可从不曾参加过宴会。”
“可今日宴会不一般,都有皇后出面发帖子了,郡王妃请瑞阳郡主来坐镇亦有可能。”
“哎,筱筱,你不是说魏国公府往书院送了一个新人吗?如何呀?可有从她那儿听说些瑞阳郡主之事?”
有位贵女忽然找唐梦筱打听,众人皆目露好奇看过来。
唐梦筱温婉一笑:“是有一位新同窗出自魏国公府不错,人也标致得很。”
得到肯定,贵女们更好奇了。
忽然有人插话道:“筱筱也不必替她说好话,此人惯会见风使舵,仗势欺人。”
“啊?”贵女们阵阵低呼,看向说话之人。
范嘉年目光恨恨:“你们是不知道,她仗着自己出自魏国公府,背后有大长公主撑腰,在书院作威作福。”
“她如何了?”有人忍不住问。
“哼,她在书院祭酒面前装可怜,让书院祭酒教训咱们,还在瑞阳郡主面前不知如何编排我们的,竟叫郡主也来寻咱们麻烦。真是十足的小人!”
贵女们听得个个面露鄙夷:“魏国公府为何会教出这等人来?”
范嘉年纠正她:“那也怪不到魏国公府上,人家从小在南边常丰县长大,父亲不过是一县之丞。不过与国公爷同姓沈,才有了机会上京读书。”
贵女们厌弃之色更甚了:“不知今日瑞阳郡主带她来了没?”
“她这般趋炎附势之辈,或许会哭着求郡主带她来吧。”范嘉年随口道,“说不定遇到姻缘,从此飞上枝头,也不枉她千里迢迢跑来一趟。”
贵女们纷纷掩唇讥笑。
**
这头贵女们聚在一堆说长道短,那头沈晏珠还在郡王妃身边吃枇杷。一个个金黄圆润的枇杷剥好去籽,用小木叉插着,沈晏珠一口一个,吃得唇边汁水四溢。
“娇娇待会儿和我坐在帘子后头,不可随意离开舅母身边。”
沈晏珠点头,含着枇杷肉口齿不清:“知道了知道了。”
“你也别嫌舅母啰嗦。”郡王妃道,“你那身子骨一点意外也不能有,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着,万一今日在我这儿出了点什么事,太后责罚下来,舅母可担不起。”
沈晏珠鼓着腮帮子点点头:“舅母放心吧,我万事都会小心的。”
“王妃娘娘,人已差不多到齐了。”
外头有人禀告,郡王妃牵着沈晏珠一道,去了王府后花园一处亭中。
亭子一面碧湖中央,四周帷幔遮挡。里头座椅软榻,瓜果茶点应有尽有。沈晏珠十分满意此处,靠在榻上,吹着暮春初夏的凉风,惬意无比。
虽只是名义上的赏花宴,但该有的节目一样不少。湖边几株花树下,贵女们与公子哥儿们分桌而坐,不知谁提议,开始玩起“飞英会”。
每人桌前一盏酒,谁的酒里落进花瓣,谁便罚酒一杯。
如今已是万花凋落的时节,众人酒盏中落花不断。又恰好一阵风起,拂落漫天花瓣,桌上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惹得树下少年人们笑作一团。
笑声传入亭中,沈晏珠瞧着眼馋不已。
郡王妃亦感此刻氛围甚好,便交代婢子:“去催催世子。”
沈晏珠眼睛一亮,扭头在人群中寻找柳书荷的身影。视线来回转了三四圈,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她。
她今日穿得十分素净,同其他人花枝招展的打扮比起来,素雅得仿佛要出家。
沈晏珠不由拧了拧眉,这副模样,真的能成吗?而后她又放下心来,如果不成,她后来又怎会成为她的嫂嫂呢?
过了片刻,赵拓终于来了。
他身穿月白锦袍,头戴玉冠,腰间坠羊脂白玉佩,身形颀长,一派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
几位羞涩的贵女登时红着脸低下了头。
赵拓身后还跟着几位小厮,或抬着一方长桌,或端着几盘物什。
“今日赏花宴,感谢诸位大驾光临。”赵拓嗓音温润,先朝众人行礼致谢,而后道,“一直饮酒未免乏味,在下有几个小游戏,不知各位有无兴致?”
“今日世子是主,客随主便。”一位公子立马迎合道。
其他人亦纷纷点头,赵拓便开始介绍游戏规则,席间又热闹起来。
沈晏珠见游戏开始了,柳书荷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不免替她暗暗着急。
眼珠子转了转,她忽然“哎哟”一声,吓了郡王妃一跳。
“娇娇怎么了?”
“吃得杂了腹中不适,舅母,我去去便回。”
“吓我一跳。”郡王妃嗔怒,“快去吧,茉莉茉香,你俩仔细护着主子。”
“是。”
出了亭子往后走,沈晏珠忙对茉香道:“你去找人把伯远侯府的柳二小姐叫出来,就说我在假山这儿等她。”
茉香领命,脚步匆匆去了。
柳书荷正缩在角落努力不引人注意,没成想偏有人不放过她。
此刻正玩着击鼓传花,之前几轮,她都反应迅捷地将花扔了出去。可此次,不知是谁,在鼓点停下的瞬间,将花扔进了她怀里。
今日击鼓传花的规矩是,鼓点停,拿到花的人,或是罚酒三杯,或是作一副与花有关的画作。
可世人皆知,郡王世子是当今天下有名的画痴,不仅对字画颇有研究,自身亦是丹青高手。在他面前作画,岂不是班门弄斧?
因此之前几位中了的公子贵女,皆饮酒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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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柳书荷。
她怎能饮酒?她酒量极差,连饮三杯怕是要当众出丑。而且她自从饮过一回,身上长满红点后,就再也滴酒不沾。
可如今骑虎难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去,立于长长的书案前,默默提笔作画。
嘲她自不量力,好过嘲她举止不端行为不检。
赵拓眉头一挑,有几分意外。
众人亦是惊诧不已,范嘉年端起茶杯啜饮,掩盖住唇角轻蔑又得意的弧度。
柳书荷神情专注地运转笔尖,赵拓立于她身侧看她作画。见她运笔如行云流水,不由暗暗点头。春风拂过,吹动落英缤纷,亦吹动柳书荷身上裙摆。
赵拓不知何时已将目光从纸上挪到了她身上,见她静心投入,秀气的脸上一派认真,心中像有羽毛刮过一般痒起来。
“世子,献丑了。”
柳书荷出声,唤回了赵拓心神。
他走近几步,只见纸上一株兰草,寥寥几笔勾勒,却形神兼备。
不由抚掌叫好:“好!姑娘好手法!”
能得世子嘉奖,定是有真才实学。其他人引颈而望,皆感好奇。
“姑娘,可否……?”
赵拓征询她的同意,见柳书荷点头,取下镇纸,将兰草展示给席间众人。
“果然是佳作!”
“居然只靠几笔便成,构思精巧,实在难得。”
“……”
一片片夸赞声中,柳书荷红着脸,笑得腼腆。
赵拓转身询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柳书荷的脸更红了,屈了屈膝,道:“伯远侯府,柳书荷。”
“柳姑娘,有礼了。”
亭子里,一位婢女高兴地进来禀告:“王妃,世子打听了一位贵女的出身。”
郡王妃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现下二人还在说话呢,您出去瞧瞧?”
郡王妃立刻掀了帘子看去,果然瞧见自家不开窍的儿子正低头与一位素衣女子说着什么。二人皆着白色,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对璧人。
郡王妃喜不自胜,忙吩咐道:“快去打听打听,是哪家孩子?”
柳书荷作了画,交了差,又缩到角落去了。范嘉年见她入了赵拓的眼,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手中帕子翻来覆去地绞着。
柳书荷刚落座,忽然一位陌生的婢女上前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紧接着,便见她起身跟着那婢女去了。
范嘉年吩咐身后婢女:“去,看她去做什么。”
过了片刻,婢女返回,趴在她耳边汇报了几句。范嘉年听得面目狰狞:“真是阴魂不散!”
唐梦筱见她不悦,问道:“何事如此着恼?”
范嘉年冷哼一声:“还不是沈娇,她果然跟着郡主进来了。想必她也知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在此露面,躲在后头呢。”
唐梦筱眼神一闪,转而笑道:“她来便来吧,世家子弟莫非还能因她一张脸就将她娶进门?”
范嘉年一听,黑了脸:“有何不可?毕竟有魏国公府撑腰呢。”
她捏紧了手中茶杯,面目扭曲道:“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她!”
唐梦筱对此微微挑眉,未置可否。
10. 陷阱
柳书荷随婢女行至假山旁,果然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沈晏珠。
“沈小姐?真的是你?”她上前吃惊道,“下人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
“不知沈小姐找我何事?”
沈晏珠先是将她从头打量到尾,然后摇摇头,道:“你今日穿得过于素净了。”
柳书荷一愣:“……什么?”
“穿得不打眼,又坐在席间不说话,如何能让人看见你?”沈晏珠恨铁不成钢,“我带了衣服,不如我带你去换我的衣服吧?”
柳书荷警惕地后退一步,审视着她,道:“沈小姐怎知……你监视我?”
“不是……”沈晏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你别误会,我那不是监视你,我是关心你。”
柳书荷不信:“那我多谢沈小姐好意了。”
她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又道:“我不好离席太久,沈小姐,告辞。”
见她要走,沈晏珠赶忙拉住她:“柳二小姐,别急着走啊,我是来帮你的!”
柳书荷不解:“我有何处需要帮?”
沈晏珠故作神秘地挑挑眉,眼神暗示她。
柳书荷柳眉微蹙,一脸疑惑。
“哎呀,就是议亲啊!”沈晏珠忍不住揭晓答案。
柳书荷无奈叹气,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沈小姐怕是对我有误会,我今日穿得这般素净,正是因为我无意于郡王府的亲事。”
沈晏珠怔住,张大了嘴,问:“为……为何啊?”
你要是无意,那拓表哥怎么办?
柳书荷看了她一眼,犹豫一瞬,才道:“因我志不在此。”
沈晏珠有些慌,她的表嫂要飞走啦。
“那……那你志在哪儿呀?”
“我……”柳书荷微微低头,有些赧然,“我……我想做官。”
“啊?”沈晏珠的嘴就没合上过,“你……你要做女官?”
见她满脸不可思议,柳书荷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虽说如今女子做官不是稀奇事,但几十年才有那么一两个,也是凤毛麟角。
别人会嘲笑她,她早已做好准备。可如此想是一回事,真的笑到面前了还是会难受。
她垂下了眼,遮住眼里情绪。
沈晏珠反应过来,眼神仰慕地看着她:“你的抱负太远大了!”
柳书荷猛地抬头。
“你……不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吗?”
“怎么会?当女官啊,多么不凡的志向。柳……我可以叫你书荷吗?”
得到允许,沈晏珠道:“书荷,做女官很好,想不到你竟有凌云之志!”
可前世,又是为何嫁给了拓表哥,对书院之事只字不提呢?
柳书荷的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做了女官,便不能嫁人了吗?”沈晏珠好奇。
“倒也不一定,只是以往女官嫁到夫家后,便不被夫家允许再抛头露面了。因而往往女官们大多孤独终老。这也是我今日如此装扮的原因,我本无意于此。”
沈晏珠恍然,原来如此,莫非前世柳书荷爱上了拓表哥,甘心情愿放弃成为女官,而选择了嫁进王府吗?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虽然拓表哥很好,但书荷也好啊。
希望她能找到万全之法,弥补前世柳书荷的遗憾。
“不过,还是谢谢沈小姐的关心。”这一回道谢,就真诚多了,“既然误会已说清,那我便回席上了。沈小姐,告辞。”
“明日见。”
柳书荷一愣,而后噗嗤一笑。
“明日见。”
看着她的背影,沈晏珠叹气,怎么难题还能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了呀?
她正发着呆,忽然身后出现一名婢女:“郡主,王妃娘娘派奴婢前来寻您,让您尽快回去。”
沈晏珠暗道糟糕,出来太久了。
她对婢女点点头:“走吧。”
一行人穿过假山,分花拂柳往湖中亭而去。刚要转过一丛矮树时,见前方迎面走来一行人。
沈晏珠看清来人,暗道一声冤家路窄。
来人正是范嘉年,她身后跟着几名她不认识的贵女,各自带着婢子,一路行来十分打眼。
两拨人眼看就要越走越近,附近也无岔路能避开,沈晏珠忙对王府婢女低声交代了一句:“别在人前叫我郡主。”
那婢女虽疑惑,但主子吩咐,她只管点头应是。
“沈小姐,又见面了。”范嘉年堆着假笑见礼。
沈晏珠也不太想理她,扯了扯唇角当作还礼。
范嘉年这才看见,她身后不止自己的婢女,还有两位是瑞阳郡主和王府的丫鬟。下一瞬,她脸上的笑容显得真诚了些许。
“沈小姐何时来的?为何不同我们一道去赏花做游戏?”范嘉年问。
沈晏珠不答反问:“你真的希望我去加入你们吗?”
范嘉年笑容一僵,语气僵硬道:“沈小姐这是何意?咱们好歹也是同窗,虽说可能有些误会,但也不用如此针对我吧?”
沈晏珠审视她,这人怎么还换了副嘴脸?之前不是张狂得很吗?如今扮可怜是做什么?
不过她确实很想去做游戏就是了。更何况,或许还能在拓表哥的婚事上出点力。
犹豫了一瞬,她道:“既然你想我去参加,那我便陪你们一会儿。”
王府婢女满脸惊慌,刚要张嘴阻止,沈晏珠忙拉住她的手,道:“你去跟王妃说一声,说我去玩一会儿就来,保证不乱跑。”
婢女为难片刻,还是决定先禀告王妃,抬脚急匆匆走了。
没了王府之人在场,范嘉年心下稍松,弯着唇角道:“沈小姐天真烂漫,做游戏一定很好玩儿。”
范嘉年身后的贵女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个个掩唇轻笑。
沈晏珠眨眨眼,笑什么呢?
范嘉年侧身,为沈晏珠让出位置:“沈小姐,请吧。”
沈晏珠早已习惯别人为她让路,因此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抬脚便走入贵女中。
范嘉年与沈晏珠并列而行,身后便是几名贵女,茉香不放心,用眼神示意茉莉见缝插针过去保护郡主。
茉莉想挤进去,却被那几名贵女的贴身丫鬟挡住。努力了几次,皆失败了。
茉香眉头紧促,轻声与茉莉道:“不对劲,她们为何故意将我们和郡主隔开?”
茉莉道:“那……那怎么办?”
茉香沉思道:“只能见机行事,你的职责是护郡主周全,必要时……”
她以掌代刀,做了个斜切的动作,茉莉瞬间明白,点头应是。
一行人慢慢往回走,经过一片桃林时,见桃林芳菲落尽,桃树抽出鲜嫩枝叶。一名贵女感叹道:“要是再早些时日,此地定美若仙境。”
“听闻王府内有一株罕见的百年桃树,至今已有三百年了。”
“三百年?那岂不是比咱们大燕朝的寿命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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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处呢?”
“似乎就在这桃林里。”
“不如咱们去瞧瞧吧。”
贵女们三言两语便改了目的地,沈晏珠叫道:“诶,你们不去席上了吗?”
“来都来了,索性看了百年桃树再去。”
沈晏珠不愿意去看劳什子桃树,她都看腻了。
“我不去。在此地等你们。”她拒绝道。
贵女们一愣,范嘉年道:“为何不去?”
沈晏珠摇头:“不喜欢看桃树,我想去做游戏。”
贵女们面面相觑,范嘉年同她们对视一眼,一名贵女忽然提议:“玩游戏还不容易?咱们可以就在这桃林里玩儿。不如……藏猫儿?”
“好,藏猫儿有趣。”众人一致赞同。
沈晏珠也有兴致,她回头看向茉莉茉香,见茉香微微摇头。她暗暗叹了口气,出声道:“可以藏猫儿,但我不能做蒙眼抓的那个。”
周围一静,有几名贵女掩着唇小声嘀咕起来。
“果真如嘉年说的一样,自视甚高。”
“待会儿让她好看。”
范嘉年眼眸深深,笑着同意道:“无甚要紧,你便只做藏的人吧。”
众人选了一位贵女出来,用纱巾蒙了眼,大伙儿便在林子里散开了,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沈晏珠头一回和同龄人做游戏,十分投入,也特别开怀。
大家都躲了开去,蒙眼的贵女一时失去了目标,只在原地打转。她笑骂道:“你们这群胆小鬼,都躲起来,林子如此大,叫我摸到何时去?”
远处有贵女喊:“谁去拍拍她?”
“不去不去,便是叫我胆小鬼也不去。”
说是如此说,还是有几人偷偷摸摸在朝着蒙眼女子靠近。沈晏珠心跳到嗓子眼儿里,觉得十分惊险好玩儿,忍不住也加入偷袭的队伍里,从她身后靠近蒙眼女子。
一步,两步……
眼看越靠越近,她打算从背后拍一下对方肩膀,吓唬吓唬她。
“后面!”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蒙眼的贵女好似早已做好准备,反应迅速地转身,伸出两只手使劲往前一推!
躲在她后面准备偷袭的沈晏珠当即被推了个人仰马翻!
“啊!”
她倒在地上,手掌借力撑住身体。却没看见旁边地上的一根枯枝,被枯枝斜斜刺进了掌心里,鲜血汩汩往外冒出来。
“小姐!!”
茉莉同茉香飞奔上前,见到沈晏珠手上的伤口,二人脸色瞬间煞白。
“快!抱小姐去上药!”
茉香指挥着茉莉,而茉莉早已满眼泪花,擦了一把泪,上前将沈晏珠打横抱起。
伤口好似泉眼一般,鲜血流个不停,不一会儿便在地上凝成了一小滩。
“不用怕,上完药就好了。”沈晏珠见她二人脸色不好,出言安慰。
茉莉默默地流泪,抱着沈晏珠飞一般跑走了。
茉香脸上寒意逼人,盯着众人道:“今日之事,奴婢会一字不漏地禀告给王妃娘娘。”
说完,亦脚步慌张地追着沈晏珠的方向而去。
见她眼神犀利,毫无礼数,众贵女神情各异。
“一点小伤而已,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吗?”
“哼,真把自己当凤凰了?”
范嘉年看着地上的血,颇为遗憾道:“这才到哪儿啊?今日备下的好戏还未正式开场呢。”
11. 倒数
郡王妃千防万防,还是叫沈晏珠在她府上出了事。将那几个生事的贵女恨得牙痒痒。
“将那几人即刻请出王府,往后永不许再踏入我府门半步!”
想了想,仍是气不过,又添了一句:“让府里护卫提棍去请!”
郡王妃命人去传令,自己又走入里间,瞧躺在厢房床上,面色苍白的沈晏珠。
沈晏珠的伤口此刻已上过特质的药粉,暂时减缓了血流速度,要真正止住血,还得等待片刻。
因流血过多,她身体发冷,四月天里,仍盖了厚厚棉被。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此刻也透着苍白,失去了活力。
“舅母,实在对不住,是我贪玩。”她知道此番是她的错,声音软软地道歉。
“娇娇,你都这般了,舅母怎还会责怪于你?”郡王妃心疼道,“你真以为舅母只是怕太后责罚呀?你呀,如此脆弱,一个小伤口便能要了命,舅母也担心着急啊。”
“我知道舅母担心我,外祖母更担心我。”沈晏珠抿了抿唇,请求道,“舅母可否将今日之事保密,不要让外祖母知道?”
“什么?”郡王妃惊讶,“为何?”
“哎。”沈晏珠叹气,“舅母也知道,我从小便因这怪病被拘在府里,哪儿也去不了。幼时病症严重,没有伤口也会冒出一身淤血。每换一颗牙,都要折腾好多时日。”
她忆起往年因这病吃的苦受的罪,忍不住眼眶发红:“后来慢慢长大,症状才稍稍减轻。如今没有伤口已不会有何危险。今日之事若是被外祖母知晓,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我再出府了。”
她红着眼嘤嘤哭出来,郡王妃忙给她拭泪:“好好好,你别哭,舅母不说就是了。”
她这才缓缓平复下来,渐渐地因精神不济而沉沉睡去。
郡王妃替她掖了掖被角,一转身,瞧见茉莉同茉香仍跪着,叹了口气,道:“你二人如何罚,等你们主子醒了再说吧。”
茉香与茉莉只是深深匍匐着,以额磕地,未发一言。
**
因许久不曾失血,又因癸水将至,沈晏珠近期都得吃药,马车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药包药罐。
第一回上山时不知士舍简朴,这回再上山,茉香又张罗着将沈晏珠平时用惯了的寝具物品齐齐码到车上。
再上路,便成了两辆马车。
初次上山便是坐马车进去,此次沈晏珠还病着,又多了一车物什,更不可能下车步行了。
于是书院学子们无论身份地位高低,皆下得马车缓缓走入时,便看见两辆灰扑扑的马车,既低调又高调地驶入了书院大门。
昨日沈晏珠受伤,茉莉恨不得自戕谢罪。她好说歹说,让茉香代她狠狠训了茉莉一顿,才将她驯服了。
今日入得书院,下马车都不让她自己走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抱进了落英院。
又引来路人侧目。
到了房门口,发现已有人早早等着她们了。
正是范嘉年。
茉莉如今一看见她就恨不得拔刀,因此也不行礼,沉着脸道:“让开。”
“你大胆!”夏荷在一旁不忿。
陆嘉年也被气得不轻,对她怀里的沈晏珠道:“你装什么病秧子呢?不过手上破了个小洞,竟还不良于行了不成?你昨日就是这般在王妃和郡主面前扮可怜,才让她们羞辱于我的吗?”
昨日她差点羞愤欲死,好好地吃着茶点,突然来了几个家丁请她们出去!更羞辱的是,护卫们还拿着棍棒,这已经不是送客,而是驱赶了!她是被人赶出王府的!
往后,谁不拿她当笑话?她该如何在盛京城内自处?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惯会伪装柔弱的沈娇!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沈晏珠早就想明白了,昨日她们就是有预谋地要捉弄她。只不过她身体脆弱,流不得血,若是身强体壮,保不准后头还有什么阴招等着她呢。
此时她对着范嘉年亦无好脸色,若不是顾及着身份,她早让茉莉将她拖出去掌嘴了。可没人能承受住茉莉的一巴掌,她能徒手将人一掌扇晕过去。
“进去吧。”沈晏珠彻底无视了范嘉年,对茉莉吩咐道。
茉莉会意,抬起腿一扫,将挡在门口的主仆二人拨开去。
范嘉年与夏荷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还未找到支撑,便齐齐倒在了地上。
“沈娇!你竟纵怒行凶!”范嘉年趴在地上怒不可遏。
夏荷忙起身把自家小姐扶起来。
“好狗不挡道。”沈晏珠冷冷道。
说完,房门便在茉莉身后关紧。留下范嘉年对着紧闭的房门气得跳脚。
*
这两日旬假过得实在丰富,以至于沈晏珠都忘了放假前,还参加了旬试!
等她到达诚业堂时,才看见门口张贴着红榜。一眼也不忍看,她羞愧得赶紧用小书箱挡住脸,脚下步子飞快地进了学堂。
一进门,就瞧见角落里有个少年在睡大觉。依然是手长脚长地往桌上一趴,头枕着手臂,面朝里。
怎这般多瞌睡?莫不是周公转世不成?
沈晏珠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前几日听来的有关萧沉的那些事。脚下步子当即转了个弯,朝角落睡觉的人而去。
她坐在少年旁边,先将待会儿要上课的书本摆放好。每拿出一样东西,都用力弄出声响,可旁边少年依然睡得香甜。
得叫他起来读书,可不能叫他这般下去了。
沈晏珠凑过去轻声喊他:“萧世子,萧世子,别睡啦,起来念书。”
见喊不动他,她伸出一只手,想将他推醒。可她的手才刚碰到他的衣角,就有一只冰凉的大手猛然掐住了她的手腕,疼得她当即惊呼出声。
“啊,好疼!”
萧沉手上用力,眼神却仍是迷蒙,听有人呼痛,才立刻清醒过来松开了手。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暗哑。
“我倒要问问你做什么?你看!”沈晏珠将手腕递到他面前,眼泪汪汪地瞪着他:“快点向我道歉!”
萧沉垂目一扫,只见如白玉般光洁的纤细手腕上,印着几根触目惊心的青红指痕。
他眉头一挑,心道,我也未使力,怎的这般娇弱?
暗暗啧一声,他佯装吃惊道:“这是……我做的?”
沈晏珠气得将手腕又往他眼前送了送,几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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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凑到他鼻尖:“你还不承认?”
他猝不及防闻到少女手腕皮肤上的清香,心跳失了一拍,忙往后仰了仰拉开距离,才道:“那你为何要偷袭我?”
沈晏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哪有偷袭你?分明是你突然出手捏我!”
萧沉一噎,何为“捏”?他那是擒拿。
他还想辩解几句,可看见少女泪意盈盈的纯净双眸,动了动唇,还是先道歉:“对不住了,你……你别在人背后出手了,很危险的。”
沈晏珠扁着嘴委屈巴巴道:“我不过见你一直在睡觉,想叫你起来读书。”
萧沉一怔,眼里神情莫辨,他似笑非笑地问:“你?喊我起来读书?”
沈晏珠不开心地噘着红唇点点头。
萧沉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化莫测,沉默了一下,才道:“还是不必了吧。”
沈晏珠刚要反驳他,就听他道:“你,倒数第一,我,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督促倒数第二读书?”
沈晏珠“噌”地一下红了脸。
萧沉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可得小声点儿,被人听见,得笑掉大牙。”
他轻轻浅浅地呼吸在她耳侧,略微低沉的嗓音灌入耳朵里,让她半边身子都痒起来。
缩了缩肩膀,沈晏珠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萧沉一侧眼,看见她粉粉嫩嫩的耳垂,以及红得透明的耳廓。忽觉口干舌燥,意识到此刻二人距离太过于亲近,忙直起身靠回了椅背。
他吞了吞口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你也不用难为情,顶多下回,我当倒数第一,让你当倒数第二。”
沈晏珠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把目标定高一点吗?”
萧沉一愣,道:“那……倒数第三?”
“你!”沈晏珠气结。
“下回旬试,我指定能前进五……四……三……二!”她由伸出一个巴掌,变成四根,三根,两根手指,“前进两名!”
萧沉吊儿郎当地笑:“那不还是倒数第三嘛?”
沈晏珠快被他气死了,这个不求上进的膏粱纨绔!
萧沉见她像是真要生气了,忙转移话题,问道:“沈小姐的手怎么了?”
沈晏珠被愤怒支配,举着他刚捏过的手,气呼呼道:“知道还问!”
“说你那只。”他用下巴指了指另一只裹着白布的手。
沈晏珠一愣,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道:“受了点小伤。”
萧沉想到她娇嫩的肌肤,赞同地点点头,她的小伤确实值得包起来。
“总之。”沈晏珠又回到之前的话头,“我俩之后共同努力,万万不可再垫底了。”
萧沉蹙眉:“你努力就好了,何必拉扯上我?”
沈晏珠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知道,你并非如今这般。”
萧沉眼皮一跳。
“即使暂时深陷泥沼,有朝一日,你定会乘风直上。我信你。”
萧沉探究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沈晏珠眨着杏眼,带着让人一望到底的纯净无波。
萧沉忽而笑了。
“沈小姐不去做算命先生当真可惜了。”
12. 惩罚
见他油盐不进,沈晏珠转过身去端正坐好,不再理会他。
此时,唐梦筱迈步进入学堂。她一进门,几名贵女同窗便围了上去,笑着道贺。
“筱筱,恭贺你今次旬试得了甲等。”
“且是甲级学堂所有人中的甲等哦。”
唐梦筱淡淡一笑:“只是甲等第二,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沈晏珠角落里听着,不由目露惊讶,都第二了还不值得骄傲啊?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萧沉,他正百无聊赖地甩着腰间的一根坠子玩,忍不住摇了摇头。
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比山高,比海深。
“第一是谁啊?该不会又是隔壁广业堂的那位吧?”段琳琅忽然问起。
王似然连忙给段琳琅使了个眼色,段琳琅立刻闭了嘴。
唐梦筱不在意地笑笑:“还是范绮云没错,她向来稳居第一的。”
“对了,范嘉年呢?怎没见着她?”
已接近授课时辰,众人这才想起,此时竟还未见到范嘉年的身影。
“会不会是去给自家姐妹道喜去了?”
“说不定是不敢来了,昨日你没看见……”
同窗们小声议论起来。
沈晏珠却知道,范嘉年此刻正躺在药署里上药呢。
今日出门前,茉莉担心沈晏珠在书院里再遇险,在她袖子里藏了一个小小机关,机关里是一小袋粉末,遇着危险可以用粉末奇袭敌人。
没成想,刚出门没多久就用上了,范嘉年拉住她的去路,对着她口出恶言推推搡搡,甚至意欲对她动手。她发动机关,粉末喷了她满脸。
拒茉莉所言,那药粉有轻微毒性,沾一点点无碍,接触过量便会引起皮肤奇痒无比。
就让范嘉年好好地在药署里头止止痒吧。
授课的博士进来授课了,众人回到席位坐好。沈晏珠抬头看了一圈,好奇地问萧沉:“为何还少了一人?”
萧沉眼皮一掀,刚要张嘴回答。有一个声音低声抢答道:“杨学尹啊!被杨太尉罚了廷杖,现下仍在京中养伤呢。”
“陆朝?”沈晏珠看着前面转过头来的少年,奇道,“你何时来的?”
“什么?”陆朝惊怒,“沈小姐竟未发现我?”
见他满脸受伤的神情,沈晏珠颇为尴尬地笑道:“我……我读书太认真了吧。”
这话逗得萧沉“噗嗤”笑出来。
沈晏珠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转头问陆朝道:“杨太尉为何要罚杨学尹啊?”
陆朝对着萧沉拱了拱下巴:“因为他咯。”
沈晏珠恍然,上回射艺课上杨学尹对着萧沉放冷箭来着。
“想不到杨太尉竟是如此刚正不阿之人。”
陆朝不屑:“什么刚正不阿,不过形势所迫。此次不仅书院取消他的旬试资格,让他没有排名和积分,连皇上亦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他对萧沉放箭一事,将杨太尉好生训斥了一顿。太尉回府当晚就打了杨学尹三十大板,皮都打开花了!”
沈晏珠心头一跳,心虚地垂下了眼。
皇舅舅……该不会是听外祖母说的吧?
不过皇舅舅似乎真的对萧氏一脉颇为宠爱,哪怕是虚惊一场,也要给萧家一个交代。
她又转头看了看萧沉,他对皇上的宠信是何种态度呢?应当是忠诚感恩的吧?不然前世的最后,又怎会骑着马冲进来护驾呢?
到底该如何才能让他不再颓靡下去呢?
“沈娇!”
一声怒喝打断了沈晏珠的思路,她猛地回神,见众人目光皆在她身上。
“站起来!”博士黑着脸沉声问,“萧沉的脸比我讲的课更令你满意吗?”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沈晏珠恨不得原地消失掉。
她红着脸,缩着脖子,头快埋到胸口里。
“你站到廊下去听!”
“哦……”
沈晏珠不情不愿地拿着书往外走,走之前偷偷瞥了一眼隔壁桌的萧沉,发现他正弯着唇角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呢!偷看又被抓包,沈晏珠一怔,忙低着头逃也似的出了门。
她站在廊下,拿着书认真听博士讲解。听着听着,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四月暖风吹在身上十分惬意,她靠着墙,耳边是博士的助眠声,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沈娇!”
“啊?啊?”
又是熟悉的怒喝,比头脑更显清醒的,是她的危机感。听见自己的名字,她赶紧抬头挺胸站好。但她的眼睛仍是朦胧的,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博士恨铁不成钢:“下课了!”
“啊?哦……博士慢走……”她懵懵地鞠躬行礼。
博士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沈晏珠有些颓然,锤了锤自己脑袋,她怎又睡过去了!不是说好要努力上进吗?
她垂头丧气地进学堂收拾小书箱,打算提着书箱去用膳。一转身,一条长腿横在两张桌椅之间,拦住了她的去路。
“萧世子,怎的了?”她眨眨眼,不解。
萧沉抱着手臂:“扫地去啊,倒数第一。”
沈晏珠嘟着嘴巴,皱着眉头:“别叫我倒数第一,扫什么地?”
萧沉道:“你就是倒数第一才要扫地啊。诚业堂的规矩,每回考试的最末尾,要负责清扫诚业堂前后的地面。”
“什么??为何我不知?”沈晏珠难以置信。
“你刚来,不知道实属正常。以往每回都是我在扫,这回终于能换个人啦!”萧沉心情极好,俊朗的脸上笑容灿烂,他对着沈晏珠抱拳,“沈小姐,多谢!”
他长长的手指随意地将小书箱的环扣一勾,拎在背后,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哦,对了,扫帚工具在角门里放着呢。用完记得放回原位哦。”
沈晏珠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缓不过神来,扫地?她连扫把握哪头都不知道,如何扫地?
和她的绝望比起来,萧沉的开怀显得格外刺眼,她连他的背影都讨厌起来!
忽然,丛助教从门外进来,见着萧沉,一把拦住他。
“你在此正好,祭酒大人叫我转告你,诚业堂的规矩从本月起做了一些小小的变动。”
萧沉满脸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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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激励学子们努力,惩罚对象从最末尾的一人变为末尾和倒数第二两人了。你此次是不是倒数第二,那你别跑了,扫地去吧。”
“什么!?”
“哈哈哈!”
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晏珠笑眼弯弯:“世子,不如你带我去拿扫帚吧?我刚来,还不清楚地方。”
萧沉:“……”
*
诚业堂前倒是十分干净整洁。倒是诚业堂后方,一株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樟,遮天蔽日。每逢换季,树下满是落英或是樟果,总要叫学子来好好伺候它一番。
沈晏珠看着满地如繁星般的细碎花瓣,心中哀嚎不断。
“干活儿吧,沈小姐。”
萧沉的声音里带着不悦。
沈晏珠叹了口气,拿起手里的扫帚。
可是……扫帚该如何使用呢?她回忆着府里丫鬟拿扫帚的样子,学着她们双手一高一低握着竹竿。然后呢?
然后就用扫把一头去扫,她试着挥动,可总觉得这扫把不听使唤,怎么扫也扫不了一点儿。
她有些苦恼,于是打算向萧沉偷师。
她悄悄转头,寻找萧沉,却吓了一跳。只见萧沉正在她背后,撑着扫帚黑着脸,默默地看着她呢!
“你……你干嘛……干嘛看着我?”她的质问因心虚少了点底气。
“沈小姐,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竖着拿扫把扫地的人。”
“啊?扫把……还分横竖吗?”
萧沉脸更黑了,他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如此扫,咱们要扫到明日。”
“看着。”
他伸手,一只手握住她手里的扫把,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脑海里忽然浮现她将手里的於痕递给自己看的画面,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了。
他轻轻地将她手腕握住抬起,另一只手的扫把在原地转了个方向,再握着她的手腕示意她自己拿着扫把。
“行了,你再扫。”
沈晏珠试着扫了扫,惊喜地道:“果然有用。”
她两眼放光地看着萧沉,像是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新奇玩意儿。
萧沉挑挑眉,笑道:“会扫地值得如此开怀?”
沈晏珠道:“所有新奇的感受都值得开怀。”
萧沉刚想嘲笑她,却听她又道:“而且是你教我的,更值得开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陡然快了起来,萧沉深吸一口气,想将这莫名其妙的心跳平复下去。可努力几次,还在跳个不停。他只好拿起另一把扫帚,秋风扫落叶般,大开大合地对着地上的残花一通发泄。
沈晏珠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还在原地的人已经绕着古树扫了好几圈了。
等她好不容易掌握了诀窍,打算大显身手时,萧沉早已速战速决,地上哪还有一片叶子?
“行了,走吧,饿了。”
也不管沈晏珠是否听见,独自一人拎着扫把大步流星地离去,只留给沈晏珠一个高大的背影。
沈晏珠看着他的背影,呆若木鸡。
这便是每月都扫地才能练出来的实力吗?
13. 心跳
自从那日被范嘉年堵在路上之后,沈晏珠便每日从学堂来回都要邀上柳书荷。柳书荷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只隔了三四间屋子,每日早晨,她便去柳书荷屋子里等她,课毕后,又去广业堂外等着。
令沈晏珠佩服的是,她每回去,无论是在房里或是在学堂,她都在奋笔疾书,完成课业。
这是多么令人生羡的毅力啊,她读两页书就想睡,写几个字便手疼。
“实在抱歉,今日又让你久等了。”
每回出来得迟了,柳书荷都要如此道歉。沈晏珠倒是无所谓,摆摆手:“无甚要紧,你的课业更为重要,努力积高分,如此才能去官衙历事。”
沈晏珠忽而想起,问她:“你上回旬试排名多少啊?”
柳书荷神色恹恹:“只得了甲等第三。”
“如此厉害?”沈晏珠惊呼,继而笑起来,“我的好友是甲等第三!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柳书荷却情绪不高:“不过第三而已。”
沈晏珠替她鼓气:“下回说不定就是第二第一了!”
“不可能的。”她叹气,“我的骑与射排名靠后,在此一门上被拉下太多。更何况还有……”
见她欲言又止,沈晏珠追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总之,再要往前,很难了。”
“骑射吗?”沈晏珠眼珠一转,“不如咱们请位师傅吧?”
柳书荷满眼疑惑。
沈晏珠笑得神秘:“一位技艺超群的师傅。”
*
“小爷不同意。”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躺在一棵大树的粗壮枝桠上,垂下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晃动着。
已过立夏,温度渐高,书院为学子们换了一套新院服,变得更加轻薄。少年的衣摆随着腿晃动,像只振翅的蝶。
沈晏珠在树下仰着脖子看他:“为何不同意?我看了你的各科排名,骑射排名还挺靠前。”
“那和教她有何关系?”
“发挥所长啊,不然要你在这书院有何用?”
萧沉气笑了,起身拿下嘴里的草,俯视她。
繁茂的枝叶剪碎日光,映着树下的少女,在她身上画出斑斑驳驳的光圈。
萧沉看着光里的少女,道:“你个倒数第一说我倒数第二没用?”
沈晏珠跺脚:“都多久了,能不能别提这个了?下回旬试我一定比你考得好!”
萧沉挑了挑眉,又衔了草在嘴里,草尾巴上下翘了翘,不置可否。
沈晏珠耐心告罄,凶巴巴道:“你到底教不教?”
“不教。”他回答得果断,往后又躺了下去。青色的院服与碧绿的枝叶融为一体,遮掩了他的身形。
“好,你等着!”
丢下这句话,沈晏珠便跑走了。
萧沉躺着等了片刻,树下仍旧一片安静。他坐起来,往树下瞧,又借着树的高度往四周寻找,都不见那人的身影。
“小骗子。”
几只刚筑好巢的鸟儿瞧完了热闹,叽叽喳喳叫起来,叫得萧沉心烦意乱。他指尖拈了片树叶,轻巧地飞射出去,叶片稳稳镶进鸟巢里,吓得鸟儿惊惶飞散。
一直到下午上棋艺课,沈晏珠都未再出现。
萧沉阴沉着脸,走进了棋社。
那个他等了一个午间的小骗子,正好端端地坐在棋盘前数棋子呢。
他带着浑身低沉的气压在她对面坐下。
“世子,你终于来啦!”沈晏珠看上去心情明朗,水波盈盈的杏眼里盛满笑意。
萧沉语气不快:“你不是叫我等着?”
沈晏珠拨弄棋子的手指一顿:“啊?哦!我不是叫你等着我,我是叫你等着……哎呀,我那只是放放狠话……”
萧沉闭了闭眼,他的脑子最近不太对劲,肯定是和她说多了话的缘故。
他不愿再面对自己的愚蠢,起身要走。
沈晏珠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慢着慢着。”
萧沉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像凝脂般细腻,修长,指尖圆润饱满,透着粉。他鬼使神差地搓了搓自己衣袖下的手指。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吓了一跳,赶紧轻轻一挣,挣脱了。
“世子你坐下来嘛,我有事要同你说。”
她语调软糯,尾音上扬,听得萧沉心浮气躁。他坐回去,不耐道:“何事?”
沈晏珠才不管他的脸臭不臭,青葱玉指把玩着黑色的棋子,慢吞吞道:“你猜我午间去见了谁?”
萧沉不想猜,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手指。黑色棋子衬托下,她的手指雪白如脂,指尖又粉嫩可爱。
可爱??他在想什么??
萧沉陡然回神,狼狈地移开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罐白色棋子。
沈晏珠也没打算让他猜,自顾自接着道:“我见了书院祭酒裴大人。”
萧沉抬头,目光一凝。
“我对裴大人倾诉了自己想努力学习却无能为力的困境。”她佯装可怜,丢下棋子,双手托腮,“裴大人称赞我勉力刻苦,我又讲了我在往后课业上的些许想法与筹算,你猜如何?”
萧沉越听越不对劲,双眼眯了起来。
“裴大人十分赏识我,决意倾力相助。”
她放下托腮的手,看着萧沉,道:“所以,自今日开始,你的学业,便归我管了!”
萧沉双手环胸,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沈晏珠忽然撑着棋盘起身,弯腰朝他倾身下来。
一张吹弹可破的白净小脸与他的距离猛然拉近,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看见她皮肤上尚未褪去的细小绒毛,那双灿如繁星的杏眼含着笑,宣告它的主人现下心情相当美妙。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渐渐震耳欲聋。明明周遭都是学子们在吵吵闹闹,心跳声却如此清晰,沈晏珠在如擂鼓的心跳声里笑得狡黠。
“世子,你惨了!”
萧沉移开视线,挥了挥手:“去去去,说话离如此近做什么?口水要喷脸上了。”
“哼!”沈晏珠坐了回去,心情很好,也不同他计较,歪着脑袋想了想:“反正你得先教我们骑射。”
“你们?”
“对啊,我也想学。”
学会了骑马,便多一项保命手段。万一哪天要逃命,有匹马在都不会驾,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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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后悔着急?
“你确定你能学?”萧沉上下打量她,暗示她身娇体弱的,骑马怕是难以承受。
沈晏珠因自身疾病心虚起来,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垂下眼又开始把玩棋子:“别人能,我也能。”
“我的骑射也只比你强一点,此事你可知?”
“此事我知,比我强便可以。”
“书院里骑射甲等的人一大把,为何不找他们?”
“杀鸡,焉用牛刀?”
“你……”萧沉气得嘴都歪了,张嘴还想再拒绝,棋艺课的博士终于来了。
因二人一直在棋桌对坐,授课时,便自动成了一组。
陆朝在隔壁桌对着萧沉挤眉弄眼,想找他换位置。萧沉却视而不见,惹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沈晏珠是会下棋的,但仅仅限于“会”。她是魏国公府人尽皆知的臭棋篓子,下到快输的时候就会撒娇扮憨,叫人一步步让着她,最后由她获胜。
国公爷沈识凌回回被女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又要心甘情愿想方设法让她赢。
可现下到了外面,不会再有人一招招喂她。不肖片刻,就被萧沉杀了个片甲不留。
沈晏珠瞠目结舌:“我的子呢?”
萧沉手一指:“我吃了。”
沈晏珠瞪着他,理直气壮地问:“你为何不让着我?”
萧沉哭笑不得:“我为何要让着你?咱们在下棋,让着你,不是作弊……”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对面少女嘟着嘴巴,眼眶红了。
“你……你……你这是作何?”
沈晏珠也不答话,将棋子一扔,扭过身子去,给他一个十分生气的侧脸。
萧沉无奈地摇摇头,软了语气:“行了行了,再下一把,我让着你。”
一句话便将少女哄好了。
沈晏珠转过身子,晃着脑袋咧开嘴笑道:“好,你说话要算话。”
萧沉:“……”
*
骑射十分危险,沈晏珠也怕自己出事。她不敢告诉茉莉,自己偷偷摸摸在小书箱里放了额外多的止血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艳阳高照,初夏的阳光已有些晒。沈晏珠与柳书荷一同来到演武场,抵达时,见萧沉已和一匹马聊了会儿天了。
演武场非常宽阔,分设射艺场,马术场,中间还有供蹴鞠和打马球的场地,两边架了凉棚,以便师生观赛与休息。
“先练射箭,还是先上马?”
萧沉一句废话都无,开门见山,直奔目的。
柳书荷刚想见礼的手脚顿时僵在原地,沈晏珠安抚地拍拍她,又白了萧沉一眼,此人怎这般不知礼数。
“书荷,你说呢?”
“还是……先练射艺吧。”柳书荷腼腆道。
“走,取弓箭。”
二人取了弓箭,立于靶前。
动作要领已在射艺课上学过,萧沉先看了二人射箭,而后边摇头边叹气。
“一个比一个难。”
沈晏珠摇头晃脑念道:“天底下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
萧沉眯着眼看看她,笑着撇了撇嘴:“既然如此,那来吧。”
14. 师傅
练了不过片刻,沈晏珠便浑身酸软,只想放弃。可她已夸下海口,下回旬试,定要摆脱倒数第一的耻辱,此时放弃,那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吗?
一场练习下来,她浑身被汗浸透。
转眼瞧瞧柳书荷,她亦满头大汗,但眼神坚定,神情专注地一箭一箭放出去,箭靶上横七竖八插了许多箭矢。
再看看自己,箭矢都落到了她的脚边,最远也就几步远。
沈晏珠生出挫败感,转头寻找着萧沉,见他取了一把弓箭朝她走来。
他身形挺拔高大,拿着弓箭的手臂坚实有力,脚下步伐沉稳,如此一看,他和弓箭竟特别相称,一点也没有之前纨绔的模样了。
“啧,你这个射程,考试时得将箭靶抬到你面前来,才可能拿分。”
他一开口,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回来了。
“你干脆扔吧?扔兴许还扔得远些。”
沈晏珠听他揶揄自己,忍不住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射得远有何用?射不中靶,还不都一样。”
萧沉微微一笑,站到她身边,二人大眼瞪小眼。
沈晏珠欲开口询问他有何事,萧沉忽然动了!
只见他迅速抬手,拉弓射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沈晏珠眼睛还未跟上,箭矢已飞了出去!
“笃!”
正中靶心。
沈晏珠目瞪口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书荷亦被惊住,她微张着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插在靶心的箭矢。
“哎哟,运气不错!”萧沉略显得意,对沈晏珠抱拳感谢,“激将法有点用,下回考试站我身边骂我,说不定我能拿第一。”
柳书荷“噗嗤”一笑。
沈晏珠白了他一眼。
“别不服气,运气亦是实力的一部分。”萧沉示意她拿起弓箭,“来,小爷手把手教你,借点运给你。”
沈晏珠自行忽略他的胡说八道,举起弓箭,等着他来教。
“你的臂力太小,最轻的弓都拉不开,拉不开弓便射不出箭。”
萧沉在她身侧点评,沈晏珠蹙眉:“那该如何?”
沉思片刻,萧沉道:“我先带你感受一次箭射到靶上的力道。”
他跨出一步,立于沈晏珠身后。他身量高,沈晏珠恰好只到他胸口。阳光本有些晒,此刻尽数被身后高大身影遮挡,沈晏珠顿觉凉快不少,将自己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萧沉低头,看了一眼快要蹭上他领口的毛绒脑袋,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他俯下身子,和她同一视角,看着前面:“眼睛看着靶心,箭尖对准靶心上一寸处……此处……”
他很少有一本正经的样子,此刻敛容正色,语调低沉。二人离得近,她能感受到他说话间胸腔的震动,震得她心里痒痒的。
没有了那股漫不经心,萧沉整个人释放出令人不容忽视的气压。沈晏珠从未发现他的存在令她如此在意,思绪皆在背后之人身上。以至于萧沉说了什么,她根本没记住。
萧沉垂眼,见她神思涣散,无奈摇了摇头。沈晏珠脑子里正一团浆糊,忽然感觉被人圈在了怀里!
“得罪了。”
耳边响起低低地道歉声,下一刻,萧沉双手从她背后绕过来,握在她的手上,带着她的手臂将弓拉满。
“静心,感受。”
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提醒。
沈晏珠立刻回神。
大手包裹着小手,二人皆屏住了呼吸,空气静了一瞬。
“咻——”
“笃!”
再次正中靶心!
“啊!我射中了!”沈晏珠欢欣鼓舞,转过身拉着萧沉两侧的衣袖,轻轻蹦哒起来。
萧沉不屑,射中箭靶这种事,他五岁后便不会因此开怀了。
“那也是我射中的。”萧沉提醒她。
沈晏珠纠正:“是我们射中的!”
明明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他的唇角就是压都压不下去。
“你可记得诀窍了?”
“嗯……或许记得了吧。”
“来,射一箭让小爷瞧瞧。”
“你再拉着我一起嘛。”
“到底是你练还是我练?自己来!”
“世子,你教教我嘛……”
“……”
柳书荷在一旁默默练习,听着二人吵吵闹闹,不由会心一笑。
*
如此练习了些时日,等再上射艺课时,沈晏珠与柳书荷都肉眼可见的有所进益。这无疑给了二人更多信心,于是练习起来越发勤勉了。
这日,三人又聚在演武场。沈晏珠与柳书荷练习着射艺,萧沉则躲在凉棚下,喝着清茶,吹着凉风。
沈晏珠练了一会儿,大声问他:“何时带我们骑马呀?”
萧沉抿了一口茶水,幽幽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先将射艺练好再说。”
“书荷?果真是你?”一个嗓音动听的声音惊喜道。
柳书荷闻声,身体一僵,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沈晏珠回过头去,见一位二八少女着青色院服,提着小书箱,正站在她们身后。
沈晏珠总觉得此人眉眼有些眼熟,可她才认识几个人呀,为何会眼熟呢?
柳书荷还是转过身来,僵硬地笑着问好:“范小姐。”
范绮云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都让你叫我绮云了,叫范小姐多见外?”
沈晏珠脑子里灵光一闪,范绮云?她就是那个甲等第一的范绮云?
沈晏珠顿时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仿佛见着文曲星再世。
怪不得瞧着眼熟呢,她眉眼间和范嘉年有些许相似,听闻是姐妹呢。
“你在此做甚?”范绮云低头敲了敲她二人手中弓箭,捂嘴笑道:“怪不得昨日射艺课上博士对你赞许有加,原来你竟每日都在偷偷努力呢。”
柳书荷不知怎的,面色微微变白,她并没有应她,只垂眸不语。
沈晏珠瞧着奇怪,上前关心道:“书荷,你不舒服?”
柳书荷微微摇头。
“这位小姐好生貌美,不知如何称呼?”范绮云看着沈晏珠问。
沈晏珠略一颔首:“沈娇。”
“你便是沈娇?”范绮云又将她打量了一遍。
“啊?”沈晏珠愣了愣,“你认识我?”
“当然,嘉年常提起你。”她大大方方承认。
沈晏珠心道,常提起她?估摸着是常骂她吧?
她十分有自知之明,也想得没错,范绮云想起范嘉年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对着沈晏珠解释道:“我和嘉年是堂姐妹。”
沈晏珠淡淡地“哦”了一声。
一直未曾说话的柳书荷忽然道:“娇娇,今日便练到这儿吧,我有些累了。”
沈晏珠瞧她脸色确实不好,点头应下。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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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了一眼凉棚,见萧沉正拿着一根长草逗弄地上的虫子,撇了撇嘴,喊道:“世子,咱们要回去了。”
萧沉已和虫子玩得忘乎所以,闻言只向她们挥了挥手,连头都不曾抬。
范绮云似乎才看见萧沉,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柳书荷,又看了看萧沉,问道:“难不成你让萧沉帮你辅导射艺?”
柳书荷紧抿着唇,一言不语。
范绮云好似早已习惯她的态度,仍旧亲亲热热地道:“你想在射艺一门上有所精益,可以找我呀。你知道的,只要你找我,我一定会答应你。”
沈晏珠见柳书荷被她的热情逼得缩在了一起,往前一步跨出去,横在二人中间,她道:“范小姐,你是甲等第一,我们羞于请教你,还是萧世子与我们相处更合适。”
范绮云刚要反驳,沈晏珠丝毫不给她插话的机会:“而且,我觉得交友应讲究你情我愿,强迫来的好友不算好友,你觉得呢?”
“我……”
“我也不管你觉得如何,只用管书荷觉得如何,现下,书荷觉得不开心,不自在,我要带她走了。范小姐,告辞。”
她丝毫不给范绮云说话的机会,噼里啪啦一顿说,说完拉起柳书荷就往外走。
范绮云定定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忽然笑着大声说:“书荷,明日我在学堂等你哦。”
柳书荷浑身一抖,被沈晏珠拉着脸色发白地走了。
“书荷,那个范绮云,你为何如此害怕她?”
二人回到士舍,沈晏珠拉着她坐在桌边询问。
茉莉替二人倒了茶,柳书荷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才道:“也不是害怕她,只是不习惯不相熟的人如此亲近罢了。”
“是吗?”沈晏珠探究地看着她。
“当然啦。”柳书荷对她笑了笑:“说来惭愧,我自小独来独往,无甚好友。只有娇娇,你是第一个愿意与我交好的人。所以我对别人过分的亲密不太自在。”
一口气说完,她又低头,抿了口茶。
“我也是我也是。”沈晏珠笑眯眯地,开心得很,“书荷亦是我第一位好友。”
二人相视而笑。
沈晏珠忽地想起,柳书荷骑射都不拔尖,却能在书院排甲等第三,那她其他几门,得厉害到何种地步?
“书荷,我想请你帮个忙!”沈晏珠拉住她的手腕,惊呼道。
“你说便是。”
“萧世子每日陪咱们练箭是不是十分辛苦?咱们是不是也要投桃报李。?”
这话让柳书荷疑惑了:“他确实帮了大忙,是该好好感谢他。娇娇可是有主意了?”
“当然!”沈晏珠得意洋洋,“他帮咱们练骑射,咱们就帮他练文章!”
“咱们?”
沈晏珠脸上的笑容一僵:“是你,只有你!”
她见柳书荷捂嘴偷笑,佯装生气:“好哇,你敢笑话我!看我怎么对付你!”她伸手去挠她痒痒。
“哈哈哈我不笑了……”
二人笑够了,沈晏珠忽而感慨道:“哎,你一个甲等第三,教他一个倒数第二,真是大材小用了。”
柳书荷抿唇笑:“世子头脑聪慧,只是不爱学罢了。”
沈晏珠“哼”了一声:“懒也是蠢。”
她不禁想起萧沉成日那幅吊儿郎当的懒样,若是他听说她的打算,不知会是何反应?
她想得笑出来。
真期待呀!
15. 舞弊
然而萧沉很平静地接受了沈晏珠的提议,还十分不解地反问:“柳小姐读书非常厉害,写的文章在书院内数一数二,如此稀罕的人物,你为何现在才想起请她帮忙?”
沈晏珠无言以对。
三人根据每日课程商议了互助时间与地点:每日午间休息时,沈晏珠与萧沉要去扫地,他们便在诚业堂后的古樟树下一同背诵诗书;每日课毕后便去演武场习箭术。
如此勤勉至四月底,沈晏珠迎来了第二次旬试。
旬试前一日,暴雨倾盆。沈晏珠与柳书荷撑伞回士舍时,衣摆已湿了一大截,茉莉忙服侍沈晏珠换下干爽衣物。
沈晏珠换好衣物后,便去柳书荷房间里寻她说话。
“此次旬假,咱们一同出去游玩吧?”
旬试还未开始,沈晏珠便已经来计划与柳书荷一同出游的事了。
“游玩?我没出去过……”柳书荷心不在焉地敷衍。
“那我去侯府去找你玩儿,如何?”
一听她要登门,柳书荷忙拒绝:“什么?别……还是别了……”
“那你来国公府寻我可好?”沈晏珠换了个提议。
柳书荷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完全应下:“今日暴雨如注,旬假两日尚不知天气如何。若是日子晴好,我便去寻你。”
沈晏珠用力点头:“若是天气晴好,咱们可以去游湖。我听说,盛京城内的枫叶湖是泛舟的好去处!咱们便租赁一艘小舟,就你我二人,泛舟湖上,定十分惬意。”
她两眼放光,聊起这些眸子里全是期待。与她的热络相比,柳书荷便冷淡许多。沈晏珠终于有所察觉,直言问道:“书荷,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书荷扯了扯唇角:“明日便是旬试,我有些心慌。”
沈晏珠疑惑:“上回也听你如此说,是每回旬试前都如此不安吗?”
柳书荷垂下眼睑:“是我得失心太重。”
沈晏珠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你这般勤奋又聪慧,定是没问题的。”
柳书荷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
*
旬试考了两日,雨便下了两日。
沈晏珠本就在书写一事上颇为苦恼,今日衣袖被雨淋湿后,滴了雨水在答卷上,笔墨氤氲开,使她的字迹越发辨认不清。
不由心底怨怪起老天爷来。
似她这般的学子有好些个,监考助教见将近半数的答卷都被雨水浸湿,又给他们提供了一份新的答卷,考生们再次作答。
旬试第二日上午一考完,天总算放晴。沈晏珠心情大好,她觉得此次定能排名上升,一雪前耻!
午间回到士舍,照例去找柳书荷。她想邀她午后一同去等放榜,接着再一同下山。
“青竹,你家小姐呢?”
青竹是柳书荷的贴身婢女,沈晏珠到时,屋内只有她一人,正在收拾下午归家带回去的行李。
“沈小姐。”青竹行了一礼,才道,“我家小姐还未回来呢。”
沈晏珠蹙眉:“怎还未回?”
“奴婢亦不清楚。”
“既然如此,等她回来,你同她说我在屋里等她,和她一道去看放榜。”
“是,沈小姐。”
沈晏珠回了自己屋里,待了片刻不到,青竹便一路跑着过来。她哭着进门,一进来便跪到地上。
“沈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他们说我家小姐考试舞弊,要将她驱逐出书院!”
沈晏珠与茉莉大惊!
“什么?你慢些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竹被茉莉扶起来,哽咽着哭诉:“奴婢亦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刚刚阿月来告知我,勒令我将士舍内所有物什尽数带走,说我家小姐考试时舞弊,被抓了现行,现下在绳愆厅问罪。她说书院今日便要我们下山归府,除去小姐的学籍。”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喊冤:“我家小姐不可能舞弊啊,她的学问一向很好,怎么可能会舞弊?中间定是有何误会,沈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沈晏珠亦不相信柳书荷会舞弊,书院信誓旦旦说抓了现行,究竟是何情况还未可知,她必须要先弄清楚。
“青竹,你别急,我一定不会让书荷含冤退学的。”她先安抚了青竹,又对茉莉道,“茉莉,你随我来,咱们去看看究竟。”
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往绳愆厅赶,可还是晚来一步。等他们到时,柳书荷已被摘去角巾,披头散发地从绳愆厅被抬着出来了。
她应当是在绳愆厅里头被用了刑,后背已被血染红。好在人还算有精神,没有昏死过去。只是双眼红肿透着绝望,嘴唇发白,形容憔悴至极。
“书荷!”沈晏珠猛扑过去,茉莉从两名健壮的婆子手中接过她。
见她如此面貌,沈晏珠心疼不已。她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忍不住眼眶发酸。
“他们怎这般对你……”
柳书荷一见沈晏珠,泪水陡然决堤:“娇娇……”
她似有千言万语,又无从说出口,只无声流着眼泪。
沈晏珠亦忍不住眼角含泪,茉莉帮柳书荷拭去泪水,沈晏珠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柳书荷也不说话,只是无声摇头。
沈晏珠着急得跺脚:“你不说我如何帮你?我才不信你会舞弊!”
柳书荷只道:“你帮不了我。”
“不可能,只要你没有舞弊,我就一定能帮你!不对,哪怕你舞弊了,我也一定能保住你!我定要带你去讨回公道!”
她让茉莉背起她,三人一道往绳愆厅里去。
绳愆厅门口立着两名拿着长棍的书院护卫,见沈晏珠几人往里闯,长棍一横,要将她们拦在门外。
“监察重地,闲人勿进!”
“监察?随意判决,算哪门子监察?”沈晏珠如今对绳愆厅十分着恼,“茉莉!”
茉莉听令,上前对着护卫一人一脚,轻易便将二人踢得飞了出去。
解决掉门口的阻碍,之后几人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在正义堂外,遇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小姐?”
“范绮云?”
她为何会在此?
本靠在茉莉肩头休息的柳书荷闻声立刻抬头,眼里惊惶未定。
“沈小姐叫人背着书荷做什么?书荷背上的伤还需尽快医治。”范绮云蹙着眉关心道。
沈晏珠闻言,自责竟忘了这个问题,忙询问柳书荷:“书荷,你的伤要不要紧?还撑得住吗?”
柳书荷微微摇头:“我没事。”
沈晏珠掀开她如瀑的长发,看了看后背的血痕,做了决定:“先进去再说。”
三人继续往里走,范绮云仍挡在路中间,一副不躲不避的架势。
茉莉上前,用身体将她撞开去。
她在原地嗷嗷叫唤:“你……你竟这般无礼!”
沈晏珠急着找监丞翻案,哪里有时间理会她?直直闯进了正义堂。
正义堂内,监丞端坐上方,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见沈晏珠三人进来,监丞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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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何人?怎可擅闯绳愆厅?”
沈晏珠并未答话,她叫茉莉将柳书荷放在一侧的太师椅上,又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茉莉当即领命而去。
沈晏珠妥善安置好柳书荷,才对上方的监丞拱手道:“监丞大人,学生出自甲级诚业堂,沈娇。”
监丞气呼呼道:“沈娇!绳愆厅未经传唤不得入内,此规矩你可知?”
“我知,可事急从权……”
沈晏珠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天大的事,也越不过礼法!你擅闯绳愆厅,按律该关禁闭十日,杖责二十。”
“监丞大人!”沈晏珠道,“你平时便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案的吗?”
“你竟敢质问本官?”监丞大惊。
“绳愆厅,监察书院师生,可监丞的监察该交给谁?若监丞无人监察,那是否会有冤假错案?譬如今日的舞弊案!”
“哦……”监丞眯了眯眼,看了看倒在太师椅里的柳书荷,“你是为她而来?”
沈晏珠点点头:“不错。”
监丞冷笑一声:“此事怎会判错?她自己亲口承认了舞弊,当时人证物证俱在,已是铁板钉钉。”
“什么?”沈晏珠难以置信,她看向柳书荷,“书荷,你为何要承认?”
柳书荷又流下泪来:“因为,我确实是舞弊了。”
“不可能!”
沈晏珠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书荷,你有何苦衷就说出来,我定会帮你的。”
柳书荷闭了闭眼,没有开口。
监丞在一旁幸灾乐祸:“该生亲口承认之事,你一个外人跑来置喙,扰乱绳愆厅规矩,视院规于无形,实在胆大包天!”
“大人,大人!”
此时,外头两位看门的护卫弯着腰跑进来。监丞沉着脸训斥:“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你二人不在门口守着,进来作甚?”
那二人一见着沈晏珠,指着她大声状告:“就是她!大人,方才在门口,我二人拦着她不让进,没成想她竟纵奴偷袭,将我们踹飞出去,至今我二人胸口还在疼啊大人!”
“竟嚣张至此??”
监丞看着仍旧毫无惧意的沈晏珠,怒火滔天。从未有人敢如此以下犯上,哪怕是全书院臭名昭著的萧沉,都不曾这般狂妄过!
被挑衅,被轻视,被冒犯,这让一贯以法规衡量师生的监丞怒发冲冠。
他吼道:“来人啊!将这无法无天的丫头给我绑起来!”
“是!”
他一呼喝,又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二人拿着比沈晏珠的手指还粗的麻绳,大步朝她走来。
“大胆!你们要干什么?可知我是谁?”沈晏珠心中慌乱,色厉内荏地一步步后退。
那二人已靠近她,一人将她手反绞在背后,另一人便要拿绳子将她捆起来。
“监丞!你若敢绑我!便离死期不远了!”
“哼!还敢口出狂言,给我把她嘴也塞起来!”
另一名护卫拿了一团脏污抹布就要走过来。
“咻、咻、咻!”
“哎哟!”
“哎哟!”
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破空声。紧接着,沈晏珠身上绳子一松,手也重获自由,而那几名护卫已经惨叫着捂着手和脸蹲下去了。
沈晏珠得了空,赶紧闪到一边,发现地上散落着几颗小石子。
正在她疑惑间,一个慵懒、带着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干什么呢?谁在欺负我同窗?”
16. 平反
“世子!”
沈晏珠又惊又喜。
她之前叫茉莉去给柳书荷拿药,顺便搬几个救兵,想不到萧沉来得如此迅速。
萧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望着自己的眸中是藏不住的喜悦,唇角忍不住要随之勾起。意识到不对,又忙压下去,错开视线,只低低地回了一声“嗯”。
沈晏珠眨眨眼,怎么又突然不开心了?
“萧沉!”监丞大怒,“你竟敢抗命?”
这几个学生,怎一个比一个难缠?
萧沉双手抱臂靠在门上,对监丞的喝问点点头:“对,我敢。”
监丞一愣,气得跳脚:“反了反了,都给我抓起来!来人!来人!都给我抓起来!”
护卫们一窝蜂地涌进来,挤得正义堂内无处下脚。
沈晏珠反应迅速,第一时间挡在柳书荷身前。
“书荷!”
她上前扶住柳书荷,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一抬头,身前多了一道背影。
萧沉回过头,对她略微颔首。
他将她们护在身后,一人独挡屋内众护卫。
此时的萧沉神情肃然,压低了眉眼盯着室内众人,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护卫们一时竟无一人敢上前来,监丞亦心虚一瞬,左右望望,见满屋都是自己人,底气又上来了。
他冷笑一声,带着势在必得的语气,胖胖的手一挥:“通通绑起来!”
“慢着!”
门外又来一人出声制止,沈晏珠看去,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下官见过裴大人。”
监丞领着众人跪下行礼。
裴叔夜正因剧烈奔跑而口干舌燥,喘着粗气,因此只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他径直于堂前方桌后坐下,声音干涩道:“众护卫听令,即刻退出正义堂,回去当值!”
屋内众人如潮水般褪去,只余沈晏珠一行四人,及监丞。
沈晏珠小声问茉莉:“怎来得这般快?”
茉莉道:“我拖着他跑,便快一些。”
沈晏珠赞赏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先带书荷去后头上药。”
“此处发生何事?”裴叔夜的脸黑如锅底。
怎的又给他惹上这祖宗?!
监丞上前,一通叫屈:“裴大人!沈娇擅闯绳愆厅,对下官无礼至极!萧沉抗命,对护卫行凶!此二人嚣张狂放,目无王法,下官方才只是叫人将这二人捉拿了去。”
裴叔夜越听脸越沉,他先问沈晏珠:“沈娇,因何事擅闯?”
“禀大人,今日旬试出了一桩冤案,学生特来为含冤者平反。”
“冤案?”
“一派胡言!”
裴叔夜与监丞异口同声,裴叔夜忍不住转头看向监丞,眉头一拧。
监丞忙拱手解释:“大人,今日广业堂助教庄凯在监考时,抓获一名学子舞弊,后经绳愆厅审问,该生供认不讳。此事已详细记录在案,何来冤屈?”
“你胡说!书荷不可能舞弊!”沈晏珠立刻反驳。
“你……”
眼看二人骂战又起,裴叔夜开口道:“她如何舞弊?”
监丞回道:“该生名为柳书荷,学问一直不错,排名也一直在前。但此次确实人赃并获。”
原来,今日上午因大雨不停,考策论之时广业堂内许多学生答卷被浸湿。助教庄凯便为学生换下新的答卷,这一换就发现了问题!
庄凯从柳书荷桌上拿下已做了一半的策论,却发现上面竟写着范绮云的名字。
“答卷上名字不一样,就不许她写错了吗?”沈晏珠争辩道。
“哼,姓名一样不足以判定?若连字迹亦是一样呢?”
沈晏珠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出理由。
监丞继续道:“柳书荷同范绮云二人坐席邻近,柳书荷桌面上摆放着范绮云的答卷,事发当时她正在抄袭范绮云的策论。事后下官询问二人,二人亦是承认作弊,范绮云是从犯,下官罚了她此次成绩作废,柳书荷是主犯,按律杖责三十,逐出书院,取消学籍。”
为了显示自己通情达理,他补充道:“念在该生为女子,三十杖怕是难以承受,下官将杖责减至十五杖,已是仁至义尽。”
沈晏珠听他说得有鼻子有脸,但又不知从何下手去帮柳书荷翻案,只能对堂上的裴叔夜求助道:“裴大人,此事疑点颇多,还需细查。”
裴叔夜点点头,先安抚住这位祖宗,又道:“柳书荷何在?”
茉莉替柳书荷上完背上的药,将她背了出来。
那伤药是宫里带出来的,专为沈晏珠准备的,带有一定的镇痛功效,上过药的柳书荷脸色瞧上去好了一些。
“学生柳书荷,见过祭酒大人。”她跪在地上,虚弱地行礼。
沈晏珠心疼她,见不得她如此模样还得跪着,刚一抬脚想将她扶起,裴叔夜立刻反应过来,道:“无需跪礼,起来坐着吧。”
茉莉帮着自家小姐扶着柳书荷坐好,怕她支撑不住,背后又疼,沈晏珠依然让柳书荷靠在自己身上。
之前退到一旁的萧沉靠在圆柱上,默默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上扬。
“柳书荷,监丞所言,你可全认?”裴叔夜正色问道。
柳书荷还未答话,沈晏珠先开口了,她对柳书荷道:“书荷,你别有顾虑,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但是你须知道,现下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放弃,便再无可能实现此生夙愿。”
柳书荷浑身一震,痛苦地闭上了眼。
沈晏珠再度加码:“不仅如此,我现下亦被你牵扯,若今日你无法翻案,我与世子大闹绳愆厅,之后定会受到严厉惩戒。你,可曾想好?”
柳书荷猛地睁开眼,抬头望着沈晏珠。
沈晏珠眼神坚定地俯视她,二人无声对视片刻。
终于,柳书荷低下头,开口虚弱道:“监丞大人所言,学生不认。”
监丞第一个跳起来指着她们:“你!你!你们!”
沈晏珠转头,找到萧沉,对他咧开嘴一笑。
萧沉也不再故作深沉,回了她一个轻笑。
“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如实道来。”裴叔夜心里亦松了一口气,只要肯翻供,就还有机会,也对那个小祖宗有交代。
“当时并不是学生抄袭范绮云,而是学生在帮范绮云作弊。”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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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范绮云!”裴叔夜当机立断。
范绮云进来后,沉沉看了柳书荷一眼,伏地对着裴叔夜行礼。
“学生范绮云,见过祭酒大人。”
“范绮云,据柳书荷所言,今日上午的策论舞弊,你是主谋,是也不是?”
“怎么可能?”范绮云难以置信,“柳书荷,你怎能贼喊捉贼?你拿了我的答卷,我如何作弊?”
柳书荷低垂着眉眼,道:“范绮云,我不想再遮掩了。我帮你作弊,该如何罚便如何罚,可如今娇娇被我牵连,我不愿她为此受罪。今日,便是你我了断之时。”
范绮云脸色铁青,恨恨地盯了沈晏珠一眼。
柳书荷抬起眼,继续向众人坦白:“祭酒大人,监丞大人,学生惭愧,确实在考试中舞弊,却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帮范小姐。”
范绮云尖叫一声:“柳书荷,你敢说!”
她叫着要扑上起来,沈晏珠紧紧护住柳书荷,茉莉横跨一步,抬脚踹到她肩上,将她一脚踹了出去!
“啊!”
“不得放肆!”裴叔夜将惊堂木一拍,众人皆噤声不语。
“柳书荷,你继续招供。”
“是。这一切,还得从去年岁试说起。”柳书荷语调无波,缓缓道来,“去年岁试前,范绮云忽然主动与我交好。我自小独来独往,她与我交好我自然是高兴的。那日,她说要将手上玉镯送与我,我鲜少与人来往,不知如何拒绝好意,再三推脱都推脱不掉,便只好应下。
可当时范嘉年忽然过来,将她叫了去,她未将手镯脱下给我便走了。第二日,我在学堂书桌上见到了手镯,以为是她为我留在那儿的,便将它放进书箱里了。”
她回忆到这里,闭了闭眼,满脸悔恨:“谁知道,她一来便说自己玉镯丢了,让大家帮忙找。最后……在我的书箱里找到了,她便说是我偷的。”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滚落,沈晏珠替她拭了泪。
她感激地对她抿唇笑笑,继续道:“我解释不清楚,她便说要上报书院,让书院将我赶出去。我能入得书院读书,全靠我娘拿出自己的嫁妆,还允了我爹抬了一房小妾,才让家里应允送我来书院。我怎能因偷窃一事被遣送回家?我只能求范绮云,让她不要去揭发我。她同意了,却有条件。”
大伙儿都被她的讲述吸引,屏息凝神听得认真,唯独范绮云,面如死灰。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是她一早就设好了圈套。她刻意同我交好,不过是看中了我能模仿他人笔迹。她污蔑我偷窃,好以此来威胁我替她岁试舞弊。”
“什么?竟从去年岁试便开始了?”
屋内众人皆惊,监丞甚至不可思议地问了出来。
“没错,从去年岁试至今,加起来将近十次考试,她的答卷,皆由我所作。”
众人目瞪口呆时,柳书荷继续道:“不仅如此,范小姐平日上交的课业,也出自我之手。”
“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内幕将众人惊得张大了嘴,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大伙儿看了看柳书荷,又看了看范绮云。
范绮云早已身心绝望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嘴唇不言不语。
17. 进步
空旷的正义堂内,回荡着柳书荷沉沉的低诉:“此次因天下暴雨,庄助教为我等换答卷时,发现我桌上有范小姐的答卷,全是因为我在帮她代答。以往都是我先替她写,等她的答完了,我再做自己的。”
沈晏珠忽然道:“你一人答两份,这两份不同的答卷还能每回稳居甲等第一与第三!书荷!你……你才是文曲星在世!”
众人本沉浸在柳书荷的诉说中,她一开口,将众人拉回神。
“咳咳……”裴叔夜用眼神示意她别插嘴。
柳书荷虚弱地笑笑,会考试又算得什么?今日已是罪责难逃。
她继续道:“今日事发之后,范小姐同我做交易。她向我保证,只要我不将她供出来,舞弊一事便只书院之人知晓,绝不会传回京中,更不会传入侯府之人耳中。
若是鱼死网破,她不仅要与我一同被赶出书院,还要将我盗窃一事传得人尽皆知,她说她的祖父乃尚书令,官居要职,这般小事,不过他动动手指头便可。可我不行啊,我母亲在侯府并不受宠……”
想到府中母亲,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我怕府中人笑话,更怕母亲在府里抬不起头,只好独自咽下苦水。”
她哽咽起来,沈晏珠听得义愤填膺,心里又惊又怒,又替她委屈。
“书荷,你竟被她欺辱至此,为何不同我说?”
柳书荷道:“我知娇娇心善,若知晓真相,定会为我出头。但我亦知,你在诚业堂的处境并不比我好多少,我又怎可让你处处为难?”
沈晏珠眼眶泛红,鼻头发酸。至此她已明了,为何前世柳书荷最后没有做成女官,而是嫁给赵拓。又为何她们交往之时,她对书院之事闭口不提。
真相竟是如此,前世的她,定是像今日这般,浑身血淋淋地被人扔出书院,而后躲在侯府里等着嫁人。
她又想到,之前每回在学堂与士舍外等她一道上学时,柳书荷总是在完成课业,好似她有完不成的课业一般。如今亦知晓了,她一人要写两份课业,不时时刻刻写,哪里能完得成?
范绮云实在可恶至极!
裴叔夜满脸凝重,他沉声问道:“范绮云,柳书荷所言,你可认?”
范绮云哭着喊冤:“祭酒大人,学生冤枉啊!柳书荷见自己要被赶出书院,便胡乱攀扯上我,这些都是她污蔑造谣,是完全子虚乌有之事!”
裴叔夜又问柳书荷:“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言非虚?”
柳书荷道:“学生可以将去年岁试至今,范小姐的所有答卷全部默写一遍,以证清白。”
范绮云刚要张嘴驳斥,柳书荷又道:“用范小姐的字迹。”
范绮云顿时像被人掐住了脖颈,僵在了原地。
裴叔夜满眼失望:“范绮云,你还不认罪吗?莫非真要等她默写你的答卷?”
范绮云一听,瞬间崩溃,伏地大哭起来:“祭酒大人,不要赶我出去!不要赶我出去!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你父亲当年亦是我的学生,他曾经在读书一途上无甚天赋,但也算踏实勤勉。你去年刚来,便在岁试上一举夺魁,我还特意向你父亲送喜。没想到……”裴叔夜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你竟栽赃陷害,欺凌同窗,利用你祖父之权威逼别人替你代考!替你戴罪!你实在叫我失望,也会让你父亲失望透顶!”
范绮云听得嚎啕大哭,她不再辩解,只叫着别将她赶出书院。
“此事如此恶劣,你是定会被取消学籍,驱逐出书院的!不仅如此,我还会亲自登门,向范大人禀告你在书院所作所为!范绮云!”
裴叔夜将惊堂木一拍,吓得范绮云浑身一抖:“你罪行累累,往后不许再踏入无涯书院半步,出去之后亦不可借书院名声行事,不得以书院学生自居。无涯书院与你,再无半点干系!”
这是将她彻底扫地出门,并划清界限,在书院历史上也是少有的。
裴叔夜转头又对柳书荷道:“柳书荷,你虽是从犯,但念在你被逼迫欺凌,是无奈之举。此番又被杖责,便当已受过刑罚。只是今后不得再犯,一经发现,立刻逐出书院!”
柳书荷喜极而泣,软软跪下来:“谢大人!”
“至于你们……”裴叔夜看着闯门的沈晏珠与萧沉。
沈晏珠眨眨眼,等着他判决。
裴叔夜对上她的视线,忙避开去,咳了一声,道:“心怀正义,友爱同窗,不错。”
萧沉挑了挑眉,视线在沈晏珠与裴叔夜之间转了转。
监丞跳出来:“大人!他们毫无规矩礼数……”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情况紧急,怎能一概而论?韩大人,你行事不得如此刻板啊。”
遭裴叔夜一通教训,监丞闭嘴了。
*
真相终于大白,沈晏珠一行人踏出绳愆厅,见艳阳高照,心情无比舒畅。
“茉莉,你先带书荷回去歇着。”
茉莉背着柳书荷,问道:“小姐不回去吗?”
沈晏珠笑道:“如今已到未时,学堂前头肯定已经放榜了,我得去瞧瞧我的排名。你们先回去吧。”
“那小姐定要小心些。”
沈晏珠点点头,转身大步朝前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跑到慢慢悠悠刚迈过绳愆厅大门的萧沉身边,扯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喂,你干嘛你干嘛?”萧沉正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忽然被人抓住了袖子,吓得大叫。
“世子快走,咱们一道去看放榜。”
“你自己去就行了,拉着我做什么?”萧沉不愿意,“你放手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沈晏珠停住脚,松开了手,板着脸威胁道:“总之你必须和我去,不然我就祭酒大人那儿告你状,叫祭酒大人好生罚你!”
萧沉唇角一勾:“我发现,祭酒大人似乎很听你的话?为何啊?”
沈晏珠一愣,手指不由自主地绞起来:“怎么可能?只不过祭酒大人为官清正,赏罚分明,他也不愿意见到你在书院整日游手好闲,所以才格外允许我监督你。”
怕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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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己心虚,沈晏珠转身继续走,催促他:“快走吧,下个月还要不要扫地,就看今天了!”
萧沉看着她慌张的背影,眸色渐深。
诚业堂前已围满了人,沈晏珠个头不高,在人群后蹦来跳去,半个字也瞧不见。
萧沉站在她身后,抱着手臂看她像只兔子似的努力了半天,才慢吞吞道:“要不要我帮你啊?沈小姐?”
沈晏珠回头,见他因身形高大,鹤立鸡群般立于她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红着脸拒绝:“男女授受不亲,多不像话。”
萧沉失笑:“沈小姐想哪儿去了?”
沈晏珠一怔,怎么?他们想的不是一个办法吗?
在她怔忡间,萧沉突然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祭酒大人在学堂里等着诸位!”
“祭酒大人来了?”
“走,快去拜见祭酒大人!”
众人一听,忙呼啦啦散开,往学堂里走去。
榜前瞬间只剩下她二人。
沈晏珠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沈小姐方才想的什么办法?”萧沉微微俯身,与她对视,“该不会是让我抱着你吧?”
沈晏珠的脑袋都要红得冒烟了!
她此刻的窘迫令萧沉心情大好,眯着眼欣赏片刻,才提醒道:“还不快去看,待会儿他们又出来了。”
沈晏珠红着脸从最末尾找起,找到自己和萧沉的名字,又看了眼前面的等级,惊喜地跳起来。
“世子,太好了!咱们都有进步!”
萧沉随意一瞥,沈娇,丙等第二,萧沉,丙等第一。
再看沈晏珠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由笑道:“一个倒数第三,一个倒数第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了魁首。”
沈晏珠心情好,不与他泼冷水的行为计较:“第一,咱们下个月不用再扫地了!第二,咱们努力了半个月,终于有所精益,说明努力没有白费!努力了就有收获,这才是最最值得高兴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流光溢彩的宝石,也像纯净的湖水。她望着萧沉,眼里的兴奋直直传到萧沉心里,让他的心也跟着兴奋起来,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萧沉笑着问道:“下次旬试,还要往前走吗?”
沈晏珠重重点头:“当然!下个月,咱们的目标是,乙等!”
她上前扯住萧沉衣袖,轻轻摇了摇,声音软软地开口:“世子,下个月,咱们还要一起哦。”
萧沉深深吸了口气,心脏跳得太重太快,跳得他胸口都疼起来。
他挣脱开衣袖,扭过脸:“说话就说话,别扯我袖子。”
沈晏珠吐吐舌头,做了鬼脸:“小气鬼。”
此时,被骗入学堂里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冲出来对着萧沉叫骂:“就是萧沉欺骗我等!抓住他!”
“遭了!”萧沉一惊,“沈小姐,我先走一步……”
话还未落音,他便撒开腿跑了。
沈晏珠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及身后乌泱泱的追兵,“噗嗤”一声笑出来。
18. 战书
柳书荷因背后有伤,不想回家后让母亲担心,便只派人回府告知一声,借口书院学业繁重,今次旬假便留在山上。
沈晏珠为了照看好友,也只让茉莉下山一趟,给宫里递了话,又从国公府带了最好的伤药回来。
好在书院里的护卫下手都不重,他们也知晓,棍棒下的学子们,出了书院大门都是举足轻重的世家子弟,因此行刑时皆手下留情控制了力道。
养了两日,柳书荷背后的伤好些了,再加上沈晏珠将伤药不要钱似的往她背上撒,如今淤血化散开来,瞧着虽然可怖,但她下床走动已是无碍。
“近些时日,我怕是上不了骑射课了。”
沈晏珠安慰她:“你别着急,现下不会再有人逼着你做这做那,等伤养好了,多得是空闲让你练习。”
“好。”
心头的巨石被搬走,柳书荷整个人都精神奕奕了,虽然有伤在身,但气色非常不错。
五月初三,书院学子们返院。
午后进了学堂,沈晏珠发觉大家全围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萧沉正在席位上同陆朝说话,沈晏珠凑过去问:“为何大家都很激动?在谈论什么?”
陆朝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她搭话的机会,主动解释道:“他们在谈论这个月中的旬试,这次旬试是书院一年一度的榴月节。”
知道沈晏珠入学时日尚短,不清楚这些,陆朝贴心地补充:“榴月节就是将为期两天的单人考试变为三人小组竞赛,在榴月节上排名前十的小组,成员积分在年终岁试时翻倍。”
听到积分翻倍,沈晏珠睁大了眼睛。
见她感兴趣,陆朝忙邀请她:“沈小姐,咱们组队吧!”
萧沉眉头一皱,踢了他一脚:“门门倒数第一,你只会是拖油瓶。”
陆朝不服:“我只在擅长的领域出马不就好了?”
萧沉不屑:“你擅长什么?斗蛐蛐?斗鸡?翻墙?”
陆朝见他在沈晏珠面前诋毁自己,急得冲上去要捂住他的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沈晏珠忽然问:“小组赛上可以不考自己的弱项吗?”
见她开口回话,陆朝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当然,小组竞赛就是找人补全短板,所以每年竞争亦十分激烈!沈小姐,如何?是不是答应与我组队?”
见沈晏珠沉吟,陆朝继续劝道:“相信我,沈小姐,本少爷绝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沈晏珠眨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刚要张嘴,萧沉忽然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身边突然拔高的“山峰”,还没将疑惑问出口,一个尖利的喊声突然从耳侧传来。
“沈娇!你对我姐姐做了何事?”
这声音差点将她耳朵震聋,她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耳朵,看向来人。
“范嘉年,你声音太大了。”
“你莫非是做了亏心事所以害怕?快说,你将我姐姐如何了?她为何会一病不起?乃至退学?”
沈晏珠一愣,范绮云病了?估计是范府为了名声着想,将此事压了下来,书院里也未听到任何风声,想必是裴大人与他们商议的结果。
“她病了你们应该请大夫,来问我作甚?”
他们范家人怎一个赛一个的奇怪?
范嘉年用一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盯着她:“我姐姐前几日一回府便病得起不来床,而且谁也不见,我夜晚偷偷去看她,她只说与你有关。定是你嫉恨她,对她做了什么手脚,让她生了大病读不了书!”
沈晏珠越听眉头越紧:“范绮云莫不是病糊涂了?攀扯我做什么?”
范嘉年见她诋毁家姐,抬手就要推她。沈晏珠就防着她呢,在她手上吃过好几次亏,已经下意识的找后路了。
范嘉年的手才刚要动,她就迅速窜到萧沉身后,用他高大的体型替自己抵挡一切攻击。
萧沉与范嘉年皆是一愣。
萧沉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背后的少女,她正吐着小小的粉舌,对着范嘉年耀武扬威地做鬼脸。他急忙垂了眼,遮住眼底神色。
范嘉年看了看二人,忽然道:“沈娇,你对付我姐,莫不是为了你那好友柳书荷?”
沈晏珠正了脸色:“我说了,你姐姐的病,与我无关。”
她越是严肃,范嘉年越觉得自己猜中了。
“我姐姐稳居甲等第一,柳书荷屡次想超过她皆铩羽而归。眼看此次榴月节将至,若我姐姐再次夺魁,那今年岁试即便她缺考,总分也会是第一!你们为了阻止她参加榴月节,便使阴招对付她,是也不是?”
“不是!”沈晏珠气结,如此能编,为何不去做说书先生?
“范绮云心术不正,作茧自缚,我确实知道她为何生病,但你确定要我此时此刻大声说与你听吗?”
沈晏珠提高了音量,学堂内众人皆望了过来。
“你敢听吗?”
范嘉年身子一僵,忽然间想到爷爷说起姐姐时阴沉的脸色,府中低沉的气压……她似乎明白了,又不甚明白,她不确定地看着沈晏珠,不敢回答。
今日是她先挑衅,现下若被这乡下丫头压上一头,灰溜溜地走开,岂非再度招人笑话?
沉思片刻,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个以绝后患的办法。
她道:“你无非就是想让柳书荷在此次榴月节上夺魁,只要我在,你们休想!”
未等沈晏珠反驳,她接着道:“我知你定不服气,不若咱们来赌一把,我找人组一队,你与柳书荷一队,榴月节上谁的排名在后面,谁就自行滚出无涯书院!”
她定定地看着沈晏珠,诱她上钩:“沈娇,你敢不敢应战?”
沈晏珠愣住,赌这么大?她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咧嘴一笑:“敢啊,为何不敢?刚好我已经有一个队友了!”
陆朝满脸惊喜,激动得刚要往前踏出一步,沈晏珠抓住萧沉的手腕往上一举。
“淮南王世子,萧沉。”
不止陆朝僵在原地,其他公子贵女们皆大惊失色。
“谁?她说谁?萧沉?”
“不是吧,这是提前认输了吗?”
范嘉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今日同窗们都在,别说我欺负人。沈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最后一个名额给萧沉?”
沈晏珠扭头看了一眼萧沉,想和他交换个眼神,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顾不上他此时出了什么岔子,她对范嘉年点点头:“确定啊。”
“什么!?”
人群炸开了锅。
“她真的选萧沉啊?她不知道萧沉永远在垫底吗?”
“沈娇该不会是看上萧沉那张脸了吧?”
“要带两个丙等,柳书荷好惨。”
范嘉年眼里透着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沈晏珠收拾东西滚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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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地脸都要扭曲起来。
“谁愿意与我一起,将他们赶出书院?”她高声喊着。
“我!”
马上有人应声,众人看去,竟是杨学尹!
议论声又渐渐大起来。
沈晏珠倒是不意外,他上回因萧沉挨了打,有机会将萧沉赶出去,他定是不会放过的。
“还有我。”
一个温婉的女声接着响应。
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唐梦筱??”
“老天爷,甲等第二与第三的对决!”
“这要是两方都组队成功,那便是三个甲等对阵一甲二丙。怎么看沈娇她们都会输啊。”
沈晏珠对唐梦筱的加入很意外,唐梦筱温柔一笑,对众人解释道:“我倒不是要将她们赶出去,只不过既然是有柳书荷在,那理应由我来做她的对手。”
范嘉年大笑着抚掌:“哈哈,好!沈娇,我真是无比期待你滚出书院那天!”
放狠话谁不会?
沈晏珠小腰一叉:“哼,谁滚蛋还不一定呢!到时候你可别哭!”
范嘉年冷笑一声,不与她做幼稚的争吵。毕竟就现下两方的实力来看,只需要再等半月,沈晏珠就会被赶走,等沈晏珠出了书院,她再要对付一个府丞之女,就容易多了!
无涯书院远离尘嚣,少年学子们正是肆意烂漫,朝气蓬勃的年纪,整日关在山上念书难免乏味,一点点新鲜话题都能在书院里头掀起风浪。
更何况是甲级学堂的事,甲级学堂的学子身份高贵,一直以来都是丙、乙两级学堂的学子们谈论的对象。
于是乎,沈晏珠与范嘉年对决的消息在书院内不胫而走,甲乙丙三级六堂,人人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有人暗地里开了盘口,沈晏珠对范嘉年,赔率一赔十。
而处于风口浪尖的沈晏珠,则正拉着队友们躲在诚业堂后的古樟树下商议对策。
今日午后的课一结束,沈晏珠就火急火燎地去广业堂将柳书荷拉了过来。古樟树下有一个灰白色的圆圆石桌,石桌旁立着四个圆圆石凳,以往他们背书抄经时都在此处。
“方才你为何不帮我?”
沈晏珠先质问萧沉。
萧沉坐在石凳上,背靠着石桌,只拿了背影面对她二人。听见她的质问,慢悠悠道:“你拉我进你们的赌局,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柳书荷一愣,忙道:“娇娇,世子说得对,此事本就是范嘉年与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他是无辜的。若到时我们输了……”
沈晏珠无所谓道:“输了就输了呗,耍耍赖皮不就好了。”
“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
萧沉甚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你们如此吃惊做什么?难道退学是说退就能退的吗?不用经过书院允许?”沈晏珠疑惑不解,“你们都当真啦?”
二人没有出声,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啦好啦,输了是会没脸见人,赖皮也有一点点……”
她把手指举起来捏了捏,“……一点点丢脸,但赢了可就赚啦!双倍积分呢。”
她右手按住柳书荷:“书荷,这会让你在岁试后稳居第一。”
左手拍了拍萧沉:“世子,咱们的排名也能继续上升啦。”
最后双手一击,总结道:“总而言之,这个战书,必须接。”
19. 生气
“那沈小姐可有想好如何赢?”萧沉问。
两双眼睛都盯着她,沈晏珠挠挠脑袋:“啊?这……我连规则都还不知道。”
萧沉嗤笑了一声,暗道,果然如此。
柳书荷道:“规则不难,无非就是将平时所考的六艺分给小组里的三个人。每人最少报一艺,最多报三艺。每一项都取前十五名,单项排名越高,积分越多,最后算综合分数。”
沈晏珠点点头:“是每个人都要组队吗?”
“那倒不是,榴月节本是一次庆典活动,只不过书院为了勉励学子们,也是为了发掘有特殊才能的学子,才举行的小组赛。都是自愿参加,如果不参加,也没有五月中的旬考了。”
“原来如此,书荷,你去年有参加吗?”
柳书荷摇摇头:“今年亦是我第一次参加,所以我要谢谢你。没有你与世子,我定是无人相邀。”
“怎么会?六艺皆是你所长,若不是范嘉年硬要比,你现下定十分抢手。”
柳书荷腼腆一笑,若不是沈娇,她如今怕是早已在府里,和范绮云一样,缠绵病榻了。
“你们是真不知道规则啊?”
萧沉忽然懒洋洋地出声,沈晏珠二人一愣。
“什么规则?”
“柳小姐说是三人六项,为何我记得是三人七项?”
“七项?”
柳书荷蹙眉一瞬,恍然记起,对沈晏珠道:“是有七项,但这第七项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比。”
“什么特殊情况?”
“比完六艺后,两队并列第一时。”
沈晏珠张着嘴:“啊?那第七项比什么?”
“比接力。”萧沉接过话头,“三人接力,算筹,下棋,骑射。哪队最先完成,便能拔得头筹。”
沈晏珠瞪圆了眼呆在原地。
“这三项,我哪一个都没把握啊,这如何是好?”她的脸皱起来,像一只小苦瓜,“之前怎么没说?”
萧沉道:“你也没问啊。”
见她没了斗志,柳书荷安慰道:“近十年都没有比到过第七项呢,倒也不必提前忧虑。更何况,咱们只需赢了范嘉年,不一定要去拿第一。”
沈晏珠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萧沉不由好笑:“沈小姐为何如此有信心?柳小姐是六艺都突出不错,可你别忘了,她最多也只能比三项。”
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而我,和你,我们俩如今还在榜单的尾巴上吊着呢。”
沈晏珠不愿他如此消极,激励他:“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嗯,人家那是三个诸葛亮。”
沈晏珠一噎,又道:“古有田忌赛马,今有沈娇赛艺,咱们排一排各自的优势项目不就好了。”
“沈小姐莫不是忘了对面都是上等马?”
再三被堵,沈晏珠不开心了,她皱起眉头:“世子真讨厌!”
萧沉亦收了笑:“如此讨厌我,为何非要拉我加入?”
“我……”沈晏珠说不出来,她不过是想拉他一同努力,让他不要因过往的伤心事肆意放纵,给他找点事情做罢了。
可这个可恶的讨厌鬼!之前就不帮她,现下还处处还要与她作对!
沈晏珠扁着嘴巴,眼眶瞬间红了。
泛着水光的眼睛让他的心脏酸酸麻麻的,蓄在眼角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这个认知让萧沉一阵心虚害怕,他不想面对那颗快要落下来的泪,只好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起身,留下一句“先走一步”,逃一般地离开了。
沈晏珠气呼呼地朝他离开的方向扔了一片叶子:“讨厌鬼!”
柳书荷握了握她的手,又拿帕子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珠。
“别生气了,世子今日像是故意说话带刺。”
沈晏珠还在委屈,红着眼道:“他就是胆小鬼,输不起。”
柳书荷思索着摇头:“世子可不是输不起的人,我倒是觉得,世子不是怕输,而是怕赢。”
“怕赢?”沈晏珠不解。
“你想的办法,他通通否定,他故意激怒你,好叫你丧失斗志。娇娇,你想想,以往咱们一道读书之时,他可曾有如此这般过?”
沈晏珠蹙着眉回忆片刻,缓缓摇头:“好像没有。”
柳书荷见她不再生气,微微一笑:“那便是了,说不定世子有何难言之隐。”
沈晏珠不清楚柳书荷猜中几分,明日便要报名,不论萧沉有何难言之隐,她都必须让他心甘情愿参加。
翌日,沈晏珠一直找不到机会同萧沉说话,他身边总是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下午棋艺课,午时她已和柳书荷一道去报名签字,拿到了参赛的木牌。日落之前报名截止,必须尽快让他去。
棋艺课上,萧沉主动与陆朝一桌对弈。沈晏珠与自己的对手下了片刻,实在坐不住了。见博士正在单独为唐梦筱与杨学尹辅导,连忙偷偷摸摸去到陆朝身边。
“陆公子,我知道你是心地善良的大好人,你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上来就对着陆朝一通夸,夸得陆朝心花怒放。
“沈小姐有何难处?在下一定倾力相助。”
“陆公子,与我对弈的人棋艺太过厉害,我总是输给他。陆公子棋艺精湛,定能帮我杀杀他的锐气。”
陆朝飘飘然:“此乃小事一桩,沈小姐且看在下如何替你教训他!”
他站起身坐到沈晏珠之前的位置上去了。
他的席位一空出来,沈晏珠忙坐了上去。对面的萧沉掀了掀眼皮,未置可否。
陆朝坐下,先观察了棋局片刻,发现他也应付不了,打算找个借口逃。一转头,发现沈晏珠压根没有跟过来,已经坐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与萧沉对弈起来了。
意识到自己被骗,他不甘心地站起身打算将座位再换回来,却倒霉地被博士发现了!
“陆朝!何故起身离席?”
陆朝心一沉,忙捂住肚子:“博士,肚子疼,去茅房。”
博士不悦地一挥手:“快去快回!”
沈晏珠坐过去后先是沉默,就着陆朝之前的棋局继续下。可不过几手便溃不成军,输得一塌糊涂。
“陆朝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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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未免太差了。”她忍不住嘀咕。
萧沉收棋子的手一顿,默默将翘起的嘴角往下压了压。
捂着肚子路过的陆朝刚好听见,气得呲牙咧嘴地朝沈晏珠做鬼脸。
她正低着头收拾棋子,未瞧见。
二人又起一局。
依然是沈晏珠执黑子先行,他们早已在棋艺课上对弈多次,萧沉知道她的脾气,一般都会先输她几局,再赢两局,等她皱着脸不耐了,便又输给她。这样她便会开心地笑起来,笑得眼睛完成两道弯弯月牙,像一只得到满足的小猫。
今日第一局便赢了她,第二局本应要输,萧沉却仍然将她杀了个落花流水。
连输两局,沈晏珠却十分平静。
萧沉掀了眼皮瞧她一眼,见她不出声,眼底浮起一丝疑惑。
二人再起一局。
萧沉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她赢,沈晏珠忽然开口:“你别让着我,该如何下便如何下。”
萧沉挑了挑眉,无声点头。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沈晏珠一直输。她依旧气定神闲,不论输了几次,都不动如山。
萧沉眸色渐深,他发现了。虽然她一直输,但后面的几局坚持的时间长些了,上一局走错的路,下一局定不再走。
她在学习。
到棋艺课结束为止,沈晏珠一次也未赢过。
课后,人已走光,棋社内只剩他二人。
“世子。”沈晏珠终于开口,“棋局一直由你控制。”
她忽然说出这样一句似乎饱含深意的话,令萧沉瞳孔一缩。
“何意?”他问。
沈晏珠一边将棋子一颗颗放进去,一边道:“你棋艺好,以往却一直有意输给我。今日你想赢,你便可以一直赢。”
她盖上盖子,抬眼看着萧沉:“榴月节就如这棋局,无论你想赢,还是想输,都掌握在世子手里。咱们三个,看似我是那个未知,实则世子才是。”
萧沉将手肘撑在桌上与她对视:“沈小姐不讨厌我了?”
沈晏珠抿了抿唇,看着他如实道:“你若不与我一道参加榴月节,我会讨厌你。”
萧沉冷笑,小没良心。
他站起身就要走,沈晏珠捏紧了拳头,克制住习惯不去拉他衣袖。
萧沉已消失在门口,她的眼泪终于哗啦啦流了满脸。
心里涌起莫大的委屈,她都输了这么多次棋局给他了,他还不愿意帮帮她吗?从小到大,何时有人让她这般低声下气过?
她说讨厌又不是真讨厌,就算真讨厌又怎么样,今天讨厌说不定明天就不讨厌了呢?他怎么能这样!
她委屈又无助,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呜呜……萧沉……你混蛋!”
“你讨厌我,又骂我,沈小姐,该哭的人是我才是啊。”
依然是这种慵懒的语调,沈晏珠被吓得立刻止住哭声,不由打了个嗝儿。
她朝门口看去,萧沉正斜倚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最让她注意的是,一块系着红绳的木牌正在他食指上打着转儿。
那木牌,她怀里也有一块。
20. 骑马
沈晏珠脸上挂着泪,双眼和鼻头还是红红的,被泪水浸染过的瞳孔越发清澈,亮得逼人。她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可怜,萧沉心中一悸。
本以为他如她所愿报了名,她应是要开怀些,可沈晏珠呆呆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嘴巴慢慢地扁起来,唇角一点点往下掉。
“呜哇——”
她居然大声哭了出来!
萧沉手里的木牌差点没转稳掉下去。
他赶紧收了牌子走过来,略显局促地站在她面前。
“你……你……”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安慰又找不到话语。
沈晏珠仍旧在哭,她心里的心酸委屈可多了。
“你别哭了……”
萧沉抬了抬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又觉得不合适,伸到半路又放了下来。
“我参加,你看,我已经报名了,你别哭了……”
沈晏珠已经哭得打起嗝来。
他蹲下身子,从下往上看着垂首抹泪的沈晏珠:“对不起,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拿乔。”
沈晏珠边哭着打嗝边给他补充:“你……你还……赢我……赢我……那么多次……”
萧沉哭笑不得,他声音低低地哄她:“那我真是混蛋,怎么能让沈小姐一直输,是我错了。”
沈晏珠已经哭得停不下来了,小小的身体里不知为何有那么多泪水,咕咕往外冒不停。
萧沉叹了口气,忽然站起身。
沈晏珠红着眼抽抽噎噎地看着他,只见他往前一步,长长的手臂环绕,将她轻轻地拥进了怀里。
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背,犹豫一瞬,最后落在了她头上。
沈晏珠靠在他怀里,感觉脑袋上有只大手不断安抚自己,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抽抽搭搭地渐渐止住了哭泣。
“好些了吗?”
头顶传来萧沉低沉而温柔的声音。
沈晏珠在他怀里点点头,萧沉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到,见她没说话,便一直抱着她。
之前哭得太厉害,哭泣止住了,可哭嗝还打个不停,她打着嗝说:“你……你是不是……饿了……”
萧沉不明所以:“什么?”
方才萧沉拥住她时注意了分寸,二人并没有紧紧贴在一起。沈晏珠却忽然整个人靠了上来,只往他怀里挤。
她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怀里,软软的半张脸蛋贴到他的肚皮上,萧沉原本因她哭泣而快碎掉的心脏陡然激烈跳动起来!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里冲了出来!
就在他呼吸困难僵在原地时,只听怀里的小脑袋道:“我没听错,是你肚子在叫。”
她抬起一张挂着泪痕的脸,呆呆地问:“世子,你是不是饿了?”
萧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十分好看。
他紧急后退一步,黑着脸转身往外走:“哭得天都快黑了,我当然饿!”
沈晏珠从后面追上去:“世子等等我,我也饿了。”
*
离榴月节只剩半月,三人先敲定了各自负责的项目。沈晏珠便一直奋发勤勉,不曾懈怠,柳书荷也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从早到晚的念书写字。
唯有萧沉,报名前如何,报名后亦是如何。
沈晏珠看不下去,终于在这一日爆发了,她拉着萧沉去了演武场。
“今日世子必须练满一百只箭,其中包括骑马绕场十圈。”
萧沉抬头看看天,立夏过后太阳渐渐发力,开始晒得人睁不开眼。他苦着脸道:“沈小姐,你看看这日头,我一站出去就会现原形了。”
沈晏珠才管他,晃着脑袋:“那有何要紧,你不过是只懒虫精,不用怕,我早看出来了。”
她朝着靶场一抬手:“世子快去吧!”
萧沉摇摇头,慢悠悠地走向靶场。
忽然,另一头的马场传出动静,几匹马儿嘶鸣起来,二人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走近一瞧,原来是马厩里新来几匹马儿,陌生环境让它们不安与躁动。
二人过去时,马夫正在安抚马儿们。
萧沉看见新来的马,眉毛一扬,赞道:“膘肥体健,毛色光泽,倒是匹好马。”
马夫行了一礼,笑呵呵道:“世子眼光不错,这匹马是北边儿进贡的,皇上瞧着不错,赏了一匹给书院。还有几匹矮一些的小马,说是可以给书院的贵女们,就一起送来了。”
二人往后头一看,果然有几匹比进贡的骏马矮一些的枣红色小小,正在原地悠闲地甩着尾巴。
萧沉忽然转头问沈晏珠:“怎么样沈小姐,要不要试试?”
沈晏珠张着嘴:“啊?”
“之前的马匹高大,骑射课上你从来只坐在马上,不敢骑着跑。现在有矮一些的马了,要试试吗?”
沈晏珠吞吞口水。
她多想啊!她早就想了!骑射课时骑在马上从来不敢动,就是怕万一掉下来摔破皮,那可就出大事了。
现下嘛……
“世子会保护我吗?”她看着萧沉问。
萧沉笑笑:“当然保护啊。”
“好,我想骑!”
沈晏珠踩着脚蹬上了马,这个动作做得十分潇洒。
全因她只会上马,下马,平日上课专门练这个了。
此时上了马,她还是有些紧张,心脏跳个不停。萧沉在马下看着她道:“走吧,先慢慢来。”
走了一圈,她逐渐适应了高度,萧沉在旁边教她诀窍。不久后,小马哒哒哒地小跑了起来。沈晏珠一开始有些慌乱,还好有萧沉在一旁安抚她。
一旦掌握了马儿的节奏,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与担忧,骑马就变得不那么难了。
沈晏珠在跑马场里玩得不亦乐乎,连萧沉什么时候没跟上来都没发现。
“世子,我想歇会儿,如何叫它停下来呀?”
她一回头,身后竟空无一人。
视线在马场内转了一圈,发现他正在那匹新来的骏马旁与它说话呢。
她不由大叫:“世子!你快让它停下来!”
萧沉回头,一脸坏笑:“沈小姐说几句好话来听听。”
沈晏珠气得鼓起腮帮子:“萧沉!”
逗得她直呼他的大名了,萧沉才道:“使劲拉一拉缰绳。”
沈晏珠照做,枣红小马果然听话地停了下来。可不知是不是她用力太大,拉得太紧,小马完全止步,停在原地不动了。
沈晏珠只得再次寻求帮助:“世子,它不动了!”
“再拍一拍它,或者夹一夹马肚。”
沈晏珠用手轻轻拍了拍,见它不动,又抬起两只脚,往马肚上一夹。
小马听令,马蹄一扬就使劲跑起来!
“啊——世子!世子!”
沈晏珠从未在如此快速的马背上驰骋过,吓得她惊声尖叫,不断呼救。
“萧沉!!萧沉!!”
她心中恐惧,之前的节奏早已混乱,根本无法在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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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的马背上坐稳。眼看她东倒西歪,下一刻便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只有力的臂膀忽然搂住她的腰,将她用力抱了起来。
萧沉早在马儿扬蹄时,便迅速上马,好在新来的良驹十分矫健,他驾马三两下便追上沈晏珠,与她并驾齐驱时,单手一捞,将她抱到自己马上。
沈晏珠紧闭着双眼,忽然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抬头,看见一个凸起的喉结,和两条锋利的下颌线。
她坐在萧沉身前,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使劲往他怀里缩。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没事吧?”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耳朵被胸腔震动得发痒,沈晏珠忍不住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萧沉牵着缰绳的手指猛然发紧,心跳也越来越快。
怀里的人十分不安分,一会儿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一会儿又在他胸口动来动去。她又是那么软,那么香,贴着他的身体柔若无骨。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克制着不让自己伸手去紧紧抱住她,也努力让自己别发生一些令人不齿的变化。
可沈晏珠懵懵懂懂,她察觉他的心跳在加快,还抬手抚了抚他的心口:“你也吓到了吧?还好你来得快,否则我今日或许要活不成了。”
萧沉手上青筋凸起,他想说,再这样下去他才是要活不成了。
他勒停马儿,一踩马镫,利落地下了马。接着伸手夹住沈晏珠的腋下,轻巧的一个托举,便将她抱了下来。
沈晏珠此时还惊魂未定,见下了马,点头道:“也好也好,走着回去,还是踩着地面更踏实。”
萧沉一言不发地牵着马往回走,沈晏珠不由奇怪:“世子为何不说话?”
萧沉暗暗叹气,他怕一开口,便暴露了自己。
可沈晏珠仍在喋喋不休:“下回我再也不敢独自上马了,干脆下回世子带着我骑好了。”
萧沉终于忍不住,声音暗哑地开口:“你别骑马了。”
沈晏珠未察觉他不同以往的声线,摇摇头:“那怎么行,其实骑马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太过危险。世子若是不愿带我,那我就去找别人好了。”
萧沉停住脚,瞪着眼:“找别人?找谁?”
沈晏珠眨眨眼,理所当然:“只要是会骑马的,谁都行啊。”
“不行。”他冷着脸阻止。
沈晏珠微微蹙眉:“为何不行?你又不愿意带我,还不许我找别人吗?”
萧沉咬了咬牙,认命道:“我带你骑,你不用去找别人了。”
沈晏珠立刻欢喜起来:“太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找谁,和其他人一道骑马,总觉得怪怪的。”
萧沉表情柔和下来:“莫非和我骑就不怪吗?”
沈晏珠摇摇头:“不怪啊。”
萧沉被她的话取悦,唇角勾起,想压压不下来。
可又听沈晏珠道:“咱们已经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了,和你,和书荷,都不觉得奇怪。可书荷太忙了,还是找你带我更合适。”
这回嘴角也不用压了,他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小笨蛋。
*
每年五月上旬,整个书院的气氛都十分火热,积极备赛的、打探对手虚实的,今年还多了一个堵沈晏珠与范嘉年谁会赢的。
参赛的不参赛的,都参与其中,一个个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五月十五,夏日炎炎,一年一度的榴月节终于来了。
21. 熟人
无涯书院作为大燕王朝培养人才的重要枢纽,每年榴月节朝廷亦是十分重视,还会派人前来观摩。往年也有在榴月节上表现异常出色而被朝廷直接选拔走的情况。
因此,通常有一技之长的学子都会卯足了劲展示,也就相应地,让榴月节的竞争变得相当激烈。
五月中已过芒种,温度渐高,为着天气考虑,赛事安排通常是,十五日上午在演武场比拼骑与射,下午在状元阁比书与数。礼和乐,则要待第二日上午,在听云台上比试。
十五日上午,演武场早早围满了学子们。书院护卫全体出动,个个手握长棍,在演武场外围拉了戒线,将围观之人齐齐拦在外头。
凉棚里搭了几排桌椅,供书院大人们与朝廷来的贵客们观赛。
在沈晏珠的队伍里,骑和射由萧沉出马。此时他已去提前交付报名牌,领了号码做准备。
沈晏珠与柳书荷挤在贵女们专属的一处观赛区,内心激动,无法平复。
“真真热闹啊!”沈晏珠拉长了脖子望来望去,“想到明日我要在如此多人面前上场,我已经开始手脚发凉了。”
柳书荷轻轻摇着团扇,安慰她道:“礼是在听云台比试,那儿比较高,底下人也瞧得不特别清楚,你不用过于担心。”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人群一阵骚动。沈晏珠越过乌泱泱的人头朝骚动的来源望去,只见一群带刀侍卫护送着一波人正往演武场而来。
为首两名年轻男子,看上去风度翩翩,容貌皆俊逸不凡,相当惹人注目。沈晏珠只看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
怎么是他们???
这两位大熟人可不能相认,她下意识用团扇挡住脸,又想到现下自己在人群中,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于是大大方方地放下手,摇着扇子,顶着一张过于貌美的脸心安理得地看热闹。
二皇子赵君衡,此次奉命代表皇室来观礼。他一落座,在场众人齐齐跪地行礼。
赵君衡气度不凡又温和有礼,通身贵气逼人,却一点也没有皇室之人的傲气。他唇角常含笑,瞧着让人心神往之。他旁边的郡王世子赵拓,也是温润如玉端方优雅,一点没被赵君衡比下去。
沈晏珠听见身边贵女们激动得双眼放光,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二皇子与郡王世子的容貌谁更胜一筹。
见赵拓也在,沈晏珠不由看了看身边的柳书荷,见她神色如常,心下一动。
她用团扇戳了戳柳书荷的手臂,低声问她:“书荷,你觉得二皇子与郡王世子,谁更俊朗?”
柳书荷眉头一皱,道:“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无甚差别。”
沈晏珠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笑。
对不起,拓表哥,我这个嫂嫂你怕是难得娶回去了。
观礼的贵宾们已入座,礼官上前,宣唱榴月节正式开幕。
一阵热闹的仪式过后,很快便开始了今日第一场比试——射艺。
射艺采用步射,十人为一小组,一组一次射一箭,一共十轮,十支箭。脱靶被淘汰,射中即晋级,离靶心越近,分数越高。十轮后,根据总分取前十名,第一名为小队积十分,第二名九分,第三名八分……以此类推。
所有报名射艺的学子都已在一旁准备就绪,沈晏珠一眼瞧见了卓立鸡群的萧沉。
监丞在上头念规则,他却在下头打哈欠,抱着弓箭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身高,长相,状态,无一不惹人侧目。
沈晏珠恨不得拢着嘴朝他吼一声,打起精神来!
但又怕引得凉棚里的赵君衡与赵拓看过来,只能在心里默默骂人。
昨日,她问他:“世子明日能好好比吗?”
萧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箭矢尾羽:“如何才算好?”
她满脸正色:“当然是比杨学尹分数高啊!咱们的目标就是他们!”
萧沉嗤笑一声,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下去。故作担忧地叹了口气,摇头摆脑地道:“杨公子射艺很厉害的,以往都是拿甲等,我怕是比不过。”
沈晏珠也跟着担心,又交待他:“那就尽量别差太远吧。”
萧沉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想到昨日的交谈,沈晏珠现下还有些不安。萧沉啊萧沉,你可得好好比,别再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了!
她焦心地看着场中,此时第一组已比完,只淘汰了一人。敢报名的学子基本上是擅长此艺的,第一轮便被淘汰,估摸着是太过紧张了。
沈晏珠看着也跟着揪着一颗心。
“世子可别太过紧张,别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柳书荷倒是从容不迫:“世子绝不是会紧张的人。”
“……是吗?”
第二组上场,杨学尹分在这一组。
可能有杨学尹这尊大佛在,第二组学子们全员晋级,赢得一片叫好声。
轮到第三组,萧沉终于要上场了。
沈晏珠紧紧地攥着柳书荷的手,心里祈祷着,一定要晋级,一定要晋级!
场中。
指令官举起旗子,第三组的学子们举弓,引彀,瞄准靶心。
萧沉身形不再懒散,他挺直了腰背,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日头渐高,站在阳光下片刻便会被晒得汗津津。萧沉顶着烈日,汗水一颗一颗从额头流至脸颊,最后从下颌滴下。可他不动如山,整个人如同手中的弓弦,绷得紧紧的。
指令官的旗子用力挥下,学子们手一松,箭矢“咻”地一声直冲靶心而去!
“笃!”
“好!好!”
场外一片沸腾,有队员在这一组的学子们都大声叫好。
“啊!他射中了!”沈晏珠拉着柳书荷跳起来。
柳书荷也笑着评价:“世子十分沉稳。”
沈晏珠又担忧起来:“才第一轮,还有九轮呢。希望他能回回表现如此优异。”
凉棚里,赵君衡用手中折扇指了指正在收弓的高大身影:“这便是淮南王的次子萧沉?”
裴叔夜忙道:“没错,是他。”
赵君衡摇着玉骨折扇,笑着道:“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般冥顽不灵?”
裴叔夜头疼地摆摆手:“二皇子有所不知,他难得有今日这般正经。平日在学堂,只差上房揭瓦了。”
“哦……”赵君衡微微挑眉,却不再问,也不知信没信。
场中第二轮比试开始了。
天气炎热,汗液会掉进眼里影响视线,第二轮每一组都有人被淘汰。
沈晏珠唯一庆幸的是萧沉还算运气好,继续留了下来。
一直比到第七轮,此时已淘汰人数近半。
沈晏珠对柳书荷道:“我倒是觉得,这射技大家都不相上下,此番比试,更多的是比试胆量。越到后头,越容易因得失心而露怯。”
柳书荷赞赏地看看她:“娇娇果然心思剔透。”
沈晏珠赧然地挠挠头:“我也就是瞎想的,不知对不对。”
柳书荷道:“你说得很对,你瞧,除了杨学尹次次命中靶心,分数一骑绝尘,其他人都有失误的时候,比分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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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紧。接下来的三轮,就看谁能稳住了。”
沈晏珠的视线从比分榜上挪到正在一旁擦汗的萧沉身上。
提着一颗心暗暗祈祷,世子可千万要沉住气啊!
“阿嚏!”
萧沉在候场处打了个喷嚏。
他抬起头,朝树荫下观赛的贵女们看去。很快便寻见了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她正满脸忧色地看着他,萧沉不由咧开嘴一笑,果然是她在念叨,他呲着牙朝她挥了挥手。
见他还是一派轻松的模样,沈晏珠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一点紧迫感也没有?她皱着脸,举起了手,警告地对着他挥了挥拳头。
萧沉哭笑不得,摇摇头,抱拳作了个揖,表示求饶。
沈晏珠这才哼了一声,放过了他。
萧沉忽然心情大好,觉得在这鬼天气比这种蠢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凉棚里的赵君衡正注意着萧沉的一举一动,见他似乎在与什么人遥遥相望,他顺着他的视线往人群中找去。
只一眼,便将他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
“二皇子,发生何事?”
他一动,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跟着起身。学子们见凉棚里观礼的贵宾们一齐站起,瞬间骚动起来。
沈晏珠亦好奇地朝观礼席望去,正好与瞪着她的赵君衡视线撞个正着!
赵拓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沈晏珠,当即惊得待在原地。
沈晏珠大惊失色,脸都吓白了,心里直呼完蛋完蛋,糟糕糟糕!她立刻弯下腰去佯装捡东西,让前面的贵女替她挡住视线。
赵君衡见人不见了,抬脚便要去寻。裴叔夜一拱手,拦住他道:“二皇子,稍安勿躁,万事等观礼结束后再说。”
他看着裴叔夜,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赵君衡当即明了。沈晏珠贵为郡主,又身患异疾,太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要进书院,如何跳得过祭酒裴叔夜?
他点了点头,撩了袍子再度坐回去。
赵拓的视线却从沈晏珠那儿,跑到她身旁的柳书荷身上了。他此次要跟来,就是存了见她一面的心思。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至于表妹为何在此,他早已无暇顾及。
沈晏珠已弯下腰去许久,柳书荷不经问她:“娇娇,你怎么了?”
“啊?我……我东西掉了,找了一会儿。”她硬着头皮起身,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原来在我身上没掉呢,呵呵呵呵……”
柳书荷道:“方才不知发生何事,大人们都站起来了。”
“啊?”沈晏珠心中惴惴,“是啊,好奇怪啊。呵呵……”
贵女们都在议论此事。
“二皇子方才是不是朝咱们这儿看了?”
“怎么?你想说他看上你啦?”
“胡说什么呢?论家世才貌,咱们这一堆人里,谁能比得过筱筱?兴许刚刚就是被筱筱的风华绝代惊艳住了。”
“唐小姐才貌双全,也不是没可能呢。”
“……”
沈晏珠不安地绞着手指,二皇表哥看见她了,拓表哥也看见她了,万一他们在众人面前揭穿她可如何是好?
她可不想前功尽弃,得找个机会提前告诉他们一声。
眼下萧沉的射艺比试正在紧要关头,她得先以赛事为重。
场中,第八轮已开始。
此次共有十四人竞技,萧沉因有几次未射中靶心,目前排名第四。除了第一的杨学尹一分未丢遥遥领先,二三四名皆只相差一分。
比赛已陷入胶着。
22. 好运
指令官第八次扬起旗帜。
杨学尹所在的第二组晋级到此轮的人数最多,不知是不是前几轮因他沉着稳定,感染了身边人,目前排在第二与第三的学子皆出自这一组。
日头渐渐高升,温度慢慢起来,天气燥热,连着学子们的心亦跟着浮躁。
排名第二的学子名叫江云起,乙级学堂出身。平时旬试大多在乙等,上个月终于有所进益,升至甲等。此次若能在榴月节崭露头角,说不定能被观礼席上的某位大人看中,得以早早去衙门历事。
这一路比试,他谨小慎微,稳稳占据第二的位置。终于还剩三轮,只有三轮!若是同组的杨学尹失误,他就能追上去,夺下射艺的魁首。
若是他失误……只要他失误……
指令官的旗子挥下。
众学子放箭!
“笃!”
“好!杨学尹又中了!”
“杨公子射艺精湛,当之无愧的书院第一人!”
听着场外学子的大声议论,江云起握紧手中弯弓。
他仍是第二。
第三组学子上前站定。
第八轮,第三组已只剩三人。目前排名第四的萧沉成为小组内排名最高。但无论是总排名还是小组排名,对他来说似乎无关紧要。他依旧漫不经心,甚至能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不耐,似乎只想早些结束。
指令官示意,众人发矢。
萧沉依旧第四。
沈晏珠手里的扇子越摇越急,只剩两轮,她不求他名次上升,只期盼他稳住第四,好歹能积七分。
第九轮。
只有两轮了,杨学尹却一点失误也没有。若是他不失误,如今以他领先江云起三分的情况来看,他很难在最后一局反超他。
江云起的手微微发抖,心跳越来越快。
指令官扬旗。
学子们举弓。
江云起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身旁的杨学尹身上,他紧紧地盯着对方。
他会失误吗?
杨学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瞥了一眼,见他红着眼看着自己,朝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江云起被蔑视,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
指令官挥旗。
杨学尹立刻放箭,再次命中靶心!
江云起错过指令,心里一慌,弓还未拉到最满,就将箭矢放了出去。后劲不足的箭矢连靶子都没挨着,中途便坠落在地。
“啊!”
“他在干什么?为何会脱靶?”
“是不是太过心慌了?”
“江公子啊江公子,只剩两轮了!这时候被淘汰,太亏了啊!”
江云起此时已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头脑一片空白,耳里嗡嗡作响。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箭矢,全身像被抽去了力气,软软地跪了下去。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监丞忙叫人将他抬走,第三组的学子们就位。
连第二名都被淘汰了,第三组的学子们都受到了影响。第九轮过后,第三组只剩萧沉一人。他也因江云起的淘汰,排名升至第三。
最后一轮。
此时变成第二的是丙级学堂的一名学子,他的射艺以往从未得过甲等。今日在榴月节上竟还升至第二,心里激荡难平,挟矢正筈的手抖个不停。只剩一轮了,只要这轮射中,他便是书院第二了!
越想越兴奋,手也抖得更厉害。他想叫自己平静下来,可越要平静,便越紧张。
这种紧张的情绪一直到指令官发令。
他脱靶了……
“搞什么啊?”
“他是被前一个失误影响了吧?”
“实在可惜。萧沉该不会捡个第二吧?”
萧沉真的捡了第二。
十轮过后,萧沉的分数虽差杨学尹一截,但因第二第三接连失误,导致他平白捡了个第二,为他们小队积了九分。
沈晏珠高兴地跳起来:“书荷,第二,第二!咱们只差他们一分!”
柳书荷亦笑得开怀:“世子射艺精湛。”
沈晏珠哼了一声:“他运气好。”
顿了顿,她还是高兴道:“不过我本只想着他拿第四就很不错了,没想到还能捡到第二!看来他说的没错,运气亦是实力的一部分。”
她们在欢欣雀跃,萧沉亦心情大好。与他的得意比起来,杨学尹就不那么开心了。虽是拿了魁首,可讨厌的对手只比自己少拿一分。最令人不悦的是,对手的第二还是捡来的。
他们在一边收拾弓箭时,萧沉还要故作烦恼地感叹:“哎呀,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你说是吧?杨公子?”
杨学尹一肚子火,心里把那两个被淘汰的二三名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背着箭囊默默往外走,对萧沉的挑衅充耳不闻。此时有皇子皇亲在场,他不会再蠢到被他故意激怒,做些丢脸的事了。
射艺比完,紧接着就是骑艺。
骑艺主要考验骑射,在跑马场中设立箭靶,每人三支箭羽。除了要完成在马背上的指定动作外,还需在骑至箭靶前,拉弓射箭。三支箭,射中记分,脱靶不记分,离靶心越近,分数越高。
骑射考验的能力非常多,不仅要善于驾马,还要善于在马背上完成射靶。因此,连步射都射不中的靶的人,骑射射中的可能就更小了。
杨学尹作为书院射艺第一,他的骑射可以说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稍作休整,骑艺开始。
学子们根据自己的号码逐个上马比拼。
很快便轮到杨学尹,他一上场,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沈晏珠暗暗翻了个白眼,哼,有什么了不起,到时候全脱靶!
杨学尹利落地上马,扬鞭,马儿“嘚儿”一声猛跑起来。他先完成了一系列马上动作,待马儿跑至靶前时,挟矢,审固,举弓,瞄准。
他脚踩马镫,几乎成了一个站立的姿势。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咻”地一声,箭矢飞出。大伙儿还没来得及看清靶上情况,他已果断地抽出第二根箭矢,举弓,瞄准,“咻”!
接连三次,射完箭矢,他缓缓“吁”停了马儿。
众人翘首以待,场外一片安静。
“杨学尹,三支全中,满分!”
“好!好!好!”
指令官报了分数,瞬间将人群炸开了。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响彻无崖山。
和众人的激奋相比,沈晏珠和柳书荷格外冷静。
沈晏珠嘟着嘴巴蹙着眉,一脸不悦,嘴里酸得冒泡:“雕虫小技。”
柳书荷本还担忧,此时听她这般说,不由好笑:“杨公子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沈晏珠不屑:“本事再大,品行不端,亦不入流。”
杨学尹出了场地,经过旁边候场的萧沉身边时,朝他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萧沉却并不受他挑衅,还诚心诚意地为他抚掌,赞扬他厉害厉害。
赞得杨学尹黑着脸下去了。
骑射难度颇高,杨学尹是出场的人里,唯一一个三箭全中且正中靶心之人,这也是为何方才众人情绪高涨的缘由。
大多数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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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好的中两箭,差一些的可以射中一箭,还不一定能射中靶心。因此,在骑射一艺里,杨学尹又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轮到萧沉了。
众人对他不是很看好。虽然他射艺排名第二,但他方才屡次射不中靶心,若不是对手失误,他也就是中等排名。更何况如今还要骑在马上,对他的挑战亦是不小。
果然,他在完成马上动作后射出的第一箭便脱靶了!
沈晏珠的心脏跳到嗓子眼里,见箭脱靶,“啊”地惊呼一声,差点把心脏吐出来。
柳书荷亦将心提了起来,二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等着萧沉的下一个动作。
萧沉第一箭脱靶后,后面好像稳住了一些,剩下了两箭皆正中靶心。三箭射完后,排名又是第二。
沈晏珠吞了吞口水,把快要跑出来的心脏咽了下去。
“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柳书荷跟着叹了口气:“看世子比试,真是心惊胆战。”
萧沉下得马来,走到一边等候的杨学尹身边,抱了抱拳:“杨公子的射艺登峰造极,佩服佩服。”
杨学尹眯着眼看他:“萧沉,你运气可真好。”
萧沉哈哈一笑:“是还不错。”
杨学尹没说话,审视的目光将他打量了个遍,萧沉堂堂正正地任他瞧。
观礼席上,赵君衡笑着与裴叔夜道:“同光的骑射学得不错,裴大人费心了。”
同光是杨学尹的字,听二皇子夸赞,裴叔夜惶恐道:“不敢不敢,杨公子颇有太尉大人风范,头脑聪慧,一点即透,在骑射一道上亦颇有天赋。”
赵君衡道:“我这个表弟性子孤傲,往后还得劳烦裴大人多多费心。”
裴叔夜忙道:“那是当然,下官定当严加督促,不敢懈怠。”
赵君衡点点头,又说到屡屡第二的萧沉:“不过书院其余学子也得再勤勉些了,像萧沉这般,今日表现平平,却屡屡第二,难免落人口实,难以服众啊。”
裴叔夜心中一紧,拱手道:“是,今后下官定多加管教,督促学生们勤加练习。”
上午的两门比试结束,萧沉拿了两个第二,共积十八分。与范嘉年的小队相比,以两分之差位居第二。
萧沉挺满意自己今日的表现,对沈晏珠昨日的期望有了交代。一切结束后,他逆着人|流去寻沈晏珠,想听听她如何夸自己。
可他在路上只遇见柳书荷。
“她呢?”
柳书荷自然知道他问谁,抿唇一笑:“娇娇说有事要办,叫我们去古樟树下等她,等她办完事再来与我们汇合。”
“有事?”
“你有何事?”门口带刀护卫举着刀鞘拦住沈晏珠。
“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沈娇求见。”
护卫轻蔑一笑:“皇亲贵胄岂是你说见就见?”
沈晏珠咂舌:“所以叫你通报啊,我没有要硬闯!”
护卫见她毫无敬畏之心,还提高了嗓门,也无耐心再纠缠。肃然喝道:“大胆!还不快退下!扰了皇子休息,小心拿你问罪!”
二人的高声引得屋内一名内侍出来:“外头谁在喧哗?”
沈晏珠见到来人,眼睛一亮:“方公公!!”
方公公一惊,连忙弓着身子出来,用手拍退护卫举着的刀。
正准备谄媚地尖声问候,被眼疾手快的沈晏珠一把捂住嘴,押着他快速进了门。
外头正看热闹三两学子见她进门,迅速将沈晏珠擅闯二皇子歇息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书院。
23. 流言
“二皇表哥!拓表哥!”
赵君衡正与赵拓对坐品茗,见她进来,二人对视一眼。
“我就说不用咱们去寻,娇娇会自己来找。你看我说对了吧?”赵君衡颇为自得。
赵拓抿了一口茶,笑着摇摇头。
沈晏珠不客气地端了杯盏坐下,饮了一口茶,才道:“我现下过来,是有事同二位哥哥说。”
赵君衡摇着玉骨扇,佯装生气道:“我还未问你呢?你怎跑这儿来了?姑姑姑父不在京中,你便如此胡闹!”
沈晏珠噘着嘴道:“我没有胡闹,我来读书的。”
“胡说。”赵君衡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你读书的地方,在尚书房,不在无涯书院。”
沈晏珠捂着脑袋叫嚷:“你和太子表哥都不在尚书房了,如今那里只有几位四五岁的表弟,整日叫我与他们在一块儿念书,好生无趣!我才不要!”
“无崖山是什么地方?岂能陪你儿戏?再者,你身子多有不便,若出了何事,叫裴大人如何自处?”赵君衡说着说着,竟还真隐隐有怒气。
沈晏珠才不怵他,放下杯盏,理直气壮:“反正我来这儿是外祖母同意的,你也休想将我带回去。”
“你……”赵君衡被气得一窒。
“好了好了……”赵拓伸手压下赵君衡举着的折扇,语气和善地打圆场,“太后都同意了,定是已为她铺好路,咱们也不必多加置喙了。”
他又对沈晏珠道:“你知道二皇子从小便最疼你,他也是担心你,怕你在书院遇到危险。毕竟娇娇你不同于常人……”
沈晏珠扁着嘴,低声道:“我知道。”
她站起身,走到赵君衡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软软道:“二皇表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好了,我现下已经大好,只要没有伤口,便与常人无异。更何况,我还带了满屋子的伤药,一点点小伤已对我造成不了威胁。”
她摇了摇他的袖子,拉长了声音:“二皇表哥,别生气了,你对我最好最疼我,我也期盼二皇表哥天天都开开心心的,你快别生气了。”
赵君衡本就没有动怒,见她这般装乖,早忍笑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晏珠见他笑得开怀,忙趁热打铁。
“二皇表哥不生气了,那你能答应我在书院见着我了当做不认识吗?”她又看向赵拓,“拓表哥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问道:“为何?”
沈晏珠道:“只因此次我入得书院是借了族中一远房表妹的身份。如今我在书院名沈娇,可不是瑞阳郡主沈晏珠。”
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她再三叮嘱:“千万千万别说认识我哦。”
这厢他与赵君衡在一起,殊不知外头已将她闯入二皇子厢房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萧沉与柳书荷一道往诚业堂后的古樟树而去,路上遇见的学子们除了在讨论上午的比试,便是在议论沈晏珠向二皇子自荐枕席之事。
“真的呀?她何以认为自己便能获得二皇子青睐?”
“好些人都瞧见了怎会是假?你想想,她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小家碧玉,为何一来就往诚业堂而去?从此处便能瞧出她心术不正了。”
“说得也是,如今二皇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为了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千方百计地去接近,也不足为奇了。”
“……”
越往前走,听得越多,萧沉的脸也越来越黑。
柳书荷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替沈晏珠开口解释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中间定是有误会,我相信娇娇不是他们口中所说之人。世子,你说呢?”
萧沉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柳书荷也不便再开口了。
二人沉默地在古樟树下等了许久,沈晏珠才姗姗来迟。
柳书荷见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娇娇,你总算来了。”
沈晏珠抱着把古琴小跑着过来,喘匀了气,才道:“实在抱歉,耽搁了一会儿。”
她找赵拓借他的古琴一用,赵拓原先还不同意,后来听说是柳书荷要用,当即命人快马加鞭从盛京取了琴过来,如此便耽误了时候。
“什么事要耽搁这么久?”萧沉状似无意地问。
沈晏珠眨巴眨巴眼睛,嗫嚅了一下,才道:“去吃饭了。”
柳书荷闻言一愣。
萧沉冷笑一声:“把我们晾这儿,自己吃独食。”
沈晏珠道:“咱们先不说这个了,下午的比试,书荷,你可有把握?”
柳书荷点点头:“我自认没有问题。”
沈晏珠一笑:“我就知道,所以只剩明日的礼与乐。为保万无一失,我特意找人替你寻来此物。”
她将绸布掀开,露出里头的一尾暗红色古琴。
柳书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独幽?”
沈晏珠笑着点头:“没错,正是前朝便已失传的一代名琴——独幽。”
柳书荷抱着它,爱不释手,她问:“你从何处得来?”
沈晏珠道:“找别人借的,用了还得还呢。”
柳书荷点点头:“那是自然,娇娇,我定好好爱惜。”
沈晏珠道:“今日上午已丢两分,咱们队的分数,可全靠你一人了。”
说着她朝萧沉瞥去一眼,暗示他没拿第一。
萧沉本就暗自不快,书院的流言,来历不明的名琴,皆让他心里躁动不安。不愿再在此待下去,他道:“饿了,先走了。”
打了声招呼便大步离去。
沈晏珠一头雾水,问柳书荷:“他怎么了?”
柳书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萧沉此番去后,便一去不复返,哪怕是下午柳书荷的比试,他也未曾现身。
夏日的天如同孩童的脸,上午还艳阳高照,午后便陡然下起大雨。
下午比试的地点在状元阁,周边地势较低,又因是文试,书院杜绝学子们围观。因而沈晏珠同其他人一道,皆在长廊下边避雨边等候。
她之前就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身后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她趁后面的人不注意,猛地转过头去,果然抓到范嘉年与几位贵女在议论她。
范嘉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态,反倒对她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沈晏珠摸到袖子里的小机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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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安心,主动道:“你有何事便说,不用拿眼神骂我。”
范嘉年讥笑:“怎么敢骂你?万一你真攀上二皇子,说不定还得叫你一声王妃娘娘。”
说完,她与身边的贵女掩着唇笑出了声。
沈晏珠蹙眉,什么王妃娘娘?
“二皇子怎会让我当王妃娘娘?那岂不是乱了套了?”如此亲的兄妹,谈婚论嫁也太令人不适了。
范嘉年笑得更大声了:“知道不合规矩还往人房里钻,沈娇,你这脸不要也罢。”
沈晏珠恍然:“哦!你是说之前……哎呀你们误会了,我只是去……”
她一时想不到理由,卡壳了。
“去什么?不是去自荐枕席?”
“我是去拿瑞阳郡主托二皇子给我带的物什。”终于让她急中生智,想出了托辞。
贵女们收了笑,怀疑地看着她。
沈晏珠道:“瑞阳郡主心地善良,托二皇子给我带些吃穿用具。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随意编排我,我倒是无所谓。可千万别传入二皇子耳中,贵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书院,却因你们惹了一身腥回去,看到时候皇上如何怪罪你们!”
她警告了一番,也不管她们再如何说,转过身去,将心神放在状元阁的比试上了。
范嘉年与几位贵女对视一眼,虽是满眼愤懑,终究不敢再多言一语。
一场比完,沈晏珠忙举着伞去状元阁外接柳书荷。
“书荷,考得如何?”
柳书荷微微一笑:“应该没问题。”
沈晏珠咧开了嘴,笑眯了眼:“我就知道!咱们文曲星再世,可不是说说。”
柳书荷接过她的伞撑开,与她一道往外走。
“怎不见世子?”
沈晏珠柳眉倒蹙:“他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一直不见人。”
柳书荷吃惊:“你还知道他闹别扭了?”
沈晏珠一听就觉不对劲:“怎么?你早知道?”
柳书荷失笑:“世子今日表现不错,你对他的要求,他皆做得很好,为何没听你对他肯定一句?午间那会儿,他等了你许久,后来也没见你给他一个好脸色。”
沈晏珠一愣:“我……我没给他好脸色吗?”
柳书荷摇头。
沈晏珠挠挠脑袋:“我以为他不需要。”
柳书荷道:“不在意的人才不需要,世子如此在意你……和我,他拿我们当朋友的。”
柳书荷在伞下偷偷“吁”了一口气,差点被她说穿,她可不能越俎代庖。
沈晏珠懵懵懂懂:“是吗……?”
比第二场算筹时,天又晴了,两场比完,柳书荷均稳居第一。为小队积了二十分,算上上午的十八分,总共已有三十八分,竟与范嘉年的小队并列第一!
碧波亭内,范嘉年狠狠一拍廊柱:“明日绝不能再让他们得分!”
唐梦筱刚输了柳书荷两场,正是气闷,闻言冷笑一声:“明日只剩沈娇的礼艺与柳书荷的乐艺,你也就对付一下沈娇了,柳书荷的乐艺不出意外又会拿魁首。”
范嘉年眯了眯眼,眼里闪过毒辣的光:“那就让她出意外!”
24. 遇袭
翌日。
昨日下过大雨,今日稍显凉爽。沈晏珠在听云台下与柳书荷分别,左右张望,不见萧沉,忍不住朝柳书荷埋怨:“他连我上场比试也不打算来观看吗?”
柳书荷安抚她:“说不定世子过于紧张,不愿面对,躲起来等你好消息呢。”
沈晏珠很好哄,她点头道:“也有可能。”
“快去吧。”柳书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莫要有负担,我在这儿等你。”
沈晏珠“嗯”了一声,转身踏上听云台的台阶。
听云台上,观礼席坐满了人,沈晏珠一眼便瞧见端坐正中的赵君衡与赵拓。一颗砰砰乱跳的心顿时平稳了,若是在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熟人面前展示礼仪,倒也不用过于紧张。
礼艺一门考验的是学子们对在何种场合用何种礼仪的运用掌握。有些日常礼仪倒是十分简单,但对于未接触过的,便需要平日下功夫识记练习,譬如祭祀礼仪,宫廷礼仪等。
范嘉年知晓沈晏珠选了此艺,特意与她同台竞技,就想在此次比试中压她一头,好好出口恶气。
同窗们都知晓沈晏珠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且从她平日课业上的表现来看,是个十足十的草包。范嘉年因此格外有信心赢她。
礼艺考校是由礼官亲自摇签,摇到哪支签,学子们便一一上前展示。
只见礼官握着签筒上前,在众人期待中,捧着签筒开始摇晃起来。听云台上只剩下签子碰撞签筒时,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
“啪嗒”
有人惊呼:“掉了两支。”
沈晏珠定睛一瞧,地上果真有两支木签。
礼官捡起木签,面露尴尬地看着正席上的赵君衡。
赵君衡用眼神询问裴叔夜,裴叔夜心里直骂人,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干笑着起身,道:“再摇一次吧,”
礼官刚要开始,范嘉年忽然站出来,朗声道:“祭酒大人,不如就让我等展示两次好了。”
众人看向她,她落落大方地一笑:“既然掉了两支签,那便是我等的缘分,就让我与同窗们为大人们展示两种礼仪好了。”
“这……”裴叔夜看向赵君衡。
赵君衡笑着点头:“倒也不错。”
于是,礼仪的考校,从一种变成了两种。范嘉年唇角勾起,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礼官宣告:“礼艺考校,正式开始。今日考校,祭祀礼,宫廷礼。”
考生们心中大多悲大于喜。他们没有去真实祭祀过,大多数人也没有进过宫,如今要展示,只能凭记忆模仿礼艺课上博士所教的内容。
范嘉年垂首,暗自窃喜。
她可是进过宫的人,宫廷礼简直不在话下。
报名礼艺的学子有男有女,男女礼仪又多有不同。正式开始后,考生们先退出听云台,再依着自身号码,一个接一个进内展示。
沈晏珠排在范嘉年前面,此时十分平静。宫廷礼仪对她来说像吃饭喝水一般平常,皇室每年祭拜祖宗时,她也是跟随在侧的。
轮到沈晏珠了,她正了正冠服,婷婷袅袅地走了进去。
范嘉年见她泰然自若丝毫不慌乱,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嘴里忍不住嘲讽她:“装腔作势。”
进门便是考校的开始。沈晏珠想象自己回到宫里,如今坐在上头的是她的皇舅舅。她盛装出席,上去给皇上见礼。
她是从小金娇玉贵娇养出来的真正的金枝玉叶,平日为了隐瞒身份,特意淡去了自己身上那股骄矜。如今短暂地假意恢复身份,身上的贵气从她端方优雅的举止中透露出来。惊得不知她身份的博士和大小官员瞪直了眼。
她本就五官貌美出色,从小便以美貌艳冠盛京,现下虽只是穿了一身学子青衿,却也仿佛有仙人之姿。
她俯身,垂首,腰身笔直。她双手举过头顶,稳稳贴向地面,仿佛她已做过千百遍,早已融入骨血,烂熟于心。她身姿风华绝代,气质超凡脱俗,一颦一笑皆是当式贵女风范。
宫廷礼仪展示完毕,礼官宣读祭祀礼。沈晏珠跟随礼官的唱读,一步一礼,依然展示得分毫不差。
礼毕,三名评级的博士纷纷给出甲等。由礼官大声宣读出来。
沈晏珠对着上首的赵君衡露齿一笑,赵君衡面露无奈地微微摇头。
站在外头的范嘉年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甲等?会不会出错了?为何是甲等?她怎么能是甲等?
她忍不住要往里冲,被护卫横着的长棍拦下。
沈晏珠刚好走出来,范嘉年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质问道:“你作弊了是不是?”
沈晏珠拧着眉挥开她:“你有癔症否?上头坐着皇子,我如何作弊?”
这恰好提醒了范嘉年:“你昨日去找二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作弊??”
沈晏珠眉头皱得更深:“你胡乱猜测些什么?我没有作弊,里面那么多大人在,他们都没怀疑我,你凭何随意污蔑?”
眼看下一个范嘉年就要上场了,她紧了紧拳头,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还没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她还有后手呢!
另一边,在外头等候的柳书荷正站在一处树荫下,忽然匆匆跑来一位婢女。
“柳小姐,青竹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生了何疾病,如今在房里上吐下泻,脸都青了。”
柳书荷一听,吓得拔腿便往士舍走。
“为何会这样?之前有征兆吗?”
那婢女摇头:“奴婢亦不清楚,我见她形情可怖,就先来找您了。”
柳书荷心急如焚,压根没注意到这婢女她其实眼生得很,之前从未见过。
二人一前一后疾行,在穿过一条小径时,变故陡生!
只见旁边草丛里突然窜出一蒙面男子,他从柳书荷背后闪现,举着一根木棒,狠狠敲向她的后脑。
柳书荷听见声音转过来,吓得惊声尖叫:“啊——”
眼看木棒便要落到她头上,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高大身影,他一脚将蒙面男人踹出去老远!
柳书荷定睛一看,难掩激动:“世子!”
萧沉朝她淡淡点头。
蒙面男人见事情败露,转身便逃,萧沉刚追出去几步,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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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身后柳书荷惨叫一声!
他一回头,心中大骇。
只见那婢女不知何时竟掏出一把匕首,直朝柳书荷面门刺来!柳书荷本能地举起手臂格挡,匕首直直刺进她手心里!
萧沉动怒,上前一掌击退那婢女。婢女机灵地不再纠缠,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萧沉欲追,又担心柳书荷再次遇袭,只好回到她身边。
“我带你去医署。”
范嘉年买通了礼官,本意是让自己好好表现,拿到甲等。可当沈晏珠的评级出来后,她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自信展示了。
她满心满眼都是嫉恨,沈晏珠的甲等成了她心里的一颗刺,刺得她礼节中频频出点小错误,越急越出错。
最后竟只拿了乙等。
她红着眼出来,看着沈晏珠的眼满是不甘,仿佛要吃了她。沈晏珠眨眨眼,故作关心地问:“如何?没有表现好吗?”
“你……”范嘉年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脸。
忽然,一名婢女脚步匆匆地上前,对沈晏珠行礼后道:“沈小姐,世子托奴婢给您带话。说柳小姐遇袭,掌心受了刀伤,如今在医署上药,大夫嘱咐说,得休养些时日,怕是无法参加乐艺的比试了。”
“什么?”沈晏珠大惊失色,失声叫了出来。
范嘉年顿时消气了,她垂下眼,掩住眸中厉色。
“怎么回事?”里头隐隐听见只字片语的赵拓赶忙出来询问。
沈晏珠早已急红了眼,见到赵拓,下意识地将他当做柳书荷未来的夫君。她朝他求助道:“书荷被人暗算,如今在药署。”
赵拓心中一沉,顾不得其他人在场,对那传话的婢女道:“药署在何处?速速带路。”
“是。”婢女领命,转身便走。
范嘉年瞧着赵拓慌张的神色,心中恨恨。那日赏花宴,终究是让柳书荷入了他的眼!
沈晏珠也想抬脚过去,赵拓拦住她:“我去便是,你留下来比试。”
沈晏珠茫然:“我?我如何比?”
有外人在,赵拓也不便与她多说,只留下一句“乐艺不是只比琴技”,便随那婢女匆匆离去。
礼艺比完,公布排名,沈晏珠位列第一,范嘉年却只第三。
沈晏珠高兴不起来,乐艺马上开始,这一项本是柳书荷的长项,有她在,夺得第一如囊中取物。
唐梦筱本就是柳书荷最强劲的对手,如今她不在,唐梦筱拿第一是毋庸置疑了。
乐艺依然在听云台比试。只是乐不比礼,不担心学子想方设法作弊,此时听云台的帘子尽数拆去。如此一来,等学子们在听云台上演奏时,上上下下的听众皆能一饱耳福。
沈晏珠站在候场的廊下焦急地踱来踱去。
她身边的学子们抱的抱琴,拿的拿筝,还有手持长笛,或手持洞箫的。
嗯?长笛?洞箫?
沈晏珠终于明白过来,赵拓告诉他“乐艺不是只比琴技”是何意了!
原来只要是乐器便可以?
沈晏珠眼里迸发出璀璨的亮光,她也会乐器啊!
有救了!
25. 并列
柳书荷的掌心被刀尖刺了个洞,上药包扎后一刻也待不住,急急要往听云台去。
萧沉与赵拓拦不住她,只好随她一道来到听云台。
此时正是唐梦筱在弹奏古琴。
她的技艺自是不必多说,本身就聪慧,加上平日十分勤勉,在琴技上已是炉火纯青。
但她总是输给柳书荷的原因,便在于意境。琴音昭示着心音,唐梦筱的琴音比柳书荷的总是少了些豁达,少了股通透的纯粹。若说唐梦筱的琴是技大过情,那柳书荷的琴便是情技双绝。
但此时柳书荷并不在上面。
如今在上面的,是被琴艺课的博士戏称是魔音贯耳的沈晏珠!
“我应该上去的。”她苦着脸,垂首看着自己的手,“这伤口,忍一忍就过去了。”
赵拓刚想安慰她,萧沉便道:“你上去也会被她赶下来。”
柳书荷想起沈晏珠平时维护她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赵拓见他俩谈话这般自然,不由蹙了蹙眉,脚步微微朝柳书荷的方向挪了挪,不经意地挡在萧沉与柳书荷之间。
“她现在定是急得团团转了。”柳书荷仍是忍不住担忧。
“她……”赵拓刚想张嘴,忽听一阵空灵的埙声悠悠扬扬地飘下来。
“你们听!”萧沉敛了神色,眯着眼往听云台上看去。
一个他熟悉的娇小身影,正站在听云台正中央,她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乐器放在嘴边。从那个乐器小小的身体里,飘出一阵阵悠扬婉转的旋律。
“是娇娇!”柳书荷惊喜出声。
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沈晏珠竟会吹埙。而且吹得这般好!
那抓耳的曲调仿佛从未听过,空灵的埙声传入耳里,仿佛能抚平一切忧思。众人正沉浸在这股令人身心舒畅的乐曲中时,忽然,那旋律变了个调,从婉转轻快,变得浓情伤怀。有呜呜咽咽的哀伤情绪融进曲中,传入众人心里,学子中有人在悄悄拭泪。
萧沉压低了眉眼,眸中暗沉一片。
一曲终了,全场静了静,众人在埙曲中久久不能回神。
听云台上,一位博士开口问沈晏珠:“此曲不知是何高人所作?竟是从未听过?”
沈晏珠乌黑乌黑的瞳仁转了转,才道:“不知道呀,在家中寻到的一本不知名曲谱。”
博士捻了捻胡须:“原来如此,此曲只应天上有啊。这定是哪位高人所作,却流落民间,未收录进名家曲谱中。”
沈晏珠红着脸心虚地低下头。
她从小因异疾常年卧床,府上所有有棱有角的器具都收了起来。古琴这类弹拨类的弦乐,是碰都不让她碰,就连握笔都是这几年身体好些了才开始。
幼时躺在床上,母亲便为她吹埙,她听着喜欢,便叫母亲教她。她慢慢学会了吹埙,埙就成了她的伙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够安全的消遣之一。
今日的埙曲,她没有告诉外人,其实那是她闲来无聊,自己吹出来的曲调。她独自呆在房里的时间太漫长了,她的所有时间都可以拿来研究这个小小的乐器。
沈晏珠捧着小小的埙,退出了听云台。她站在高处,察觉有人在朝她挥手。视线朝下望去,顿时咧开嘴笑了。
她快速从听云台上下来,跑至柳书荷身边,拉着她的手问:“手如何了?”
柳书荷也不遮掩,举着手给她看:“不必担心,上了药,过几天便好。”
“是谁干的?”她皱着一张小脸问。
柳书荷摇头:“不想让我上台比试的,无非只有那几人,只是现下找不到证据罢了。”
见沈晏珠脸色难看,柳书荷忙道:“不说这个了,娇娇,你的埙吹得真好,我还从未听人将埙吹得这般美妙。”
沈晏珠被她夸得双颊飘红:“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世子也是如此觉得的。”她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萧沉身上。
沈晏珠转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萧沉,正好与萧沉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眼波流转,似嗔似怒,瞪得萧沉胸腔里又鼓动起来,忙躲开视线,以免现了原形。
沈晏珠朝柳书荷嘟囔:“他怎么在这儿?”
柳书荷道:“多亏了世子及时出现,制止了歹人,否则,今日我还不知在何处。”
沈晏珠瞪大了眼,问萧沉:“你怎知道有歹人对书荷不利?”
萧沉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道:“在等你比试时,见她被人叫走,不放心,就跟过去看看……”
沈晏珠笑起来:“你一直在看我呢?”
萧沉的心跳突然加快:“谁……谁看你?我只是怕你输了,让咱们丢分。”
沈晏珠更高兴了:“那你放心,礼艺我赢了,是第一哦。”
萧沉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嗯,知道了。”
此时,听云台内,博士们因不同的意见争执起来。
一人道:“沈娇小小年纪能吹出曲中深意,实属难得,老夫认为魁首该给她。”
另一人反驳道:“论琴技,唐梦筱技高一筹,论曲意,段琳琅也不差。沈娇的埙虽动人,但埙曲简易,光靠曲意,有投机取巧之嫌。”
几个负责评级的博士纷纷应和,一时争论不休。裴叔夜看向赵君衡,此处属他最为尊贵,想叫他拿个主意。
赵君衡摇着折扇,沉吟不语。
沉默间,席上一位官员忽而道:“唐家大小姐与杨公子似乎是一组?”
赵君衡双目一凝,朝说话之人看去,见是户部一位户部司。
又听另一官员道:“杨公子射艺精湛,唐小姐才艺双绝,若此次还拿不到魁首,那总分上,怕是会被比下去。”
赵君衡摇着扇子问:“他们现下是第二?第一是谁?”
“是沈娇,柳书荷,萧沉组成的小队。”裴叔夜答道。
“哦?”赵君衡眯着眼笑,“这几人里,我倒是对柳书荷印象颇深,她的文章作得十分不错。”
顿了顿,他道:“沈娇虽曲意动人,还是少了些真才实学。艺礼的魁首,唐梦筱拿更合适。诸君以为如何?”
“二皇子所言有理。”众人附和。
“至于第二与第三,便由各位定夺吧。”赵君衡谦和地让出决定权。
几位博士小声商议了一会儿,终于将结果落笔。
礼官捧着长长的排名册,在护卫的帮助下,张贴在了听云台旁边的墙上。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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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们一拥而上,有人大声念了出来:“第一,唐梦筱,第二,段琳琅,第三,沈娇。哎?沈娇怎么才第三?”
“什么?不会吧?我方才都听流泪了。”
“第一第二也不比她差呀,她如何就不能第三了?”
不止博士们争论不休,连学子们亦各有偏好。
有学子凝神一算,大叫道:“哎呀不得了,六艺比完,如今有两队并列第一。”
其他人算了算,忙应和:“对啊!沈娇与范嘉年,两队都是五十六分。”
“那岂不是要启动接力比拼?这可是十年难遇啊!”
书院比学子们更先发现并列第一的情况,张榜贴了排名告示后,马上在旁边又多贴了一张新告示。上面通知学子们,今日未时正将会在演武场举行榴月节第七项——三技闯关接力。
学子们群情高涨,呼啸着往演武场而去,午时还未过,演武场旁已聚满了人。
诚业堂后,古樟树下。
沈晏珠趴在石桌上,软软地摊成一片。她一开口,声音有气无力:“算筹,下棋,骑射,我哪样都不擅长。这回真要输了。”
柳书荷沉思片刻,握住她的手:“娇娇别气馁,我想,不如我负责算筹,你负责下棋,世子则还是骑射。”
沈晏珠看向她,等着她说下去。
“接力的规则是,由小队第一人负责算筹,这是第一关,完成算筹并且答案正确才算过关。小队第二人便开始下棋,此为第二关,下棋的人必须得赢。赢了棋局,第三关的人才能开始进行骑射。哪支小队最先射完九支箭,且九支箭均射中靶心,魁首便属于谁。”
沈晏珠坐起来,脸皱成苦瓜:“可我不善棋局,每次与世子对弈,都是他让着我。”
柳书荷道:“我在第一关会尽快完成算筹,为你争取时间。世子与你对弈我是见过的,你的棋艺已被世子调|教得精益不少了。放心吧,就算在第二关多花了时间,咱们第三关还有世子呢。”
沈晏珠抬头,看向躺在树杈上睡觉的萧沉。
“世子,你有把握吗?”沈晏珠大声问。
萧沉手臂枕着脑袋,闭着眼,漫不经心道:“不知道,看运气。”
“你!”沈晏珠气鼓鼓,“那你还不快去拜拜!不然到时哪儿来的好运气?”
萧沉闭着眼,笑而不语。
*
未时正,锣鼓声一响,宣告榴月节最激动人心的第七项便正式开始了。
多数学子们都为范嘉年他们摇旗呐喊,因他们都押了范嘉年小队胜,沈晏珠的小队就显出无人问津的冷清来。
索性他们也不在意,沈晏珠坐于棋盘前,暗暗给自己鼓劲。
而柳书荷已在书院临时搭建的凉棚里开始了。
范嘉年是他们小队第一个出场的,她的算筹在书院里只能算中等,和柳书荷比起来就更不能看。
第一轮柳书荷赢得相当迅速,满满一大张纸的计算,她眼明心快地完成,又快又准。范嘉年还剩一半没完成时,她便已交了答卷。
完成后,她拿着属于他们队的一面红色小旗快速跑到沈晏珠身边,插进棋盘旁的小炉里。
接力成功,沈晏珠的棋局开始。
26. 决战
与闯关的队员们对弈的,是书院棋艺课的博士们。沈晏珠与唐梦筱皆出自诚业堂,为了公平起见,她们俩的对手分别是乙、丙两级学堂的棋艺课博士。
沈晏珠依旧执黑子先行,她下得小心翼翼。往常与萧沉对弈时,他总是会给她留下许多陷阱,等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下一刻就会被他杀得片甲不留,满盘皆输。
与他对弈得多了,她在棋之一技上,养成了谨慎的性子。
对面的博士对她的落子微微点头,但也认为她的技艺稍显稚嫩。博士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起手落子。
二人沉默地厮杀着,范嘉年那头仍在第一关,她已经急得额上冒汗,手开始抖起来。
沈晏珠一心扑在棋局上,凝神静气,脑子里飞速转动着。她谨慎的打法让二人的战线拉得很长,棋盘上的棋子逐渐多起来,但战局依旧不明朗。
范嘉年终于做完了,她汗涔涔的双手捧着答卷,交付给博士。而后捏着衣角等待判定,没想到,博士提笔在她答卷上圈了圈。
她两眼一黑,有错处!
被打回重做,她再次提笔。
沈晏珠这头也陷入僵局,她已被对方逼入死角,可她棋艺尚欠,不知该如何破局。不多时,她落错一子,紧接着便被对方连追带杀,刺穿腹地,输了一局。
时间紧迫,沈晏珠边收棋子,边朝范嘉年看了一眼。
她正好改完,再次提交答卷。这一次,她没有再错。范嘉年神情激动地攥着小黄旗跑起来。
沈晏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着急,慢慢来。
她再次凝神,摒弃一切杂念,开始了第二局。
这一次,她放弃了之前与萧沉对弈时的谨慎,一上来便横冲直撞。对面的博士被她突然改了的打法弄了个措手不及,棋局一开始对他十分不利。
但作为书院棋艺课的博士,他的棋艺岂是会被人一招制敌的?不过几手,他便快速扭转了局面。并且迅速将沈晏珠的黑子吃了个干干净净,沈晏珠又输一局,且此次输得极为迅速。
唐梦筱的棋局已开始,她身为书院甲等的学子,棋艺亦是当中翘楚。对阵丙级学堂的博士,也能打得有来有回。在第一局输了之后,迅速摸清了对手的路数,第二局时,草灰蛇线,诱敌深入,最后终于险胜一子。
唐梦筱紧紧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狂喜,夺了小黄旗直奔马场而去。
沈晏珠只见一个身影快速从身边跑过,回头一看,见比她迟来的唐梦筱竟已赢了棋局,赶往下一关!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咚咚咚越跳越快。
“沈娇,你的战场在眼下。”对面的博士沉声提醒她。
沈晏珠猛地回神,额头已满是汗珠。她抿了抿唇,继续盯着棋局,思索着下一步该在何处落子。
唐梦筱已奔至跑马场,将小黄旗递给杨学尹,杨学尹接过,放入怀中,快速翻身上马。
萧沉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脚下的泥土。
骑射这一关总共备有九支箭矢,场中却只设三个箭靶。闯关的队员需要骑马绕着跑马场一圈圈的跑,跑至箭靶前,拉弓射箭,九支箭靶皆命中靶心才算过关。
若箭矢脱靶或未中靶心,则需要再来一次。通常来说,骑射拔尖的人,箭无虚发,最少三圈便能跑完。
杨学尹一甩缰绳,马儿跑起来,马蹄声踏进沈晏珠耳里,像是声声催促的鼓点,“哒哒哒哒”,令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刚抬手擦掉,又冒出来。汗珠从她颊边缓缓流下,她已无心再管,任由汗水颗颗滴落。
“若你不能静心,此局终将再败。”博士再次出声提醒。
沈晏珠闭了闭眼,静了几息,再次睁眼。
她不能放弃,她不能再败!
此刻,她不再想场外的欢呼声与急促的马蹄声,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与萧沉的每一次棋局却渐渐浮现。
她的视角不再是自己,而是萧沉。
他每回是如何诱导自己落入圈套的?
沈晏珠执子,落下。
场外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那是杨学尹又射中一箭,他已射出三箭,且百发百中!
沈晏珠不再受影响,她已心无旁骛,全身心倾注在棋局上。或许是她之前几局的稚嫩手法让对手生出轻视,此刻,她模仿萧沉设置的陷阱已初初落成。
场外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呼喊,沈晏珠不为所动,如今只剩最后一步。
若对方没有察觉……
博士执子,停在了半空,沈晏珠屏住呼吸。
她一直垂首盯着棋局,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她怕眼里有情绪泄露。
“嗒”,博士落子。
他中套了!
沈晏珠压不住心中狂喜,唇角高高扬起,执子的手都轻微抖起来。
她迅速落子,将白子尽数收割。
她赢了!她终于赢了!
“快去吧。”博士温声道。
猛烈的心绪起伏后,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沈晏珠拭了泪,拿着小红旗一路狂奔。
萧沉已经在牵着马儿等着她了。
看见萧沉,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泄洪般,哗啦啦流个不停。她既高兴激动,又自责难过。
她想说她做到了,她想说她终于赢了。
可是她耽误了太多时间,她把书荷为她争取的时间都浪费掉了,她很无用,只会拖后腿。
都是因为她,他们要输了。
她若是能快一点,再快点……
她又哭得抽起来。
萧沉无奈地看着她:“就这么想赢?”
她已哭得连话都说不了了,只是一抽一抽地流眼泪。
萧沉看向观礼席,那里坐满了朝廷的人。叹了口气,心下做了决定。
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我去替你夺魁,你不哭了,好不好?”
沈晏珠只是哭,赢不了了,还如何能赢?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杨学尹已提前将魁首纳入囊中。
他已只剩下四箭,射出这四箭,第一便是他们的。
杨学尹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上马前,萧沉伸出手,掌心朝上,对沈晏珠道:“来,借点运气。”
沈晏珠光顾着抹眼泪,没理他,因为心里知道输定了,已不想再做无畏的挣扎。
萧沉“啧”了一声,牵着她的手,轻轻拍在自己掌心。
掌心一触即离,他握住空空的拳头,举起来朝她晃了晃:“借到啦。”
说完,他松手,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马蹄疾驰,他胯|下骑的是那日新到的骏马,不过几日,这马儿和他配合已十分默契。只见他驾马极速奔至第一个靶前,抽出三支箭矢,拉弓,瞄准。
顿时惊疑声四起。
“三支箭??萧沉疯了??”
“时辰紧迫,兴许他想赌一把!”
“若是如此,更有可能一支都不中啊。”
此刻场中的萧沉借着马镫长身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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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姿飒爽,丝毫没有平日那般懒散模样。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如今眉宇间少了份慵懒,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凌厉逼人。
“咻——”三箭齐发!!!
“笃!!!”
齐中靶心!
“哗——”
人群炸开了!
“他居然射中了!”
“是不是运气啊?”
场外观礼席上则一片静默,大小官员脸上皆是难以置信,心里却各怀鬼胎。
赵君衡手中的折扇已停止扇动,他眯着眼,神色不明地盯着场中的萧沉。
沈晏珠顶着一张哭花的脸,完全失去了反应。她呆呆地张着嘴,视线已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
萧沉射完三箭,毫不犹豫地打马奔至第二靶前,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依然是三支箭羽一同搭在弓上。众人的焦点已从杨学尹何时能射完九支箭,变成了关注萧沉会不会脱靶。
第二靶,三支箭。
“笃!!!”
再次全中!
“萧沉又中了!”
“这是何等神技!”
鼎沸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靶,最后三支。
而萧沉的马,一圈都还未跑完。
此时杨学尹已跑了两圈,还剩两支箭。他呼吸粗重,阴沉着脸。见萧沉只剩最后一靶,心中也燃起赌一把的念头。
可是他从未一次射出两支箭过,若是失手,他不仅会输掉比赛,还会落人笑柄。
他不敢赌,他得稳住。
他搭弓,准备射出第八支箭。
与此同时,萧沉最后一次将三支箭羽搭好,瞄准。
几百人的场地里,一时竟鸦雀无声,连山上的飞禽走兽都悄无声息,所有人的目光皆凝聚在场上。
萧沉在如此重压之下仍旧面不改色,他的身体紧绷着,神情却轻松。
弓已拉满,二人同时发矢,四支箭羽破空而去。
“笃!笃!!!”
四支皆在靶心上!
萧沉赢了!以一箭只差领先。
“哦!!!赢了!萧沉赢了!”学子们热血沸腾,爆发出山摇地动的吼叫,惊得山中鸟雀四处乱飞,整个无崖山都好似被少年人的热血点燃。
人群中有一人忽然冷静道:“诸位谁买了萧沉小队赢?”
吱哇乱叫的学子们:“……”
场中萧沉勒停骏马,与杨学尹遥遥相望。
“你耍我?”杨学尹忍着怒气,心有不甘。
他有如此本事,却一直藏拙,暗地里不知如何瞧他笑话。
萧沉挑眉:“何出此言?”
杨学尹气得紧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质问:“还在装蒜?”
萧沉露出一个笑:“杨公子有所误会,今日真是运气好。”
他朝他挥了挥被沈晏珠拍过的手掌:“找人借了点运。”
杨学尹绷着脸,不想和他玩骗傻子的游戏。
萧沉下了马,抻了抻腿脚,一副劳累过度不堪重负的模样,与方才鲜衣怒马的锐利少年判若两人。
沈晏珠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还未从震撼中回神。萧沉见她呆呆傻傻的,心里某一处软得快要塌陷下去。
他好想捏捏她的脸颊,手感一定很好。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不能逾矩。
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终是忍不住,还是抬起了手,但最后也只是落在她头顶,拍了拍。
“沈小姐赢了,不高兴吗?”
27. 游湖
沈晏珠何止是高兴,她快被震撼得灵魂出窍了。萧沉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瞬间将她带回前世。前世的宫宴,前世的最后一眼,那是她曾经短暂触摸过的,不为人知的他。
慵懒恣意的,凌厉逼人的,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萧沉?
带着热气的手掌落在头顶,沈晏珠喃喃地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萧沉眼底有隐隐笑意,却佯装不解,伸出手掌递给她:“什么真的我?还没谢谢你的运气呢,第一次百发百中,有如神助。”
沈晏珠垂着眼,看着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大大的,掌心有厚厚的茧,手指骨节分明,根根修长。
沈晏珠抬起一根手指,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茧,抬头问他:“你从小练箭,所以才有这些茧,对吗?”
萧沉哪还想什么对不对?
之前沈晏珠因心绪波动太大,手脚都是凉的。如今少女就用带着丝丝凉意的指尖划过他热腾腾的掌心,她指尖粉红,动作又轻又柔,刮得他掌心一阵瘙痒。痒到他心里,让他瞬间心猿意马。
萧沉猛地收回手掌,背到身后,将方才被少女触摸过的掌心牢牢握紧。
“这茧与其说是练箭练出来的,不如说是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窝弄出来的。怎么?沈小姐,还会看手相了?”
沈晏珠用探究地眼神瞧他,萧沉失笑:“看来自今日开始,我在沈小姐眼里,是夙夜匪懈,勤勉不怠的人了。”
沈晏珠想到他以往的事迹,又皱起眉来,真真假假,要辨认清楚,对她来说也太难了。
萧沉看了一眼场外,提醒她:“要宣读魁首了,沈小姐,还去不去的?”
沈晏珠从思索中回神,想到真的拿了头名,喜悦充斥身体,让她将对萧沉的疑惑瞬间抛去脑后。
“去!当然要去!”
二人与柳书荷汇合,三人一同接受书院的褒奖。
有人欢喜有人愁。
范嘉年他们拿了第二,名次很好了。但之前就与沈晏珠立了赌注的,输了的人要滚出书院,如今不仅输了比赛,还要收拾东西回家,三人的脸色自然好不起来。
他们站在一处接受表彰,看着他们三人的脸色,沈晏珠神清气爽。
“范嘉年,愿赌服输哦。”
范嘉年眼眶已经泛红,盯着沈晏珠的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沈晏珠身边站着萧沉,才不怕她,晃着脑袋道:“这主意是你先出的,你这就叫,自、食、恶、果。”
“你……”范嘉年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脸。
可此时,赵君衡带着一群人走过来道贺。
众人纷纷行礼。
赵君衡用折扇一指萧沉:“萧世子的箭术出神入化,今日让我大开眼界。”
户部司接话道:“世子有其兄长当年的风姿,淮南王府后继有人了啊!”
“是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萧世子乃可造之材。”
萧沉插着腰,仰头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将恭维尽数接下:“小爷还从没像今日这般扬眉吐气过!快哉!”
他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倒叫几个后面准备继续称赞的人无法开口了。他们准备好的说辞堵在嘴里,支吾了半天也仍是夸不出口。
几人面面相觑,暗地里摇摇头。
此子上不得台面。
赵君衡笑得温和,摇着扇子又看向杨学尹,安慰他道:“同光,你也不必气馁。萧世子出身武将世家,你输给他,不丢脸。”
杨学尹黑着脸没说话,反倒是范嘉年忽然泪意朦胧地上前开口:“二皇子,请容许学生逾矩一次。其实杨公子与我们不是因为输了比赛而难过,只是……此次我们与沈小姐打了赌,谁输了便要自行退出书院……”
裴叔夜皱起眉头:“胡闹,无涯书院是你们后院不成?想进便进,想出便出?”
见他着恼,几人低着头乖乖挨训。
裴叔夜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沉声问:“谁出的主意?”
沈晏珠三人齐刷刷地抬手指着范嘉年。看着眼前的三根手指,范嘉年又羞又恼,胀得满脸通红。
裴叔夜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先朝赵君衡赔礼:“二皇子,是下官管教不严,让您瞧笑话了。”
赵君衡无所谓地笑笑:“少年人的玩笑罢了,作不得真。”
裴叔夜听他如此说,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他转身对范嘉年道:“你们私下里的约定作不得数,但范嘉年,你挑拨同窗且屡教不改,今日之后自行去监丞那儿领罚罢。”
虽然要挨罚,范嘉年反倒还放松下来。挨一顿罚,总比被赶下山要强。
所幸沈晏珠从最开始也没有将此事当真,若今日是她输了,她也会耍赖皮想方设法让自己留下来的。
此次能一举夺魁,已是意外之喜了。她的本意,也只是想让他们三人积分更高些。
榴月节落幕,五月的第一次旬假也来了。
上回旬假,沈晏珠本是要与柳书荷一道去游湖的,却因为范绮云的捣乱耽搁了。又到旬假,此次柳书荷解开心结,三人又在榴月节上大放异彩,定是要好好出去游玩一番,来庆祝庆祝的。
临下山前,沈晏珠邀请萧沉。
“明日我们要去枫叶湖游湖,世子来吗?”
萧沉刚要犹豫,沈晏珠就等不及劝他道:“世子来嘛,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萧沉失笑,应下了:“好。”
沈晏珠喜笑颜开:“那明日见。”
萧沉点点头,看着她上了马车,与柳书荷一道离去。
萧沉上了马,悠闲地策马在山道上。
书童打扮的护卫箫一担忧道:“世子,今日书院里都在谈论您在骑射场上的英姿,您是不是又显摆了?”
萧沉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摇头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没办法。”
箫一道:“近日或许就会有人来探您的虚实,要不要属下召几个弟兄回来,以防万一?”
“不用……”他刚要拒绝,忽然想起明日要见沈晏珠,又改了口,“找几个善伏击的,明日开始暗处跟着我。没我的指令,不许现身。”
“是!”
翌日。
夏日的热风吹皱湖面,将明媚日光吹成金光闪闪的星子,散了一满湖。
说来游湖的是沈晏珠,最晚到的也是她。
萧沉闭着眼,叼着根草,抱胸靠在岸边的树上。柳书荷则面对着湖水,沉默地吹着夏风。二人都不是爱夸夸其谈的人,平时有沈晏珠在当中调和,相处还算自然。现下没了沈晏珠,气氛就有些尴尬。
等得萧沉都快睡着了,沈晏珠才终于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临出门又新加入一位游湖的好友。来迟了。”
萧沉听见她的声音,睁开眼,想说谁要加入啊如此多事?
可当他看清眼前人时,惊得嘴里的草都叼不住,掉到了地上。
只见眼前少女将一头乌黑的柔软秀发仔细梳拢,在头顶两侧绾了小巧玲珑的双环髻。发髻根部用与衣衫同色的天水碧丝带缠绕,两端轻盈地垂落在肩头。她鬓边的碎发贴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与脸颊上,与青丝一同摇曳在夏风里。
她上身碧色的窄袖短襦,下身是高腰束胸的渐变色襦裙,颜色亮眼又俏皮,将少女的灵动凸显得淋漓尽致。
以往他只知道她长得好看,还从没见过她穿除了青衿以外的服饰。
今日得见,惊为天人。
沈晏珠手里拈着一把轻纱团扇,见萧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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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莫名生出一些赧然。她拿了团扇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灿如湖面波光的双眸。
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有些害羞地,用软软的声音问他:“世子,你看够了没呀?”
萧沉猛然回神,以拳抵唇咳了咳,红着脸道:“抱歉,失礼了。”
沈晏珠见他闹了个红脸,忍不住轻笑出声。
二人之间的氛围正是旖旎,旁边柳书荷忽然问道:“郡王世子为何在此?”
沈晏珠这才记起,自己临出门前福至心灵,叫马车转了个弯,去了一趟义阳郡王府,叫上了赵拓。
前世的这个时候,拓表哥已然向伯府提亲,二人不久就会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妇。可如今因她的介入,柳书荷仍留在书院,还对拓表哥毫无兴趣。她只得稍稍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拓表哥了。
赵拓在她后头的马车下来,沈晏珠道:“这位郡王世子你们都认识了,他与我……瑞阳郡主相识,此次出门,郡主叫我与他一道。”
赵拓上前,从善如流地见礼。
“赵拓见过柳小姐,萧世子。”
二人默默回了礼。
他一直瞧着柳书荷笑,笑得柳书荷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沈晏珠见赵拓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心里不免好笑。
人到齐了,四人携奴带仆,浩浩荡荡地上了船。
沈晏珠昨日回府便命府中管事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国公府的管事见自家小姐要游湖,当即安排了一艘一层的画舫。
画舫里头如待客的客室,管事连夜搜罗来当季最鲜的瓜果。见暑气渐起,怕热着小祖宗,又从宫里调来冰块置于船中。婢女仆从早就候在船里,等着接待伺候贵人们了。
画舫朝湖中驶去,四人在里头谈笑。
沈晏珠与柳书荷对坐,小几上堆放着各色瓜果。今日阳光猛烈,沈晏珠一热起来,双颊就泛红。
柳书荷拿了颗洗净的蜜桃,凑到她颊边比划来比划去。
沈晏珠正剥着荔枝,见她递过来,不解地问:“怎么了?”
“方才见这蜜桃,忽觉眼熟,再一抬头,见到你,总算想起来了。”她盈盈一笑,“这粉嫩的蜜桃,不恰似娇娇的脸蛋儿嘛。”
她一说,萧沉与赵拓皆瞧过来。
赵拓点头,眼神却放在柳书荷身上:“柳小姐独具慧眼。”
沈晏珠被柳书荷的话逗得红了脸,柳书荷笑她:“瞧,更像了。”
萧沉手里也有一颗蜜桃,他坐在窗边正一上一下地抛接。可他瞥了一眼沈晏珠后,手里的桃子忽然变得滚烫起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蜜桃,鬼使神差地,他抬手,将桃子送到了嘴边。
一股桃香迅速灌入鼻腔里,他的心跳慢慢加快,浑身躁动起来。在那股躁动的驱使下,他再也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桃肉。香甜多汁的桃肉被舌头卷进嘴里,满嘴都是桃香。
心跳与躁动也同时被安抚了。
沈晏珠正因柳书荷的话,羞涩的眼神飘忽不定,忽然就瞧见了萧沉吃桃子。她看着萧沉唇边的桃汁,不知想到了什么,脑袋“嗡”地一下充满了血,脸红得要烧起来。
萧沉察觉到她的眼神,朝她看过来,见到一个红红的漂亮脸蛋,挑眉一笑,并朝她摇了摇手中被咬了一口的桃子。
沈晏珠忽地站起身,娇斥道:“萧沉,你流氓!”
萧沉哭笑不得,慢慢吞吞道:“沈小姐,我冤枉,我就吃了个桃子,如何流氓了?”
沈晏珠又羞又气,走到他身边,作势要用拳头捶他,萧沉赶紧起身避开。
“萧沉,你不许吃桃子了!”
萧沉边躲边叫屈:“沈小姐如今连桃子都不让人吃了?”
“就不许!”
“啊!萧沉!你还吃!”
28. 钓鱼
画舫随着湖水飘飘荡荡,飘到金乌西沉。
赵拓一直与柳书荷吟诗作画,后来交谈间,柳书荷得知那日沈晏珠送来的名琴独幽正是眼前之人所借,忙唤了奴仆回府去取。
有了琴,二人又是一番弹琴作画,一日相处下来,如相见恨晚的知己。
沈晏珠则跟着萧沉去了船头钓鱼。
枫叶湖有一种非常出名的鱼,据说肉多刺少,味道极鲜,十分肥美。
萧沉以为她钓鱼会坐不住,出乎意料地,沈晏珠举着钓鱼竿等待的时候格外专注与耐心。
沈晏珠从小被保护在屋里,安安静静独处的时候居多。虽然她性子烂漫骄横,若真要让她沉住气,她也是可以的。
她老老实实坐了一下午,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反倒是萧沉,接二连三有笨蛋鱼儿上钩,让他的篓子里收货满满。
沈晏珠不服气了:“为何我就钓不到?”
萧沉无声笑笑:“你提起来看看,鱼饵还在不在?”
沈晏珠举起钓鱼竿一瞧,鱼钩上还哪有鱼饵,早已空空如也。她大惊:“它们何时吃掉的?”
萧沉笑得眼睛眯起来:“你去问问篓子里那几条,它们可能知道。”
沈晏珠嘴巴噘起,责怪他:“你也不早些提醒我。”
萧沉佯装无辜道:“我哪知道你守着空钓竿还能坐那么久?”
其实他一直注意着她呢,少女第一次钓鱼,什么也不懂,放鱼饵也不敢。第一次替她放好,得到她带着孺慕的眼神,他就等着她再来求自己。哪知道小姑娘特别坐得住,他倒是小瞧她了。
钓了一下午,篓子里还是空的,毫无乐趣。沈晏珠丢了鱼竿在旁边,到萧沉身边看他钓。
看萧沉钓鱼比她自己钓有意思多了。
一会儿一条,一会儿又一条。后来萧沉见她兴致勃勃,鱼竿有了动静就喊她来拉。
有一回,遇着一条大鱼,沈晏珠拉不住,鱼竿都拉弯了。吓得她花容失色,又开始直呼萧沉大名:“萧沉,萧沉,好大一条鱼,我拉不住!”
萧沉见她在船边摇摇晃晃,惊出一身冷汗,忙从身后护住她,一双大手伸出去与她的手交错握住鱼竿。二人同时用力去拉,鱼竿摆动间,两双手上上下下,不知何时,竟交叠在一起了。
萧沉掌心触到一片柔软,低头一看,见自己的手不小心附在了少女的手上。她的手好小啊,在他手里握着,像握住一件小小的白玉珍宝。
萧沉心旌摇曳,一时忘了使力。
沈晏珠见手上力道没了,赶紧催促他:“萧沉!”
萧沉心虚,听她一声喝,手上突然发力,带着掌中的柔荑与鱼竿,猛地向上!
“哗啦!”
终于拉上来了!
沈晏珠欢呼:“钓上来了!钓……”
少女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二人面前的鱼钩上挂着一大团水草,水草在湖里躺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拉了上来,此刻正无辜地朝下滴着水……
“噗嗤!”
不知是谁先轻笑出声,而后笑声渐大,在被夕阳染红的湖面上,随着波浪飘荡散去。
天色完全暗下来,玉盘似的月儿泼下柔柔的光。湖上的画舫次第燃起灯火,枫叶湖晚上的热闹要开始了。
萧沉换了鱼饵,沈晏珠又将鱼钩放下水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坐在船头,在月光与灯火的交错映照下,两个影子交叠,仿佛依偎在了一起。
沈晏珠看着湖面,忽然开口:“世子,不知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萧沉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晏珠道:“你一直不肯拿出射艺的实力,是因为你兄长吗?”
萧沉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湖面,沉默着没说话。
见他不出声,沈晏珠又道:“我听闻……你兄长当年惊才艳绝,可惜天妒英才。是因为他,你才对书院的一切漠不关心,整日虚度吗?”
萧沉没有回答她,二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远处湖上大大小小的画舫开张的吆喝声。
沈晏珠不急着催他,她静静地看着鱼竿出神。
等了一会儿,萧沉忽然开口:“原本要来书院的是我哥。”
沈晏珠一怔,听他继续道:“他从小便喜爱读书,对无涯书院向往已久。这是他的夙愿,我得替他完成。”
“你兄长定是不愿见你在书院里惶惶度日,既是替他完成夙愿,为何不好好念呢?”
萧沉淡淡一笑:“我只是替他来看看,谁知这一看啊……”
他忽然停住,沈晏珠提起一颗心等他说下去。
“不过徒有虚名。”
沈晏珠一愣。
“无涯书院可是聚集了整个大燕最会念书最聪明的人,怎会徒有虚名?你这般言论,称得上狂妄了。”她轻轻蹙眉。
“可若是那日你未出现,柳小姐作为最会念书最聪明的人之一,不也要被赶下山了吗?”
沈晏珠张嘴,却无法反驳。
萧沉语气轻蔑:“这么多聪明人,抵不过一个刚会拿笔的小丫头。”
沈晏珠觉得他好像在夸自己,但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夜晚视线不好,鱼也钓不上来了。萧沉提了几条鱼给船夫,叫他去烹制。
枫叶湖的夜晚是盛京城的销金窟,天色一暗,大大小小的画舫客船游荡其上。照着整个湖面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沈晏珠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夜景,靠在窗边托着腮瞧热闹。
萧沉想到她的出身,估摸着她从未见过盛京夜景,坐到她身边为她介绍:“你如今看到的这艘三层的画舫,是盛京最大的赌坊。”
沈晏珠瞪大了眼:“赌坊?开在湖里?”
萧沉手里正摩挲着挂在腰间的一只汉白玉雕成的玉兔。自从抓住过她的手,就总想盘个玉把件在手里。
“千湖坊,日落后点灯开业,日升时停船歇业。”萧沉眼眸沉沉,眼前辉煌璀璨的大船传出阵阵喧嚣声。
“虽说只在晚上待客,可去的人不少。晚上输了的人想第二日赢回来,晚上赢了的人想第二日继续赢。来往赌徒越来越多,千湖坊名声就越来越大。”
沈晏珠忽然盯着他问:“你去过?”
萧沉嗤笑:“当然去过,小爷在里头赢了不少。”
沈晏珠瞪直了眼:“你还赌?”
萧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为何不能赌?”
“你当然不能赌!”她像一个长辈,“要是沾上毒瘾可怎么办?”
萧沉眼含笑意看着她:“沈小姐为何担心我沾上毒瘾?”
沈晏珠直来直去:“你这么重要,我当然担心你了!”
你可是大救星。
萧沉捏着玉兔把件的手收紧,看着湖面不自在道:“放心,我不会。”
他们的画舫离千湖坊越来越近,千湖坊在眼里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沈晏珠看着看着,忽然招手唤萧沉:“世子,世子,你看看,那人好像是咱们的同窗?”
萧沉凝眸看去,果然看见千湖坊上有一熟人。
“黄郁荣?”
柳书荷也瞧见了:“他与我同在广业堂,是黄郁荣没错。”
沈晏珠长长地“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对对,每回去找你,都见过他。他与杨学尹范嘉年一伙人也走得十分近。”
柳书荷点头道:“他父亲是户部尚书,尚书令范大人是他父亲的直属上峰,他对范嘉年也就一直颇为殷勤关照。”
曾经范绮云欺凌她时,黄郁荣也在其中为虎作伥。
沈晏珠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记,没办法记性不好,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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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小册子。
黄郁荣所在的千湖坊忽然传出阵阵喝骂,离得近了,他们也能听见只言片语。
“没钱你赌什么赌?没钱就留下一只手,一只脚!”
沈晏珠几人看过去,见黄郁荣正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推着往外走。他衣衫不整,形容狼狈,正双手合十,对着大汉哀求。
他的声音小,沈晏珠听不清他求着对方什么,萧沉却是耳朵一动,眼神意味不明。
那彪形大汉听完,再推了他一把,直将他推翻在地,他声若洪钟,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沈晏珠耳里。
“滚!想要赎回去,拿钱来!”
黄郁荣不依不饶,终于惹恼了大汉,大汉一挥手,打手们一拥而上,对着黄郁荣拳打脚踢一顿,而后抬着他,毫不犹豫地扔进湖里了。
沈晏珠大骇,叫道:“他们,他们杀人啦?”
“不急,你看。”萧沉声音低沉地提醒她。
她朝黄郁荣落水的位置看去,见一艘客船快速地摇着桨过来了。船上一人影猛地扎进水里,不一会儿便捞起黄郁荣,将他送进了船舱。
沈晏珠松了一口气:“是黄府的下人?”
萧沉点头:“千湖坊周围的客船全是赌客们自己备好的,为了应对特殊情况。”
沈晏珠明白了,也不再关心黄郁荣之事,此人心术不正,她不喜。
今日已出府游玩了一整日,两个姑娘皆略显疲态,于是画舫慢悠悠地靠岸了。
沈晏珠见赵拓与柳书荷相处甚欢,主动提议道:“书荷,夜色渐浓,你一人怕不安全,不如就让郡王世子送送你吧?”
柳书荷为着安全着想,坦然应允。
赵拓朝沈晏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骑着马护在柳书荷的马车旁缓缓离去。
留下沈晏珠与萧沉。
萧沉也想送她,刚要用同样的理由张口,她先道:“世子,今日谢谢你能来,也谢谢你教我钓鱼。”
她诚意满满地道谢又微笑着道别:“就此别过,书院见。”
萧沉张了张嘴,还是下定决心争取:“你独自回去万一遇到危险或是歹人……”
她打断他:“放心吧,茉莉武艺高强,寻常歹人近不了我身。”
她挥挥手:“我走啦,世子也快回去吧。”
马车轱辘轱辘往前,萧沉站在原地看着它走远。
箫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突然顿悟:“世子!你昨日那般大显身手,该不会是为了沈小姐吧?”
萧沉回头睨了他一眼,掩饰道:“我是为了同窗情,为了小队的荣誉。你不懂!”
箫一似懂非懂的点头:“哦……”
主仆二人刚要转身打道回府,突然,一群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他二人牢牢围在中间!黑衣人人手一把尖刀,锋利的刀刃在夜色中透出幽幽森寒的光。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沈晏珠忽然“哎呀”一声,握着茉莉的手,道:“茉莉,今日钓的鱼忘在船上了!”
茉莉想了想,似乎是忘了带走:“明日去拿吧?”
“不行!”沈晏珠拒绝,“那是我第一次钓上来的鱼,我得放回府里养着,不能让它死了。”
她拍拍车厢壁:“快,调头回去。”
马车快要到时,远远听见刀剑相撞的声音,茉莉鼻子一嗅,有血腥味冲入鼻腔,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前方有打斗,小姐,咱们退!”
“打斗?”,沈晏珠一听,好奇地掀开帘子朝前看去。
这一看,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只见十多个蒙面黑衣人手提大刀,与两个少年缠斗在一起,地上已三三两两倒下了几个黑衣人。月光如洗,照着地上一滩滩血迹森凉可怖。
“是世子!茉莉,世子有危险!”沈晏珠失声大叫。
29. 掌心
茉莉十分冷静:“小姐,咱们快走,以免被波及。”
沈晏珠不可置信:“怎么能走?他们在被人围攻。茉莉,你快去帮他们。”
茉莉抿唇,没有答应。
沈晏珠看了一眼战局,萧沉似乎武艺不精,一直在被压着打,好几次都差点命丧刀下。好在箫一武艺高强,次次都是他助萧沉脱困。
可对方人太多了,怎么都有护卫不当之处。一个力大无穷的黑衣人一刀劈开二人的配合,箫一瞬间被人缠上,萧沉独自一人手忙脚乱地面对五六人。
沈晏珠急得眼圈泛红,她带着哭腔催促茉莉:“快去啊快去啊!世子快不行了!”
茉莉只得无奈听令,嘱咐她:“小姐千万别下来,切记。”
沈晏珠乖巧地点点头。
她生下来后被诊断患有异疾,大长公主便着人寻了几个根骨极佳的女童来命人教她们武艺。这几名女童渐渐长大,大长公主择了其中最为出色的茉莉,将她派至沈晏珠身边,既当贴身奴婢,也是贴身护卫。
万事以郡主为先。这是茉莉从小便被灌输的行事准则。
但主子的命令不得不遵守,茉莉冲上去,赤手空拳,一拳打倒一个,战局平衡被打破。见有人替萧沉助阵,黑衣人首领用眼神示意手下灭口。其他人顿时一拥而上,往死里下手。
萧沉看见茉莉亦是一惊:“你怎在此?”
茉莉没有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晏珠身边,正忧心得很,根本不想理他。
萧沉视线朝她来处看去,看见了沈晏珠的马车,马车窗帘被掀开,从里面露出沈晏珠一张苍白惊惶的小脸。
萧沉的心疼得一缩,皱着眉对茉莉道:“你不该来的,快回去!”
茉莉固执道:“她让我帮你。”
萧沉还想再说,一个黑衣人举着刀狠狠劈过来。
“还敢聊天!”被无视的怒火让他加快出招,招招致命。
茉莉下手时留了一口气给对方,可黑衣人却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她劈手夺下对方一人的尖刀,挥刀将冲上来的黑衣人砍倒在地。
血腥味浓得在远处的沈晏珠都闻到了。
她的脸又跟着白了几分。
萧沉本想遛他们一会儿了就唤出暗处的护卫,一举将他们解决,再留几个活口问出些东西。
可中途茉莉插了进来,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只能靠着茉莉与箫一将对方歼灭。
茉莉身手不凡,箫一亦是萧沉身边顶尖的高手,二人强强联手,黑衣人瞬时落了下风。首领见形势不妙,果断放弃任务,召唤剩下的同伴从来处消失。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息,萧沉三人便没了对手,只剩满地的尸体。
沈晏珠见危机解除,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过去与他们汇合。
待到近前,茉莉拦住她:“小姐,此地污秽,您别过去。”
沈晏珠也害怕尸体,不敢上前,只隔着茉莉唤萧沉:“世子,世子!”
萧沉正在摸索尸体身上的线索,闻声忙跑过来。
“沈小姐?”
“你没受伤吧?”
“你害不害怕?”
二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
萧沉无声笑出来,他低头看着她,柔声道:“我没有受伤。”
“那就好。”沈晏珠松了一口气,“他们为何要刺杀你?刺客的身份可有眉目?”
他摇头:“不知,身上都很干净,暂时也没找出任何线索。”
沈晏珠忧心忡忡,她以为让萧沉好好念书就够了,现如今还得面临被刺杀的风险。
“你可有得罪何人?”
她想试着帮他找出暗处的人。
萧沉一摸下巴:“那我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光是在书院里就得罪了不少。”
沈晏珠一窒,是啊,他行事乖张,是个混不吝,不知多少人讨厌他呢。但讨厌也不至于安排死士下杀手啊。
“天子脚下,如此胆大包天,此事得禀给皇上。”她提议。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调查了。
萧沉看着她皱着脸认真思索的小表情,有些好笑。他本想压下此事暗中调查,毕竟刺杀对他来说实属平常。但沈晏珠的话,让他有了新的打算。
“他们是过于猖狂。”他道,“不日我便将此事上达天听。”
*
榴月节得了魁首,沈晏珠三人成了书院同窗们谈论的焦点。柳书荷是一贯冷傲的,她全能,出色,是闪耀在宝塔顶端的人。榴月节于她,是锦上添花。
沈晏珠与萧沉却不一样,他们二人一直被人视为草包,文不成武不就。
可榴月节上,一个善埙,一首埙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个擅长骑射,一手三箭齐发引得众学子纷纷练习效仿。
天才是可望不可及的,但凡人逆袭就会让人觉得,他能行,那我也可以。
学子们如今见着沈晏珠与萧沉个个笑脸相迎。萧沉倒是来者不拒,以至他这几日走哪儿都前呼后拥,阵仗极大。
沈晏珠却有些难以适应,两辈子都没应付过如此多人。
拉着柳书荷躲在诚业堂后的古樟树下,沈晏珠趴在石桌上叹气:“月底的旬试就会将我打回原形。”
柳书荷不认同:“这些日子为了筹备榴月节,你各处都有精益,只是你还未发现。月底的旬试,我断言你的排名定会再次上升。”
她的话让沈晏珠十分有底气:“书荷,我信你!”
这底气只持续到第二日。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十分突然,出门的时候还烈日当空,博士刚进门讲课,瓢泼般的雨水便哗啦啦倒了下来。
突然得就像博士的抽考。
《大燕律令》,厚厚的一整本,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读完都要花不少时间,更遑论背下来。当然,这是好久之前博士布下的课业了。
沈晏珠完全没有准备,不曾想今日还会在课上抽背,她只能坐在原地祈祷不会抽到自己。
博士十分严格,错一个字都不行,前面已经有几位同窗因背错而被戒尺打了手心。
连续抽查几人皆有错处,博士胸中蓄满怒火。唯一能平息他怒火的优异学子唐梦筱又不在——她与杨学尹因输了比赛又没有履行承诺而羞于见人,二人同时请了半月的假。
沈晏珠握紧拳头低着头,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
“沈娇!”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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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珠浑身一抖,内心哀嚎一声,大难临头,天要塌了。
她怯怯地站起来,垂着脑袋。
博士开始考问,沈晏珠像个锯嘴葫芦,一问三不知。唯一开了口的,是将博士提的问题重复一遍,至于答?那是肯定不会答的。
其他人虽说有错,但还能答出个子丑寅卯,沈晏珠是完全不会,这彻底激怒了博士。
“这个课业老夫布置了多久了?你居然一句都不会?沈娇,你态度不端,不思进取,手伸出来!”
博士怒喝着,沈娇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
“啪!”
戒尺拍在掌心,手掌顿时红了。
沈晏珠何时受过这番罪,掌心像是有火在烧,疼得她鼻酸眼红,泫然欲泣。
萧沉本是斜倚在椅背上,见她被罚,当即坐直身体。见她可怜兮兮的耷拉着眉眼,想隔着廊道去看看她的手掌。
可博士气还未消,用戒尺罚过后还不算,命令她:“廊下站着去!”
“是。”
沈晏珠低低应了一声,乖乖地出门站着去了。
风雨渐渐小了,外头倒是比屋内更凉快,只是因着被罚,她也无心吹风纳凉。
手掌还是疼,她举起手自己给自己轻轻呼气。
正吹着,就听博士忽然爆发一声怒吼。
“你也站着去!!今日都不许进来!”
沈晏珠吓了一跳,偷偷摸摸朝屋子里瞧。只见一个高大身影正姿态慵懒地朝她走来,她心中一惊。
萧沉也被赶出来了?
廊下是雨声簌簌,背后有朗朗书声,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人静静地靠墙站着。沈晏珠眼角含泪,瞥了眼身边的萧沉,心下稍稍宽慰。
她小声嘟囔着:“《大燕律令》如此复杂,果然不止我一人背不来吧?”
萧沉斜睨她一眼,风中只有少年的嗤笑。
“你还笑!”沈晏珠低低地娇斥。
萧沉抬了抬下巴:“看看你的手。”
她听话地摊开掌心,这才一会儿,掌心已肿起来。
萧沉垂下眼,遮住眸中的心疼。犹豫再三,还是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腕,凑到唇边,替她轻轻吹了吹红肿的掌心。
“还疼吗?”他语气低柔,有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小心翼翼。
沈晏珠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吹掌心的时候一切正常。为何萧沉的呼吸打在上面的时候,她会觉得掌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他低头替自己轻轻吹着掌心的样子让她心跳好快,越来越快。
我是怎么了?
“你……吹一吹了……就好些了。”她支支吾吾地说。
萧沉没有抬眼,怕她看出自己眼里多余的情绪。因此也没发现,少女绯红的脸颊和微扬的唇角,以及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
他想再握着她的手腕一会儿,又怕她觉得自己孟浪,只得放手。他将这只手掌背到身后,意犹未尽地捏了捏。
“我那儿有药,午间去树下等我,我替你送药来。”
沈晏珠想说自己那儿多得是药,可鬼使神差地,她一张嘴,变成了:“嗯,好。”
说完自己都惊住了。
我在做什么?
30. 源头
直到坐在树下,沈晏珠的一颗心才慢慢平复。方才究竟是怎么了呢?
她托着腮,想也想不明白。
萧沉很快便来了,他拿着一小罐药膏,在沈晏珠对面坐下。
“手伸出来。”
沈晏珠将手递过去,萧沉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药味散发出来。他用手指挖了一坨,在她手心里一点点推开。
指尖凉凉的药膏和她热辣辣的手掌相碰,两人的心跳同时加速。
又来了,这种感觉。
沈晏珠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急促的心跳。
萧沉三两下抹完了药,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属实太大,大到他怕对面的少女听见。
他收回了手,沈晏珠感觉好点了。
莫非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和萧沉有关?
她狐疑地打量他,该不会他对自己下了什么药吧?
想到下药,她忽然记起那日的刺客,问他:“刺杀你的人查出来了吗?”
没想到她忽然问起这个,萧沉愣了愣,回道:“禀告给皇上了,皇上说会查,眼下还没有消息。”
想试探他的,不外乎那几人,他心中有数。
沈晏珠担忧道:“那日见你对阵刺客应接不暇的,你要不要再找几人贴身保护呢?”
萧沉噎了噎,第一次被自己的伪装砸了脚。
“不用,皇上派了大理寺彻查此事,想对付我的人不会那么蠢送上门的。”
沈晏珠点头:“也对。”
又不禁歪着脑袋问:“究竟谁想对付你呢?”
找出这个人,是不是就能找出前世谋反之人?
萧沉却不以为意:“管他谁,敢上门就砍下。”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来解决眼前的问题吧。”沈晏珠说着,从另一张凳子上拿了本厚厚的书出来,拍到石桌上。
萧沉看得呆住。
只见书上写着“大燕律令”四个大字。
他抬眼,看着她不语。
沈晏珠指了指书,道:“趁现在,赶紧背吧,下回可不能再挨打了。”
整本书已经滚瓜烂熟的萧沉:“……”
接下来的时间,沈晏珠反反复复地背记,怎么也记不住,记了上句忘了下句。
“……五刑之中,十恶尤切,……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五曰……”①
她冥思苦想,“五曰”了半天,萧沉忍不住接下去:“五曰不道。”
“对对,五曰不道……六曰……六曰……”
“六曰大不敬。”他懒洋洋地提醒。
“哎呀你别说嘛,我就要记起来了!”她责怪他提醒得太快。
萧沉又好气又好笑。
小笨蛋。
背到下午上课,也不过背了半页去。沈晏珠十分挫败,但她并没有要放弃。还约了萧沉散学后再来一起背。
萧沉忍着笑点头应了。
下午上骑射课,沈晏珠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去了射艺馆。她已经习惯性地在人群里寻找萧沉的身影,可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甚至后来博士上课了,他仍不见人影。下了课,她终于确定,这厮又逃课了!想着他俩上午的约定,她赶紧回了诚业堂。
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大大的树荫。沈晏珠气得一摔书本,骂道:“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蛋!”
“啧,怎么喜欢背后骂人?”
树上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沈晏珠抬头,果然看见萧沉正在他常呆的树杈上睡大觉。
“我还要当面骂人呢,萧沉,为何逃课?”
“不想上啊,书院谁人不知我萧沉射技高超无人能敌,我还要上课做什么?”
沈晏珠一愣:“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可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她就是觉得,萧沉不应是这样狂妄自大的人。
“你下来,我们背书了。”
萧沉坐起身俯视她,她仰着一张白净小脸,眼神也纯净,就像她的小脑袋瓜一样,干干净净,留不下东西。
可是这个小笨蛋还要固执地,坚韧地努力。
他突发奇想,问她:“你要不要上来?”
沈晏珠眨眨眼:“如何上去?”
萧沉一翻身,从树上轻巧落地。在沈晏珠愣神间,忽然出手揽住她的腰身,足尖轻点,借着树下的石桌,往上一蹬。
沈晏珠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已经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坐稳了。
“你……”她刚要开口,萧沉伸手“嘘”了一声。
他指着前方:“你看。”
沈晏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惊叹:“竟有如此壮美的景色!”
无涯书院本就建在山上,此刻他们在更高的树上,往下望去,既能见到书院雄伟的建筑群落,又能欣赏无崖山连绵的深深山林。
“怪不得你爱呆在树上呢,此处当真是绝美。”
难得拥有如此开阔的视野,沈晏珠沉浸在美景中无法自拔。萧沉却早已看腻了,此时有比美景更让他沉迷的景色。
她微笑着欣赏远处风景,萧沉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身边人没了动静,沈晏珠扭头寻他。
二人本就在一根枝干上,萧沉为了保护她,坐得离她很近。她一扭头,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他们的呼吸交叠,近到能看见彼此瞳孔中的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乱了,彻底乱了。
都是因为他,沈晏珠确信。
明明远离他心跳就会如常了,可她知道却做不到,她好像……有些沉溺在现下这一刻。她望着他的眼睛,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从心脏传到四肢百骸,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二人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无声对视着。
萧沉只觉一阵口干舌燥,他鼓起勇气,想去牵她放在腿上的手。
树下忽然传来动静。
“黄公子,这儿没人,就这儿吧。”
有人在说话,打断了二人的对视,沈晏珠摸了摸快要烧起来的脸,朝下看去。
萧沉遗憾地收回了手,也拧眉看着树下。
树下五六人,只一人坐在石凳上,三人跪在他面前,剩下两人一左一右立于他身后。
那坐着的人沈晏珠一眼认了出来,正是那日枫叶湖上被扔下水的黄郁荣!
他们在此做什么?
她用眼神询问萧沉,萧沉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说吧,什么时候还?”黄郁荣开口了。
那跪着的三人哭丧着脸求饶:“黄公子,你就再宽限几日吧?我最近手头真没钱了。”
黄郁荣还未开口,他身后一人一脚踹到求饶的人身上,恶狠狠道:“还宽限?这都拖了多少日了?”
另一个跪着的学子也苦苦哀求:“真的没了,上回榴月节,以为杨公子能赢,我将全部钱财都压上去了,后来赔得血本无归!黄公子,您行行好,再宽限几日,就几日,我筹到了定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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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
榴月节上赔钱的不止他一人,他一说,另外两人也诉起苦来。
树上的沈晏珠与萧沉对视一眼,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萧沉被她逗笑,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力道很轻很轻,沈晏珠的心脏却重重跳了一下。
“我也不是没有给你时间,这都多少日了?五百两,今日必须拿出来,否则到了赌坊那儿,我只能剁你的手脚了!”黄郁荣阴恻恻地警告。
“五百两?黄公子,这不对啊!我只借了五十两啊!”
“你逾期不还,利息翻倍,我一直以来的规矩,你借的时候不清楚吗?”黄郁荣已显出不耐,“拿出钱来,否则今日谁也别想好过!”
“五百两,我去哪里凑五百两?黄公子,求你再宽限几日吧……”
三人“砰砰砰”地磕头,但黄郁荣冷心冷面,丝毫不为所动。
“今晚我便要去赌坊交钱,我不管你们用何种方法,亥时之前,必须将钱送到我手里。否则,要了你们的狗命!”
萧沉眯着眼,看着树下几人前后离去,心里默默盘算着。那日他听见了黄郁荣要赎的东西,那物什珍贵异常,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若今晚黄郁荣会再次去赎……
沈晏珠想到那日千湖坊之事,又联想到黄郁荣那户部尚书的爹,她忽然对萧沉道:“你陪我去吧?”
“什么?”
“今晚,我想跟去看看。”沈晏珠双眼放光,“世子,你陪我去吧?”
萧沉沉默,他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
沈晏珠说破了嘴皮子,才让茉莉答应留下掩人耳目,自己则偷偷遛出了士舍,与萧沉在书院一处墙角汇合。
萧沉早已等着她了,他手里还拎着个包裹,不知做何用。
生平第一次夜不归宿,沈晏珠难掩兴奋,她的眼睛亮得在黑夜里也透着光:“咱们怎么出去?”
“翻出去。”
怎么翻?
她的话还未问出口,萧沉已轻车熟路地将她拦腰搂在怀里,几个起落,轻而易举就到了墙外头。
“这般轻易?”沈晏珠张大了嘴。
萧沉吹了一声口哨,忽然从漆黑的山林间跑出来一匹高大骏马。骏马脚步轻盈地奔至二人面前,萧沉奖励地揉了揉骏马的脖子,将包裹扔到马背上。
“自己能上去吗?”萧沉问她。
沈晏珠呆呆地点头,一踩马镫,翻了上去。下一刻,萧沉也骑了上来,坐在了她身后。
“下山的路不好走,你一人骑马我不放心。”萧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嗯,我也怕骑不好。”
她被他整个拥在怀里,他的胸膛很坚实宽阔,让她忍不住想靠上去。明明之前也和他共乘一骑过,今日却格外紧张,兴许是山间的夜晚令她害怕吧?
这么想着,她也就遵从内心,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感受少女香香软软的身体,萧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勾起唇角,缰绳一甩,骏马冲刺了出去。
马儿速度很快,不多时便下了山,直奔枫叶湖而去。
湖上依旧热闹,萧沉领着沈晏珠上了一艘不起眼的小客船。进了船舱,他拉开包裹,只见里面放着两件衣服。
他抓了其中一件,递给沈晏珠:“换上。”
沈晏珠拎起来一看,是套小厮的衣服,低头闻了闻,嗯,全新的。
二人登上千湖坊时,沈晏珠已摇身一变,成了浪荡公子领着的俊俏小厮了。
31. 赌坊
千湖坊的画舫总共三层,作为盛京城最大的赌坊,每一层都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只是,因赌而聚集在此的,多为三教九流。沈晏珠一进去,就被这群凶神恶煞戾气横生的赌徒吓得紧紧缩在萧沉身后。
一双大手忽然伸过来,将她手裹紧。沈晏珠低头,是萧沉。
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他们衣袖下的手悄悄牵在了一起。
“我们要去哪儿?”她贴着他的后背问他。
“三楼。”
千湖坊第一层是设了无数赌桌的大堂,第二第三层除了中间是大堂,两边都是许多小房间。赌的地方不同,赌注也就不一样。
萧沉牵着沈晏珠一路往上,在三楼入口处被立在那儿的两个护卫伸手拦下。
沈晏珠心中一紧,萧沉却不慌不忙,从胸前掏出一个木牌。护卫见到木牌,恭敬地为他们让了路。
三楼要比下面两层安静些,毕竟越往上,赌注越大,赌得起的人也越来越少。
萧沉一上去,便有美貌的婢女过来接待。
“公子,今日想玩什么?”
“就在湖里随便瞧瞧,不进屋。”
婢女听他这样说,转身领着他们进了大堂。萧沉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沈晏珠也跟着心安不少。
看来他是真的来过这儿。
“萧……公子,湖里是何意?”沈晏珠问他。
“外面人多的地方,称为湖。在湖里玩的,多是赌钱财,不论输赢,天亮便走。但屋里不一样,屋里的赌注可以是钱财,也能是世上的任何东西,只要赌桌上的玩家认可便能开盘。”
“任何东西?人命也行吗?”
“人命?那是最不值钱的。”
三楼湖里的人没有一楼那般拥挤,但也不少,萧沉随意找了一个玩叶子戏的牌桌坐下,摸牌加入了赌局。
他怎么还赌上了?沈晏珠不赞同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萧沉朝她勾勾手指,沈晏珠从她身后弯腰,他贴在她耳边悄声道:“不上桌恐引人怀疑。”
沈晏珠抓了抓痒痒的耳朵,红着脸直起腰,静静站在他身后看他抓牌。
萧沉天生善于伪装,在书院里是玩世不恭的纨绔。到了这儿,便是一掷千金的狂热赌徒,眼里嗜赌成性的疯狂仍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叶子牌玩了几轮,沈晏珠还没弄明白规则,萧沉又换了个地方。他在几种不同的赌局间流连,看似有输有赢,实则沈晏珠兜里的钱越来越多。
二人正融入其中时,三楼的某个房间忽然传来惨叫,叫声凄厉刺耳,听得沈晏珠浑身一抖。
萧沉正在表情狰狞盯着漆黑的色盅,嘴里和其他人一样叫着大小。感到她的害怕,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又输了!他娘的!”他粗俗不堪地抱怨一句,领着沈晏珠挤出人群。
“刚刚是怎么了?”
“不清楚,可能有人输了手脚,或是其他什么物件儿。”
沈晏珠听得白了脸,萧沉道:“走,去看看。”
他们状似随意地走到那间发出惨叫的房间,不知是不是方才有人进出,房门并没有关紧。透过那一点门缝看去,沈晏珠一眼瞧见了熟人。
黄郁荣。
他跪在血泊里,面前横着一整只手臂,黄郁荣看着地上的手臂,浑身抖如筛糠。
浓郁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飘出来,沈晏珠腹中一阵反胃,几欲干呕。
萧沉拉着捂着嘴的沈晏珠快速出了三楼船舱。
“出来做什么?”
远离了那股腥臭味,沈晏珠感觉好多了。
萧沉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周围,随口回答她:“里面听不见,咱们得上去。”
“上去?”
周围无人,萧沉娴熟地抱着沈晏珠上了船舱顶。他精确地找到黄郁荣所在的房间顶,掀开瓦片,和沈晏珠趴在上头听起墙角来。
“黄公子今日是想用左手赎还是右手赎?”一个中年人坐在上首,姿态随意地看着下方跪着的黄郁荣。
黄郁荣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
“别人的手我都是扔进湖里的,等你的手剁下来了,我给你摆在一楼正中。尚书大人公子的手,还是值得观赏的。”
黄郁荣哭了,一股骚味从他裤子下面涌出,沈晏珠捂住鼻子。
“不要砍我的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去府上给你拿,求你不要砍我的手……”
中年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指节磕了磕手边小几:“你府上还有比这更珍贵独特的?”
沈晏珠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那是一个绸缎覆面的盒子。盒子敞开,里头一截手指大小的红色宝石,宝石周身璀璨,中间却有一团黑乎乎的不知是何物。
她眯着眼睛往下凑,想要瞧得更清楚。她本是蹲在瓦上,如此一来,身体失控,直接趴了上去。双手摁在瓦片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屋里人警觉抬头,萧沉眼疾手快拉着沈晏珠躲开下面的视线。
“上面有人!”里头有人提醒了一声,打手们纷纷出动。
萧沉果断抱起沈晏珠,脚步飞快地在屋顶奔逃。
“会凫水吗?”萧沉问。
沈晏珠紧紧地缩在他怀里,惶惶不安:“不……不会……我……是不是闯祸了?”
赌场的打手们在下面吆喝着要搭梯子上来,萧沉依旧笑得轻松:“闯祸?这不叫闯祸,这正合我意。”
沈晏珠已无法思考,不知他是何意。
“他们在那儿,快,快上去,抓住他们!”有人下面指挥,“麻溜的!废物东西!没吃饭呐!”
一波人已上了屋顶,提着刀剑棍棒追了上来,萧沉抱着她奔至船尾,他忽然急促停脚,对沈晏珠道:“抱紧我,别松手。”
沈晏珠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地听话,环着他脖子的手臂牢牢抓紧。下一刻,萧沉腿一蹬,竟抱着她飞了出去,她的心脏仿佛被提到了半空,双眼紧闭,连呼吸都不会了。
“吸一大口气。”头顶一个低沉的声音提醒她。
沈晏珠照做。
“哗啦!”
周身突然被湖水包裹,沈晏珠屏住呼吸,耳朵里不断有“咕嘟咕嘟”的水声。她害怕得胡乱挣扎起来,一双手忽地捧住她的脸,她知道那是萧沉。她像抓紧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着他。
萧沉知道她不会凫水,在水下支撑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必须尽快游离此处。
可沈晏珠太过柔弱,压根无法憋到他们游出去,她快要窒息了。
无法呼吸,濒临死亡,她惊恐地挣扎起来。
她要死在水下了吗?
忽然,一张柔软的唇覆了上来,她本能地张嘴,饥|渴贪婪地呼吸。抱着她身体的手骤然收紧,她在水里与一具少年的身体面对面相贴,一直到她被带出水面。
萧沉带着她潜了很远,才浮出水面。远处的灯火依旧明亮,千湖坊不少人已下了水找人。
他们的附近也有一艘华丽的小画舫,画舫上有人在朝湖里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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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逐渐游近的萧沉,忙扔了绳子过来。
是箫一。
“世子,快!”
萧沉一手拉着绳子,一手拖着沈晏珠上了船。
沈晏珠经历这一阵奔逃,早已吓得神思涣散,六神无主。
萧沉打横抱起她,吩咐船上的人:“备水,拿衣服来。”
“是!”
他将她送进一间厢房,轻轻放在榻上。捧着她的脸,低低道:“沈小姐,看着我。”
沈晏珠的身体瑟瑟发抖,她乖乖地看着萧沉。
见她吓成这样,萧沉有些后悔带她来了。
“已经没事了,沈小姐。现下我还有件事要去做,你在此换了衣服便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你去做什么?”她带着哭腔,不安地问。
“去拿个东西,你放心,船上都是我的人,他们会拼死护你周全。”
“嗯,好。”她微微点头。
她答应得果断,反倒让萧沉一愣。明明怕得发抖,还如此乖,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湖水,他声音轻柔:“我叫人备了水,你快些将衣服换下来,以免染上风寒。”
她还是乖乖点头。
怎么这么乖?
想到方才在水里,二人唇口相贴,他身体一阵躁动。
“方才在水里……”
沈晏珠也想起水下那一幕,惨白的脸色终于变得红润起来。她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
“方才是无奈之举,世子不必挂怀。”她不想让他觉得有负担。
萧沉的心慢慢沉下去,她要当作无事发生?
“无论如何,是我逾矩,我可以对方才的事负责……”
“不必了。”沈晏珠拒绝,“世子放心,我不会将今日之事对外人道的。”
萧沉脸色难看起来,此时的房间怎比水下还让人喘不过气?
“那好吧。”他站起身,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清表情,“我先走了,你等我。”
沈晏珠看着萧沉消失在门口,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经历了惊恐,绝望,无助,不甘……种种心绪拉扯着她,还有萧沉……
今日落水本就是她害得,他在水下迫不得已为她渡气,若还拿此事要挟他负责,岂不是恩将仇报?
她哭了一场,洗了身上的湖水,又换了干爽的衣物,已经累得撑不住了。
萧沉还未回来,她已经趴在榻上慢慢睡了过去。
“沈小姐,沈小姐……”
沈晏珠被推醒,睁眼便看见一身夜行衣的萧沉。
“你回来了!”
萧沉点头:“咱们得动身回去了,再晚天要亮了。”
沈晏珠问他:“你去拿什么东西了?”
萧沉犹豫片刻,从胸前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沈晏珠好奇地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石头,手指大小,外围晶莹饱满,中间有一团黑乎乎的,看上去像是某种虫子的尸体。
她顿时瞪大了眼:“这是……”
“黄郁荣要赎的东西。”
“这是何物?”
“血鬼”
“血鬼?”听名字就很吓人,沈晏珠忙将它装进荷包里。
“此物百年难得一枚,产自南诏国深山地底,相传此物能让人心想事成,南诏皇室里就供奉着此物。”
沈晏珠一惊:“南诏皇室?黄郁荣为何有南诏的宝物?”
萧沉眸色深深:“那就得问问尚书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