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淡香》 第1章 种下海棠 高一篮球赛,温绻鹤撞飞了我的眼镜。 他捡起碎掉的镜片说:“同学,你眼睛里有星星。” 后来全校都知道阳光校草追着天然呆转。 他偷换我值日表只为同路回家,运动会终点线只喝我递的水。 可当他吼出那句“何锦鲤你别玩我”,我却把情书叠成了纸飞机。 十年后同学会,闺蜜醉醺醺拽住我: “你真当他闲得天天盯你?那傻子连你睫毛抖几下都记得!” 樱花树下,我终于对着照片说出迟到的“我爱你”。 风卷起花瓣贴上冰凉墓碑—— 刻着他十九岁最后的留言: “你是我的一见如故”。 第2章 初遇 怎么形容我和温绻鹤的开始呢? 猝不及防吧。像我的青春一样,唐突又顺理成章,毫无预兆地撞进生命里,留下带着痛感的印记,再被时间打磨成一颗又酸又涩的糖,含在嘴里,久久不化。 高一那年秋天的篮球赛,空气里浮动着塑胶跑道被晒暖的气息和少年人汗水的蓬勃味道。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浪般拍打着体育馆的墙壁,我抱着几瓶给班级运动员准备的矿泉水,努力把自己缩在看台角落,像一粒试图融入阴影的微尘。喧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我只想安静地待着,完成班长的任务,然后回到我的座位,回到那些能给我安全感的书本和习题里。 球场上,一个穿着火红7号球衣的身影格外醒目。他像一团燃烧的、永不疲倦的火焰,迅疾地穿插、跳跃、截断。每一次漂亮的抢断或进球,都引爆更热烈的尖叫。温绻鹤。这个名字开学不久就如雷贯耳,阳光、耀眼、运动神经发达,是人群天然的焦点。我隔着厚厚的镜片远远望着,只觉得那光芒太过灼人,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意外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场上的争夺瞬间白热化,球被猛地拍飞,失控地朝看台方向呼啸而来!人群惊呼着下意识躲避,而我,那个抱着矿泉水瓶、反应永远慢半拍的何锦鲤,完全僵在了原地。 视野里,只剩下那个急速放大的橘红色球体,和紧随其后、像猎豹一样飞扑过来试图救球的火红身影——温绻鹤。 “砰!” 一声闷响。不是篮球砸中我,而是温绻鹤为了挡开篮球,整个人收势不及,重重地撞在了我的身上。 天旋地转。 我像个笨拙的布娃娃向后倒去,怀里的矿泉水瓶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更糟糕的是,鼻梁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飞,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啪嗒”一声摔在几米外的水泥地上。 世界瞬间模糊、扭曲、失焦。体育馆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摔倒时手肘擦过粗糙水泥地的火辣刺痛。狼狈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脸颊烧得滚烫。我挣扎着想爬起来,眼前却是一片混沌的光影,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摸索。 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汗水和灰尘的手,突然闯入我模糊的视野。那只手的目标并非我,而是先一步捡起了地上我那副可怜的、镜片碎裂成蛛网的眼镜。紧接着,那手的主人蹲了下来,靠得很近。属于少年运动后的蓬勃热气,带着干净的皂角味和汗水的微咸,毫无预兆地笼罩了我。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勾勒出一个蹲着的轮廓,火红的球衣,汗湿的、贴在额角的碎发。他捏着那副支离破碎的眼镜,低头看了看,然后,毫无征兆地,视线转向了我。 即使隔着模糊的视线,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专注。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体育馆的喧嚣背景音奇异地淡去,只剩下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死水般的心湖: “同学,”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研究的认真,“你眼睛里有星星。” 第3章 相处 世界彻底安静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脸颊的温度足以煎熟鸡蛋。什么星星?我的眼睛?厚厚镜片后面那双总是低垂、躲闪、毫无光彩的眼睛?荒谬感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窘迫。这一定是校草大人心血来潮的玩笑,或者,是他撞飞别人眼镜后,一种不走心的、轻飘飘的安抚?就像他平日里对所有人那样,阳光普照,漫不经心。 我几乎是狼狈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碎裂的眼镜,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温热的手背,触电般缩回。眼镜腿歪了,镜片裂得惨不忍睹。我胡乱把它架回鼻梁,破碎的视野将眼前那张模糊却过分耀眼的脸切割得更加光怪陆离。 “对…对不起!”我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不知是为自己的摔倒道歉,还是为这突如其来的“星星”言论感到难堪。不敢再看他一眼,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矿泉水瓶,我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后挡路的人群,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片让我窒息的光源。 手肘擦破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但远不及脸上那滚烫的温度和胸腔里那颗失控狂跳的心脏带来的冲击。 那场猝不及防的撞击,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我原本规律如一潭死水的高中生活里,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而投下巨石的人——温绻鹤,则像一颗骤然闯入轨道的恒星,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和光芒,霸道地开始改变我世界的运行规则。 起初只是微不足道的“偶遇”。 放学铃声刚歇,我习惯性地拖到最后才慢吞吞收拾书包,走出教室门,总能在楼梯拐角或校门口熙攘的人流里,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穿着干净校服、单肩挎着书包、正和几个男生高声谈笑的火红身影。他似乎只是不经意地回头,目光扫过人群,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上。隔着攒动的人头,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冲我挥挥手,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何锦鲤!走这么慢啊?”他声音洪亮,穿透嘈杂,引来周围同学好奇的注目。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低下头,手指用力攥紧了书包带子,含糊地“嗯”了一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他怎么会知道我名字?是那次撞飞眼镜后打听的吗?为什么总是“恰好”看到我?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五次呢? 更让我无所适从的“巧合”接踵而至。原本排好的值日表,总是在我值日的前一天悄无声息地发生变化。我的名字旁边,总会神奇地多出“温绻鹤”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于是,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将灰尘都照得清晰可见。他拿着扫帚,动作算不上认真,更像是某种大型犬科动物在随意拨弄玩具,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 “喂,何锦鲤,”他忽然停下动作,拄着扫帚柄,侧过头看我,眼睛里映着跳跃的夕阳光斑,“你这扫地的姿势,像在给地板挠痒痒。”语气带着明显的促狭笑意。 我正低头用力对付一片顽固的纸屑,闻言动作一僵,脸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我抿紧唇,没有抬头,只是把扫帚挥得更用力了些,试图用行动反驳他的“指控”。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震得我耳膜发痒。他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哼着歌,偶尔扫两下,目光却像带着实质的温度,时不时落在我身上,让我感觉背上仿佛贴了个小太阳,烤得人坐立不安。 一起值日的结果,必然是“顺路”一起回家。他推着那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山地车,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我旁边。我努力把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紧贴着人行道的最里侧,恨不能钻进旁边的围墙缝里。 他毫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话。话题天马行空,从抱怨物理作业太难,到吐槽食堂的糖醋排骨今天醋放多了酸倒牙,再到兴奋地分享昨天球赛上自己那个绝杀三分球……他的声音清朗,充满活力,像永不停歇的溪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我刻意筑起的沉默堤坝。 我几乎不回应,只是偶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词:“嗯。”“哦。”“是吗?”视线牢牢盯着自己不断交替前行的脚尖,或者路边花坛里蔫头耷脑的小草。 第4章 他很好 他毫不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话。话题天马行空,从抱怨物理作业太难,到吐槽食堂的糖醋排骨今天醋放多了酸倒牙,再到兴奋地分享昨天球赛上自己那个绝杀三分球……他的声音清朗,充满活力,像永不停歇的溪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我刻意筑起的沉默堤坝。 我几乎不回应,只是偶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单音节词:“嗯。”“哦。”“是吗?”视线牢牢盯着自己不断交替前行的脚尖,或者路边花坛里蔫头耷脑的小草。 他却不气馁。有一次,经过一家飘着浓郁香气的面包店,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刚出炉、金黄诱人的菠萝包:“诶,何锦鲤,吃不吃?我请客!”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纯粹的、分享美食的快乐。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摇头,小声拒绝:“不用了,谢谢。” “客气什么!”他不由分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店里。不一会儿,举着一个热乎乎、香气四溢的纸袋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喏,拿着!新出炉的,超香!” 纸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包装传递到手心,那股甜蜜的烘焙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我握着它,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拿也不是。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在他坦荡得毫无杂质的目光注视下,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 他满意地笑了,推着车继续往前走,仿佛完成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菠萝包,酥皮金黄,散发着诱人的热气。小心地咬了一口,松软香甜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暖意。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会在课间操混乱的人流里,精准地“路过”我的位置,顺手把一个包装可爱的小盒酸奶放在我旁边的窗台上,留下一句“多喝酸奶长高高”就飞快跑掉,留下我对着那盒酸奶手足无措。他会在我抱着沉重的作业本艰难地爬楼梯时,突然从后面出现,轻松地接过一大半,笑嘻嘻地说:“班长大人体恤民情,让我帮你分担点?”然后不顾我的推拒,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他的“好”,像夏日的骤雨,密集、热烈、毫无征兆,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铺天盖地地落在我贫瘠干涸的世界里。每一次接触,每一次他带着阳光味道的靠近,都像在我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慌乱而甜蜜的涟漪。可每一次涟漪荡开,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惶恐和自我怀疑。 为什么是我? 何锦鲤,一个扔在人堆里毫不起眼、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笨拙的女生。没有惊人的美貌,没有出色的才艺,性格沉闷得像块石头。而他,温绻鹤,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天之骄子,是球场上的明星,是人群里永远的笑声中心。他的世界光芒万丈,我的角落黯淡无光。 他那些看似真诚的“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真心?还是像班里那些调皮的男生一样,觉得逗弄一个沉默寡言的“怪人”很有趣?是阳光普照下的随手施舍,还是他一时兴起的、对“不同”事物的短暂好奇? 每一次接受他的“好意”,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就尖锐一分:何锦鲤,别傻了。你凭什么?这不过是优等生无聊时的消遣,或者,是他天性使然的对所有人的“温暖”。像太阳,普照万物,并非只为某一株卑微的小草。 这种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开始更加用力地把自己缩进壳里。面对他灿烂的笑容和靠近,我的回应变得更加僵硬、沉默,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退缩。目光接触是绝对要避免的,哪怕只是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他,我也会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书本或笔尖,心脏却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他的光芒太盛,靠得太近,我怕自己这株习惯了阴影的植物,会被灼伤,会枯萎。更怕那光芒,只是虚幻的泡影,轻轻一戳,便会露出底下冰冷的现实——他其实,和所有人一样,并未真正看见我。 第5章 掉落的慌张 高二上学期的校运会,是秋老虎肆虐的日子。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汗水和青春荷尔蒙混合的浓烈气味。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和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声浪般冲击着耳膜。 温绻鹤报了最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三千米长跑。他站在起跑线上,火红的背心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在一众选手中异常醒目。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和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锐利线条。发令枪响,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步伐矫健而充满力量感,迅速占据了领跑位置。 班级看台区瞬间沸腾了。他的名字被一遍遍呼喊,夹杂着女生们兴奋的尖叫。我坐在人群的最后排,手里紧紧攥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濡湿了掌心,带来一丝凉意,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焦灼。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跑道上那个火红的身影,看着他迈开长腿,一圈又一圈地征服脚下的跑道,看着他额角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着他每一次经过班级看台时,目光似乎都会朝这边扫视。 心跳,随着他的步伐,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紊乱地撞击着胸腔。 最后一圈。冲刺的铃声刺耳地响起。跑道上的选手们爆发出最后的能量。温绻鹤咬紧牙关,脖颈上青筋微凸,像一匹锁定猎物的豹子,开始了最后的加速!看台上的声浪达到了顶峰,几乎要将整个操场掀翻。 终点线就在眼前! 他第一个冲过了那条象征胜利的白线!巨大的惯性让他又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他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风箱般起伏,汗水大颗大颗地从发梢、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跑道上,瞬间蒸腾起一小片白气。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汗水浸透的背心紧贴着贲张的肌肉线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令人屏息的蓬勃生命力。 班级的同学已经欢呼着涌了下去,准备迎接他们的英雄。我坐在原地,手里那瓶冰水变得无比沉重。去吧,何锦鲤,像其他人一样,去祝贺他。心底有个微小的声音在怂恿。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这么多人围着他,欢呼、赞美、递水……他缺我这一瓶吗?我挤过去,会不会显得特别多余和可笑? 就在我内心激烈交战,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冰冷的瓶身时,温绻鹤却猛地抬起头。他拨开围拢过来的几个拿着水的同学,目光穿过喧闹攒动的人群,像精准的探照灯,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鼎沸的人声,他的眼神带着运动后的灼热和一种不容错辨的、执拗的期待。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滑下,划过他因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 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频率擂动起来,撞击着耳膜。所有的犹豫、退缩、自我怀疑,在他那穿透人海的目光注视下,瞬间被一种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击得粉碎。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站起身,攥紧那瓶被手心焐得不再那么冰凉的矿泉水,拨开挡在身前的同学,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看台。塑胶跑道被阳光晒得发软,踩在上面有些粘滞。我跑向他,周围同学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带着惊讶和好奇,烧得我脸颊滚烫。但我顾不上了,眼里只剩下那个撑着膝盖、浑身蒸腾着热气、正一瞬不瞬望着我的少年。 终于跑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强烈的、带着阳光和汗水味道的男性气息。我喘着气,脸颊烫得惊人,几乎不敢直视他那双被汗水浸润后显得格外亮得惊人的眼睛。我慌乱地伸出手,将那瓶水递过去,声音细弱得像蚊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给…给你。”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几个原本举着水想递给温绻鹤的同学,动作都僵在了半空,表情有些错愕和玩味。 温绻鹤看着我,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一些。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是平日里阳光普照的灿烂,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满足的专注。他没有立刻接水,反而抬起手,用运动护腕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 “谢谢。”他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他伸出手,不是去接瓶身,而是轻轻覆在了我紧握着瓶子的手上。 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猛地窜过我的手臂,直击心脏!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松开。 水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没拧紧的瓶盖被摔开,清澈的水流汩汩而出,迅速在滚烫的跑道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啊!”我低呼一声,脸瞬间红得快要滴血,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我慌乱地蹲下身想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温绻鹤比我更快地弯下腰,轻松地捡起了那只还在汩汩淌水的水瓶。他拧紧瓶盖,毫不在意瓶身沾满了跑道的灰尘和水渍,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下,冲淡了运动后的燥热。 “挺好,”他放下瓶子,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声音却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总算…等到你递的水了。” 周围的喧嚣似乎又回来了,夹杂着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我的脸颊烫得快要燃烧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现场。那句“总算等到你”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甜蜜,而是更汹涌的恐慌。我猛地转过身,拨开人群,再次选择了落荒而逃。 身后,似乎还残留着他灼热的目光,和那句低语带来的滚烫余温。 运动会那瓶失手跌落的水,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我和温绻鹤之间。他目光里那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和他那句低沉的“总算等到你”,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带着灼人的温度,让我既心慌又茫然。我开始更加刻意地躲避他。 第6章 沉默 文理分科后,我选了文科,他留在理科重点班。原本就不多的交集变得更少。放学路上,我宁愿绕远路,也要避开他可能出现的主干道。课间操,我把自己牢牢钉在队伍最不起眼的角落,头埋得低低的。值日?谢天谢地,再也没有“巧合”排在一起过。 我把自己缩进一个更坚硬的壳里,用沉默和距离筑起高墙。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内心那点可怜的平衡。靠近他带来的悸动太强烈,强烈到让我害怕,害怕自己一旦习惯那温暖,就再也无法忍受失去后的寒冷。更害怕那温暖,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幻影。 这天下午自习课,我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低着头,步履匆匆地穿过连接教学楼和图书馆那条长长的、被高大香樟树荫覆盖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初夏的微醺。 走到一半,我习惯性地抬眼快速扫视前方,想确认路径畅通。 脚步猛地顿住。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前方十几米,林荫道的尽头,图书馆侧门那爬满常青藤的古老拱门下,温绻鹤正斜斜地倚靠在斑驳的红砖墙上。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又似乎只是在出神。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轮廓,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理科班应该还在上课才对! 巨大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抱着书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大脑飞速运转:转身?太刻意了,而且他很可能已经看到我了。硬着头皮走过去?装作没看见?可这狭窄的林荫道,根本无处可躲。 就在我僵在原地,进退维谷,心跳如鼓擂的时候—— 倚在墙边的温绻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目光,精准地,穿越了十几米的距离和摇曳的树影,直直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被拉长,又被压缩。香樟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细碎地跳跃着。他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不再是运动场上那种灼热的、带着汗水和胜利光芒的明亮,也不是递水时那种深邃专注、让人心跳失序的复杂。此刻,他的眼神很静,像沉入湖底的墨玉,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专注,牢牢地锁定了我。那目光里,似乎沉淀了许多东西,有探究,有不解,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被掩饰得很好的疲惫和无奈?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 就像无数次在教室、在走廊、在操场上发生的那样,只要我的目光无意中触碰到他,下一秒必定会撞入他同样望过来的眼神里。这该死的、如同魔咒般的“巧合”! 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被“抓包”的慌乱瞬间席卷了我。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热浪一直蔓延到耳根。我猛地低下头,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怀里的书甩出去。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不敢再抬一分一毫。 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沉甸甸的,带着实质般的重量。那目光里蕴含的东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复杂,也更……沉重。不再是阳光跳跃的溪流,更像是凝滞的、带着漩涡的深潭。 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那沉甸甸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我的脚步,让我举步维艰。我抱着书,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笨拙机器人,僵硬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图书馆侧门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沉重而缓慢。 离他越来越近。 香樟树的清香混合着他身上干净的、若有似无的皂角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过来。我的头低得更深了,几乎要埋进怀里的书堆里。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他倚墙而立的修长双腿,和那双同样洗得发白的球鞋。 终于,擦肩而过。 短短一瞬,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校服外套的衣角,轻轻擦过我的手臂布料。 没有预想中的调侃,没有阳光灿烂的招呼,也没有任何刻意的阻拦。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略带压迫感的气息。 直到我完全走过那扇拱门,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木门,将那个身影隔绝在门外,才敢稍稍抬起头,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怀里的书沉甸甸的。我靠在冰凉的门后,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刚才他那个眼神……那里面深不见底的沉静和无声的疲惫,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图书馆里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空调低沉的嗡鸣。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摊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晃动的,全是刚才林荫道尽头,他倚在光影里,抬眸望过来的那个瞬间。 沉静,疲惫,带着无声的诘问。 那根细小的刺,在心里扎得更深了。 温绻鹤那个沉静又带着疲惫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图书馆的角落,书页上的铅字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符号。我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错觉,是我过度解读了他偶然的沉默。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反驳:不是的,何锦鲤,你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失望。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僵持中滑过。我依旧躲着他,像躲避一场会让人上瘾又致命的瘟疫。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制造各种“巧合”出现在我视线里。放学路上变得空荡荡的,课间操时,即使我鼓起勇气飞快地瞥一眼理科班的方向,也再难捕捉到那个火红的身影。我们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线,又各自回归了平行的轨迹。 第7章 和解 直到高二下学期那场至关重要的校际篮球联赛决赛。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气氛比开学初的那场比赛更加炽热。空气里蒸腾着汗水和近乎狂热的激情。温绻鹤依旧是场上最耀眼的核心。他每一次犀利的突破、精准的传球,都能点燃全场的尖叫。比分咬得很紧,每一次得分都伴随着巨大的欢呼和更激烈的对抗。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最后三分钟。我方落后两分。球传到温绻鹤手中,他眼神锐利如鹰,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开防守队员,闪电般切入篮下!起跳,腾空,准备用一个势大力沉的灌篮逆转局势! 就在他身体腾空到最高点的瞬间,对方一个高大的中锋球员为了封盖,也猛地跃起,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在了温绻鹤的腰侧!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温绻鹤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像一只折翼的鸟,重重地摔落在地板上! 全场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嘘声。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骤停。视线里,那个永远充满活力、像火焰般跳跃的身影,此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右脚的脚踝,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苍白的额角。他紧咬着牙关,英俊的面容因为剧痛而扭曲,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队友和队医立刻围了上去。 混乱中,他被队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场边替补席。每一次落地的脚步,都牵动着眉宇间深深的痛楚。他拒绝了担架,咬着牙,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周围是队友焦急的询问、教练的指挥、还有对方球员有些懊恼的道歉声。 我坐在看台上,距离很远,却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抱着书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看着他强忍痛楚、一步步挪向场边的背影,看着他坐在替补席上,队医蹲下身检查他肿胀的脚踝时,他猛地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似乎在极力吞咽着痛苦的呻吟……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站起身,拨开旁边不明所以的同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看台。拥挤的过道,鼎沸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我的目光紧紧锁着那个坐在场边、低垂着头、浑身散发着痛苦和挫败气息的身影。 一路冲到离替补席几米远的地方,脚步才猛地刹住。 他正低着头,队医小心地脱掉他的球鞋和袜子。右脚踝处已经红肿得像个馒头,皮肤下泛着骇人的淤青。他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全是冷汗。一个队友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去,手却抖得厉害,差点没拿住。 我站在几步开外,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生疼,几乎无法呼吸。所有之前筑起的防备、退缩、自我保护的壁垒,在他此刻清晰可见的痛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想问他疼不疼,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痛苦地皱眉,看着他因为队医触碰伤处而猛地抽气,看着他眼底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水光……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温绻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他脸上的痛苦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拢。当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落到几步之外、呆立着的我身上时,那双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失焦的漂亮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 随即,那错愕被一种更深、更浓烈的情绪取代。是难以置信?还是……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冀?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周围的喧嚣、队友的关切、队医的动作……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仰起的、苍白的脸,和他那双直直望过来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小小的,惊慌失措的,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他只是那样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丝线,疼痛、疲惫、意外,还有一丝……我几乎不敢确认的、脆弱的光芒? 就在这时,班里的体育委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我们班准备的急救药箱:“温绻鹤!你怎么样?我们带了冰袋和云南白药!”他急切地蹲下身。 温绻鹤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落回自己肿胀的脚踝上,低低地应了一声:“……还好。” 那短暂的对视被打断。我像从一场惊心动魄的梦中骤然惊醒,巨大的羞窘和无所适从瞬间回笼。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冲下来又能做什么?递水?递药?班委已经来了,做得比我好一百倍。 脸颊再次滚烫起来。我猛地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再次转身冲回了看台,把自己重新埋进喧嚣的人群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刚才他那个眼神。 那个混合着痛苦、错愕,和一丝……脆弱希冀的眼神。 我坐在看台上,目光却再也无法聚焦在赛场上。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他摔落时痛苦蜷缩的身影,是他苍白的脸,是他望过来时,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 那根扎在心里的刺,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拔了出来,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带着丝丝缕缕疼意的伤口。原来,他也会痛,也会脆弱。原来,我自以为是的躲避和沉默,可能……真的伤到了他? 篮球赛后的短暂“和解”,像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温绻鹤的脚踝扭伤需要静养,暂时告别了球场。我们之间那层坚冰,似乎因为他短暂的脆弱和我的“失控”关心,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不再刻意制造偶遇,但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他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不再是之前的沉静疲惫,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甚至可以说得上小心翼翼的探寻。我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彻底地视而不见。有时,我会飞快地抬眼,与他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移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他会在我抱着一大摞作业本摇摇欲坠时,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帮我分担掉最上面沉重的一摞。我会在课间路过他们班门口时,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他的座位——他有时在趴着补觉,侧脸安静得像个孩子;有时拄着拐杖,和同学低声说笑,笑容依旧明朗,只是少了几分球场上的肆意飞扬。 第8章 误会 高二暑假前,班里组织了一次小小的KTV聚会,算是学期结束的放松。昏暗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甜腻的香气和碳酸饮料的气泡声。大家挤在沙发上,点歌、抢麦、笑闹,气氛热烈到有些吵闹。 我依旧选择了角落,一个光线最暗、离点歌台最远的位置,安静地坐着,捧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喝的橙汁,像个局外人般看着热闹的中心。温绻鹤的脚伤恢复了大半,已经可以不用拐杖,只是走路还有些微跛。他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坐在离我不算太远的长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罐可乐,正笑着听旁边的人讲笑话,偶尔插上一两句,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在昏暗的角落里,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一举一动。他笑起来时肩膀微微耸动的弧度,他仰头喝可乐时拉长的脖颈线条,他偶尔投向这边时,在闪烁灯光下明明灭灭的眼神…… 不知是谁起哄,点了一首时下非常流行的、旋律轻快甜蜜的情歌对唱。话筒被塞到了一个平时就很活跃的女生手里。她拿着话筒,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带着点羞涩又大胆的笑意,定格在温绻鹤身上。 “温绻鹤,一起唱一个呗?”她的声音透过话筒放大,带着期待。 包间里的起哄声瞬间拔高了一个八度。 “来一个!来一个!” “鹤哥,上啊!” “金童玉女!必须支持!” 灯光师很配合地打了一束追光过去,将那个女生和温绻鹤笼罩在明亮的光圈里。女生脸颊绯红,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温绻鹤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也浮现出那种惯常的、应对自如的阳光笑容。他放下可乐罐,很自然地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另一支话筒,姿态放松,没有丝毫扭捏。 “好啊。”他清朗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包间,带着笑意。 前奏响起,甜蜜轻快的旋律流淌出来。女生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开始唱第一段。她的声音甜美,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唱到副歌部分,她转过身,面向温绻鹤,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倾慕和期待。 温绻鹤拿起话筒,笑着接了下去。他的声音清亮悦耳,唱起情歌来,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又温柔的磁性。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女生身上,配合着歌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哇哦——!” “好配啊!” 起哄声、口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气氛被推向了**。 他们站在一起,在追光下,一个甜美活泼,一个阳光帅气,唱着甜蜜的情歌,笑容灿烂,眼神互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我坐在黑暗的角落,手里冰凉的玻璃杯壁不知何时已被掌心捂得温热。那轻快甜蜜的旋律,此刻听在耳中,却像尖锐的针,一下下扎着鼓膜。温绻鹤看向那个女生时,那温柔带笑的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心脏最深处那个刚刚愈合了一点的空洞。 之前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关于“他是否真心”的恐慌,在这一刻,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看,何锦鲤,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和漂亮开朗的女生站在一起,接受所有人的瞩目和祝福,轻松自在,笑容灿烂。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阳光普照,鲜花着锦。而你,不过是他偶尔路过阴影时,出于好奇或怜悯,随手施舍了一点点光亮的对象罢了。 你那些可笑的悸动、那些笨拙的关心、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里反复咀嚼的短暂对视……在他眼里,算什么呢?也许,连一点涟漪都算不上。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感瞬间攫住了我。心口的位置,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灌满了冰冷的风。我猛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阴影里,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此刻自己脸上狼狈的表情。手指用力地抠着玻璃杯壁,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首歌结束。包间里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尖叫。 温绻鹤放下话筒,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目光下意识地,越过攒动的人头和迷离的光线,精准地投向了我所在的角落。 我们的视线,在震耳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中,再次短暂地相撞。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像是探寻,又像是一丝来不及捕捉的紧张。 而我,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别开了脸,动作大得差点打翻手中的杯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一种尖锐的、混杂着难堪、酸楚和彻底放弃的刺痛。 够了。 何锦鲤,真的够了。 别再自作多情了。他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为你准备的。那点微弱的、让你误以为特殊的光,不过是太阳无差别的馈赠。 我放下几乎没动过的橙汁,趁着下一首歌前奏响起、大家注意力转移的空档,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像一抹真正的影子,快速而决绝地离开了这个喧嚣沸腾、却让我如坠冰窟的包间。身后,是温绻鹤那束未来得及收回的、带着错愕的目光,和震耳欲聋的、与我再无关系的热闹。 KTV那晚的决绝逃离,像一道清晰的楚河汉界,彻底划开了我和温绻鹤的世界。我把自己缩进了一个更深的、更坚硬的壳里。高三的兵荒马乱是最好的掩护,铺天盖地的试卷、永远刷不完的习题、墙上一天天逼近倒计时的鲜红数字,像汹涌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不该有的悸动和酸楚。 我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他脚踝彻底康复后是否重返球场?月考又拿了年级第几?被哪个名校提前锁定?……这些曾经会让我竖起耳朵、心跳加速的“温绻鹤动态”,如今都被我刻意地过滤掉了。目光只聚焦在眼前的书本和试卷上,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抓住唯一的绿洲。 偶尔在拥挤的食堂排队,或是在放学的滚滚人潮中,眼角的余光还是会无可避免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依旧挺拔,走在人群中自带光环,身边总是围绕着朋友,谈笑风生。只是,他的目光似乎也极少再投向我的方向。我们成了两条真正意义上的平行线,各自奔忙在高考的独木桥上,再无交集。 只有一次,晚自习下课铃响,教学楼灯火通明,学生们蜂拥而出。我抱着厚厚一叠复习资料,低着头随着人流往外走。楼梯拐角处,人群拥挤推搡。不知是谁从后面撞了我一下,重心不稳,怀里的资料哗啦啦散落一地。 我懊恼地蹲下身去捡,手忙脚乱。周围是不断经过的、匆匆离去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动作利落地帮我捡起几本散落在不远处的习题册。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不必抬头,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已经无声地笼罩下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脆弱的胸腔。 我死死地低着头,视线固执地黏在地板上散落的纸张上,不敢去看那只手的主人,更不敢去感受头顶那道必然存在的、沉甸甸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遭的嘈杂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异常清晰。 那只手把捡起的几本书轻轻放在我面前的地上,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然后,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似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帮忙捡拾其他的。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攫住了我。不要…不要碰我的东西…不要打破这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假象…别再给我任何一点微弱的希望,然后再亲手把它掐灭…… 就在那只手似乎要再次伸向另一本散落的笔记时,我终于无法忍受,猛地伸出手,几乎是抢一般地快速把地上剩下的资料胡乱拢在一起,抱了个满怀。动作仓促又狼狈,甚至顾不上资料是否对齐。 “谢谢。” 我飞快地、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依旧没有抬头,抱着那堆被揉得乱七八糟的书本,像背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样,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前方涌动的人潮里,瞬间消失不见。 直到冲出教学楼,被初夏微凉的夜风一吹,我才敢稍稍放缓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心口的位置,残留着刚才那瞬间猛烈撞击后的钝痛。怀里的书本被自己用力过度的手臂勒得变了形。 我知道他一定看到了我的慌乱和抗拒。那近乎逃离的姿态,比任何话语都更清晰地传达了我的态度。 这样也好。我疲惫地闭上眼。就这样吧,温绻鹤。我们之间,早就该画上句号了。 第9章 加深 高三毕业季的喧嚣,像一场盛大的、最后的狂欢。高考的压力骤然卸去,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和离别的伤感。毕业舞会定在市里一家颇有格调的酒店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香鬓影。舒缓的华尔兹舞曲流淌在空气中。 我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及膝连衣裙,是妈妈特意为这个场合买的。站在角落里,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有动过的果汁,像个误入华丽舞台的观众,安静地看着舞池中央旋转的身影。女生们换上漂亮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男生们则努力挺直腰板,笨拙或娴熟地邀请着心仪的对象。笑声、交谈声、酒杯轻碰的脆响,交织成一首青春终章的背景乐。 看着那些在舞池中相拥起舞的同学,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心底某个角落,还是无法抑制地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那些误解和退缩,此刻站在他身边的人…… 念头刚起,就被我狠狠地掐灭。没有如果。何锦鲤,别做梦了。 我低下头,小口抿着冰凉的果汁,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涩意。 就在这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交谈声似乎低了下去,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我所在的角落。一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和干净皂角气息的味道,无声无息地靠近。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那股气息,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心跳骤然失序,像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我死死盯着杯中晃动的橙黄色液体,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停在了我面前。锃亮的黑色皮鞋映入我低垂的视线。 舞曲恰好切换,是一首更加舒缓深情的《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悠扬的旋律像月光般倾泻而下。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不再是记忆里那种清朗带笑的调子,而是低沉得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 “何锦鲤。”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像带着某种魔力,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着勇气。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集中,带着好奇和隐隐的期待。 “这支舞,”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落在我的耳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 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砸碎了所有勉强维持的平静,也砸开了那扇被我死死封住的心门,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化脓、却依旧在隐隐作痛的伤口。 KTV里,他和那个女生在追光下甜蜜对唱的画面,他看向她时温柔带笑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再次狠狠地刺入!尖锐的痛楚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长久以来的自我否定,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 最后的机会?说得好像是我一直在玩弄他、吊着他一样!他身边明明从不缺人,他明明可以那么轻松地对别人展露笑颜!为什么现在要用这种好像被我辜负了的、沉重的语气? 酸楚和一种近乎愤怒的委屈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猛地抬起头! 终于,时隔数月,第一次,真正地、面对面地看向他。 温绻鹤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身姿挺拔如昔。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高了些,轮廓也更加分明,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些青年的棱角。但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舞会该有的轻松笑意。他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阳光、促狭、专注,甚至脆弱疲惫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任何光芒。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沉寂,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最后希冀的……疲惫?像跋涉了千山万水、耗尽了所有力气的人,在做最后的、近乎绝望的恳求。 那眼神太沉重,太复杂,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我牢牢缚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积聚了太久的委屈、自我保护的尖锐、被误解的愤怒,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熄灭却不敢承认的喜欢……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汹涌地漫上眼眶。但我死死咬住下唇,不允许它们落下。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沉寂的荒原,看着他脸上那沉重的、仿佛背负了全世界的疲惫,一种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我。 凭什么?凭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所有的错,都在我? “温绻鹤,”我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哭腔而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锐和冰冷,“你对谁都这样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掷了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他眼底那片沉寂的荒原,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也许是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被这句话,彻底地、残忍地掐灭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那双漂亮的、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暗。他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看见”我,又仿佛透过我,看到了某种让他万念俱灰的东西。 时间凝固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音乐、谈笑、碰杯声——都消失了。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们两人无声地对峙,和彼此眼中清晰可见的、正在迅速崩塌碎裂的某种东西。 他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极其扭曲、近乎自嘲的弧度。眼底最后一点光彻底湮灭,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失望。 “呵。”一声极轻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气音。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乱麻,有难以置信的受伤,有被彻底误解的愤怒,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最终都沉淀为一片令人心寒的冰冷死寂。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寸寸刮过我的脸,仿佛要将我此刻狼狈又尖锐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质问,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愤怒的咆哮。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那挺直的背影,在璀璨华丽的水晶灯下,却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孤绝和冰冷。他大步流星地离开,没有一丝留恋,决绝地穿过舞池边缘好奇观望的人群,推开厚重的宴会厅大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深沉的黑暗里。 像一道骤然熄灭的光。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那杯冰凉的果汁不知何时已经倾斜,粘稠的液体顺着杯壁流淌下来,濡湿了手指,冰凉黏腻。 泪水终于汹涌地冲破堤防,无声地滑落脸颊。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迟来的恐慌和剧痛。 我刚才……做了什么? 那句“你对谁都这样吗?”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反复回响。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厚重木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掏空,只剩下一个冰冷、巨大、呼呼漏风的黑洞。 舞曲还在深情地流淌,周围是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我的青春,在这场盛大华丽的毕业舞会上,在那句脱口而出的冰冷质问和他决然离去的背影里,彻底落幕。带着无尽的酸楚、悔恨,和一个再也无法弥补的巨大空洞。 第10章 过期 时光是最冷酷的筛子,将青春的喧嚣与阵痛一点点滤去,只留下粗糙的砂砾,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十年,足够让一个城市改头换面,足够让青涩懵懂的面孔刻上风霜的印记,也足够让一段无疾而终的青春往事,沉淀成午夜梦回时一声模糊的叹息。 我成了家乡小城一所普通高中的语文老师。日子像校门口那条安静的护城河水,平缓,规律,波澜不惊。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应付调皮的学生,偶尔被家里安排去相亲。生活剥离了所有戏剧性的跌宕,只剩下温吞的日常。关于温绻鹤这个名字,连同那段兵荒马乱的高中岁月,被刻意地封存在记忆最深的角落,落了厚厚的灰尘。只会在某个疲惫的深夜,或看到操场上奔跑的少年身影时,心口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钝痛,像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早已淡去的红痕。 直到班长在沉寂多年的高中班级群里,发起了十年聚会的号召。消息弹出时,我正对着电脑修改一份教案,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很久。群里的消息瞬间炸开了锅,大家兴奋地讨论着时间地点,回忆着当年的糗事,感慨着时光飞逝。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跳动着。 温绻鹤的名字,也夹杂在其中。有同学@他,问他会不会来,调侃着当年的校草如今风采是否依旧。我看着那个名字,指尖冰凉。他没有在群里回应。班长私下发来消息,语气带着点唏嘘:“锦鲤,温绻鹤他……可能来不了了。他家里……出了点事。不过聚会你一定要来啊!大家都盼着呢!”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很快又归于沉寂。出事?以他那样耀眼的履历和家世,能出什么事呢?或许是事业腾达,无暇顾及这种小聚会吧。我扯了扯嘴角,回复班长一个“好”字。 聚会地点定在市里一家颇有情调的中式餐厅。我到的有些晚,推开包厢门时,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十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曾经清瘦的少年挺起了啤酒肚,羞涩的女生变得干练张扬。空气里弥漫着酒气、香水味和一种熟稔又带着距离感的喧嚣。 “何锦鲤!这边!”当年的同桌,如今已是两个孩子妈的林薇,眼尖地看到了我,兴奋地挥手。她身边坐着当年的闺蜜苏晓,正端着酒杯和人说笑。 我被林薇拉着坐了过去。苏晓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来:“锦鲤!好久不见!想死我了!”她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脸颊绯红,显然已喝了不少。她亲热地搂住我的肩膀,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当年,讲我的糗事,讲班里的八卦。 话题不知怎么,就拐到了温绻鹤身上。 “哎,锦鲤,”苏晓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我,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醉后的激动和……不平,“你当年啊……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包厢里声音嘈杂,她这一嗓子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你知不知道,”她用力晃了晃我的肩膀,凑得更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温绻鹤那傻子!他当年……眼睛就跟长在你身上似的!你以为他天天闲得发慌,就爱盯着你看啊?”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苏晓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你上课偷偷看小说,你以为谁帮你挡的老师视线?你值日擦玻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以为是谁在下面吓得脸都白了,冲过去差点接住你?你每次月考考砸了,躲在天台哭,你以为是谁买的奶茶和纸巾,非要塞给我让我假装不经意地‘捡到’给你?”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还有啊!毕业舞会那天,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偷偷练习跳舞!就为了……就为了能邀请你的时候别出丑!他跟我打听你喜欢什么曲子,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结果呢?”苏晓猛地一拍桌子,杯盘都震了一下,她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愤懑,“结果你倒好!一句‘你对谁都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把他捅得有多狠?!” 她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醉醺醺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和替好友不值的心疼: “何锦鲤!你他妈就是个瞎子!那傻子连你低头时睫毛抖几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把你捧在心尖上,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可你呢?你他妈把他当什么了?当个随便撩拨人的花花公子?!” 最后一句质问,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开了我尘封十年的记忆!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刻意曲解的细节,那些他沉默的注视,他欲言又止的靠近,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和受伤……在苏晓泣血般的控诉下,瞬间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我从未看清、也拒绝看清的真相! 他不是对谁都好。 他所有的阳光、所有的“巧合”、所有的靠近……都只给了我一个人。 他笨拙而执着地捧着那颗滚烫的真心,小心翼翼地靠近,而我,却因为自卑和怯懦,因为那可笑的自我保护和患得患失,一次又一次地,用最冰冷坚硬的外壳,将那颗真心砸得粉碎!甚至在他最后一次鼓起勇气、放下所有骄傲恳求一个机会时,用最残忍的误解和质问,将他彻底推入了深渊! “连你睫毛抖几下都记得……”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眼前的一切——喧闹的包厢、醉醺醺的苏晓、周围模糊的人脸——都开始扭曲、旋转。 “他……他现在……”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他?”苏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松开我的胳膊,颓然地靠回椅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啊……毕业没多久……就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车祸。”苏晓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就在……就在我们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不久……听说他那天……心情很糟……喝了点酒……”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世界彻底失声。所有的色彩瞬间褪去,只剩下刺眼的白光,然后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巨手活生生掏空,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呼呼漏着冷风的巨大窟窿。痛,尖锐到麻木的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原来,班长说的“出事”,是这个意思。 原来,十年前舞会上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竟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 原来,那句冰冷的“你对谁都这样吗?”,竟成了我们之间……永诀的判词。 “砰!” 我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像粘稠的血液,迅速在洁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狼藉。周围的人惊呼着跳开。可这一切,我都感觉不到了。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所有人错愕、不解的目光中,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出了这个瞬间变成炼狱的包厢。身后,是苏晓压抑不住的哭声和林薇焦急的呼唤。 外面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冷。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滚烫的,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悔恨,瞬间决堤。 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那个连我睫毛颤抖都记得的少年,那个笨拙地把真心捧到我面前却被我一次次摔碎的少年,那个在毕业舞会上带着最后希冀被我亲手推开的少年……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1章 结局 班长后来发来了一个地址。城市西郊的南山墓园。 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吹过新抽芽的枝头,发出呜呜的轻响。墓园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和偶尔几声鸟鸣。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肃穆地矗立在茵茵绿草间,像沉默的守望者。 我抱着一束素净的白菊,沿着班长发来的路线,一步步走着。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尖锐的碎玻璃上。越靠近那个位置,心脏就缩得越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在墓园深处一个向阳的坡地上,我停下了脚步。 一块崭新的黑色大理石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被打理得很干净。墓碑上方,镶嵌着一张小小的瓷像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头发清爽,微微侧着头,对着镜头展露着一个干净明朗、仿佛盛满了整个夏日阳光的笑容。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羁和朝气,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是温绻鹤。 是十八岁的温绻鹤。定格在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炽热又带着遗憾的夏天。 十年光阴,天人永隔。 照片下方,墓碑上镌刻着几行遒劲的字: **温绻鹤** **1997.08.23 - 2015.07.15** **永远的阳光少年** 目光移到最下面一行小字时,我的呼吸彻底停滞,整个世界骤然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 那行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你是我的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篮球场上猝不及防的撞击,少年捡起碎裂的眼镜,阳光下他汗湿的脸和那句带着微喘的“同学,你眼睛里有星星”…… 原来,那不是漫不经心的玩笑,不是轻飘飘的安抚。 那是他对我,最初的、最真诚的注解。 一见如故。仿佛前世相识,今生重逢。 而我,却用整个青春,用最深的怯懦和最刻薄的误解,辜负了这份沉重的“故”。 冰冷的墓碑在视线里剧烈地晃动、模糊。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缓缓地、无声地跪倒在冰冷的墓前。怀里那束洁白的菊花跌落在地,花瓣散开。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无比小心地、轻轻地抚上墓碑上那张依旧灿烂的笑脸。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僵了血液。 嘴唇哆嗦着,张了又张,那些在心底压抑了十年、翻涌了无数次、排练了千万遍的话语,此刻却像烧红的炭块堵在喉咙里,灼烧得生疼。 终于,一个破碎的、带着血气的音节,极其艰难地从颤抖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温……” 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痛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墓碑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墓园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冷风灌入肺腑,刺得生疼。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掏空灵魂里最后一丝气息,对着照片上那个永远定格在阳光里的少年,说出了那句迟到了整整十年、跨越了生死界限的话: “……绻鹤……” 声音嘶哑,破碎不堪。 “……我爱你。” 风骤然大了,卷起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花瓣,打着旋儿,轻柔地、缠绵地贴上冰冷的墓碑,贴上照片里少年带笑的唇角,仿佛一个无声的、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应。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落在那行“你是我的一见如故”上,字迹清晰,温柔而苍凉。 我的额头轻轻抵上冰冷坚硬的墓碑,像当年那个笨拙自卑的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想靠一靠她心中唯一的太阳。 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初春微凉的土地。 这里埋葬着我的青春,我的阳光,和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猝不及防的开始,终究,换来了猝不及防的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