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丧尸还是你更上镜》 第1章 公厕三结义 是的,是的,让我们把目光放到稍早以前。 楼梯间里,面黄肌瘦的女孩正拼命向上狂奔,她神色惊恐,脚步慌乱,估计是要迟到了。 然而刚爬到一半,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五六个男生推搡着向上涌来,几人的五官更是吓得聚不成形,大有“水课老师要点名了速来”之架势。连一句让开都没时间说,一边蛮横地挤开女孩,一边扭打着向更高处飞奔。 可她并未说什么,只是吃痛地起身站稳。 由于身形的关系,我们可以推断,这人在平日里是内敛又好惹的那一类,逛超市被缺斤少两糊弄时不说话,买生鲜被压住秤砣算计时不吭声。 说到这里,有人在市场见过杀鱼吗? 红底白字的“活鱼现杀”,整个摊位腥味四溢,半死不死的鱼在水缸中沉浮。老板麻利地从缸里捞上来一条,甩到案板上,刮几下鳞片,一手扶住鱼身,对准鱼头猛地剁去。 咣当一声,世界上最小单位的斩首完成了。 不过鱼的两个部分都对自己的死亡毫不知情,仍滑腻腻的狂扭,若这时没扶住,它会把自己甩飞到极远的地方去,血水四溅。一场极具风险的、乱糟糟的处刑。 其实她没见过杀鱼,以上这些也都是脑补出来的。 不过,当半块头颅啪地甩到脚边时,她像被定住了,一瞬间置身于从未去过的、生鲜宰杀的刑场。 那血肉模糊的东西,那一块硬生生扯下的生鱼肉,永远地堵在了她的喉管里。 没有办法了,看来楼上也不安全。 这学校从早上开始到处都在死人,谁都看过丧尸片,除了玩儿命狂奔别无他法。可跑了整整一个上午,她真快受不了了。 那群男生从推开她上楼到惨叫不过几秒钟,丧尸应该离她不远。总之先别上去了,她立马回身往走廊里跑,可是哪有地方可去?教室,教室,她急得慌不择路———— “所以,你就也躲到厕所来了?” 听她磕磕绊绊地描述刚才的险境,陆豪忍不住接话。 “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仨之前也打过照面,比陌生人强。这里暂时挺安全的,咱们做个自我介绍呗,我叫田凛,人文院的。” 她也无心再听女孩的历险故事,把话一口气全说完,然后盯着面前两人,似乎在要求对方必须跟着介绍。 “叫我小透就行。”说话的是那个又矮又瘦的短发女生,她短促地讲了一句,接着继续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余悸中。 你姓小?陆豪认真地看向她。 田凛震惊于他对待一个昵称如此钻牛角尖:“明显是外号而已吧,你针对她干吗?” 难道说这两位之间有什么过节? 她瞬间明白眼前上演着一场求而不得的败犬偶像剧式八卦。当初那么登对的情侣,女主却不明不白地把对方甩了,再重逢时男生讥讽地瞥着她,想尽办法嘲弄两句。 “对啊我姓小。” 田凛:。 也不知道这是当代罕见姓氏还是单纯胡说八道,大早上的丧尸爆发,和两个神经病关在厕所,再然后是什么,三体人大战圣诞老爷爷她都信了。 “咱们都是学校影视社团的,我见过你们,”男生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拍了拍地上装满器材的包:“我叫陆豪,平时不在这边上课,这次来是拍一点摄影素材。” 也许是另外俩人的错觉,这男的长得还算周正,可说话干巴巴的,一句接一句,像某种运行中的代码。不过总归比学校里那群上蹿下跳的同龄男生靠谱多了。 田凛定了定心神,正准备说话,有人费力推开了她们挡在门后的杂物,挤进屋内。 蹲坐在洗手池边的三人抬头看去,是个满头大汗的高壮男生。 田凛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小团体里唯一的正常人,自然负责对外交涉,她起身向前,率先开口:“你也是逃进来的?还是跟我一样想到了卫生间有水?先坐过来吧。” 男生说快让开,我要上厕所。 田凛尴尬地点点头,不想回头去看另外两人的表情,只得慢慢退行回原地。她闭上双眼,祈祷自己永远不用再睁开。 男生从里间出来,盘腿便坐。众人放松了警惕,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天。 对方叫姜裕,皮肤黝黑,一问果真是体院的,从最东边那栋楼一路逃过来,顺便解个手。 叫我老裕就行,男生很自来熟。他接着分享,刚才自己牟足了劲往大门跑,不过那块儿丧尸扎堆,门外头也没看见什么警察,除了死人就是活死人,就又折回来了。 “路上的情景简直是地狱,你们几个绝对没见识过,哦哦,就是影视剧里那种。有个缺了半边身子的丧尸扑到前边学生的身上,啃得那人扯破了嗓子乱叫,连皮带肉全撕下来了。还有大动脉的血,哗哗地飙个没完,你们是没看见!” 姜裕越讲越激动,直接站起来比划,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又逐渐反应过来,他说起这些怎么特别……该用什么字眼,特别兴奋呢。 见几人欲言又止,姜裕这才换了话题,言语间的亢奋丝毫不减:“你们无聊的时候就没在脑海里演练过丧尸突然爆发会怎么办么?反正我上课听不进去的时候就幻想谁变异了,这不就有了?活死人黎明看过没,咱们学校就是在一夜之间遭殃的,不,不,可能像生化危机,这些都是有钱人的阴谋……” 其余的人互相看了看,谁都没忍心打断他。 珍惜你身边的“丧尸迷”,即使他天真地忽略了世界正在松动。 光说还不够,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这是我用第一视角拍的丧尸特写照,怎么样?感觉能拿今年的最佳幸存者摄影奖。” 只见一张臭烘烘的大脸出现在屏幕上,眼球暴突,满脸污血,鼻梁被咬出一个大豁口。视线下移,两片嘴唇几乎不翼而飞,血淋淋的牙龈暴露在外,整张脸辨识不出像样的形状,令人毛骨悚然。 且不论有没有这个奖,也不说这张照片从专业角度上来说如何,就他这个咋咋呼呼的样是怎么在给丧尸拍怼脸证件照之后还能活下来的? 田凛心想,我要是丧尸,知道自己被拍这么丑还让对方跑了,还不如低头给自己当场啃死。 换个角度考虑,莽撞有时还是个加分项。在心里打完算盘,她直接开口:那你接下来去哪,咱几个一起走呗? 男生也直接回答她:不行。 田凛有些下不来台,他应该也觉得眼前的三个货不靠谱;小透同样没料到这个答复,把头偏过去假装走神,大概是替田凛尴尬;陆豪则眼也不眨地看着姜裕,也没有对峙的意思,谁说话他就盯着谁看,不知道跟谁学的。 共同点是每个人都在沉默,好像一同屏住呼吸就能阻止空气流动。 造成沉默的人有责任打破它:“也不为别的,自己一个人跑起来比较方便。像什么行尸走肉和美国末日,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然后一个接一个死的?” 俗话说缘来缘去都是天意,人家都解释到这份儿上了,他们仨又不能死拽着姜裕裤脚不让人家走。 他大方地从包里摸出两袋饼干递过去,临走前叮嘱;“你们没做打算的话可以听听我的计划,先在学校里苟活两天,估计很快就会有警察救我们了,幸运的话咱们到时候再见。手机没信号,我出去找找,拜拜!” 一气说完算作告别,对几人摆了摆手,走了。 耳边只剩下姜裕迅速远去的脚步声,再然后是一片死寂。 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田凛蜷缩着挤在两个苦瓜脸中间。 菩萨显灵,我给你跪下了,谁来说句什么吧。 紧接着,真有一声惊天的惨叫传来。 接着是一句咒骂,然后是在地上翻腾的闷响,再然后是皮肉瞬间分离的撕扯声,窸窸窣窣的啃食声。 姜裕死了,死因大概是菩萨有求必应。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丧尸电影里绝处逢生的主角,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只是片头就被当街咬死的炮灰。 三人低眉顺眼地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下课了,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盯着田凛问,这位同学,你告诉我,你学会了什么? 田凛想了又想,在纸上写:安静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 “咱们先去别的地方吧,这里湿答答的,一直缩着也不好。”陆豪出面解围。 田凛赶紧接过话茬:“要不咱们一起?”说罢起身,热切地看向他们,示意这是一场动员。 即使刚才亲眼目睹了讽刺的风波,其余两人仍默不作声,暗自思衬着什么。 是的,如果他们三个也意料之内地属于那堆数量惊人的炮灰,那单枪匹马地送死和组成个“众”字再死有什么区别? 田凛翻了下包:“我这儿有两瓶矿泉水,哦还有个充电宝。” 丧尸入侵互助小组当场成立了。 陆豪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他扬了扬手里的银色相机:“只可惜最佳幸存者摄影界的最大黑马应该要易主了。” 大家勉强干笑几声。 “还是人多热闹点儿,对吧?”田凛讪笑。 “我也觉得,身边有几个伴挺好的。”小透一反常态地上赶着附和,也许她不敢孤身一人,也许她真被姜裕的死弄怕了。 故事的开始十分顺利,幕布拉开,主人公们喜气洋洋地亮相了。但在看不见的地方,田凛从未停止忏悔。从出发点来看,她和两人根本不是在谈论同一件事。 事实上,所有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无论是田凛起身前在心里下的那个决定,还是另外两人借着充电宝假装拥护她的原因,都来自心底那个不约而同的声音:路上这么危险,不如拉两个替死鬼。 第2章 如何获得金马奖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吵着来离家这么远的外地上学了,还是个破二本。 想到老家高中那群烦人的同学都在本地考上了好大学,估计正悠哉悠哉地在校园里闲逛,田凛就气得牙痒痒,丧尸要咬也是咬他们吧。 再看自己,连厕所都不敢出,眼前两个同伙趴在门口叽叽喳喳地拌嘴,纠结接下来怎么办。 在一阵莫大的悲苦中,她得出结论:丧尸也有学历歧视。 田凛停止自怨自艾,凑到两人跟前,道出全宇宙最没用的那句话:“现在怎么办?” 陆豪耐心答复:“经过一上午的观察和分析,我差不多弄明白丧尸的类型了。” “类型?”丧尸还分界门纲目科属种呢。 “哎呀,这个分类标准是我乱定的,”小透说,“就是影视剧里那些设定,有那种长出尖牙的,有保持人类意志的,常见的是听声辨位的。” “嗯,而且咱们遇到的算经典款。外观来看嘴歪眼斜带点驼背,步态略微磕绊。刚才丢了一块碎砖头出去,立马有只丧尸转悠过来了,说明视觉听觉都没问题。总体来说身体机能和人类几乎没区别,不过大脑和发音器官像被夺舍了,” “具体再等我观察一段时间,两天后应该能整理出一份综合性汇报,方便我们更好应对。”陆豪不知道从哪个口袋掏出纸和笔,在一旁刷啦啦地写。 田凛在心里大翻白眼,这到底是研究战术还是文献综述啊,等他整理出来自己早加入嘴歪眼斜大军了。 他接着说:“我俩刚才分析了,从脚步声看这条走廊几乎没有丧尸,可能都聚在对面走廊,咱们直接开门跑到旁边教室,没太大难度。” 这里就要表一下破二本的地形环境了。因为坐落于南方湿热地区,所以每栋教学楼都是中间“掏空”的,里面是种满绿植的院子,四周建筑相通,像挑高了的巨型四合院。 建筑是通的,走廊自然也是,从一处走廊趴着栏杆望去,能清楚看到对面三条走廊。 几人猜测正对面的那条有不少学生正和丧尸对峙,所以大部分都跑那边去了。 休整一番后,三人深吸一口气,准备挑时机开门。 田凛注意到陆豪驮着小山一样的背包,跟个骆驼似的,就问咱们还得逃命呢,这么沉的设备丢掉算了。还有你手上的dv机,拍两张照片够了吧,至于端着这玩意么。 陆豪说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娱乐途径,亏我们几个还是影视社团的,不录下来可惜了。 认真想想吧,全球首例真实的丧尸视频,真拍下来绝对载入史册。 最角落的女生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那个,我也想录下来。” “当初我加入社团吧,就是有个导演梦……之类的吧。” 小透以为还好结果说出来好羞耻啊!什么梦不梦的,以为自己是第八代导演吗,天啊他们两个会不会觉得我很装,不,很幼稚很幼稚……! 脸颊迅速发烫,她很想辩解这股幼稚并不是空穴来风,或者至少是有根据的。小时候自编排过家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高中她甚至想考编导,奈何家里条件不允许,规规矩矩走了文化。 为自己平反就又要组织语言,刚才已经够啰嗦了吧,他们会觉得我是自我中心且表达欲旺盛的人吗,算了我还是…… 短短几秒被她在脑子里抻成那么老长。其实两人谁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陆豪还追问:“那你想拍什么类型的片子啊?” 她早把头埋到最低,手指不自觉搅在一起:“就是普通的那种,血浆片?我随便说说……” 没想到两人很感兴趣,小透心想对啊,他们三个都能报这个社团了,说明完全能尿到一个壶里。比如田凛,高考完的暑假上网刷了几个大师课视频,简直被忽悠瘸了,要不是没钱,说什么也要在电影行业深耕。 陆豪倒没说为什么入社,不过他似乎很喜欢两人干劲十足的样子,他保持一贯地浅笑:“那你们当主角,我负责举相机好了。”说罢把镜头对准小透,作势要拍。 “不不不行,咱们都要入镜,我自己会尴尬的。而且要边躲丧尸边写剧本?难度有点高吧。” “那就当纪录片录下来,到时候稍微剪剪直接发出去,美其名曰实验性电影就行了,越看不懂的才越有逼格。”田凛想当然地脱口而出。 未来某场电影节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回顾这部影史巨作的筹备过程: 这是一部片名待定、发行商暂无、完全临时起意的实验电影:个子挺高的男的,陆豪饰,导演兼主演兼摄影兼常务;茶色短发女生,小透饰,羞于担任主演的主演;三个人里剩下那个,田凛饰,因为嘴碎负责旁白一职。 全片无投资无片酬无剧本,堪称三无电影。 其实片名那一栏也不算空白,田凛有个《活死人死活都不死》的提案,可惜被两人以秒速否决。 被毙掉的还有《惊变期末周》《我和二本有个约会》等,全在碰瓷别的丧尸片。原来拍一部电影最难的不是什么镜头语言镜头调度,光是想个简单的片名就举步维艰了。 小透有种毕生追求被玷污的实感,她赶忙找补说,反正都拍了可以拍好点呀,能拿奖的那种。 金熊金狮什么的拿不到,金马总可以搏一搏吧? 田凛狠心揭穿这个梦:“比起活着出去并完整地把丧尸录下来,咱还是现在重开到台湾拿奖的可能性大一些。” 而且有些奖只是含金量低了点,不是所有电影评委都喝水呛死了,等个几百年都轮不到他们三老只。 好了好了,接近半小时的逃避现实时间结束,大家有模有样地起身向门口走,再不承认现状就说不过去了。 不如说整个上午,都像在闹着玩一样,没有丝毫危机感。完全接受了社会规则的人最不愿意承认自己并不安全,因而一拖再拖,拖到头脑昏聩才肯罢休。 摸到门把手的瞬间,田凛心口一阵发痒,好像从这里出去,一切就换了个意思。 死亡不再是遥远的威胁,天就要塌下来了,我们该往哪里去,只好迈开腿先向外走,只好相信一切自有命数。 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陆豪率先冲了出去,等进了教室再回头接应她们两个。过程必须很短才行,任何差池都可能丧命。 他一个箭步扶上门把手,向下扳动———— 咔哒一声,门是锁住的。 一瞬间大家都慌了神,陆豪不死心地透过上方的磨砂玻璃往里看,明显有几道黑乎乎的影子。 时间紧迫,他不管不顾地拍门,央求里面的人献出一条生路。厚重的屏障咚咚作响,人影只是晃了几下,决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更糟的是异常的响动招来了丧尸,最近的几只注意到他,当即加速冲来。 不能缩回卫生间,丧尸都跟过来了,完全是在引狼入室。 向左边看,空空如也。呃,地上倒有一块头皮,是姜裕的,黏糊糊地混在粉白的脑浆里。 转向右边,拐角的地方好像还有一间教室,先过去再说。 陆豪做好判断,他用惊人的速度冲向尽头,一把推开门———万幸里面没人。回身看距离算不上远,赶忙招呼两人过来。 这间教室周围有很多歪七扭八的废桌椅,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陆豪是硬生生用腿撞开它们过去的。另外两人不一样,没跑两步就开始打怵,思考是折回去还是赌一把。 死亡不会给她们判断时间,一高一矮两个人就这么赤条条地傻愣在半路,已经有丧尸张牙舞爪地扑来。 回厕所的距离更短,可惜没有锁,加上丧尸已经发现她们,怎么看都该立马去陆豪那边。 可遇到突发状况时,人脑是会当场宕机的。她俩现在就像马路上面对飞来的大货车愣在原地的狗血剧主角,说什么也没法挪动半步。 尤其是小透,一只丧尸直勾勾地死盯她,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被生吞活剥。她两眼昏花,腿根子发软,下意识准备好迎接死亡。 田凛还在挣扎,她使劲拽了拽小透的袖子,示意两人必须行动。尽管双腿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哆嗦着挪向教室。 陆豪靠住门扉干着急。他不能大喊大叫,只得尽量将路上的桌椅推到一边,试图为两人的逃生之路清理障碍。 紧要关头,田凛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眼一闭心一横,伸手钳住旁边女孩的胳膊,几乎是拖拽式地强制她和自己一同过去。 嘶吼声呼啸而至,短短几秒钟,丧尸近在咫尺。 田凛本想撒开手跑算了,踌躇了半秒,还是良心的分量太重,她将力量都集中到小臂,狠狠拎住小透向前甩出去。陆豪赶紧一个大跨步将其揽过来,又回头接应她。 冲在最前面的那只丧尸几乎要够到她的身子,腐热的鼻息直涌过来。她想,再跑两步,死也就死了。 田凛用上八百米体测时最后那两步冲刺的魄力,她不幸被一个栽倒的生锈椅子刮破了腿,但好在有惊无险冲进了教室。陆豪立马反锁大门,徒留几只丧尸在外面失望地对着门乱撞。 他旋即转去查看后门的锁,小透瘫软在地,田凛则整个倚在柜子上,惊魂未定。 一部标准的三流灾难片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一个拖后腿的窝囊废,看得人直跺脚的那种。小透绝望地想自己正在扮演这一角色。 瞥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还在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 气急败坏的心声莫名盘踞在她心头,比起欠一堆人情再下线还不如直接在刚才死了。紧接着她为自尊心作祟感到羞愧,最后干脆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 意识飘到天边再也不打算回来,她胡乱地跟随田凛的呼吸节奏,聚气,吐出,聚气,再吐出。 检查好门锁,陆豪折返回来:“你们没事吧?” 田凛直摇头:“倒是小透看着不太好。” 小透笑着摆手,脸色铁青。 虚伪的关心,其实在暗贬我走廊上的窘相。好吧,看来你势必要做那个讨喜的主角了。小透缴械投降,将自己搅了个稀烂。 田凛浑然不觉,还试图开玩笑:“陆豪,刚才我奋勇救人那段录下来没?快拿过来看看。” 对方耸肩:“当时一片混乱,我没把设备摔坏就不错了。”但还是老老实实把dv机递过去。 不仅没录上,就拍到一张模糊不清的废片。 图片里勉强算是有田凛的身影,是她刚推过小透狂奔的那一秒,照片模糊得彻底,她也只有一小块残影入镜,连后面龇牙咧嘴的丧尸占比都比她大得多。 陆豪:“姐你这也不上镜啊。” 田凛却似乎很满意这张照片:“去去去,你个扛相机的明白什么。小透你懂行,来看看这临场感,这才是大片。” 女生盯着电子屏里的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满地的污血,丑陋崎岖的生物,还有一块意义不明的漏光。 咽喉溢出呕吐**,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脑海纠缠,她生出一副自己都搞不懂的苦笑。 心中的电影自那一刻起就取好了名字,永远不会再改动了。 第3章 鼩鼱的巢穴 田凛的伤口发炎了。 腿伤周围逐渐泛起囊肿,她原以为没什么,结果就是疼得躺了整整一个下午。 看着两人担心又不敢开口的郁闷样,田凛还要负责活跃气氛:“怕什么,这是我留的逃生通道,要是最后没人来救咱们,我就往伤口抹点血,无痛投敌了。” 将自己归结为伤口始作俑者的小透摇了摇她的袖子,哎呀你别这么说,都是我害的。 田凛说那你陪我好喽,到时候你咬出个口腔溃疡,往上抹点效果一样。 对方当真了,若有所思地对她点头。 田凛突然觉得灾难在即的时候有个可爱的小女同学陪着自己还挺好玩的,随即在心里忏悔自己这也太油腻了。 陆豪说医务室就在楼下,田凛你休息吧,我和小透去就行。 不管伤口会不会自愈,末日背景下的药物还是很有含金量的,拿了总归是好事。 躺在由一排桌子拼就而成的“床”上,这位伤员没有推脱。 天色将晚,几人分食了姜裕送的遗物。 虽然停电了,不过学校都有备用电源,至少今晚屋子还是亮堂堂的,填补了些许安全感。大家挤在一起啃饼干,有种强烈的原始社会打完猎窝在山洞分食的既视感。 陆豪发布了简短作战计划:等咱俩出了门就快跑,动静小一点,拿完折回来就行。运气好还能搜到吃的。 小透点头,但动作很僵硬。 几人推开窗子,凉风送了进来,同行的还有倦鸟归巢的啼叫声。要不是现在手机和砖头没区别,搭配一首小歌听听还挺有意境。 临行前,小透磨磨蹭蹭地在门口打转,陆豪以为她只是没做好准备,耐心地低头问那要不再等一下。 小透摇摇头,说不用,脸色却已十分难看。陆豪已经开了一道门缝,仔细确认外面没人后,回头说那咱们走吧。 她凝视着门外,顿感眩晕。张开嘴,声带却像罢工一样不愿挤出音节。 最终,小透求助般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好似走投无路一样。她踮脚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我还是不敢去。 同时打心底里无比唾弃自己,现在才想起来临阵脱逃,还低三下四地求人家。 男生怔住,由着她颤颤巍巍地说完。他眨了眨眼,终于像反应过来一样,说哦哦,可以,没事的。 看这副样子,他肯定在心里直呼无语,给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也说不定。到底要拖后腿到什么时候?他俩又能忍到什么时候? 兴许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抛下小透一个人,到时候真该考虑咬出个溃疡了,不,还是直接把丧尸血当眼药水滴眼睛里方便些。在寻死方面自己还真是有天赋。 明明不用出门了,她却面露苦笑。 陆豪叮嘱小透照顾好田凛,临走前还折回来说了句什么,疾风似地上路了。 无边的寂寞渗进来,慢慢包裹两人。田凛忍痛坐起身,说咱俩打扑克吧,接着掏出刚才从课桌里搜刮出来的半副。 小透压下心中的燥乱,轻声说半副牌哪里打得起来呢。 田凛嘻嘻地笑,说那不玩了,你给我捏捏腿,说罢扑通一声躺回去。 对方不好再推脱,只得硬着头皮上手按摩。她尽量避开红肿的伤痕,细心轻抚。 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捏着捏着,小透恍然大悟。 田凛看出了我的担忧,不想让我唾弃自己没用。 虽然此前数十年我低劣的人生都对别人毫无意义,但从今往后不一样了。田凛是在说即使是我这种人的命对她也很有用,当时救我也是因为这个,自己怎么现在才懂呢。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 她眼底重新漾出笑意,手上的动作越发灵巧。 冰凉的手指抚上小腿,好像没那么痛了。田凛单纯想和她开玩笑,顺便缓解下尴尬,倘若知道对方靠给自己捏腿找到了生命的价值,魂都能给吓飞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才五分钟就回来了,有两把刷子啊。” 看来自己这俩队友选得都比丧尸片里那些蠢玩意靠谱,赚大发了。 扭头一看,小透面色惊恐:“他临走前跟我说过,只从后门进,而且会敲四下的。门外……门外不是陆豪。” 今天是建校以来最安静的晚自习。灯光忽明忽暗,一道身影迅速穿行其中。 医务室就在二楼,周围静得很,只要下了这层楼梯——— 陆豪踩到台阶上的血污,伴随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他狼狈地爬起来,顾不上检查磕碰,继续狂奔。 尽管路上丝毫不敢耽搁,还是有丧尸注意到了他,陆豪回头瞄了一眼,是个瘸腿,问题不大。他放慢步伐,七拐八拐进到医务室。 可再转头看过去,丧尸队伍汇聚成近十只。它们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这时候想关门已经来不及了,最前面那只丧尸狂暴地扑向他,陆豪只得一手抵住门,一手抄起身旁的金属架狠狠砸回去。 医用器械台少说也有五六斤沉,丧尸群连被砸退的迹象都没有。尖啸声不绝于耳,淹没他单薄的身影。 一只干枯的爪子突然冲他的脸抓挠,陆豪险些闪躲不及,惊出一身冷汗。他一退再退,手边所有能摸到的东西都丢过去了。 走廊竟传来物品碎裂的脆响,随后接二连三地在夜里炸开。丧尸们下意识扭头。 短短一秒也能救命,陆豪眼疾手快,拼尽力气将门往回推,丧尸们反应过来,再想往里拱已经很困难了。 屋内的人顺手摸到一瓶不明药剂,对准挤在门框的丧尸脸部猛泼,它连声哀嚎。 趁此机会,陆豪硬生生给门推了回去,并丝滑上锁。晚饭就嚼了两口饼干,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力气。 丧尸们见此路不通,又不甘心颗粒无收,寻着刚才东西摔碎的声音追过去了。不敢细想尸变后它们的智商停留在哪个阶段。 一切归于沉寂,陆豪没功夫挨个辨认,能装的药全到塞包里。他还惦记屋里那两货,稍微感觉外面没声音就开门要走。 有人小声催促他:“哥们儿,这边这边。” 是隔壁走廊传来的,陆豪意识到是刚才替自己解围的人,只好先小跑过去。 进了他们的避难所,四四方方的热水间,恰好容纳一高一矮两个男生。 两人热情地招呼陆豪坐下,还恭维道:“我俩纠结半天了也没敢进去搜,你单枪匹马就往里进!” 陆豪保持基本的礼貌:“谢谢你们,要不然我也出不来。” 其中一个将身下的椅子拽过去套近乎:“哥们儿你叫啥,平常健身的吧,来来,喝口水。” 进屋到坐下没半分钟,他就蹭地站起来:“不用了,我朋友等我,先回去了,你们保重。” 他决意要走,两人本不想拦,可是……多少有点难以启齿,留下点药来不行么。 “哦,你们说这些?”陆豪指向身前鼓囊的包。 高个子那位挠挠脸,不好意思地点头。 “不能给。”回答简短有力,表情一片漠然。 显然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豪有时很奇怪,叫人怀疑这人的技能点全加在脑力和体力上了,道德观念那栏还是灰的。 两个男生傻眼了,敢情救了个超级白眼狼。 又偷偷比对了一下双方的战斗力,他俩是打也打不过,留又留不住,想死的心都有了。 再回过神,人已经窜回了楼上。 陆豪向来对自己的记忆力极有信心,确定是眼前这间教室没错,可灯却熄着,朝屋里看去漆黑一片。他按照约定敲了门,一时半会没人来开。 出于个人习惯,他会给每件走向不明的事拟定结果,比如归来后她们两个安然无恙的概率无限接近99%。 等了又等,也许自己真看走了眼,不是这间教室。 他的大脑忽然一阵刺痛。 门终于缓缓打开,微弱的光线映进房间,两具尸体静静摆在那里。 僵直的躯体在夜色下泛着冷光,鲜血顺着手腕蔓延,啪嗒啪嗒滴落到地板上。 “你能快点进来吗?” 手机闪光灯对他的脸来回摇晃,小透不耐烦地叉腰。 他费力眨眨眼皮,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怎么搞的。 “咱们几个在玩抽鬼牌,怕动静太大就把灯关了,只开手机手电筒。” 一个,两个,三个……田凛对面多出个穿长裙的白净女生。 不等他问,对方主动抬手打招呼:“我和朋友走散了,在外面乱逛有点害怕,又渴得不行,看这边开着灯就进来了。”她腼腆地笑,但难掩虚弱,想必今天经历了一番折腾。 陆豪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但不忘友好地点头示意。 “南晞运气可好了,一局没输过。”田凛还是那套自来熟的架势。 “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玩啦。”谢南晞赶忙否认,抽牌的手跟着往回缩。 小透已经坐回原位,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眉了一瞬,随后贴心地拱手递给她抽。 随着那张她假装不在乎的牌被捏走,咱们小透成功达成今晚获胜零局成就。 陆豪说你们玩得开心就行。说完他哗啦倒出一堆瓶瓶罐罐:看看哪个能消炎。 几人哪里看得懂,只有小透面露难色地说,自己大概知道类似止痛的药长什么样,不过不敢打包票能分得清。 幸好还有谢南晞:“我之前膝盖擦破去过医务室,找药交给我吧。”大家松了一口气。 学生们对今天的变故叽里呱啦感慨了一通,然后准备去睡觉了。担心肚子饿睡不着,还各自灌了个水饱。 由于阴天的缘故,云层厚得照不进半点月光,大家只能摸黑铺床,四人两两分组。 顺带一提,“铺床”在这里指把衣服和能找到的布料一股脑全摆桌子上。 章节名致敬同名电影,以后的章节名称也会经常有致敬彩蛋,就不一一标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鼩鼱的巢穴 第4章 鼩鼱的巢穴2 铺床行动有序进行。 田凛和陆豪一组,她用手肘暗暗推搡对方:“谢南晞长得好清秀啊,放眼咱学校都少见那种。唉,我们几个让丧尸追一天累成啥熊样了,她还能那么有气质。” 除去羡慕,似乎还有另一层用意。 陆豪停下手头的动作,认真分析:“是吗,很明显她之所以五官轮廓明晰,跟族系基因相关。皮肤白皙,也许是因为常住地区接收不到足量紫外线……” 田凛也不知道他是装听不懂还是真蠢驴一个,她继续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瞎撮合别人的事我最瞧不上,但听我说,你特帅特稳重,和她真的有点配哦。坦白讲,就没感觉到坠入爱河?” 陆豪摇头,专心铺床。 其实田凛也不信,一见钟情那玩意太扯了,肥皂剧里看看得了。不过为了找乐子她什么胡话都编得出:“再好好感受一下嘛。就是在看着对方某一个瞬间,心里像被人,呃,被人用榔头锤了。” “她让你感到心悸,或者是某种更深远、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于是,她第一次在陆豪脸上看到不自然的神色。 虽然嘴上一句也不回,不过他开始来回跺脚,挠脸,莫名急躁,最终呈现出好像没过洗澡的诡异形态。 田凛对这种答复很满意。丧尸都杀到眼皮底下了,像个标本一样干躺着有什么劲,为了找乐子,沾上点乱管闲事的陋习算什么。 在她觉得自己有如阿佛洛狄忒下凡点化世人的时候,谢南晞叫她去上药。 抹完半瓶膏状物,看眼手机,都快十一点了。她吃力地往自己床位走,小透却悄悄给她拽到一边,满脸担忧:“喂,田凛,你把头靠过来一点。你觉得南晞怎么样?” “我正要跟你说呢,刚刚打听了,她大学这两三年一直是单身,正好陆豪也……” “哎呀不是这些,你就不感觉她很奇怪吗?我,我绝对没有讨厌她的意思,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她忧心忡忡,继续压低音量:“幸存者不止我们,她干嘛选这个教室?还有咱们在屋里待这么半天,怎么偏偏陆豪刚走她就来敲门?我们还把有多少瓶水都告诉她,带回来的药也……” 田凛认真听着:“你是觉得她想拿我们东西?” 小透不安到有些颤抖,瘦弱的身躯紧贴住她:“不止,她怎么可能碰巧懂药理学呢,万一给你腿上乱涂药怎么办……?”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大家都是安逸社会下成长起来的,应该不至于弄这么邪乎。田凛选择和稀泥:“你说的有道理,我再观望一下。已经很晚了,咱们先睡觉吧。”小透见状,也不再劝,只是回到自己的位置蜷缩起来,依旧那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尖叫,尸体,猜忌,翻天覆地的变故,统统化作尘屑,随风扬去。 田凛闭眼欲睡,发现耳边嗡鸣声渐起。她不满地睁开眼,居然回到了往日清新的校园。 普通的青春故事,普通的一堂不愿听讲的课。身边的同学歪头思索,这不是陆豪吗。 前座是个相貌平平的矮小女生,正困扰地啃咬水笔,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熟悉的人。现在正在考试吗?大家谁也不回应。 陆豪报以友好的微笑:早上好。 不不,我没问你这个吧。 再抬眼,咦,地面好像飞到了天上去,而天花板沉降下来。刚才还座无虚席的教室转眼间空空如也,同学哪里去了,朋友们跑哪里去了? 低头一看,脚边尽是红色。哦,原来大家都化成了一摊血水。 一定还有活人,田凛四下张望。 确实还剩下一个。 她看到自己倒吊在天花板上,面容血腥可怖。 田凛惊慌失措,连连后退。对面的自己满脸是血,张开溃烂的嘴试图乱吼,可她没有舌头,只能发出怪异的嘶嘶声。 越往后挣扎,两人的身位越近,田凛**乌黑的爪子就要扣烂自己的喉咙,她两眼一黑,准备放弃抵抗。 猛地从床上惊醒,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身边的人围坐在她身边,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我没事,只是做了梦。 她第一时间把手伸进自己的嘴里,舌头还好好的。可刺骨的痛依旧直捣心窝,她低头看去。溃烂的不是口腔,是腿上的伤痕。 昨天还只是稍微红肿,现在伤口已经到了流脓血的地步,周围更是囊肿得惨不忍睹。 费力支撑着坐起,陆豪低头缄默,小透也是一副憋屈样子,眼周好像还有些充血,大概悄悄哭过。 她这才发现不对劲:“南晞呢?” 陆豪指了指放水和面包的空位,什么也没说。 这下真两眼一黑了,田凛差点背过气去。 不可能,自己不会睡这么死的,再说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女生,抢几瓶水跑了做什么?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透怕她伤心,一个劲儿安慰说当今社会什么人都有,等下回卫生间接点自来水好了,那个也能喝。 不是水的问题,田凛痛心疾首,都怪自己疏忽大意,末日之下哪来的好人,这又不是过家家,真当互相打个招呼就是亲切的好战友了?她自认即便现在身处丧尸危机也能轻松周旋,这么低级的错误也能犯。 几人中还属陆豪最冷静,他和往常一样神色自若,归置好剩余的所有物资:“好啦,谁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们还有很多药,几块巧克力,纸笔,梳子,手机和相机设备也都在。” “我先画个地形草图,过会儿咱们就出发去找吃的。”剩下的人没理由再破坏气氛。 “现在我分两批带你们去对面卫生间洗漱,谁先去?” 田凛揉腿:“我申请晚点出门,伤口太疼了。” 小透揉田凛的腿:“我得照顾人家,抽不开身。” 最后变成了陆豪出门打两趟水回来。容器是桌堂里搜刮出来的三个空瓶子,原先有五个,不过昨天晚上被他们当夜壶征用了。丧尸再怎么肆虐,生理需求还是得解决。 趁来回打水的功夫,两人用纸和笔玩简易版五子棋。 小透的棋艺不怎么样,输得比昨天晚上打牌还惨,不过她却说什么都要继续。 田凛在纸上划过又一条连线,她已然赢到有些没劲,可小透还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不下棋就,就玩点别的吧。 田凛觉得她有些反常,与其乱猜不如开口问,刚才你还一脸要哭的样子呢,现在怎么装作没事人一样,好像藏着掖着的。 唉,阿凛,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阿凛是刚才下五子棋时田凛亲赐给她使用的昵称。都玩得这么好了,总直呼其名太生分了,所以想出这么个名字供她随便叫。 “昨天半夜我被饿醒了,就想爬起来吃块面包再睡。然后,我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南晞。她把背包的药都掏出来,一瓶一瓶地往里装矿泉水。” “我想赶紧把大家叫起来,可她发现我醒了,冲过来说要是敢声张,她就大喊大叫让丧尸跟咱们同归于尽。接着她就拧开门溜了出去。” 她的语气中满是自责:“我立马就追过去了,真的!但她不知道拐去了哪边楼梯,我一个人害怕,就赶紧从外面回来了。” 田凛自然不会怪她,人这辈子有那么多事要经历呢,这次就当踩到狗屎了。 陆豪回来了,还展示出他画的教学楼区域地形草图。之所以只画了教学区,因为昨天上午听别人的谣言说,丧尸是从宿舍楼爆发的,先不去那边。他们位于3栋三楼,两边是其他几栋,后边是图书馆,再远点就是行政楼。 几人决定向楼下摸索,尤其是一楼,应该有零食贩卖机来着。 临行前,陆豪自告奋勇独自去灌水,他虚掩住门,说是快去快回。 田凛活动了下左腿,勉强可以发力。但小透说什么也不想让她去,她费尽口舌,说,咱们可以让陆豪找完吃的回来呀。 这里什么都有,遮风挡雨还不怕丧尸,外面很危险的,分分钟小命都没了。 “知道你担心我的腿,但这间教室不是什么据点,咱们早晚要走的。” 小透不肯退让:“你不能出去。还有,谁都不能走。”她竟罕见地展现出强硬。 田凛思考怎么才能跟这个死脑筋解释清楚。 突然,一道雷声在脑中炸开。电光火石间,她察觉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恐怖念头。 那个想法迅速涨大,直到盘踞整个大脑,她如梦初醒。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小透还想再说些什么,田凛抬手阻止:“等一下。小透,你现在到门外去。” “你说什么呢,还有随便开门把丧尸引来怎……” 她徒然发怒,双手钳住小透的肩膀:“我不在乎那些,你现在出门展示给我看。快点,去证明你没说谎。” 小透被她没来由的愤怒唬住。面对沉甸甸的质问,她只能乖乖照做,硬着头皮向外探出半步。 顷刻间胃里翻江倒海,小透连三秒都无法强撑。她弯腰跪到地上,痛苦地干呕,降服于喉咙泛起的生理反应。 田凛没有搀扶的打算,她静静俯视着地上蜷缩的女生,好像她和自己毫不相干。 呕吐的**无穷无尽,小透眼里蓄满泪水,她绝望地抬头,望向一动不动站在桌边的那个人,那个特别重要的人。 眼睁睁瞧着一个卑微地跪在地上、满脸涨红的女孩为自己呜咽,田凛不争气地心软了。她几度皱眉试图坚定意志,可再也无法燃起怒火。 “行了行了,我也没生气啊,你那么大反应干嘛,快起来,你要吓死我不成。” 她假装一切都未发生,反倒安慰起女孩。 陆豪已经接好水回来了,他旁观完这出闹剧,幽幽开口:其实那会我醒着。准确地说从一开始,我就什么都知道。 那你特么不早说!老娘差点烂腿了。 他摊手:“因为我也不喜欢那个谢南晞啊,谁让你乱撮合人。” 田凛哑口无言。 陆豪走过去扶起小透,对方脸蛋上还挂着泪花,任由他拖拽。他语重心长地讲:“小透,你愿意承认错误就好了,人性的瑕疵部分才是最动人的。你的不堪、你的占有欲都很值得学习。” 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小透就勉强当是在安慰她了。 风波终于尘埃落定,田凛松了口气,倚靠在墙上。这样说来,相遇前大家各自是什么样的人,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南晞具体是如何被赶走的……还真有那么点细思极恐的凉意,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第5章 复仇在我 手机滑脱到地上。他感到眼球充血,牙根发酸。 在变成更令人嫌恶的东西之前,韩齿干脆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周遭的人无不被莫名的沉痛死死吸住,大家被迫观赏他的死亡,直到被泥潭吞噬殆尽。 很显然,只言片语的结尾不足以完成整场演出,让我们把时间退回到熟悉的出发点。 “陆豪,你这设备行不行啊?我录了半天还是黑屏。” “知道为什么吗?” 田凛摇头,耐心等待对方的专业科普。 “你连镜头盖都没摘,还有脸在这问问问。” 她想穿越回五秒前扇飞自己。 “……谁让你把dv机给小透的,这破相机我不会使。” 服了,这人怎么每次都能做到面无表情地招人烦的。对方各方面都很仗义,但两人对彼此就是打心眼里不对付,眼缘这种事,谁知道了。 小透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飘到两人身边,以为是在埋怨自己,她赶紧递出dv机:“阿凛,你拿着这个。我拍的东西太丑了,还是你来吧。”生怕田凛生她的气。 田凛立马满脸堆笑地推回去。这儿还有个惹不起的,今天能给我乱下药,明天再一睁眼自己指不定都泡福尔马林里了。 扛好设备,几人顺利来到二楼。 对了,针对小透不肯去其他地方的心理障碍也很好克服。陆豪和田凛像捉迷藏那样给她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出教室下层楼梯就好了,希望全世界的ptsd都这么好治。 他们就是在这里遇到韩齿的。 男生一打眼看过去很清爽,简单的宽松t配牛仔裤,顶着打理过的碎盖头,大方地走过来问好。 他无奈地解释自己和两个朋友走散了,不过目前不急着汇合,看见三人成群结队的就问能不能一起走。大家想拒绝又开不了口,就顺手捎带上了。 二楼的丧尸数量和三楼差不多,但分布得很散,他们用临走前从教室拆下来的破水管和铁制椅子腿尖端当武器,合力捅死几只不成问题。 陆豪冲在最前面,用力一凿,整个贯穿丧尸的喉咙。它癫狂地在地上乱扭,没几下就咽气了。 动作之利落,让大家都忘了自己现在的行为从功能性上来说,和杀人没什么区别。 “战斗力也不怎么样,连叫我爸来的必要都没有。” 这话怎么讲?田凛向来机敏,连忙追问。 “就是个手里有俩臭钱的烦人老头。啧,我昨天给他打过电话,他还是满嘴怪力乱神的死样儿,我不想和他多说就直接给挂了。” 韩齿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比起自己的小命,远离那个神叨的迷信爹更重要。 “等一下,你用什么打的?” “我手机连了卫星电话。110之类的全是忙音,只能打给他了。”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这下非要带上他不可了,明晃晃的富家少爷剧本,只要劝他向他爹求助,咱们不都有救了。 “你们又是搞哪出,录真人秀?”韩齿对众人手上的设备很感兴趣。陆豪很宝贝这些相机,警惕地将它们收到身后。 他有些瞧不上韩齿的纨绔作派,自然是不许他“参演”的。 天气不怎么样,整个学校也连带着阴风阵阵。 满走廊都是七零八落的尸块,白花花的场子,碾成碎末的人体组织,几人感觉把十辈子的孽都造了才会看见这么近乎炼狱的场景。 啪叽一声,走在里侧的小透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她当即定住。 “小透,你怎么了?”终于有值得拍的插曲,田凛第一时间把镜头怼了上去。 后面的韩齿好心提醒:“别低头,你好像踩爆谁的眼珠子了。” 小透心脏骤停,恨不能现在就用消毒液泡脚再把鞋给烧了,她哆嗦着蹭了几下鞋底,试图催眠自己不再去想。 “噫,你把它抹匀了。” 田凛默默拧上了镜头盖。 大家正在挨个翻屋子,田凛凑过来和韩齿套近乎:“哥,你说和朋友走散了,在哪啊?咱们兴许能帮你找。” “好像是五楼那边吧,两个临时搭子而已,不找也罢。”他开始摆弄额头前的刘海。 突然想起来,昨晚和谢南晞闲聊的时候问过她和朋友走散的地方,也是五楼。不过对方似乎不愿意谈及细节,草草应付了几句并转移话题。 田凛试探性地提到南晞的名字,对方也没有认识的迹象,只好作罢。 “你们在找吃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韩齿从包里拽出一袋乐事薯片:“我有袋这个,谁饿了谁吃吧。” 马铃薯恩人下凡普度众生了,他高大威猛的形象瞬间立在了大家的脑海里。田凛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嚼,小透接过来吃了几片,轮到陆豪这却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不爱吃原味的。” 我的妈呀,异教徒,绝对的异教徒,原味薯片都不爱吃的人怎么可能有正常生物的生理结构。韩齿偷偷打量陆豪,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非人类的证据。 直到薯片袋子从里翻到外掉不出一点碎屑了大家才重新动身。前面就是楼梯口,远远的,陆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认出是那天晚上替他解围的其中一个男生,小声邀他过来:“喂——喂——昨天谢谢你!” 其实没指望对方真的跑来叙旧,打个招呼而已,可他瞥见几人后,表情比看见丧尸还紧张,仓皇逃走了。 他耸耸肩,带着其他人继续向前走。更前面那个偏僻的楼梯才是他们的目的地,越不惊动丧尸越好。 隔着栏杆,几人偷偷往下看了看。一楼密林丛生,坏消息是有不少丧尸在地上游荡,石板路被染成暗红色,仔细看的话树枝上还挂了一条胳膊。好消息是贩卖机就在旁边,以及他们看残肢看得快脱敏了。 场面和想象中一样棘手,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拟定的战术。 那个敦实的男生突然跑过来,吓了大家一跳。他什么也不说,紧咬着牙塞给陆豪一张纸条,转身一溜烟跑了。 陆豪疑惑地拆开那张皱巴巴的纸: “哥们儿,纸条记得一个人看!! 昨晚你走后不久,那个男的就和咱们偶遇了。他说自己亲爹就是研究丧尸病毒的,只要自己想就能被科研团队接出去。我俩欣喜若狂,说什么都要和他组团走。 热水间多憋屈呀!先带你们去我的据点。马志透这么说。一路上他对我们真挺好的,我朋友还乐呢,可算抱到大腿了。走了半天,他突然开玩笑一样的转身看我们俩,问,那我要是只能带一个,你们谁跟我出去? 靠,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好吓人!搅成一团的感觉,给我俩弄得不自在。我朋友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马哥让谁出去谁出去。我也开玩笑,就说拉倒吧,你喜欢就留这陪丧尸。他的表情恢复如初,说了句可以,那就这样办。 我当时都被弄懵了,就看见他朝我俩慢慢走过来。哥,据点呢?他不说话,随意地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一下子捅进我朋友脖子里。 老子吓傻了,捅了得有七八下我才想起来跑。朋友在后面直叫唤我也不敢回头,跑得肺都快炸了,冲进一间屋子把门反锁躲了一晚上,今天才敢出来。 总之离那个精神病远点,就这样!” 田凛看他读了半天,忍不住问:“那人两分钟写了这么多字?” 陆豪收起纸条,自然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抬头对上韩齿的眼神,四目相对,对方表情冷淡得真叫人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 同时,他的右手摸进裤子口袋。 “老同学闲聊而已,我们走吧。”陆豪露出抱歉的笑,任凭田凛她们怎么问都不再说话。 最后只能不再理这回事,继续讨论战术,商量着先派一人作诱饵,掩护其他人下楼。 这栋楼建得有些复杂,加上其他几人才搬来新校区不久,一直以来都是陆豪引路的,因此足足兜了两圈,大家才发现不对。 “陆豪,我刚刚好像……看见楼梯口了?”又一次站在栏杆边,小透小声提醒。 陆豪卸下装备:“嗯,那就现在吧。” “我准备好做诱饵了。” 所以刚刚走那两圈路是在思考战术?田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有些担忧:“你要在这儿当诱饵?” “我去楼下,你们在这等就行。韩齿,你的包里没什么东西,借我挡在胸前用。” 韩齿答应一声,顺手把包递过去。 陆豪接过包,突然擒住他的脊背,用力往栏杆外一推。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韩齿也是,他毫无防备地坠落,砰地砸在地面。 田凛和小透无比震惊:“你干什么?” 好在这是二楼,男生挣扎着坐起来,抬头望向众人。 “我还以为他没胆子揭发我呢。”韩齿单是笑。 “一切都是你编的,马志透。”陆豪没有情绪起伏,他只是在完成对骗子的指控。 “呃,这个名字其实也是随口编的。韩国人的牙齿,马来西亚人的脚趾头,你想要我还能编出一大堆。”对方的表情越发得意。 田凛也终于反应过来:“等一下,所以你那些背景也是假的?” 对方不置可否:“差不多,不过我爸现实中确实挺烦人的。知足吧,我跟上上一组的人说的是我有免疫丧尸的高贵血统。就这人家都信了。” 这次算我倒霉,拜拜。他轻描淡写地抛下最后一句话,起身便走。 把杀人行骗弄得和抻了个懒腰一样,再平常不过。 田凛无奈:“至少变成丧尸之前,咱们没有被这种反社会人格捅死。”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担忧了。陆豪的视线并没有从栏杆下面移开。 身后突兀地耸起一道低吼,韩齿再想躲闪已经为时已晚,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有丧尸盯上他。他掏出匕首,堪堪将其击退。 手臂多出一道新鲜的豁口。 恶人自有天收,可能这就是现世报吧。不过,看着他用湿巾不停擦拭那道伤口,几人却并没有开心起来。 陆豪从包里翻出一样东西:“接着,你的手机。临死前给你爸打通电话。” 手机稳稳抛进他的怀里,韩齿冷笑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摁开通话键。 接着就像开头那样,他草草地赴死了,随随便便弃命而去,殷红的血后知后觉地在地上渗开。 关于这位不速之客的故事就像一串铁环,终于严丝合缝地衔接上第一枚。但不知什么时候,在哪枚扣子生了锈,永远称不上圆满。 远处那个倒地不起的人再没有了动静,或许从这一刻起,他们三个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和杀人无异。 但那又怎么样呢,没有办法。 对于绝大多数事情,只消像现在这样,叹一口气,最好摆出认输的架势,平静地说,没有办法,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