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先开口》
1. 陌生
《等他先开口》
文/祝今也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2025.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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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课间,江今澄正在写语法填空。
这样能少带一张卷子回家。
她坐在走道,临近假期走道堆了不少箱子,即便侧着身子过去也会碰歪她的书本。
“没关系。”
江今澄早已习惯,连路过的人是谁都懒得去看,她抬手摆正书本再往自己右手边推一点。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人帮她摆正。
刚升入高中不久,江今澄对大部分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自我介绍。面前这个女生也只是混个脸熟。
“那个,江今澄,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女生试探地太过小心,江今澄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将笔搁在桌面,双手也收回到身前,不咸不淡地回道:“你说。”
“我和钟淇淇都是初中部的,成绩也互补,我们比较熟悉。就是,我能和你换个座位吗?”
女生说完给江今澄同桌钟淇淇递了个眼神。可钟淇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出来。
走廊外两个男生走过,声音一前一后落在她们耳畔。
“今晚上号不?”
“不上,我打球。”
气氛很微妙,如果江今澄在这时不小心叹口气或者碰到什么东西,都可能被解读为其他意思。
幸而走廊外有人走过,分散了两人对江今澄反应的关注。
她沉默了几十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的在考虑换过去需要什么条件,是否会让自己不方便。
“恐怕你得问班主任,换座位需要他同意。”江今澄认真给出建议。
“这你放心,我和班主任说过了,他让我们自己协商。我也问了我周围的人,他们都同意你过去。”
见她松口,女生语气也轻快许多。
万事具备,就差她点头。幸好江今澄点头了。
这学期结束就要分班,和谁做同桌都一样,江今澄犯不着在这执拗。
“可以,什么时候搬?”
女生欣喜地站起来想和江今澄道谢,又找不到肢体接触的契机,只好不停地说话。
“谢谢你啊,待会放学就搬吧,这样放假回来比较省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可以帮你一起搬。”
“谢谢,我东西不多,自己应该可以。”
江今澄礼貌地点头致谢,把卷子从桌面抽下来放到书包里铺平。
还有两分钟响预备铃,没写完的语法填空只能带回家。好在是张卷子,轻飘飘的。
如女生所说,周围的人对江今澄换座位并不好奇。
江今澄原本坐在过道,换座后到了里面。四人一行,进出总要顾忌边边的人。
新同桌是个男生,在江今澄刚开始搬书时就收拾好东西离开。邻座女生收拾慢一些,和江今澄打了个照面也很快离开。
等她搬好桌子下楼,其他年级也到了放学时间。铃声混着躁动,衬得人走差不多的高一教学楼格外肃静。
这个点江今澄父母没下班,她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还没到公交车站,远远就望见站台乌泱泱的人。等江今澄晃到站台,早已停下的113路公交车还有在排队上车的学生。
通往乡镇的公交车不如市区发车频次多,错过一辆,就要再等个二十分钟。何况国庆假期都归心似箭,没人想着等下一班。
站台挤不下那么多人,后来的人不是靠着绿化带,就是踩着路牙石垫脚看向不远处的斑马线。
视线略过行人与私家车寻找并锁定蓝色公交车,看清电子屏上线路再从路牙石下来挤上站台。
江今澄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盯着几米外的冰糖葫芦摊子。大家都赶着回家,只有两个人停下,一个买的冰糖草莓一个买的扁山楂。
天色澄明,香樟叶茂。正是橙红橘绿时。
一声不算刺耳的喇叭拉回江今澄游离的思绪。
高一最先放学,其他年级晚五分钟。现在正是放学的高峰期,路口车辆太多,纵使等了两个绿灯,斑马线后的头车还是一动不动。
直行的拐弯的都堵在路口,闪出的空隙只够人骑着电动车过去。
公交车过不来,其他车也出不去。一时喇叭声四起。
有同学眼神好,老远就看清还堵在斑马线后的是哪路公交车,找好零钱公交卡避着电动车流往站台走。
江今澄听旁边的人讨论,虽然不是她要坐那路,但应该也快了,于是也背过手去翻公交卡。
书包布料硬挺,手背蹭过触感发凉,再往下摸到的都是熟悉的东西。钥匙,纸币,口罩,糖,唇膏还有公交卡。
等等,这个厚度好像不对。
手捏着卡片绕到身前。
一卡通,饭卡。
完蛋。
江今澄卸下左肩的书包带,向上抬高书包到自己身前,扒拉一番确实只有饭卡。
今天不是星期五,江今澄忘了把书桌上的公交卡塞进书包。剩的五十块钱纸币还是谎报书本费赚的差价,一个硬币都没有。
江今澄快速拉上拉链背着包跑去冰糖葫芦的摊位打算换零钱。
“小姑娘,我今天刚出摊,没带那么多零钱,五十块钱怕是找不开。”
这好像是实话,总共就停下三个人。一个扫码,一个付的现金。
还有一个正在买雪球山楂。
“没事没事,谢谢阿姨,我去超市换就行。”
她有些泄气,还是笑着说话。转身背对冰糖葫芦摊子垫脚观察路口的拥堵状况够不够她去超市换零钱。
鸣笛此起彼伏,车辆停滞不前。
现在去超市换的话,跑得快应该也来得及。江今澄在心里祈祷堵塞时间够她一个来回。
车流开始变得密集,一辆辆电动车挨着江今澄的身边过去,没拉上的校服拉链被风带起,她担心砸到路过电动车的挡风被伸手拉了上去。
“好吃再来啊。”
男生点点头接过雪球山楂,一转身他手中的塑料袋被风鼓满。
“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先借你。”
江今澄闻声转头,有些不确定男生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太阳落到被教学楼遮挡的高度,瓜瓤红色的余晖照在机动车道。
低头看见他掌心摆着三枚硬币,硬币泛着冷光,他人倒是蹭到一点霞色。
男生手大,一元硬币躺在掌心小得像是新版五毛硬币。
她没预想会有人借给自己,她也不想欠陌生人钱,大不了等一班车。
“不用不用,我去超市换就行。”江今澄摆摆手。
“万一错过,下一班还要再等十几分钟。”
男生手掌往前递了一点,见她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想要后退,不得不往回收一点,偏头看向十字路口。
江今澄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堵塞的车流在交警指挥下得以缓解,路口被迫等了一轮绿灯的公交车也缓慢地往站台挪动。
车辆移动就露出后面的视野,还跟着一辆公交车。刚刚在路牙石上的大家都没看出来。
第二辆已经驶过斑马线,距站台不过百余米,理论上讲正常人是能看清上面电子屏。
可江今澄近视,还有点散光。
她眯着眼看公交车驶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可电子屏于她只是一团发光的雾。
“是58路,后面那辆是1路。”
这个天气即便起风也不大,更何况是电动车经过带起的短促小风,连男生说话声调都没吞掉。
不是她要坐的那辆,江今澄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有点近视看不清。我坐的车还没来,我去超市换钱就可以,还是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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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超市的路逆着车流,江今澄瞅好电动车稀疏的间隙,两步一跨,头也不回地跑远。
江今澄在公交车上站了一路,下车后还要过个红绿灯才能到小区。
现在赶上中小学放学高潮,她混在电动车车流中盯着绿灯倒计时调整走路速度,这样能恰好到人行道不需要小跑。
沿着人行道走几分钟就能到小区,但江今澄还不想这么早回家。一路上都是小吃店奶茶店,不顺手买点回去点外卖还得考虑起送费。
在她还小的时候,连锁奶茶店没有那么普遍。小区周围又都是学校,xx茶铺这种奶茶店的生意还很好。
那时她总会借口买文具昧下钱买珍珠奶绿,现在非连锁奶茶店生意都大不如前,江今澄爱喝的珍珠奶绿也变成了茉莉奶绿。
“你好,我要中杯的茉莉奶绿,加珍珠,然后去冰三分糖。”
店内多是学生现场点单,还有外卖员站在取餐口等着店员打包取走,排到江今澄的时候,外卖员刚刚离开。
“现在点单要等十五分钟哦,可以等吗?”
“可以的。”
屏幕敲敲点点几下,一张小票单子吐出。她递过正好的零钱给店员,小票也到了她手中。
等她去隔壁买好炸薯条,茉莉奶绿已经打包好放在取餐口。台面贴了标的奶茶杯一字排开,店员很忙,没有时间校对她的取餐号。
一张张小票从金属钢针尖穿下,摁到底部厚厚一沓时再松手,凹下去的又很快恢复成一个平面。
屋里打着冷气,江今澄无意瞥见泛冷光的金属钢针觉得人也有点冷。比等公交车那会儿冷多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刚炸出来的薯条最好吃。江今澄还记着走路吃东西容易灌冷风,但现在还是夏末,都是热风。
太阳落得很快,单元门朝北,现在正是没有光照的时候。
还差几步进门都能感受到地下车库涌上来的阴冷空气,周身骤然降了温,像进了地府。
风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走动。
江今澄又吃了一根薯条把竹签收回袋中。薯条冷了就不好吃,她捏紧纸袋抬脚往单元门走。
地下车库很黑,感应灯年久失修,平时拿东西都要开手电筒的程度。供人上下的台阶倒是沾了点光亮,但仍需眼睛适应一会儿。
她刚跨进门槛,就看到一人闪现在通道处。
一半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一半处在晦暗的灰影中。只见轮廓,不见皮相。
理智堵回江今澄想要尖叫的冲动,微张的嘴闭上,她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情绪抬脚上楼。
通道处的人听到动静抬眼看向江今澄,只是她已经移开目光跨上台阶。
每上一节台阶,脑海中都会反复回闪刚刚的图像,一开始朦朦胧胧,后来渐渐清晰,有了大概样子。
有点眼熟。
江今澄转身想确认自己的想法。
只是几步台阶的时间,男生已经上到单元门门槛处。
两人目光相撞。
门内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这里空气沉寂,外面风声鹤唳。
江今澄见过这个人,公交站旁边要借给自己钱的男生。
她先别开视线,垂眸盯着自己鞋尖,纠结要不要转身上楼。
双手提着的东西一冷一热,江今澄刚刚捏薯条袋子太用力,现在反而使不上力气,热气从没捏住的缝隙飘出来,塑料袋表面立刻覆了一层薄雾。
“你,住这?”男生率先开口。
此时光线充足,轮廓还是皮相都清晰可见。
他手里捏着几本物理必修课本,身上还穿着校服,面上带着笑问她。
笑得并不轻挑,却也不真诚,给人不上不下堵在心口的感觉。
江今澄站在高处,看了他许久,还是不能确认这人是好是坏。
最后收了目光回他。
“我不认识你。”
2. 新住户
她应当说得很平和。
不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上到三楼发现从她有记忆起就空着的房子门口多了一袋垃圾,门锁也换成了智能锁。
难道那人,是新搬来的业主?
可之前这房子一直空着,是她读高中太忙才忽略有人搬家?
进门放下书包江今澄松开一直捏着的薯条纸袋。
光滑纸袋内凝出水珠,薯条也有些软趴趴,口感不如路上好吃。
她想和别人吐槽这位可能是邻居的陌生人太过热情,可江今澄没什么好朋友,只能作罢。
国庆前学校都会忙一些,江建明不带班主任比边兰早下班半个钟。
“你妈还没下班啊?”
江今澄正在卧室追剧不想挪动,把电脑声音调小一点回话:“没有,可能开会了。爸你做饭吧,我饿了,”
“一回家就玩,也不知道把你作业先写写。国庆放几天,还要回去上晚自习吗?”
“四天,不上晚自习,五号早上七点半到。我明天就写,小玩一会儿。”
江今澄点了暂停起身扶门,又快又大声地说道:“爸,你赶紧做饭吧,炒点肉吃,别炒菜叶子。”
咔嚓一声,门锁吻合。关上门断绝江建明说教的可能,只当听不见。
边兰回来得巧,江建明刚关了油烟机喊江今澄吃饭,一把钥匙就清脆地落在了置物架上。
“哎,我跟你说,我真是烦死了,明年谁都劝我都不带班主任了。”
卸下累赘的外套鞋子,边兰洗个手,开始吐槽学校领导。吐槽着吐槽着,战火转移到江今澄和江建明身上。
“一个个都不争气。你爸不争气,你也不争气,刚开学月考考个班级倒数第十五。”
“上了高中别和以前一样只知道玩,不要求和你哥一样次次名列前茅,至少得努力考个中等吧。”
江建明没吃饱只能听着,但江今澄喝了奶茶本来就不是特别饿。
“妈,你知足吧。我进班就是倒数第六,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而且你能不能不要从后数,我明明是正数第二十六。”
筷子搁在碗上,江今澄双手扶着桌沿往后借力起身。
“而且,我以前也没玩,我就是比不上我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没我哥聪明,干嘛还抱那么大期望。”
“我吃饱了,你们俩吃吧,记得把碗刷了。”
虽然平时不刷碗的是江今澄,但她先发制人,整得边兰和江建明没反应过来。
只在家呆了两天,边兰就已经看不惯江今澄中午起凌晨睡,白天不写作业晚上熬夜亮台灯写的种种行为。
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全部拿出来晾在阳台,边兰关上防盗窗和纱窗,留出足够通风的半扇玻璃窗转身向客厅走。
空气中的尘埃上下浮动,原本裹挟在风中的话语也逐渐挨近变得清晰。
刚刚还歪在沙发上玩手机敷衍嗯着的江今澄猛地起身,佯装很忙地走到电视柜前蹲下拉开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边兰什么心情,江今澄只听走路动静就能分辨出来,决定待会说话要用什么语气。
于是她这一顿乱翻让听了一上午的抱怨终于换了词,边兰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江今澄:“你又找什么呢,天天这个抽屉那个衣柜地翻,比老鼠还能找。”
“妈,给我点钱,我去修手表,它没电了,不转。”
她蹲在地上,说话倒是理直气壮。
“没钱,天天就知道要钱,你爸没给你钱吗?”
话是这样说,但她人却走到沙发最边角,摊开的白色大衣是她昨天刚换下来要拿出去晒的,口袋里有些零钱。
“他都直接打我饭卡上了,我没有现金,妈,我得修手表。”
因为刻意小步往前挪,拖鞋没有离地,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
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零钱又攥紧在边兰手中。
“再这样走路你以后光脚。”
“不了不了。”江今澄立正站好,摆摆手讨好地笑笑。
纸币折了又折,摊开在掌心也是卷翘的。斟酌着,抽出一张五十到了江今澄手上。
“多的钱回来买两袋挂面,家里挂面没有了。”
“怎么又吃挂面,都放假了能不能吃点好的。”
“谁说让你今天吃了,留着哪天下班忘了买吃不行啊?”
……
钱揣进口袋,拿好手机和钥匙,江今澄扶着鞋架问:“要是钱不够怎么办?”
她对物价没什么概念,买菜都不知道有没有被坑,一般选择超市。修表这种几年也不一定有一次的事,她对市场价更是一无所知。
“就你网上十几块钱买的破表,扔了重新买一个得了,还去换电池。”
小升初暑假江今澄缠着边兰给她买了块卡西欧手表,没带几个月又嫌丑。高中不知道犯什么病又开始买手表,放着好的不要非捧着那十几块钱的破手表。
边兰对江今澄眼光的鄙夷毫不掩饰,江今澄只能幽幽地开口:“妈,你干嘛总是说我。”
“我又没说错,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行了,赶紧修完回来写作业。最多三十块钱顶天了,那么多家你不知道挨个问问比比价。”
边兰的语气已经缓和许多,江今澄憋着气又没有理由发作,只能低声说一句哦。
楼道的风阴冷,混合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吹进来,江今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开着门却不出去。
边兰正想开口,突然砰一声巨响,风带上了门。她被吓一跳,想骂江今澄,但人已经蹬蹬地下楼了。
七天国庆,四天假期。这还是因为要看阅兵仪式打了举报电话才多出两天。
对着白花花的卷子江今澄已经很头疼了,好不容易放假在家边兰还总是看自己不顺眼,那她还是当透明人算了。
修表是真,不想呆在家也是真。
榆海是北方城市,这个时间暑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梧桐树银杏树都泛了黄,只是混在大片的绿意中并不明显。
江今澄穿梭在细碎的光斑中将电动车停在一家看着有点旧旧的店面前。
修钟表的都聚在一起,但顺路的只有这一个,江今澄不愿意再等一个红绿灯过到马路对面。
而且这个店门牌都掉了,墙面白漆也脏脏的,一看就开了很久,肯定靠谱。
她刚上一层台阶正巧有人推开玻璃门出来,江今澄心中一喜,这肯定是个靠技术活下来的老店。
又上一层台阶,视线齐平,才发现店内还有一位顾客。
从背影来看,是个男生。
站得很随意,身上穿的好像是自己高中的校服。
不过在榆海有不少家长穿孩子毕业后留下的校服军训服,耐脏,洗不掉也不心疼。
进门时配钥匙的老头就瞥到了她,等江今澄走近,才不急不忙地说道:“小姑娘,配钥匙还是修表?”
“呃,修表,好像没电了,它不转。”
她懒得带包,东西都放在了外套口袋。
只是今天口袋里的东西好像格外多,五根手指头都没摸到类似手表的质感的东西,只好全部掏出来仔细找。
拿掉叠得整齐的卫生纸,抽掉绕着钥匙的口罩带,最下面才是她的手表。
江今澄用手掌托着放在柜台上,但金属与玻璃相碰还是发出了声音。这声音恰好卡在机器停下的间隙。
指针滴滴答答转过半圈,扰乱室内的光线。
江今澄快速瞥了一眼旁边的男生。
有点眼熟。
长相模糊,但识别成功。
302的新住户。
他人很警觉,撞上了江今澄那一瞥。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江今澄先移开视线。
墙上表盘分针转过两圈,机器的聒噪声才停止。
“好了,回去试试能不能用,不能用我再重新给你配。”
两把钥匙同时递到男生手中,江今澄的目光只落在钥匙上并不上移。
“谢谢。”
男生只答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
“换好的电池还是一般的?”
老头似乎很是自信,连表都没有细看,直接从柜台拿下拉开抽屉开始翻找工具。各种金属碰撞,盖住墙面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
“一般的多少钱?”
“五十。”
“五十?”
不是说好三十顶天吗?现在物价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江今澄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下去:“能用多久?”
“一两年吧。”
她摩挲着口袋里的五十块钱有些舍不得,怎么正正好好就是五十块钱,她以为买完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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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还能赚点差价。
“能便宜点吗?”
“你去哪家都是这个价。”
像是拿捏了她一定会修,老头头也不抬地答话。手表的圆形金属壳已经被撬开,只等她开口换电池。
“行吧。”
江今澄轻叹一口气。
“三十。”
一道不算坚定的声音横插进她和老头的对话中。
室内没打空调,只有摇头的电风扇在转,老旧又吱呀,吹来的风都像是很久以前。
男生话音刚落,风扇就啪嗒一声垂下去,像断头,吓了江今澄一跳。
风从地面往上吹,肉眼可见的灰尘全都吹向江今澄裤脚。
302的新住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又或者根本没出门。
他站到江今澄身侧时遮住了部分白炽灯的光亮,使得江今澄比刚才更容易打量他。
碎发过眉,眼漆如墨。应该长得不错。
只是江今澄散光又近视,在她看来人都覆了层薄雾,就像隔着一层打空调起雾的玻璃,即便用手拭过,仍然不真切。
“给别人修也才四十块钱,怎么换个电池要五十,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对面几家问问,这个牌子的电池到底要多少钱。”
他高出柜台大半个身子,这样目不转睛盯着人质问还挺有气势。
折了又折的纸币两端翘在空中,江今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回去。
沉默的十几秒里,指针转了一个钝角,她才意识到这个情况下自己应该站队。
“老板,你不能看我年纪小就欺负人,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我这电池一般的也比旁家要好,三十我一分不挣还要倒贴钱。”
要不四十?江今澄不知道现在自己该不该退让。
钟表又转了一个钝角,男生神情不变,依旧咬死:“就三十。”
有定力,江今澄在心里看好这个人。她也配合地点点头。
“三十就三十吧。”
说完老板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不挣钱亏本之类的话。
从各种齿轮中捏出小而圆的电池,再从抽屉里掏出一版新电池抠出其中一粒用工具放回表中,然后合上金属盖。
指针又滴答滴答地转了起来。
树隙透下来的阳光一晃一晃,江今澄眯着眼对男生道谢。
“刚才,谢谢你啊。前几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新搬来的。”
“不客气,都是邻居嘛。”他笑得轻松。
只是在江今澄听来,有点像在阴阳怪气,毕竟她和人家说不认识他。
她观察过302大门是密码锁,却来这配钥匙。江今澄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这家店换手表电池都这样宰人,配钥匙估计也不怎么样。
毕竟帮自己省了钱,口头道谢,还是轻了点。
踌躇片刻,她叫住已经拧动电动车钥匙的男生,抬手指东南方向。
梧桐树冠稀疏处隐约可见一个塔尖,那是榆海中学的标志建筑——钟楼。
“榆海中学东门小巷子里有一个配钥匙的摊子,很便宜手艺也好,你看见白色门牌的花店拐进去走几十米就是。”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男生怔一会儿。
“你下次可以去那里配。”江今澄又补了一句。
晃动的树叶闯入光晕中,她耳边碎发被风吹起,一时遮住视线,没能看清男生表情。
等她整理好头发,视野再无遮挡时,男生依然笑着,但面上兴致不高。
“谢谢,下次我去看看,你读高一?”
他尽量打起精神回应江今澄,只是眼神透出来的疲倦很难掩饰。
出门的时候一点多钟,现在这个点,怕不是回去上课的。
“嗯。你去上学吗?”
男生明显顿了一下,绰约的树影光影都映在他眼中,添了几分光彩。只是这光彩浮在表面,风一吹,就散了。
“高三都这样。”
他叹息一声又看向江今澄,叮嘱道:“下次换一家修手表,别又被宰了。祝你假期愉快,再见。”
电动车从她眼前驶离,此时骤然起了一阵大风,短暂又喧嚣地占据人的听觉。
江今澄听见男生说的话,只是风吹乱了头发,蹭得脖颈有点痒。
她该去买挂面了。
3. 哥哥的朋友
这已经是在路口等的第二个路灯,眼看又要跳到红灯,前面的车还是一动不动。
江今澄果断摘下安全带,伸长胳膊够到后座的书包,急急打开车门又急急说道:“爸,我先走了,我上学要迟到了。”
特意早起预留十分钟,可今天是国庆假期后的返校高潮。这个点虽只有高一和初中部返校,却也堵得一塌糊涂。
她一路小跑,一路庆幸自己及时下车。不然等预备铃响了都不一定能到对面的斑马线。
中途下车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都不约而同翻栏杆进人行道,然后撸着袖子使劲跑。
只可惜,反应慢了江今澄一些,大概率是要踩着上课铃进班了。
江今澄替他们惋惜,不曾想比踩点更可怕的是自己班主任站在班门口守着。
高高壮壮,一言不发,面色冷酷。
她灰溜溜进门,灰溜溜坐下,对照黑板上各科课代表写的假期作业上交清单整理好下课方便交。
女同桌叫方砚清,男同桌叫周期。一个非常客气,一个非常不客气。
“江今澄,你作业写完了吗?能不能借我抄?”
他甚至不支一本书挡着门前班主任的视线,就这样单手撑脸直白地说了出来。
“写完了,我自己写的,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周期噌地一下坐直,抬手把江今澄桌面理好的卷子全部滑走。
没记错的话,这人入学和江今澄一样倒数。
只是刚入学,就问她这样从未说过话的陌生人借作业抄,多少有点饥不择食了。
江今澄有些尴尬地转头,对这样的场面,方砚清似乎并不惊讶。
“午休下课才交作业,没事,我们一起交。他,本来就不怎么写作业。”
说到后半句,方砚清很明显拖长了尾音去看周期的反应,见他忙着补作业神色无异,才说完。
江今澄早起没胃口,在学校上了三节课,她倒是很饿。明明之前在家躺一上午都没感觉。
国庆之后学校调整作息,铃声还没调过来,他们没返校之前高二高三也没跑操。
“那个,江今澄,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方砚清轻轻戳了戳捧着脸发呆的江今澄。
她正发愁怎么开口让努力补作业的周期给她让道,正巧有人和自己一样饿了。
周期人很机灵,在家做了数理化生的大题,只抄江今澄的选择填空。现在正是最难的时刻,他在抄政治大题。
“帮我带个饭团,回来给你钱。”
他虽起身让道,但人还是弯着腰抄卷子,头也不抬,手也不停。
“那我随便拿一个。”
没说话,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随便,江今澄给他的行为定性一个结果。
高中生活枯燥,去小卖部已是相当放松的时间。
她和方砚清聊了一路,还是仅限于对方升学轨迹,中考成绩,班内有无熟悉同学之类。
她们刚刚认识,也没找到共同认识的朋友,于是都很有边界感地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不冷场就行。
到小卖部的时候,显然两人都松了口气,约定好在哪见面就分头去买吃的。
保温柜在收银台旁边,正好边排队边买。江今澄从店员手里接过饭团手抓饼热牛奶,转身瞥见方砚清抱着零食找队伍末端排队。
“方砚清,方砚清,这儿。”
她招手喊还在找队伍的方砚清,让她排在自己前面结账。
来小卖部的人太多,结账队伍在店内陈列柜拧了两圈,打了空调屋内空气也浑浊又燥热。
幸而她一进门就在排队,还有七八个就到她了。
后面不知什么人推搡,江今澄一个踉跄半个身子挤出了队伍,连带着方砚清都没站稳。
江今澄校服领口拉链蹭到路人怀里的番茄味乐事薯片。
金属齿轮急促划过,声调高低不一,没有节奏。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人长什么样子,对方薯片从怀中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男生的动作比她快,江今澄人还未完全弯下腰去,他就把薯片抓回怀中。
江今澄弯着腰,看不见男生的长相。
她本打算再道个歉,却有一人的嚷嚷从身后传来。极具情感色彩,抽离于各色声线,直直灌入耳中。
甚至,有点熟悉。
她别过头去找这声音的主人。
“哎许松年,没一个我认识的,你请我来小卖部也不知道充饭卡,你自己去看一圈有没有能借的。”
队排得并不直,甚至有两个人并排聊天,和陈列柜之间距离勉强够他抱着零食走。
他似乎没看到江今澄,先一脸忧愁地拍了拍许松年肩膀,随后不知怎么瞥到她,顿时笑得谄媚又无赖。
“诶,开学啦?也来小卖部?带没带饭卡,借哥刷刷。”
边缘抱着太多膨化食品,腾不出手问候江今澄,只能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捣下她。
“这我妹妹,读高一,重点班。”
他朝许松年挑眉,很是得意。
“这我朋友,许松年。你俩第一次见吧,认识认识。”
只是不巧,这人她恰好见过。
公交站台买雪球山楂,302新业主,自己的——邻居。
纵然近视,几次挨这么近,也看清了男生的长相。确实很好看,比边缘更内敛一点的好看。
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被边缘插了话。
这关系拉近地有些突兀,他怎正巧就是自己表哥的朋友。
本就没想好怎么开口,这下江今澄更沉默了。
“妹妹好。”
许松年见江今澄垂眸敛目,似是有些为难,先问了好。
人家问了好,江今澄也必须打招呼。
等等,边缘说他们第一次见。
所以许松年没和边缘说他们已经见过三次,不过也是,每天遇到的人多了去,哪能件件都和别人说。
队伍结账很快,留给江今澄迟疑的时间不多。
下一个是方砚清,她从江今澄踉跄那一下开始,就没找到机会开口。
发现他们认识,自己更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边缘还在抱着零食笑,许松年面上没有笑也没有表现意外,就像单纯因为礼貌打招呼,很是熟练。
“你好,我是江今澄。”说完她转头在边缘期盼的眼神中,主动提出帮他们结账。
“嘿,真是好妹妹,下次哥请你。”
江今澄从未把边缘说请自己当真,毕竟从小自己都只有被坑钱的份。
方砚清尽量快地把零食往袋子里装腾出了部分收银台,于是边缘怀里的零食都哗啦啦地堆在收银台上,转头把许松年怀里的也放了上去。
“一起。”江今澄对店员说。
他们东西多,几乎是扫完立马装袋。江今澄多买了两块巧克力递给后面女生说了句不好意思。
刷卡时边缘无意瞥见上面的余额,打趣道:“姑爷给你充这么多钱,哪天我吃不起饭你可一定得接济我。”
江今澄知道这话只是开玩笑,边缘正是高三,说什么也不可能短他的钱。
“行啊,但你能不能先把暑假借我的二十块钱还我,你当时说一定会还的。”
从小卖部台阶下到平地,路两边的梧桐树还算茂盛,遮住不少太阳。光斑大小不一,像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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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玻璃片,星星点点。
明暗交错的梧桐树下,许松年和方砚清都站在阴影中听他们说话。
不断有人结账出来,撩开帘子透出来的冷气和外面热气相冲,江今澄站在门的不远处,身上又冷又热的。
课间不算长,高一教学楼离小卖部最远,江今澄也没打算和边缘计较。
方砚清站在斜前方,虽一言不发,但比来时局促很多。
江今澄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方砚清很久了,换作她听方砚清和自己不认识的人聊天,她也会尴尬。
“下次再说吧,我要回去上课了。”
她急忙上前拉着方砚清要走。
“诶。”
边缘叫住江今澄。
她回头。
“干嘛。”
“中午要不要我帮你打饭?”
高三和初中部比其他年级先下课十分钟,然后是高一和高二吃饭。高二教学楼离食堂比高三还近,惨惨的高一生江今澄教室在二楼,光是下楼就堵得不行。
她到食堂的时候,总能遇到先下课的年级吃饱喝足慢悠悠走回教室。
“不要。”
江今澄脱口而出,她现在只想赶紧回班,方砚清好自在一点。
她们抬脚就走,边缘和许松年也跟了上去,去各自教学楼有一段同路。
几乎是每走一步,边缘就问她一句。
“自选菜?
“不要。”
“米线?”
“不要。”
“汉堡?”
……
边缘像报菜名一样,每每出口都被江今澄否认。
报到最后,连嘻嘻哈哈而过的学生也会偷听两句。江今澄回的声音越来越小,走得越来越快,庆幸终于到要分开的拐弯处。
边缘先发制人,直接敲定这件事。
“二楼中间楼梯,我让许松年在那等你,记得来,不来我不还你钱了。”
大课间时间已经不多,江今澄不能再让方砚清陪自己在这和边缘掰扯。
她无奈转身比了个OK手势。
边缘满意地点头,许松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你妹妹挺有意思啊,不过为什么是我?”
“我得给我妹打饭啊,你又不知道她吃什么?”
边缘答得理所当然。
“你知道?”
许松年半信半疑地问他,他听了一路,江今澄嘴里就只有俩字——不要。
“她听到鸡排饭的时候迟疑了,这个窗口少,新生都喜欢吃。”
边缘说得轻松又随意,像是对江今澄了如指掌。许松年想向当事人求证,但江今澄在比完手势之后就拉着方砚清一路小跑。
混在同样的校服里,很难分辨。
——
“你中午吃什么,自选菜窗口是不是还送酸奶,你排得快的话多拿一个。她喝不上。”
江今澄一走,边缘说话倒是和气很多,也不是那副欠欠的模样。
他们认识三年,还真没怎么听边缘提起自己有个妹妹。
“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你有个妹妹。”
“嗯?开学第一天你说你是榆中的,我问你认不认识江今澄,你说‘江今澄?谁啊?没听说过。’”
说完他还配合地摇头,生动再现高一入学那天许松年茫然的状态。
“初三和初一都不在一个楼我怎么认识?”
许松年有点被气笑了,随手从零食袋里抓一包虾条扔到边缘怀里。
“是啊,你都不认识我妹,那你现在问她做什么?”
此时风过林间,叶子掀腾。边缘手中的虾片滋啦一声拆开,空气中还混着青草味。
许松年没有说话。
4. 土豆丝大厨
周期一看就是能一心多用的人。
江今澄刚从后黑板拐过来,人还没走到他们这排,周期预知一般抓起卷子让她进去。
不抬头,不说话,只勤奋地写卷子。
江今澄把饭团搁在他桌面,拉开椅子坐下,小心翼翼把吸管从盒面上扯下来。
但很可惜,无论她怎么小心,两端的大块不透明胶体都会在盒面留下一个难看的空白。
她提前抽了张纸出来铺在桌面以防手抓饼掉菜,方砚清去上厕所还没回来,周期一言不发埋头苦写。
说话的人都离她两尺之外,声音不大不小,卡在清晰和絮语的边界,偶尔能借着窗外的风听清几句。
吸管最外面那层塑料薄膜被她随手扔在桌面,因为堆的书不高,薄膜处在光亮中,折出色彩,像琉璃。
江今澄每每看向这些存在许久,贯穿她生活的看似无用之物,总会生出一种时间似乎不存在的感慨。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陈设,相似的物品。
那时她还是个小学生,每到下午课间喝牛奶时就会开始纠结,放学后怎么自然地进入其他老师家孩子都在的空教室写作业。
边兰从乡镇调上来不过一两年。她没有和其他孩子一起长大的交情,也没有主动交友的勇气,更没有孤单一人的魄力。
她纠结着苦恼着,日复一日地长大。
可那时的光影色彩和声音都没有因为时间而被湮灭,清晰地真实地再现,抬手似乎还能触到风中飘着的柳絮。
此时的她和过去的自己通感共鸣。
所谓时间,不过是灵魂选择性停留。
方砚清从外面回来,短暂起身又坐下,带起一阵风,也遮住江今澄侧面的光。
过去的场景发生波动,色彩褪去声音变得遥远,她的思绪从过去抽离回归当下。
薄膜从桌沿飘了下去,江今澄来不及抓住。
她的注意力放到方砚清身上,偏头问好:“你回来啦。”
“嗯。”
她们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再多的搭话也有些不适宜,于是各自干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碰到谁。
过道有人打打闹闹,蹭得窗帘乱动,江今澄的桌面也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她抬头看了眼时钟,计算着时间能正好够她吃完扔垃圾然后再去卫生间洗个手。再低头,她的步步高教案下垫了一张五元纸币。
只漏出一角,垫得十分平整,绝不是不是她抬头那几秒塞的。
刚刚怎么没看到呢?
江今澄用手垫在书和桌面之间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旁边一直沉默的周期突然开了口:“饭钱。”
话音落下,就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饭团四块。
他似乎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她低下头去掏自己书包,这次她随身带着各种面值的零钱,硬币自然也有很多。
啷当几声一把抓出来,挨个翻到正面,选择把重复最多的12年硬币给周期。
“找你的。”
她将硬币从自己桌面推到周期桌面,学校桌子是全木的新桌子,硬币在上面滑动,没有刺耳的声音。
“不用,辛苦费。”周期头也不抬地回答,视线只在自己和江今澄的卷子上来回移动。
江今澄默默移了回来。
周期突然顿了笔偏头问她:“你真果粒卖吗?我没带水杯。”
江今澄买了两瓶,一瓶草莓味正在喝,一瓶芦荟味还没开封。她其实最喜欢芦荟味所以才留着想下午再喝。
周期见她没有立即答应正想自己打个圆场过去,江今澄却在这时开口。
“可以,你喝吧。”
“那中午我把钱给你,现在没有零钱了。”
“好。”
周期用两根手指提走她的芦荟味真果粒,单手拆了吸管又用嘴撕开薄膜,补作业的手倒是一点没停。
谢天谢地,周期在预备铃响之前补完了政治大题,江今澄终于不会因为担心耽误他补作业而不好意思进出。
从厕所回来时,走廊另一头的化学老师也在往教室走。江今澄一路小跑,赶在老师进门前落座。
吃饱后听课反而没有那么认真,有点发晕。高三的下课铃先响起,本就坐不安稳的班内更是蠢蠢欲动。
周期中午不在学校吃,电动车钥匙和钱都揣进了口袋,方砚清也悄无声息地揣好饭卡。
她有更相好的同学一起吃饭,江今澄倒没有因为边缘打饭抛弃她的愧疚。
只是和别人一起吃饭,江今澄怎么想怎么别扭。
特别是,许松年。
还没调整好心态,下课铃就突兀响起。老师也不拖课,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吃。
坐在门边走道的人像离弦的箭。
咻,没了人影。
人挤在走廊里,堵在楼梯口,直到从教学楼出来周围才留有空间供她活动胳膊腿。
高一教学楼离食堂远,有人帮她打饭也不用努力跑了。等她进食堂,楼梯都宽松很多,稀稀拉拉几个人往上走。
她上到拐角处,抬头望见许松年靠墙等她。
他注意上来的每一个人,包括正扶着栏杆往上看的江今澄。
身后一门之隔是蓝漆刷成的铁桌铁椅。阳光从高处照下来,无数尘埃浮动,缥缈又明朗。
他眼神平静温和,似乎这一门之隔也隔绝了门后的吵闹。
江今澄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避开他的打量快步上到二楼。
“这边。”
许松年抬手甩了一下胳膊指向西边的座位,也没有多搭话领着江今澄坐到他和边缘对面。
除了鸡排饭,桌面已经摆好筷子勺子绿豆汤还有一瓶酸奶。
江今澄正想开口感谢,边缘见她坐下快速嚼干净嘴里的饭问她:“跟乌龟比赛赢了吗?再不来我都吃好了。”
她低头去看对面两个人的餐盘,边缘菜饭都少了大半,许松年只少了一点饭,应该是吃了一会儿就在楼梯口等她了。
好吧,她确实走得有点慢,但高一教学楼也确实远,不能怪她。
“我下次会快一点的。”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你不会想我一直给你打饭吧。江今澄,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边缘说完自己先认同地点点头,江今澄无语又气愤,想骂他但又不会骂人,话到嘴边成了幽幽的吐槽。
“小气鬼,不打就不打,我才不稀罕。”
她夹起一大筷土豆丝,埋头苦吃,但本应出自边缘的回怼迟迟没有到来。
江今澄抬头,发现边缘和许松年两人都盯着自己看。筷子悬在空中,米饭裹满浅黄色的薄光。
她讲话确实有点不分场合了,和边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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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互相掐着打架还行,但这还有许松年。
江今澄耳垂染了红,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自己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红烧肉,是边缘打的菜。
她听到对面几声轻笑,随后边缘开口:“想我给你打饭就好好说嘛,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尝尝红烧肉,瘦的。”
边缘摇身一变,又成了关爱妹妹的好哥哥,刚刚还说她要有自知之明来着。
“我自己打,我跑着去,锻炼身体。”
说完她吃了一大口饭,嚼得很刻意。
“行,你就嘴硬吧。给你一天考虑时间,晚上想好发我中午吃什么。过时不候啊,你就是巴巴跑到我们楼也没门。”
江今澄不服,但不顶嘴,抬头假笑着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边缘。
“你还是多吃点回去学习吧,高三了脑子可得补好。”
边缘像是听不出好赖话,心安理得地吃下,还点评了一句:“不如你炒的,不过你每年过年都炒这道菜,也确实该有点进步。”
“你还每年都搞蔬菜沙拉呢,除了我还有谁吃的。”
“诶,这你不懂了吧。我是讲究荤素搭配,整天吃大鱼大肉不腻啊。”
边缘一怼人就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气得恨不得给他来两拳。
“而且,我是为了给你留面子。我炒菜特别好吃,我怕露一手你自卑,影响你土豆丝大厨的名号。”
江今澄想再夹一筷子土豆丝给他,好让他闭嘴吃饭,发现剩的不多,自己也不够吃了。
剩下吃饭的时间都在苦恼怎么把边缘噎回去。
她来得晚,走道陆续有学生吃好端着餐盘往回收处走。她还没吃饱,边缘突然搁下筷子端着餐盘直接起身,还扯了旁边安静吃饭的许松年。
“我吃好了,我们先走了,酸奶你记得喝。”
虽然许松年没吃完,但他很快接受被扯走这个事实。两人背对着江今澄边走边吃,有点滑稽。
她有那么咄咄逼人嘛,没吃完就走了。
——
从回收餐盘的地方出来楼梯都有些黏黏的,许松年和边缘不约而同快步下楼到了柏油路上。
路边的自动贩卖机排着长队,他们今天的午练还一字未动,没有闲情去排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教学楼走。
“你妹妹会做饭?”
“算会吧,不过没什么天赋,靠量变。”边缘啧啧两声。
“你们关系好像挺好的。”
要说亲戚其实不少,边缘也不是没和其他亲戚家孩子玩过,但还是和江今澄最处得来。
他们彼此都算不上对方认为多好多好的人,但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很安心。就像每天会有太阳升起,什么时候见得少了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阴天太阳依然存在。
“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我初中不和她在一个学校,见得少了,她在大人面前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他有些惋惜,轻叹一口气,似乎刚刚在江今澄面前的所有张牙舞爪、不着调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不过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经逗,说两句就气急败坏。”
想到这边缘不得不惋惜自己的鞋子。
“要不是我跑得快,她肯定会对我翻白眼,你都不知道她还在桌子下面踩我鞋子。”
嗯,知道,因为是我踩的。
许松年礼貌点头。
5. 葡萄
返校第一天下晚自习,江今澄觉得自己不行了。
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的一路都在打哈欠。
其实她在第四节自习课就已经熬不住,困得只能写些简单的题目,可她扫了一圈,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困。
周期和方砚清都聚精会神做着自己的事,她硬撑半节课干脆不写了掏出杂志开始看。
真困,要是能再放四天就好了。
怪不得许松年让她珍惜假期呢。
江建明每晚九点会掐准时间到榆海一中校门口,等初中部的家长接到孩子,然后完美“继承”他们靠近校门口的停车位。
但是今天不巧,他错过绿灯晚了几分钟,初中部家长遗留下来的空车位全被占满。他只好停在远一点的地方。
“哎,这。江今澄,江今澄!”
江建明挥手高呼,才叫住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江今澄。
夜色浓重,吞掉不够亮眼的色彩,模糊人的面容。
路灯亮得柔和,辨不清细节,学校不得不加一个强照明灯。即便如此,还是只能照到校碑那点地方。
要近视的江今澄在这种夜色里认出江建明,那和分辨黑色垃圾袋是不是穿黑衣服的人蹲在那里一样困难。
“困死我了,我得赶紧回家睡觉,快走快走。”
她扇风一样小幅度挥手催促江建明,但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都是人,她急也走不快。
十月的秋夜已经渗着寒凉,高三下课铃缠着风送到校门口每个人耳中,校内外一时热闹起来,打散风中的凉意。
坐上车的时候,江今澄是又累又困。靠着椅背感觉像躺在棉花上,轻柔地被托举,又明确感受到自己向下压的重量。
她在后排闭眼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募地睁眼直起身扒着副驾驶头枕问江建明。
“诶,爸,你知道楼下302那家什么时候搬来的吗?前几天突然发现住了人。”
“就你军训时候吧,从城南搬过来的。”
“哦,城南啊。怎么你知道,我不知道。”
她摸索着座椅上的粗麻保护套,凹凸不平的纹路上布满冷气,在她掌心捂了几分钟反而热起来。
江今澄给手移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位置,探头去看红绿灯的秒数。
虽然在她看来像被圣光包裹,但还是能分辨出来数字的。
“走了走了,你前面小白动了。”江今澄催促道。
江建明应着,轻踩油门等完全跳转到绿灯才提速通过。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搬家吗?”
江今澄扣着座椅保护套凸起的地方继续追问。
“这我哪能知道,就遇上随口聊了几句。人家两口子都是人民医院的,有一个儿子在一中,跟你哥一样学物化明年要高考。”
“哦,行吧。”
见问不出什么,江今澄松开扒着座椅的手坐了回去,转头看向窗外。
在市区又赶上放学高峰期,车开不快。这条路是家具城,店铺门头安灯箱的不多。到了晚上,没有灯箱的门头自然黯淡下去。
天幕如浓墨,路灯照不见的地方总像是有什么在静默着。
看不见摸不着,但一直存在,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
“你听就听了,别在外面乱说,别人家的事少关心,好好学你的习就行。”
江今澄本想大声反驳江建明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但真正说出口时还是那句知道了。
而且这又不算什么隐秘的事,无非是工作单位在哪读书罢了,她要是想,明天也能问自己同学。
得到满意的回答,江建明也轻松起来,吹着口哨还嫌不够,等红灯间隙又捣鼓着电子屏开始放歌。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前奏一出来,江今澄就知道是哪首歌,似乎每次听歌都从这一首开始。
家具城和工商银行的交汇路口,江建明在等左转的绿灯。垂直方向有许多穿着榆海一中校服的学生等直行的绿灯,他们
刚刚错过,只能再重新等一轮。
从身形能辨认出来是几个男生,他们似乎在讲什么很有趣的事,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停打着手势。
绿灯跳转前,车载导航截断了歌曲。卡在爱自由这三个字。
玻璃窗上起了一点雾,尽管她已经抬手拭去,可隔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她眼前的画面多少有些失真。
随着车辆转弯驶到直行车道,几个前仰后合的男生也收起笑准备过路口。她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海阔天空》并不激昂,即便到了副歌也是压抑着唱。
拐弯时刚好在唱“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只是这样的一腔孤勇和心酸与当下的他们完全不搭茬。
江今澄不再偏头去看外面,刚端正坐好,江建明一个急刹差点把她甩飞。
“忘了忘了,这有礼让行人拍照,差点要扣三分。”
江建明还很庆幸自己想了起来,完全不在乎后面头砸向副驾驶头枕的江今澄死活。
江今澄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暴躁,透过前挡风玻璃,没看见有什么行人。她转头从湿漉漉的玻璃窗看出去,原来是一位老人自己推着轮椅过马路。
因为刚走到非机动车道斑马线正中间,从上一个路口过来的高中生也不得不停下。
最靠近栏杆这边的高中生和她不过半米之隔,打开窗能握手的程度。
今天初七,月亮是上弦月,高悬于夜幕。路灯是浅黄色,藏在玉兰树中,满地都是深深浅浅的树影。
玉兰一般开在二月,但秋季温度适宜也会二次开花,可榆海是北方城市。江今澄没有见过二次开花的玉兰。
距离上一个路口不到百米,《海阔天空》还没有唱完。
“仍然自由自在,永远高唱我歌……”没记错的话这句歌词只出现一次。
不知是她盯得久了,还是男生等累了,他竟转头看向江今澄所在的车窗。
原本隔着湿漉漉的水雾他们应该看不清彼此才是,可江今澄刚刚用抽纸浸得差不多。纵然隔着浅色车膜,纵然依旧不够真切。
可融成象牙白的月色落在那双眼睛中,清清朗朗,不知深浅。
她看得分外明晰。
江今澄的呼吸一滞。
她听见风吹起校服拉链打在挡风被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没有节奏。
像她突然加速的心跳,找不出缘由,或许也是因为一阵风。
男生就这样看着她,面上没有情绪起伏,就像等灯时无意瞥见一片树叶打着旋落下一般,探不出心中所想。
两人面面相觑。
直到她感受到江建明在挂挡,才仓促移开视线。
所以,许松年一定认出她了。
后背没由来涌上一股热意,江今澄拉开校服拉链抖了两下冷风,又刻意往旁边挪了一点,伸头去看老人轮椅推到了哪里。
幸好是最右面车道,不过半分钟江建明就起步离开。也很不幸是最右车道,但凡向左移一个,许松年都不会看到她。
做好事或许真的会积德,礼让行人之后的几个路口都是绿灯,江建明一脚油门干到家,许松年骑电动车自然跟不上。
正当江今澄松口气时,他们家停车位被一辆三轮车占了,还上了锁。
现在已经十点多钟,就是发在业主群问,也不一定有人下来挪车。
“你先上去吧,我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临时停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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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江今澄麻利答应背着包就要往单元门口跑又被叫住。
“你妈买了葡萄,说挂在车把上忘拿了,你正好拿上来。”
“你不行嘛。”江今澄哀嚎着。
“天天叫你拿点东西就哭天喊地的,你拿上去正好吃了。”
“好吧。”
“车停在车库充电了,你要不要拿我手机照一下。”
这下江今澄更不乐意,她本就怕遇上许松年,跑地下车库一趟再上来,这时间足够他赶上来了。
“我不想去,我怕有鬼。”
“去去去,尽瞎说,哪里有鬼。你不拿我拿,你不准吃,使唤你跟使唤祖宗似的。”
江建明坐在车里,说她的气势倒是一点不减。
其实她还可以耍赖不去拿,但那时候不知道脑子怎么回事,居然答应了。
人就不该去赌。
“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江今澄走到驾驶座的车窗旁接过手机,一脸不情不愿地往地下车库走。
确实一个人没有,也不能怪江今澄害怕。
走廊黑黢黢的,像是看不见尽头,还时不时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奥特曼来了也得照明。
取下来,关上灯,锁上门,然后贴着墙走就好了。
后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手电筒亮得有些惨白。她感觉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又不敢回头,只能往上走着。
在狭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容易被其他声音掩盖,但上到单元门口的通道很短,楼上声控灯被惊亮,大片的暖光投射下来。
江今澄松了一口气,关上手机手电筒,准备借单元门前的路灯和楼上的声控灯照明。
只是关个手电筒的间隙,有一辆电动车停在单元门口。
她预感来的人会是许松年,正想快步上楼,但对方走得比她想象要快,甚至她还没踩上台阶。
此时没有隔着浅色车膜,也不是晦暗的光线。
她扶着栏杆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似乎想要移到身侧,可又没有这么做。
江今澄本想假装没看见直接上楼,可她犹豫了。
如果在余光瞥见许松年的时候拔腿上楼就好了。
左手提着的塑料袋也不安稳,不知是她单手提得有些累,还是有什么风在吹。袋子时近时远,时而蹭上她的校服,时而蹭上豁口的栏杆。
要不,还是打个招呼?
江今澄想了想,抬头问他:“你吃葡萄吗?”
她尽量表现地自然,亲切,仿佛只是偶遇。
本来也是偶遇。
许松年挡住部分光线,黑压压的影子从江今澄头上盖过延伸到身后的地下通道里。
他有些不解地啊了一声。
江今澄扒拉着袋子,挑了最大最饱满的一串扯下来。
上前几步,放在他的掌心。
“请你的,不用客气。”
许松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江今澄也不需要他感谢。
拔腿就跑。
—
家里依然没有人。
许松年按下开关,有种意料之中的无奈。
餐桌上摆着早上吃完没来得及洗的盘子,还有一个糊掉的煎蛋,已经凉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
拉得太过粗鲁,地板划出难听的声音。只是和无边的寂静比起来,还是太过微弱。
就像在台风天分辨出一朵花茎的断折。
不过今天倒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许松年直起身揪了一颗葡萄下来。
剥皮流出的汁水浸透他提前铺在桌面的纸巾。
真酸。
6. 窥探
江今澄今天没有踩点上学。但班主任还是阴着脸站在前门。
可能为了树立威信吧。
周期和方砚清前后脚到,江今澄已经收下周期昨天忘给她的零钱,还承担起帮他去小卖部带饭团的重任。
可是学校的铃已经调整,她不确定大课间会不会跑操。
“如果不跑操而且我也想去小卖部的话,就帮你带。”
江今澄设定了前提,以防周期的期待落空。
“看你方便。”
“行。”
江今澄点点头应下,视线刚转回正前方想看黑板上早读内容,就撞上班主任阴沉的眼神杀。
她立刻把书立了起来遮挡班主任视线。
方砚清听到江今澄和周期的话,她放好书包和水杯,低头掏着书本说:“今天跑操,别想着去小卖部了。”
“你怎么知道?”江今澄一点没听到风声。
“我妈是老师,带对面楼高三。”
“吼,那你岂不是能提前知道调休放假这些。”江今澄偏头很有兴趣地追问。
“也不好说,高三放假和我们不太一样。”
方砚清的书摆得很整齐,为了和江今澄说完话才假装翻翻找找。
前半截早读不限科目,比如江今澄现在就捧着生物,周期捧着化学在看。
“不过我要是知道肯定会和你说的。”
她歪头冲江今澄一笑,然后把书摊开准备早读。
铃声确实调整好了,不仅要跑操,英语听力也没落下。一上午过去,又费脑又特饿。
这次到食堂比昨天快了许多,许松年还在二楼楼梯口等她。
因为来得早一些,上楼梯的人很多,江今澄混在其中被推搡。
人与人之间没有足够的空隙,会没有缘由被撞到,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支点。
江今澄非常讨厌这种时候,觉得像所谓的水中浮萍,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怀里还抱着边兰让她带着便当盒子,洗好了葡萄要给边缘。大课间跑操,她去不了高三楼,只能吃午饭给他。
许松年占据门和墙的关键位置,他看到江今澄在其中动弹不得,往楼梯这走了一点,想把江今澄扯出来。
但他还没看好时机,江今澄已经靠侧着身子垫脚在人群中见缝插针,挤到了靠墙一边。
等她抬头时看见许松年胳膊不适宜地抬到接近直角的高度,像是准备干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他迅速放下又甩甩胳膊指向边缘坐的方向。
“好。”
人少了一些,但他们并排走还是有些困难,许松年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终于瞥见江今澄怀中的便当盒子。
“给你哥的?”
“对。”
许松年当下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但转头的时候像是想到什么,面上不可掩饰地笑了。
她被许松年这莫名其妙的笑整得也有点莫名其妙,又不好专门走上前问他笑什么,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呦,今天和兔子比赛呢,来这么快。”
边缘的饭还没吃几口,窗口的队伍还排得老长了,是昨天江今澄来的时候两倍都不止。
“你才跟兔子比赛,我妈让我给你的。”
江今澄把便当盒子放在桌面,推到边缘身前。
“洗过了,你直接吃就行。”
“还是我姑对我好,好吃吗?我现在就吃一个。”
边缘麻利地打开盒子,对着圆滚滚的葡萄开始挑选。
江今澄刚坐下一会儿夹起一筷豆芽,许松年的饭也没挑上来。
她低头抿嘴一言不发,许松年倒是毫不掩饰地一副看乐子模样。
“你俩什么反应,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边缘觉得可能有问题,但也得吃了才能知道有什么问题。
旁边看乐子的许松年被边缘瞪了一眼,收起笑,低头吃饭。
几秒后,意料之中的话。
“好酸啊。”
他表情狰狞地质问刚刚表现怪异的两人:“江今澄,你知道酸也不提醒我。
即便在意料之中,江今澄还是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能坑到边缘,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喜欢吃酸的啊,我觉得酸的很好吃。”
“还有你,你都没吃在那笑什么,你还能预知啊。”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当时江今澄确实愣了一下。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颜色肯定酸。”
许松年面不改色地自夸。
江今澄也在笑,但全然不是刚刚对边缘那样轻松地笑。
住一个小区是很正常的事,榆海又不大,但许松年一直不和边缘说,她竟然也变得有点回避这件事。
其实只是差一个合适的话头说出来,但总有种她和许松年背着边缘干坏事的感觉。
怪不得别人都说事要摊开说明白,就像晴天里的露珠,即便被晒干蒸发也是清清白白透亮的一生。
还是等一个合适机会坦白吧。
“也不是很酸,总比你吃不上强。”
边缘强行挽回颜面。
他昨晚就吃过了。江今澄在心里提点自己的傻哥哥。
国庆之后气温并没有降太多,但正午的太阳明显没有那么晒人。走在林荫道上微风拂面甚至还有点舒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今天是政治午练,江今澄得赶紧回去写完好睡觉。
因为有边缘帮忙打饭,她回来都比其他人要早一点。
方砚清在她写完大半选择的时候进门,在食堂吃饭的同学也都差不多回来。班内很安静,大家都在写作业。
两人没有说话,各自写着卷子。
十二点半预备铃响,走廊外主任在巡班。
一旦有哪个班吵吵闹闹,他就会晃着裤带上的钥匙串轻手轻脚打开门,然后大声斥责:“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我还没走到班门口就听见了。”
周期每每都是踩着预备铃进班,不过他运气很好,从来没有遇上巡视的老师。
兵兵乓乓一阵声响过后,他才摸到午练。但垫在了物理步步高下面,写起了物理题。
虽然不该对别人学什么太过关注,但周期确实是个比较奇怪的人。有时早读捧着物化生的课本看,有时干脆不看,来到坐下就开始刷题。
她刚写完第一道大题,周期就用笔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背。
“江今澄,你写完能给我抄吗?”
能是能,不过她正确率也一般,特别是昨天课上对假期作业答案,江今澄每五道就错两道。她看着括号旁齐刷刷一排红字都有点不好意思。
“行是行,不过方砚清政治比我好,你要不看她的?”
江今澄闪出空隙供周期观察什么时机方便和方砚清对话,但她正认真写着午练完全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几秒后,周期决定还是抄江今澄的。
“我们俩水平差不多,这样不容易露馅。”
这不像在夸她,而且他们是同桌,选择完全一样也很明显。
江今澄还是点点头应下。
抿起的嘴唇连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嘴角向下撇,弯向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榆海一中分科在高一上结束后,国庆前就出了月考成绩,不少人在这时就确定了分科方向。
毕竟分班只看选科排名,不选的小科确实不需要太上心,会考又是没什么难度的事。
昨天去小卖部方砚清说她打算选全文,平时自习课也是文科题目刷得多,周期很明显是要学理的人,政史地都用来补觉补作业。
江今澄还没想好学什么,分配时间也比较均匀,就是什么作业都要亲自写着实累人。
昨天在单元门口遇到许松年之后,江今澄就叮嘱江建明一定要抢到初中部家长“遗留”下来的车位。
可能是因为瞒着边缘假装不认识许松年有点心虚,也可能是讨厌在结束一天学习后在最接近家的楼道和半生不熟的人寒暄,这太过消耗精力。
总之江今澄想避开许松年,甚至找理由拒绝边缘帮她打饭,虽然没成功。
间隔的十分钟太短,江今澄还要留出运气不好遇到红灯的可能。
九点三十八分,开始收拾书包,铃声一响,背着包直冲校门。
周期虽然不明白江今澄这样慢悠悠的人为什么突然急着回家,但还是答应江今澄的请求,一响铃就起身给她挪位。
如她所料,非常顺利,不仅没有遇到许松年,还能避开最容易堵的时候。
一连一个星期,江今澄都没有在小区遇见过许松年。
直到周日晚上。
班内正在放《新闻周刊》,班主任一般这时候不会来,早几分钟走也是很正常的事。
江今澄又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班主任推门而入,按下课程表旁边专门照黑板的顶灯。
灯并不明亮,但在完全由《新闻周刊》画面决定可见度的教室里,还是亮得刺目。
还有两分钟下课,不少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一体机上,班主任这时候讲些什么也不影响。
“咱班有些同学是不是不知道班主任会看监控。一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就提前收拾东西,铃一响跑得比兔子还快。”
班内一阵哄笑,周期和方砚清只是听着,面上没有嬉笑。
江今澄正想班主任会不会是在提醒别人,一低头发现她正抓着书包,一副要跑路的模样。
她赶紧松了手,把书包塞回桌洞,又假假地翻开桌面一本练习册伪装。
“当然我也不是批评,想早点回家很正常。至少人家收拾完刚好下课,但还有的同学你提前五分钟收拾好在那坐什么意思。时不时还冲监控傻笑,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学习学得脑子不正常。”
又是一阵大笑,班内不少人已经聊了起来。他们声音并不高昂却足够琐碎持久,像一张愈来愈密的网,直到看不见任何空隙完全罩住前门说话的班主任。
江今澄坐在第三排都有点听不清,不知道最后一排的人是不是像在看哑剧。
“要我说一节课就三十五分钟,你不如直接搬个椅子去走廊学,打铃背着包走,还浪费二十分钟掏出来掏出去的。”
下课铃响起,班内喧哗更甚。
江今澄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完发现不止她一个人想快点回家,也没什么需要心虚的。
人之常情。
走廊外已经有人在走动,班主任再怎么拔高嗓音压不住躁动,只好挥挥手。
“好了好了,别讲了,要讲待会放学再讲,放学吧。”
班主任刚转过身去,后门已经蹿走好几个人。
真是比兔子还快,她这算不了什么。
听完班主任讲话,错过放学人最少得时候。从走廊堵到楼梯,上了车,路上也堵。
江今澄倒不在乎今天会不会遇到许松年了,她只想回家洗头。
十点八分,江今澄才解了安全带下车。
她这栋单元住的人家都有孩子在读书,一大半没有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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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一家窗户没关,清脆的巴掌和啜泣交织在一起,乘着凉又轻的风缓缓地从上面飘了下来。
像丝绸一样蹭过皮肤,落在人身上,后知后觉的重量。
江今澄已经很久没因为作业挨打,可听到这个动静还是下意识感到不舒服,甚至有点身临其境,发抖。
可能是秋天到了,夜风冷。
“干嘛呢,还不上去。一路上火急火燎,现在又不急了。”江建明锁了车催她。
“累了,歇会儿。”
江今澄双手举高过头顶左晃右晃地拉伸来佐证自己的话。
她收回手发现江建明走到自己身旁,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江今澄有点猜到江建明会说什么,缓慢抬起的下巴还没找到合适高度发出尾音上扬的哦。
对方就擅自决定比赛开始,像头牛一样冲了出去。
“比比谁先到家。”
江今澄在心里吐槽江建明幼稚,但还是努力去追上江建明。她爬得艰难,江建明也不轻松,动静特别大。
整个楼道都是他钥匙砸到栏杆的声音,要是有老年人住这,他们家不知道要被敲门多少次。
而且,这根本就不公平,他们都不是一起出发的。
她气喘吁吁往上爬,江建明没了动静,她以为江建明已经到了门口在掏钥匙。
“等等我,我没带钥匙。”
没有预想中钥匙相碰的声音,反而安静得很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从拐角上来,302门口站了两个人。
女士和边兰差不多年纪,面色疲惫,但不消沉。像是一团光雾,温和的包含所有,依然有自己的本色在。
他们似乎还没开始寒暄,她突兀地插话反而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接闺女放学呢。”
“对,十点多太晚了,我和她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
“女孩子确实不安全。你姑娘是重点班吧,人漂亮成绩也好。”
“算不上算不上。”
江建明摆摆手笑道。
这怎么还聊起来了,她等着回家洗头呢,那她是不是也得唠两句。
江今澄轻手轻脚上完剩下的台阶,拘谨地背着手站到江建明身后。
“阿姨好。”
“你好你好。”
她笑起来更加和气,只是这和气也很容易散去。
“我真得走了,这离医院还一段距离呢。”
“您忙您忙。”江建明连忙应和。
“阿姨再见。”
江今澄以为还要多聊一会儿,结果这么短,她礼貌地挥手。
“再见再见,早点回去睡觉吧。”
她似乎真的很急,平底鞋下楼也噔噔响。
江建明余光一瞥看到了门牌号,想起比赛还没结束。
“谁最后一个到家谁明天提垃圾。”
他拔腿就跑。
“你耍赖。”江今澄不服。
她叹息的几秒里,江建明已经到了四楼正掏钥匙开门,从楼下探头让她保持安静。
“小声点,人家都睡觉了。”
“哦。”
楼梯里已经没有302业主下楼的声音,她摇摇头不急不慌地往上走。
回转曲折的金属栏杆围出方方正正的空缺,江今澄怕高,不敢低头往下看。
空缺处总有和周围完全不同温度的气体上下沉浮,连流速都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江今澄在小的时候觉得这里可能是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只是她没有遇见引路的精灵。
不知是地下车库的阴风还是单元门灌进来的冷风,一阵急促的凉风突然涌了上来,吹得江今澄一激灵,还伴随熟悉的关电动车滴滴声。
江建明还给自己留着门缝,她听见边兰和江建明在说话,却主动靠着栏杆侧耳去听下面的动静。
“妈,你今天值班吗?”
“嗯,夜班,我给你做了饭,不吃的话放冰箱明天早上微波炉打一下。”
接着是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是在整理衣服。
“江今澄,你怎么还不进来,一直开着门干嘛。”
边兰在客厅大喊,江今澄站在离402几个台阶的位置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回道:“来了来了。”
或许是边兰的声音太大,都不需要风,直接贯通到了楼底。
楼下的两个人不再言语。
她故意磨蹭着换鞋,试图能再听见一点声响。
什么都没有,空缺像黑洞一样,吸入所有的声音色彩,静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江今澄起身握住门把,住了进十年的房子,门吱呀吱呀地响。
边兰又和江建明说:“你闲着给门上点油吧,吱呀吱呀多难听。”
“知道了知道了。”
江建明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进鞋子里,又被边兰看见挨了一顿说,只好捏着扔到卫生间。
锁舌碰到门框的第一下,门没有带上。江今澄开大一点缝,想用力带上。
黑洞一样的空缺浮上来一句话。
盘旋着,轻盈地落在她耳边。
“我跟你爸的事和你无关。”
——
江今澄想悄无声息地带上门,可这门吱呀吱呀地响。
再怎么小心,也还有声音。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关门,这样就听不见那句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话。
偏偏这话像生了根,扎在她的脑海,怎么也不能假装没听见。
要是老师讲课也有这效果就好了。
7. 优酸乳
“我今天要洗头了,你们洗澡的都去另一间洗。”
卧室开了一个小缝,江今澄只探个头出来,大声宣告自己伟大的洗头事业。说完关门去衣柜找睡衣。
“谁跟你抢,我早洗过了,就你爸洗。”
不知道边兰去客厅转一圈干什么,但她路过的时候还是特意停在江今澄门前说。
她走的时候拖鞋啪嗒啪嗒响,隔着门江今澄都听见了。
天天还说她穿拖鞋啪嗒啪嗒呢,自己不也是。
江今澄在屋里摇头晃脑地模仿边兰平时说她的语气,说完又被自己笑到。
她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大半夜自言自语。
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已经快十一点半,第二天还要六点半到校。
她以后应该干不了环卫工人,江今澄想。
她嗜睡。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江今澄有点想上厕所,但是太困,她不想挪。
可一旦意识到这件事,只会愈发清醒。
江今澄无奈坐起来,准备好好感受自己是不是真的想上厕所。
窗帘拉得严实,江今澄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连拖鞋在哪都看不清。
没有边界的黑暗中,一声又一声没有节奏的敲门声真真切切地响着。在昏暗的夜色中响得突兀,还混着听不清字眼的絮语。
江今澄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自己家。
她安心躺下,可敲门声连续不断,再加上刚听到敲门声有点紧张,找不回大脑昏昏沉沉的状态了。
还是去上厕所吧。
江今澄无奈下床再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复刻之前的睡觉姿势,妄图蒙骗大脑快点入睡。
可敲门声太响,她一时困意全无。
该不会是来催债的吧。想了一会儿,即便是催债的她也没什么办法。
总不能把边兰和江建明摇醒让他别敲了,影响自己睡觉。
这话说出去不挨揍也得受一个白眼。
还是假装听不见吧,江今澄给自己洗脑。
第二天早上江今澄是被摇醒的。
江今澄手机睡觉前要上交,原本她也订闹钟,但忘了拨到ON,江建明压根没订闹钟,还是边兰醒得早看手机发现他们都睡过了。
总之,今天肯定迟到了。
“哎,你别急,路上买点包子吃,我跟你班主任说你感冒了。”
边兰人躺在床上看手机,江建明先下楼倒车等江今澄。
真正急的只有江今澄一个人,江建明能不刷牙洗脸送她去学校,可她不能,幸好昨天晚上回家没打开书包可以直接背走。
下到单元门口,江建明已经倒好了车等她。
江今澄戴口罩坐到了后面。
“大早上怎么突然戴口罩。”
“你没刷牙,我不跟你讲话。”江今澄伸出食指晃了晃。
“你还讲究上了,我还不是为了早点送你去学校。”
江建明又在复杂地挂挡起步,江今澄歪头问他:“爸,咱家为什么不换一个自动挡的车,多方便,等红绿灯都快。”
“穷。”
如果是其他话,江今澄或许还会辩驳一番。偏偏只这一个穷字,如此朴实,朴实到有点可怜。
“那我们家什么时候能有钱,要不你去算算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
“你不是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有时候也会发生点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
江今澄扶着座椅头枕,好奇地探头。
“比如你今天可以吃上煎饼果子了。”
江建明拉起手刹,下巴朝窗外一扬。
初中部七点整到校,现在六点四十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煎饼果子摊前空无一人,炸麻团的也没人。
“给我十块钱。”
“你妈没给你钱吗?”
江建明不太情愿地掏钱,从一沓纸币中抽了一张最新的。
“哎,你不是嫌我没刷牙不跟我说话嘛,你干嘛还要我钱。”
钱快递到江今澄手中又缩了回去。
“哎呀,钱是钱,你是你,拿来吧。”
“走了。”江今澄得意地扬了扬。
不排队就是好,江今澄趁机多要了一点菜。
“要不要辣椒?”
“不要不要,那个酱也少刷一点,我怕咸。”
热腾腾的煎饼果子递到江今澄手中,霎时雾气模糊了塑料袋表面。
反正请了假,自然是趁热吃才好吃。
江今澄单肩背包,拉开拉链把两个麻团放了进去。再轻轻一甩想背回身上时,视线也甩到了人行道上。
许是同一班公交车靠站,乍看竟有十多人齐齐走来。只是大多穿的初中部校服,只有一个穿的高中部校服。
竟然有人跟她一样迟到。再晚点第一个早读都过去了。
江今澄背好包转身扒拉开塑料袋边走边吃。
她吃东西容易掉,筷子也容易掉,边兰总说她吃个饭都不安稳,这也不能怪她。
江今澄怕掉在身上,提前在在手里攥张纸,虽然大概率也接不着。
在榆海国庆之后算不上秋天,怎么也得到了十一月才能看出些金黄。走在太阳下,还是觉得晒。
她抬手想遮住太阳光好能不眯着眼,但手中的纸只堪堪展开一秒就迅速垂了下来,挡住她的全部视线。
江今澄正纠结要不要把纸放回口袋好再抬手遮太阳,身旁骤然起了一阵风。
纸巾被吹得分层,轻轻地抖动着。
明黄色的日光透过三层薄薄的纸巾,朦胧又温和地在她脸上覆下密合色的阴影。
那一瞬间江今澄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直视太阳。
只是眨眼一刹,那张纸巾又落在她脸上,差点吃了一嘴。
“呸。”
她用力啧了一声,快速将纸巾攥成一团缩在掌心,回过神时自己身旁却多了一个人。
“你也迟到了?”许松年先开口。
江今澄还没能接受许松年怎么出现在这,听清他的话后,先用攥成团的纸擦了擦嘴塞进校服口袋才说:“我请假了。”
“请假啦,那你喝牛奶吗?”
他像哆啦A梦一样从校服口袋掏出青苹果味的优酸乳递到江今澄身前,解释道:“刚刚路边买的,三块钱一瓶,五块钱两瓶,热的。”
许松年还转身指了位置,江今澄当然知道,她刚刚在那买了麻团。
可他不是骑电动车上学,怎么今天改步行。
而且都高三了,早读迟到还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爱学习。
“请你的。”
见她一直不说话,许松年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了,谢谢。你好像迟到了,不快点走吗?”
从南门进来正对综合楼的电子屏,右上角标着六点五十,连从他们身边走过初中部学生都变多了起来。
“迟到了就迟到了,多看那几分钟也不会怎么样。”
许松年瞥了一眼电子屏很快移开视线,优酸乳被塞回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
他语气冷淡,像是有点不开心。
日光明明灿灿,此时却不觉得温暖。
江今澄拢了拢塑料袋提在手中,偏头问他:“一起走吗?我们应该顺路。”
“好。”他点头应允。
“你继续吃吧,待会凉了。”
“我妈帮我请的病假,这个点班主任可能要去吃饭,我怕他看见我。”
江今澄很认真地解释。
她郑重地点点头,把煎饼果子系好揣进兜里。
许松年看她一本正经,面上表情怪异,有点像在憋笑。
笑就笑吧,本来就是为了逗你笑。
“你今天坐公交来的吗?我刚刚买煎饼果子看见好多人从公交站过来。”
“睡过了,电动车没充电,所以坐公交。你买煎饼果子时候没看见我吗?”
路面落叶不多,碎石子倒是不少,江今澄一路踢着和许松年说话。他突然换了种语气问自己,还真有些无措。
“我近视,看不清脸。”
“我还挥手了。”
许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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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江今澄也停下来。
已经拐到梧桐大道,走在树荫下,不用眯着眼躲避刺眼的太阳光。
江今澄觉得,许松年看向她的眼神有点委屈。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她解读有误。
“没有。”
她摇摇头,很实诚。
“好吧,我当时还以为你不想理我。”
“为什么这么说?”
话一出口,江今澄就后悔了,她确实有意躲了许松年一个星期。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不好意思笑笑。
江今澄松了口气,以为糊弄过去,想着许松年挺细心,以后得自然点避开他。
却被追问:“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怕我,每次见面,你都很紧张。”
“有吗,还好吧。”
江今澄尬笑,许松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好吧,她现在是被问得有点紧张了。
“嗯,就是,我们。”她左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指腹沿着校园卡方方正正的边角摸了一圈,迟疑又纠结要不要明说。
“我们好像不太熟吧。”
江今澄从前最讨厌说场面话,犀利又准确的评价是她所推崇的。今天实践了一下,话一出口就想扇死自己。
当面和别人说不熟,怎么想都像是让对方别来沾边。
诚然这种话当面说,本该容易让双方关系尬住。
但从江今澄口中说出来,许松年只是想笑并不气恼。
可能因为他年长两岁,她又是边缘妹妹,所以不可避免地会代入边缘视角,看她紧张地攥衣角就想逗一逗。
“这样啊,那我们多见见面。”许松年帮她圆了下去。
“多见面也不一定会熟吧。”
多见面就能熟,那她应该和课本最熟,可她一考试就忘了。
“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变熟?”许松年佯装困惑。
又是嘴比脑子快的一天,江今澄真想打死自己。他说多见见面,自己顺着他点点头不就好了。
现在又得想一个不得罪人也不会让自己难堪的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我没太多特别熟的人。”
只恨右边校服口袋装了煎饼果子不能插兜,手怎么放怎么不合适。
“哦,这样啊。”
许松年煞有介事点点头。
梧桐大道旁边是车棚,已经快到初中部早读时间,陆陆续续有不少滴滴声。
“诶,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上第二节早读,万一点我背书就不好了。”
江今澄人突然急了起来,双手握着书包肩带,一副要百米冲刺的模样。
许松年只是看着她笑。
算了,直接跑就行,难不成还要他同意自己才能走。
江今澄默默挪正自己的脑袋,抬脚要跑的那一刻,许松年拉住了她书包背带扣下面的窄布。
她转头看到许松年又掏出了他的优酸乳。
这次没递给她,直接塞到了她手中。
“收下吧,就当谢谢你的葡萄。”
一个星期前的事了,许松年居然还记得。
江今澄这次没有推辞。
牛奶比想象中要热一点,只是因为搁在掌心,分不清贴着她皮肤的温热是优酸乳本身重量导致紧贴皮肤还是因为今天本来就很暖和。
“那,谢谢你,我先走了。”
又是拔腿就跑的一天。
江今澄只恨自己没有任意门,一拉就能消失在许松年眼前。
——
“我跟你爸的事,和你无关。”
许松年原本也没当回事,大人吵架就得他们自己解决,他站其中哪一方都会伤了另一方的心。
只是当他选择和母亲一起搬走没有留在离学校更近的那个家时,其实就已经站在了母亲这边,即便他根本不清楚两个人为什么冷战。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偏袒,所以在凌晨父亲敲门的时候也只当没听见。
“松年,松年,给爸爸开门。”
还是假装睡着了吧。
许松年裹紧被子侧过身睡去。
8. 湿巾
她应当装得很像,进门时候班主任还关心地问感冒怎么样了。
那自然无事,因为装的。
早上睡过头,早自习下课江今澄也不困,继续吃着她的煎饼果子。
麻团分给了周期和方砚清。
装麻团的袋子给了方砚清,周期用的是前桌昨天拆泡面剩的软薄膜捏着吃。
没有塑料袋哗哩哗啦的声音,简直就是上课偷吃的绝佳材料。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向前桌收集这样不脏手又悄无声息的好东西,周期又用胳膊肘捣了捣她。
“江今澄,你错题集写了吗?借我抄抄。”
错题集是年级统一要收的作业,和语文读书笔记一样每周送到阅览室。属于他们糊弄老师,老师糊弄领导的形式作业。
“写了。”
自从盛意找她换位和钟淇淇做同桌,近两个星期,江今澄几乎没看见周期写过作业。
不过她和周期交流也不多,一开始把作业给人家抄,现在不给了更奇怪。
江今澄低头从桌洞掏出错题集推到周期桌上。
“你好歹写点吧,整天抄人家江今澄的,老师万一看出来怎么办?”
方砚清从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声中插了句话。
“不会查那么仔细的。”
周期单手翻开错题本,偏头还想问江今澄英语课后习题有没有写,却撞上方砚清直勾勾的眼神。
方砚清的长相乖巧,但实则有棱有角,时常语出惊人说些周期都觉得冒昧的话。
是个很容易用外表欺骗别人的女生。
她慢斯条理扒拉塑料袋,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看向周期的眼神满是审视。
周期被看得不好意思,用小臂把靠着椅背的江今澄扶正挡住方砚清的视线。
江今澄只顾着吃煎饼果子,完全没抬头注意方砚清和周期怎么了。突然被周期扶正,她还有点懵,薄脆晃出来掉在了校服上。
旁边两人都异常安静。似乎刚刚扒拉塑料袋的声音只由她一个人发出来。
“怎么了?”
周期自顾自翻着错题本,方砚清像是刚晃过神来一样,合上历史书问江今澄:“我吃好了,你这纸团子要扔吗?我顺便帮你带走。”
那是她捏走薄脆团的纸团子。
江今澄点头有些滞后,方砚清已经抓着她的纸团子起身走向后门。
气氛有点奇怪,但江今澄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体育课本来排在下午,但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有事,这样一调,他们体育课上一半就能溜去食堂吃饭。
说不定会比高三和初中部还早。
一中的体育课很宽松,集合做个操之后解散各自玩各自的。
江今澄以往都是一个人找个树荫下长椅坐着,或者去学校的其他角落探险。
医务室后面的葡萄长廊,北门围栏方便递外卖的豁口,还有教师公寓楼下格外丰富的自动售货机。
方砚清穿梭在各个方向散开的人群中,直直地跑过来拉住她问要不要一起去看台上坐着。
“都有谁啊?”江今澄问。
方砚清说了两个人名,江今澄有些印象。是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女生,关系很好,几乎每次路过都是叽叽喳喳在聊天,常常笑得前仰后合。
她应下。
确实是像小麻雀一样的女生,即便江今澄和她们完全不熟悉也能聊得很愉快。
看台后面留了一条很窄的小路供大型活动候场,紧挨着小路的就是学校围栏。围栏外种着香樟树,这个季节的香樟树还很茂盛。
枝叶郁郁葱葱,江今澄和她们坐在最高一阶的看台上,树影摇晃,光斑细碎。远处是万里晴空,风中跃动的,不止正在流逝的夏天。
“哎,我们想先去吃饭,待会人多了。”
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们站起来征求方砚清和江今澄意见。
“好呀,我也得去一楼等人了。”方砚清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尘。
方砚清一直和一楼班级的女生玩得好,江今澄见过不少次那个女生给方砚清送奶茶。
江今澄扶着栏杆起身,正想说那她也去吃饭,扎着麻花辫的女生突然问她:“诶,江今澄,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从这走去食堂还有一段距离呢。”
四人和两人聊天都是很好的组合,但三人就比较尴尬,更何况她是不熟的那个。
还有就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和边缘说自己调课了。
现下高三下课铃还没打,她也不知道边缘具体哪班,没法告诉他自己今天会提前下课,只能照常等边缘打好去吃饭。
“不了,你们先去吧,我想先去个厕所再去吃饭。”
“行,那我们先走了。”
一番推拉过后,四个人朝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上厕所当然是借口,她只是不好意思和她们一起走。
从看台下来才发觉太阳那么晒,操场旁边摆了几台乒乓球桌,于是就变成篮球网球羽毛球排球乒乓球还有雪球山楂的什么球都有场地。
远,真的远。
江今澄每次在长椅坐着思考人生都选离门最近的,现在往门口走漫长得像是她回家爬四楼。
已经有不少人结伴往食堂走。南门北门间隔不远,操场空旷,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能听见。
“你中午吃什么?”
“鸡排饭。”
“你怎么又吃鸡排饭?”
“哎,你吃什么?”
“我出去吃。”
钥匙叮叮当当碰撞借着风落在江今澄耳边,还有无数给他的嘱托。
“回来带瓶可乐。”
“我要薯条和鸡块。”
“我要烤冷面。”
“吃吃吃就知道吃,不带。”
又是一阵嬉闹,江今澄渐渐听不见那个拿着钥匙走远的人如何回应。
等她走到北门,人已经变得很多,她正好也不急,干脆慢慢走。
学校把喇叭安在了墙面上,以往让她翘首以盼可以吃饭的铃声此时吵得即便堵住耳朵,也能从细缝挤入耳中。
等她放下手指再涌入耳朵的,是无数的絮语。
絮语没有任何起伏,听久了甚至会习惯。本该让人感到烦躁的事情,因为不能改变,所以会习惯也就能接受。
“哎,你觉得今天吃米线的人多吗?都下课几分钟了咱俩还在路上,待会买不到米线你自己跟我妹道歉去。”
“我的错我的错,我就不该把手表给你,你看了也是白瞎。”
江今澄只有上课时候戴眼镜,平时看什么都有点朦胧。
故而辨认一个人不是靠长相,而是通过背影走路姿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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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小动作,说话声音,甚至于跑步步子的轻重缓急。
他们应当背了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硬挺的校服布料上。
“你看那人像不像你妹妹。”
带着喘息的声音停了。
“像什么像,那就是她。”
她很明显吗?
江今澄没有转头,但刻意走得更慢,以至于被挤到路牙石上。边缘侧着身从人群挤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你调课了吗?怎么从操场出来。”
“嗯,临时调课,忘和你说了。”
许松年背着羽毛球拍晚了边缘几步,人群稀疏很多,江今澄偏头能看到全无遮挡的许松年。
她没有和许松年打招呼,许松年也没有和她说话。
对视一眼再默默移开,似乎成为他们在边缘面前的打招呼方式。
“走,吃饭去。你知不知道,我们俩为了给你买米线,从羽毛球馆跑来的,你知道多远吗?能不能请哥喝个水。”
铺垫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真话。
“行行行,你身上都是汗,离我远点。”
这个季节不知道羽毛球馆有没有开空调,但边缘确实一身汗,短袖领口都是湿的。
“没事,我中午去班里换一件。”
他不好意思地抬手想擦擦脖颈,发现自己没带纸,还是江今澄递了包湿巾过去。
边缘抽了一张出来剩下想递给许松年,一转头瞥见许松年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只额头出了点汗,还是因为有缕头发格外粗。
“你是不是虚啊,身上一点汗没有。跟你打几下就累,在那坐了半节课,害得我去隔壁班人打。”
许松年背着羽毛球拍,气定神闲地接过湿巾,细细擦了自己的脸和脖子,把剩下的又递回边缘手中。
“你太菜了,我不想跟你打。”
这是便携的小包湿巾,总共也没几张,抽了两张之后就瘪了下去。
边缘一摁就嘎吱一声,配着旁边许松年不知道在装什么的表情更气人了。
“你就装吧你。”
——
“你晚上自己回家吗?公交车好像停运了。”
“我带了手机,扫个电动车就好。”
“哦,这样啊。”江今澄轻轻点头,抿着嘴,像开心又像不开心。
学校好像不允许带手机吧,江今澄想问又怕这话题不能早点结束,还是闭嘴吧。
“我总不能跑回去吧。”
“有道理,有道理哈。”
江今澄不知道怎么圆下去,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躲避许松年的目光,怕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后退时鞋跟抵到了路牙石,撞得她脚后跟还有点阵痛。
身后的绿化带刚修剪过,很浓的青草味。
江今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头牛,满肚都是青草味。
“你俩干什么呢?吃不吃饭了?”边缘一回头发现没一个跟上来。
“那个,我哥叫我了,我先过去。”
她抬手指向边缘,像试探又像提醒。
空气总是流动得不及时,痛感也是。待她跑到边缘身边,后脚跟那一点阵痛才扩散开。
她今天没有拉校服拉链,跑起来风会鼓满衣服,金属拉链砸在许松年手背上。
他也有点疼。
9. 伞
江今澄很喜欢开班会,讲什么不重要。只是喜欢在她不想学习的时候,有不可抗的外部因素自然而然地占用她的时间。
这会减少她的负罪感。
“昨天的周测成绩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这个只是保持手感查漏补缺的一种方式,不计入最后分班排名。但有些同学你确实有点过分,考政史的时候只做选择,大题都懒得写几个字。”
班主任其实挺会阴阳人的。他讲话虽然慢悠悠,但该顿顿,该留悬念留悬念。
等这阵笑声小一点,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相处时间其实很短暂,等分班之后在座各位可能在路上碰见都会假装不认识。”
“不要笑不要笑,这是真话,三个月之后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了。”
班会很简短,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谈学习他们可能比老师还在乎排名,所以只能讲些无关紧要的事。
“各位同学还是不要太功利,过度追求某个东西,你反而会错过很多。我希望大家都能珍惜当下。”
过了寒露,气温依旧平稳。但江今澄走在梧桐大道的树荫下觉得冷,改从全无遮挡的升旗广场过去。
周期的车不停在车棚,而是混入教师车棚里,离楼梯口近方便出去吃饭。
年级主任六点半准点开始巡视,所以周期不能踩点进学校。江今澄为了避开班主任阴郁的脸色,也早到几分钟。
两人曾多次在楼梯口对视,周期倒是一脸无所谓地拔了钥匙上楼,江今澄像贼一样帮他偷瞄有没有老师往车棚来。
介于撒谎说自己生病掩盖迟到的事实,江今澄心生愧疚,发誓这个月都不要踩点。结果就在这周,江建明开车走错路了。
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没睡醒,直行道开到了左拐道。
左拐当然也能到学校,但那条路有个初中红绿灯多,很容易迟到。
“爸!”江今澄不满地叫了一声。
“哎,没事没事,一样走,待会你下车跑快点。”
那也只能接受了。
江今澄弯腰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上,车顶忽然哗啦一阵水声,像有人从楼上往下泼水一样。
车窗上有几滴圆润的水珠,江今澄以为自己幻听了,探头去看外面的柏油马路。
石灰色的地面落下无数雨滴,细细密密,迅速浸透。泛白的地面成了乌黑色,她看不清雨水有没有积起来。
车窗满是水痕,汇聚流淌,掩住外面真实的模样。
江今澄这才理解什么是瓢泼大雨,车顶像被高压水枪冲击,骤然下大的雨快得雨刮器来不及留出真实的路况开车,甚至怀疑那瞬间的清晰是不是幻觉。
“没说今天下雨啊,这雨不小。你看看后座有没有雨伞,没有的话你得去后备箱拿。”
江今澄找了一通,没有伞。
“下下下,前面堵了。我把后备箱开开,你拿完伞直接走,反正没什么值钱的。”
虽说几步的距离,江今澄还是犹豫了一会儿,她额头贴着车窗看到路面积水严重,汩汩地往下水道淌。
骑电动车上学的人和洗澡没什么区别,校服已经湿透,风都吹不起衣角。
早知道穿个有帽子的衣服,江今澄拉开车门往后备箱跑。雨伞就在边边,她抽出来撑开再用力关上后备箱。
江建明闪着红色尾灯开远,她单手拿不住伞,雨砸在伞面重得跟冰雹一样。
鞋子、裤子、衣袖还有她的书包完全湿透。撑伞什么也挡不住,但是不撑更惨。
升旗广场是石灰地砖,没有下渗空间,一到雨天积水严重。
江今澄改走梧桐大道。
深蓝色车棚因有雨水在上流动,又亮着灯,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江今澄双手撑伞快走。
往教学楼走的路口没有建筑遮挡,风吹得雨伞只剩骨架在原地,伞面上的雨全部甩到了她脸上。
这下好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干的。
雨挂在她睫毛上,香樟树糊成一团只有色彩的马赛克。
该死,江今澄改走操场绕到教学楼。
转身后顺风,吹得人不得不往前踉跄两步。
不知道哪个领导想地在教学楼楼前空地种小雏菊,好看是好看,就是可惜这雨下得太猛,砸得它们垂头断枝。
好好的花期,毁了。
停车的大多没带伞,淋了一路也不差这点,用湿透的校服或者书包遮着头往教学楼跑。
江今澄伞打得低,也没得心情去注意雨中跑的人什么样。
她不小心踩中一个水坑,溅出的水灌进她鞋子里,袜子也完全湿透了,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
风雨交杂,雷声轰鸣,世界突然离她很远。
像既有秩序被打破,如果不是湿透的衣袖黏着手腕提醒她还要去上学,江今澄真的会呆在原地,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引路使者降临。
带她离开,去到一个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应该是什么样的理想世界。
“我去!”男生惊呼一声。
车棚顶似是漏了一个洞,原本积到一定高度才会倾泻而下的雨水此时浇在他的雨衣上。
他的运气很好,人没事,只是积水顺着雨衣流下去溅出去些到了他身上。
男生垫脚看了周围,空的车位很少,重新停车的话还得冒雨推车。
他撑开伞从水蓝色的车棚下走到暴雨中,红白色的校服后面还是红白校服。
许松年很狼狈地站在车棚下。
湿透的书包掏出的纸也是湿透的。
他干脆直接把校服脱下来开始拧水,细细的水流从他指缝挤出来,只是风吹得雨也乱了方向。
江今澄分不出扭曲的抛物线,哪条是他淋的雨。
天色阴得沉重,世界淋雨后深了一个色调,也暗了下去。吞掉些细节,也突出些她平日忽略的细枝末节。
暴雨冲刷着她的伞面,像是要抚平所有的凸起。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水珠,转身正对许松年。
“许松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他答应地很干脆,江今澄还有些意外。
这伞不大,两个人打有点拥挤。而且许松年比她高太多,伞撑那么高,她一点也遮不到。
“许松年,你能打低一点吗?我要淋死了。”
两个人打伞一点都不浪漫,总有一个人在受罪。虽然许松年肩膀打不到,但她也没遮住啥。
算了算了,车棚离高一教学楼不远。
江今澄见他弯着腰也难受,走到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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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那里就从伞下跑出去。幸好种了香樟树,能遮一点雨。
她跑上台阶时才转身,许松年好像没反应过来,迟了几步才到屋檐下。
“你拿走吧,我教室里还有伞,方便时候还我就行。我得赶紧走了,快迟到了。”
“拜拜。”
她笑着挥了挥手。
地砖上全是水,她跑不了,只能祈祷班主任看在下大雨的份上原谅她又踩点。
这雨来得突然,不少人浑身湿透。校服裤子甚至书包都能拧出水来,班主任忙着拖地无暇看谁又踩点。
周期来得早没淋到雨,方砚清坐着车而且能开到学校里,比她还要少淋一点。
“你俩有纸吗?我校服湿了,黏着我,特难受。”
她书包也湿得差不多,但好在抽纸没拆封,掏给许松年时候她其实还有点心痛。抱着侥幸心理来桌洞一看,一张纸也没有。
“你直接脱了吧,挂空调上吹吹。”
方砚清抽了几张纸给她,指腹在她湿透的校服上蹭了蹭劝道。
“啊?”
她大为震惊,转头看向墙壁的挂式空调,不知道在哪找的杆子,挂满了校服。但都很大,一看就不是女生穿的尺码。
“不了不了,我穿着吧。”
“你要不要挂后黑板那,那有挂钩。”
后黑板确有挂钩,之前是挂抹布擦黑板的,现在抹布都挂在前黑板,倒是空了不少。
她起身要出去,周期瞥了一眼说:“我给你挂过去吧。”
“行,谢谢啊。”
他怕有人拿错校服,翻了江今澄校服标签。
165
——
头顶的车棚流水潺潺,四面八方都是风雨。许松年用湿透的纸巾擦头发,再用力攥住挤出水多次利用。
雨水浸湿他的衣服也浸湿他的好脾气。
湿漉漉地往下坠,即便剥离最外面这层,内里也浸入水汽。无由来地让人感到沉重烦躁,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世界被弥漫的水汽笼罩。
他知道碎纸屑夹在头发里有多搞笑,也知道湿透的衣服在教室挂一天也是潮的。
只是一抬头,就望见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江今澄撑伞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小雏菊被吹得七倒八歪,香樟树也摇摆不定。她双手握着伞柄,一动不动地等他的回答。
“好。”
他记不清当时是先点头,还是先说话,反应过来时,已经自然接过江今澄的伞了。
“你能不能矮一点,你打得太高这伞都遮不到我了。”
“哦哦哦。”
许松年慌乱地想要换个打伞方式,发现还是低头最靠谱,就一路弯腰撑到了高一教学楼下。
“这伞你拿走吧,我教室还有,借你用了,回家再还我吧。”
她站在台阶上,和撑伞的许松年视线齐平。
大厅的灯光黯淡,伞面仍有积水,下滑聚在珠尾,欲坠不坠的。
江今澄笑着转身,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伞面水珠震动滑落聚在珠尾,坠在未被淋湿的石灰地上,洇出水痕。
八骨伞,八个水滴,连成一个并不标准的圆,但许松年在里面。
10. 暴雨
这场雨来得突然,少有人穿着干校服。
住得近的同学可以中午回家换衣服,父母工作不忙的能在午休送来干衣服干鞋子。
江今澄坐在教室里写午练祈祷自己校服可以快点干。
灌满水的鞋子很沉重,她也试过倒出些水出来,但一滴都没有。只好再穿上然后小心地走,袜子和鞋湿透很不跟脚,前后乱窜,没有安全感。
雨下了一整天,不见小,晚三是班主任的课。他们在下面做卷子,下课前五分钟对答案。
班主任坐在讲台前,捧着手机叹气。
“那个,盛意,你家长说放学不要去校门口了,她来教室接你。”
在要求安静自习的晚修,说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事,很容易让人脱离思考状态。
班主任挠了挠头皮又说:“周期、钟淇淇,你们家里也来接你们,不要骑电动车了,放在学校。”
手指在屏幕滑动了一下,接着报出一大串人名,半个班都点了一遍。
“李元,你家里说步行回家,自行车别骑了。”
“老地方接你。”
被点到的男生有些懵,追问道:“什么老地方?”
“我哪知道,这头像是蓝色冲锋衣在山前拍照是不是你爸,他说你知道。”班主任看着这一条条@自己的消息已经很头疼了,终于有能稍微喘口气的回话。
班内一阵哄笑,李元恍然大悟在后排叫道:“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行了,别在那跟猴子一样叫,隔壁班还得学习呢。”
一墙之隔又没有关门,说话声音是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班听到他们班主任的话发出一阵哄笑。
两个班离得太近,连平时上课都能听出来对方班级是哪个老师。
她都快摸清隔壁班的课表了,至少数学是。那个男老师板书动静贼大,最后一笔总是特别用力,像是要点穿黑板。
江今澄的联想能力实在丰富,她有些想笑,好在班里也笑声不止,没有笑得太突兀。
班主任又往下滑了一点,点到了江今澄的名字。
她还有点意外,暴雨又不是没遇到过,有什么需要在班级群说的。
江今澄准备认真听班主任接下来的话,可话到嘴边,他却顿住了。
起身时椅子划过满是水痕的地面,声音不刺耳但也不爽利,在人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班主任站起来冲她招招手。
“江今澄,你出来一下,其他人安静自习。”
她从后门小跑到前门,按班主任的话拨通江建明电话。
“喂,江今澄啊。你现在下课了吗?”
“没有,正在上自习。”
班主任盯着她打电话,江今澄讲话都有点不自在。
“行,你离高三教学楼近吗?你池阿姨,住我们家楼下那个,她儿子不是和你一个学校嘛,想让我帮忙接回来,两口子在医院来不了。”
江今澄大概明白了。许松年骑电动车来没有雨具,现在暴雨没法回家。
“她儿子叫许松年,高三二班,你池阿姨和他班主任说过了,你下课再去和他说一声,认认脸,晚上一块出来。”
江建明担心许松年不信她,还说了些辅助证明他们家不是拐卖的。
她点头应着,挂断电话递给班主任。
回到座位周期和方砚清也没有追问她怎么了,很有边界感的两个人。
只是苦了江今澄,课间就十分钟,从二楼下去爬到对面四楼。精准地找到人传达话再跑回来,想想都很累。
“周期,我待会下课有点事,你给我让位。”
他握笔的右手比了一个OK。
班主任把答案投影在一体机上,并嘱咐课代表明天收上来给他,提前五分钟出了教室。
江今澄正戴上眼镜眯眼订正卷子,左胳膊有人捣了捣她。
周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走道,用按动笔头指了指后门压低声音对她说:“班主任走啦,你快去吧。”
她左右环顾一圈,半个身子低到桌子下面轻声说:“这也太早了,我怕班主任回来。”
“不早了,还有两分钟下课。你去吧,万一回来我和班主任说你上厕所。”
在沙沙的写字和翻页声里,他们这样讲话其实非常吵人,但周围人都忙着校对答案,没工夫搭理他们。
简直太感动了,江今澄给周期竖了个大拇指,也蹲了下去,从走道缓慢挪到后门。
走廊空空如也,冷调灯光映着地面积水,江今澄蹑手蹑脚地下到一楼才想起忘了拿伞。
罢了,直接跑吧。
下课铃响的时候,她刚从高一教学楼出来。
高三二班,那么遥远,要爬到四楼。
江今澄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往上爬。如果有人在她身后肯定会觉得她的姿势像个丧尸,幸而下节晚四,上下楼梯的人不多。
高三二班不难找,拉个学姐帮她叫人也不难。可许松年不在教室啊。
江今澄抬头看他们教室的时钟,还有六分钟上课,她至少需要三分钟跑回班里,只有三分钟和许松年说话。
转达也是一样的,反正许松年认识她。估计在班主任和他说坐邻居车回家就知道那人是自己。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
她还在小喘着气,女生突然打断她的话。
“来了,没穿校服靠栏杆走那个就是。”
女生见江今澄扶着膝盖站直身子看向走廊,踩着仍有积水的地面轻巧转身进班。
还真是许松年和边缘,两个人边走边笑,那么滑的地面也不怕摔倒。
她赶时间。
江今澄快步向他们走过去,却忘了她的鞋子湿透了不跟脚。她踩到放在走廊的拖把,重心前移,双手在空中刨了两下才勉强扶着柱子站稳。
差点给边缘和许松年拜个早年。
幸好有个突出的柱子。
刚刚还在嬉笑的两人大惊失色,都想伸手扶她,但没一个人扶到她,还是墙靠谱。
“你来这干嘛,马上上课了。”
边缘探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响预备铃。
许松年倒是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事,但这都不重要。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她学着班主任的模样招招手,许松年听话地撇下边缘。
“喂,你找他干嘛,你俩有什么不能当我面说的。”
走廊没有开窗,会有雨斜刮进来。边缘靠着后窗站,从来来往往人群闪出的缝隙里死死盯着许松年。
“长话短说,你知道今晚放学坐我家车回去吗?”
“嗯。”
OK,下一步。不枉她来之前想了一路怎么说节省时间。
“你九点五十放学,我是九点四十,但你不知道我家车停在哪。所以,九点五十,我在一号楼西楼梯口等你。我们一起走。”
她说得很快,不知道许松年有没有听清。
良久没有听到动静,她不得不抬头去看许松年。
走廊没有灯全靠各个班级窗户透出来光,贴了不透明薄膜的玻璃窗将白光过滤,落在许松年身上,柔和地像月色。
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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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在斑马线等老太太过马路,她看到许松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光线。
只是现在空气中多了些弥漫的水汽。
湿漉漉的。
“好。”
得到满意的回复,江今澄蹙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打好的腹稿已经和盘托出,没有理由在呆在这里,江今澄顿时觉得局促。
“你俩说什么呢,马上打铃了。”
对,她还得跑回去呢。
“你记得带伞,我那把小不够两个人打的。九点五十,西楼梯,不见不散。”
江今澄又复述一遍关键信息,许松年笑着点头,挥挥手和她道别。
可她总觉得,许松年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好像许松年每次见到她,都是这样。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许松年总是温和地笑着,会认真听她说完适时给出回应,但也仅限于此。
周到,客套。
——
边缘早上骑自行车上学刚好遭遇暴雨前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本懊恼忘了带伞,看到许松年像个落汤鸡一样进门时,不禁感慨自己的幸运。
物化班女生不多,习惯带纸的男生更没几个。边缘是每次见江今澄都能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也学着带了几回。
这不巧,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方正正的纸巾,虽然最上面一层湿了,但不影响使用。
前桌课代表谢着接过他的纸,脱了校服在窗台晾的许松年回到位子上坐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包刚开封的抽纸。
柔韧,湿水不破。
“许松年,你抽纸能给我几张吗?”
“拿吧拿吧。”
他帮忙摁住,方便前桌女生抽。
等前桌女生转过去,边缘也抽了几张问他:“你家换抽纸了?之前好像不是这个包装。”
“嗯。”
他应下,但边缘半信半疑。
中午雨下得比上午小些,边缘打算骑车回家换身衣服再拿把伞来学校。
“许松年,你衣服要不要我拿回去帮你烘干一下,这天儿晾一天也不会干的。”
“不用,我里面有衣服。”
前桌课代表听到他们说话转身问:“边缘,你家是住学校对面吗?能不能帮我把校服烘干一下,我给你钱。”
“啊。不用不用,顺手的事,烘几件不是烘。”
“哎,你同桌要吗,你要不要问问她。”
“哎还有,你俩介意和我的一起烘嘛?”
午休表面是四十分钟,但算上一来一回,他最多也就在家二十分钟左右。分开烘的话,真不一定能烘干。
“不介意不介意,谢谢你啊。”
在这种天气能穿上干衣服已是不错了,更何况校服而已,毕业扯了当抹布都有可能。
三件湿漉漉的校服塞进塑料袋里,两个女生的校服都很小,为防止拿错他看了领子上的标签。
165170
突然想起,他上次知道江今澄穿什么尺码校服时候还是小学。
不知道江今澄校服有没有湿,姑姑和姑爷肯定没时间给她送衣服。
边缘想了一会儿,面上堆笑问她们。
“你俩多高啊,能不能站起来跟我比一下。”
“我就是想起来我初中校服也是170,你不是住宿嘛,万一没带另一套校服可以穿我的。”
课代表同桌很感激地拒绝了边缘,但还是起身和他比了比身高。
江今澄应该穿165,他的初中校服还是大了。
11. 陈皮糖
“再次提醒大家,回去遇到路上积水严重一定要绕行。学校刚发通知为了快速排水路上不少下水道都被撬开,看到有旋涡直接跑别硬走。”
班主任怕有消息来不及通知,干脆一整节晚四都坐在讲台前。
“我刚刚问了咱班几个老师,住四中附近的可以坐英语老师车,政府那片可以坐我车,天天别个钥匙乱转的张主任也住政府那。他那车好,同学们可以去试试,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呢。”
眼看话题要越扯越远,不知谁搭了腔:“老师,我们就喜欢坐你车。”
“诶,我看你行。今晚去我家住吧,你那化学也该好好补补了,我给你开小灶。”
体育课和方砚清江今澄相谈甚欢的两个女生在第一排笑得快要岔气,她们后面的盛意和钟淇淇似乎也憋着笑在便利贴上刷刷写着什么。
江今澄觉得有些好笑但笑不出来,旁边方砚清面不改色地做着卷子,她偷瞄一眼周期却被误认为要出去。
她拼命地摆手,才摁住要往走道蹲的周期。
原来她在周期心里,就是一个喜欢出去的人。
这次班主任没有训提前收拾书包的人,反而提前两分钟让他们走,好错开待会放学的高二高三。
“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方砚清用力挥了挥手。
周期没有带作业回家写的习惯,暴雨家里来接他更是连钥匙都不用拿。
他起身从后黑板挂钩取下江今澄校服准备递给她,但她今天收拾书本格外慢。
校服依然没有干,介于被雨淋透和沾染雾气之间。隔着卫衣搭在他的胳膊上依然觉得寒凉,一点点渗入蚕食所有温热。
“江今澄,你今天怎么不着急回家。”
“我有些题目没写完,想带回家写。”她胡乱在桌洞翻找。
“回家还是睡觉吧,太晚休息第二天会困,有不会的明天早读我教你。”
“你?”
江今澄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撞到了桌角,她捂着额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周期。
“你什么表情,不信我?”
“不是不是。”她捂着额头的手移到胸前快速挥手否认。
只是,她确实没怎么看周期写过作业。
“你不会真的可以问我,我没那么差。”
不知是正对白炽灯闪了江今澄的眼,还是因为站着的周期高出她很多,总觉得他站得不稳,好像在晃。
“你不会真背着我和方砚清偷偷学,所以她才看你不爽。”
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班内就少了一半人。暴雨天大家都急着回家。
吃麻团那天江今澄就看出一些不对劲,但她和周期方砚清都不熟,不好开口问。
现下人少,干脆摊开说明白。
“嗯?你怎么这么想?”
江今澄校服搭在胳膊久了也有些重量,周期单手撑着桌面借力问她。
“就感觉,你们聊天给人感觉就这样。”
客气,推拉,暗流涌动,莫名其妙开始莫名其妙结束。
周期果然被问住了,他撑着桌面的手往前移了一点,侧身坐在椅子上正对江今澄。
她还从未这样和周期说话,刻意控制气流的呼吸宣告江今澄的假淡定。
某种平衡被打破,隔在他们之间保持平和关系的不透明屏障正在消解。
江今澄觉得她可能要知道一个大秘密。
可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和不熟的人不该聊这么多,她不该要求周期对自己坦诚。
这对彼此都不公平。
“我突然想起来我得回家了,我爸该等我等着急了。”
她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她匆忙拉上书包拉链。
周期看她掩耳盗铃一顿乱忙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可他很平静,因为江今澄校服还在他胳膊上。
“那个,我衣服。”
再怎么掩耳盗铃,她还是要开口问自己要衣服。
江今澄眼睛眨得很快,她见周期没有要递过来的想法,干脆直接伸手去拿。
手指刚刚摸到校服领口,周期突然开口:“江今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啊。”
她仓促收回手抬头还没看清周期的表情,潮湿的校服被摊开罩在了江今澄头上。
等她一顿乱抓从头上扯下,周期已经从座位上起来,手中捏着一颗不知从哪里摸到的陈皮糖。
他笑得坦荡,光晕晃眼也没能晃散他的灿烂。
“干嘛。”
“请你吃颗糖。”
“不是,我说我怎么想多了。”
江今澄胡乱叠着校服,像是借着这个来发泄对周期的不满。
“方砚清是觉得我欺负你。我整天抄你作业,她担心你不好意思拒绝我。”
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雨夜的灯光惨白,照得教室格外空旷。再不走,她和周期就要最后关灯了。
这个原因不在她的猜测之中。
校服没有叠好,袖子从胳膊掉到她的手背上,江今澄这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我其实,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你总是抄别人不太好,学习是自己的嘛。方砚清,她。额,我,我明天找机会谢谢她吧。”
“随你。”周期答得随意。
“谢谢你的糖,下次我请你吃零食。”
周期轻点头给她让路,但江今澄扭头从方砚清那边走道离开。
教室人还没有走完,江今澄嘴里念叨着西楼梯西楼梯,她还要等许松年一起走。
在教室和周期说得太多,刚下到一楼高二高三放学铃也响了。
她撑伞站在西楼梯香樟树下等许松年。
路灯被树冠遮挡,投下并不明朗的橘黄,但足够认清人。
风雨中夹杂喧哗的人声,江今澄有点懊悔没带眼镜等许松年。
她在树下撑伞淋不到多少雨,伞面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风吹过香樟树树冠抖落的雨滴。
她正考虑要不要换个更显眼的地方方便辨认彼此,许松年就撑着伞出现在她视野中。
橘黄路灯下的雨也是橘黄色,斜打在伞面,像石子投入湖面激起的水花。
许松年从三三两两并排走的人中挤出来,被不少这样的水花溅到。
他走得很急,几乎是见缝插针到了江今澄身边。
“刚下课,没等久吧。”
“还好,我收拾了下桌面。”
“嗯,那走吧。”
“走吧。”
江今澄单手撑伞,另一手上搭着校服。她想学许松年午饭在食堂给她指路那甩甩胳膊的模样,却差点把校服甩地上。
“呼。”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校服一角,帽子里的陈皮糖被甩了出来。
尽管她已经很快低头去捡,包装纸上还是积了不少水珠。
“别人给的?”许松年看她很珍惜似的用袖口擦了又擦才装进兜里。
“对。”
她点头的时候明显笑了一下。
许松年没有再追问,换个话题聊下去。
“你是哪个班来着?你哥没和我说过。”
“14。”
“在二楼,第四个班。”
江今澄抬手给许松年指,但整栋高一教学楼没几个教室还亮着灯,她也有点不确定指得对不对。
“离楼梯口挺近的。我听说你们这届高考改革,小科也算分,学校有给你们发分科表吗?”
这么早吗?期中考试还没考。
江今澄摇摇头说不清楚。
“应该快了,高一上结束分班。分班之前要收集几次你们意愿排个名,方便选择优势最大的组合。”
他说的这些江今澄大概听过点传闻,并非完全不了解。
“明天要一起坐公交车走吗?”
“啊?”
他前面一脸淡定地介绍分科,江今澄还以为他会和边缘一样,提醒自己要认真选好好选。
结果话头一转问她明天坐不坐公交车。
“应该不了,明天我爸没课,他来接我。”
“也好。”
江今澄听他语气闷闷的,刚想换个手撑伞顺便偷瞄一下许松年表情,迎面来了一阵风。
别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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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碎头发被吹得直愣愣往上飘,江今澄向下压低伞面双手握住伞柄才没被吹翻。
等到风小一点她偏头歉意地对许松年笑笑:“风有点大。”
“确实,我伞也差点飞了。”
“要不,明天早上你坐我们家上学,我看这雨明天估计还得下。”
“好。”
许松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江今澄反而有点怀疑这提议是不是不好。一般边兰和别人砍价的时候,如果对方立刻答应那就说明砍少了。
“那待会我和叔叔说吧。你一般几点下楼,我早点下去这样不耽误时间。”
“六点十分左右。”
雨天的可见度低,学校门口停着不知道什么车,能亮的都呲个大灯照着综合楼前这段路。
有点像走秀。
江建明一眼就看到了江今澄,挥手叫她。
人坐到后排,才发觉鞋子有多么沉重,脚面顶着鞋面,脚底和鞋底闪出不少的空隙,直直地往下坠。
“那个,小许啊。你妈妈问我明天能不能把你也捎去学校,她上班送不了又怕下雨。你们高三几点早读,我让江今澄早点起。”
“六点半,高中部都是六点半。”
江今澄习惯坐后排睡觉,许松年在江建明招呼下坐到了副驾驶,一路上说了不少话。
从小到大的升学轨迹,高中各科难易,实用的教辅和补习班,师生关系同窗关系都问了个遍。
路面积水严重,车轮驶过能感受到水花打在车身。外面雨声淅沥,他们倒是谈笑风生。
江今澄在后排瘫坐着,有点困又睡不着真难受。
“你们学物化的几个班,我听说你是重点班。江今澄他表哥也是重点班,叫边缘你认识吗?”
许松年这人很会聊天,江建明问他什么都能很快回答,不深不浅适时说点玩笑话。
可他现在明显顿了一下。
“认识,我和他一个班。”
“那可真是太巧了,你和边缘关系好吗?”
“挺好的,我们现在是同桌。”
江今澄感觉有点不妙。
江建明知道了就会和边兰说,边兰知道了姥姥也知道了,那么舅舅一家也很快知道了。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拖再拖没找到机会说她和许松年是邻居。现在总觉得欠边缘什么,非常心虚。
“爸,你好好开车吧,别又走错道还得交罚款。”
江建明啧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说,在等红灯的间隙点开他的电子屏。
又是从《海阔天空》放起。
雨下了一整天,江建明让他们先上去,他要把车罩上。
“爸,要不要我给你打伞,这雨挺大的。”
“我带个帽子三两下就好,你站旁边还碍手碍脚的,赶紧上去。”
“切。”江今澄不满地哼了一声。
近光灯斜打出去的光束被雨幕冲散,弥漫成一片白,星星点点的水花炸开。
江今澄先把伞撑出去人才下车,随着伞面抬高,她也渐渐看不清那噼里啪啦的水花。
她关上车门,绕过积水多的地方走到单元门。许松年已经收了伞站在里面等他。
“嗯?你怎么不上去?”
江今澄握着伞柄用力甩伞上的水珠,不少飞到了她的脸上。早知道不甩了,扔在门口一晚上也能干。
她担心甩到许松年身上,转过身准备看个仔细,许松年却迎着她的目光开口。
“等你。”
“啊?”
江今澄被许松年的狂言吓到。
“开玩笑,还你伞。”
这是把自动伞,水珠沿着伞帽流到地上。地面并不吸水,流下的水汇成小股弯弯曲曲地往单元门槛流去。
江今澄勾住伞上的挂绳接了过来。
——
晚自习下课后爬楼梯很累,但因为是回家爬楼也有动力。
楼梯间感应灯还没有亮,许松年步子还没有落到台阶上。雨声沙沙,他们都没有被淋湿,冬天也没有到来。
一道并不惨白的灯光照下来,江今澄突然叫住他。
“许松年。”
12. 带早饭
她两手提伞,小臂搭着校服。
江今澄觉得她不太平衡,上楼摇摇晃晃的。
一单元只有江今澄和许松年两个高中生,他们十点钟下晚自习,大多数住户早早熄了灯睡觉。
至于扇小孩巴掌那家也不是每天都熬夜打小孩。
每每晚自习下课回家,总有难言的惬意涌上心头。
江今澄一直一个人上下学,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这段路,也是一个人。
她可以决定这段时间想什么看什么,因为这段路这段时间完全属于她自己。偶尔会自言自语,偶尔也会突然笑出声。
虽然在别人看来不太正常,但也没多少人关注她。
不过等这段路结束,自由也结束了。有一种明知美好在流逝却抓不住的遗憾。
幸而这样的自由每天都有。
但今天这段路多了许松年。
人总有很多不知道为什么的瞬间。就像她之前觉得和许松年一起走奇怪,借口说自己早读要背书,晚上又在周期面前掩耳盗铃说要回家。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托词,就不是好的托词。
既然她还没学会找体面的借口,还是直接问出来解决比较好。
小区的隔音其实不好,但进了单元楼,门外风雨都变得十分微弱,爬了两层楼只有她鞋子在咯吱咯吱。
许松年在前面上楼的步子很轻,他的书包也看起来也很轻。
在潮湿的雨天他干燥得如夏日蒲公英。轻轻一吹,四处散落。
“许松年。”
江今澄比许松年先愣住。
她其实想先在心里演练一下,没想到出了声,还让对方听到了。
“怎么了?”
楼道没有人走动,她小心翼翼往楼下探头确认江建明不会突然出现才正了正神色。
“你有和我哥提过我们是邻居吗?”
在勇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前,江今澄坦荡地迎上许松年的目光。
和她预想的不一样,许松年的眼神温和平静,她问得直白又锐利。
像石头抛入湖水,她的抛物线清晰可见,湖面只是短暂漾开涟漪。
“没有。”
“为什么?”
“他没问。”
江今澄的语气已经有点急了,但她又说不出来急什么。
搭在胳膊上的校服很重,为了借力她握着栏杆。金属栏杆泛冷,秋夜寒凉,江今澄握了许久也没能捂热。
校服从左胳膊换到右胳膊上。
再抬头,许松年已经上到平台,比她高出更多。
光亮在他的身后,江今澄看到的是背光的许松年。
在阴影中,深浅分界不清晰的阴影。
“上来说。”
外面似乎起了一阵风,原本有节奏的沙沙雨声被打乱,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
江今澄上到平地,仍然昂着头看许松年,却不如刚刚硬气。
身高果然是优势。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不说,有点奇怪?”
不确定对方想法的时候,江今澄总会习惯加上手势。今天因为手上的东西太多,她挥动的手藏在校服衣摆下。
她微微歪着头,眼角圆而钝,瞳仁纯黑,直勾勾盯着许松年。
“你想和你哥说?”
“嗯,你不介意的话,明天中午吃饭我和他说吧。”
“不介意。”
没有问原因。他们都没有问彼此原因。
楼道地面拖过,没有学校走廊那样水渍遍地。江今澄虽然走路还嘎吱嘎吱响,但没有觉得滑。
“江今澄。”
“怎么了?”
她说完就自行上楼,没有等许松年一起。
感应灯时间不长,但因为他们一直说话,倒是亮了许久。
许松年单手插兜,学她比手势的模样向下指地面。
“明天我在楼下等你。”
“我知道啊。”
她不解为什么许松年都说了一遍,不是都说好了吗?
“怕你忘了。”
“放心吧。”
她比出一个OK手势,手指绷得直直的,手背隐约可见突起的青筋。
“明天见。”
“明天见。”
她比许松年多爬一层楼,还没到四楼,三楼的感应灯就熄了。
不过再上几节台阶,感应灯又会亮起。江今澄抖了抖胳膊上的校服扶着栏杆往上走。
一声清脆的巴掌拍在感应灯上。
光源在下,阴影从她脚底延伸出去,逐渐变浅变淡。
“谢谢啊。”江今澄从栏杆向下面的许松年道谢。
“没事。”
密码锁似乎也不靠谱,她听都听出来许松年摁的是六位数。
有时间尝试的话,也就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个。
周五边兰的早读课,她先起床做了早饭然后回床上躺一会儿再去上班。
江今澄早上吃饭没有胃口,时间又短,根本不够她慢悠悠边吃边开胃。
“我先下去开车,你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
瓷勺来回刮着浓稠的粥,不知道这么烫江建明怎么喝下去的。
江今澄起身从桌上又拿出一个白瓷碗,端着碗底倒一半进去。
去卧室背书包穿校服外套然后换鞋,回到桌前时,白瓷碗冷得差不多,刚好可以入口。
她站着喝完然后去试另一碗的温度,有点烫,但勉强能喝下去。
“江今澄,江今澄。”边兰在卧室大喊。
正喝粥呢,她急忙咽下去含糊不清地开口:“干嘛。”
“还以为你聋了呢。你把蒸笼上的玉米包子啥装点给许松年,他们家没人做饭,保鲜盒在高压锅旁边架子上,吃完的话让你爸带回来,吃不完他妈妈也会拿给我。”
边兰自顾自说着,江今澄还在努力吹粥,越到下面越烫,不喝完晚上边兰又骂她。
“听到没!”一直得不到回应,她终于发了脾气。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粥在嘴里转了一圈终于咽下去,江今澄也很不耐烦地开口。
边兰好像还在说什么,但声音太小,江今澄又在厨房,根本听不见。
白瓷碗叠好放到洗手池,筷子勺子也扔里头。
锅盖边缘冒着白汽,江今澄有防备地向后仰,等白汽散开才靠近。
也不知道许松年吃什么,都来点吧。
保鲜盒也就一个手掌大,经过江今澄的精心摆放,确实每种都来了一个。
“滴——滴——”
江今澄垫脚隔着纱窗看到楼下江建明已经倒好了车摁喇叭催自己,保鲜盒盖子来不及全部盖上,她用手掌压着下楼。
一楼和二楼之前的楼梯格外长,愈往下视野愈开阔,积水的地面,斜挂的雨丝。
她忘了带伞。
江今澄压着保鲜盒开门,门的对面还是门,但车窗下坐着许松年。
天色黯淡阴沉,她的心情也不太明朗。
“砰。”
“我妈让我给你带的,里面有青菜包烧麦玉米山药胡萝卜和鸡蛋。吃完我爸带回去,吃不完你带学校吃然后晚上让池阿姨转交给我妈。”
像背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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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感情又流利地说完。
“拿着啊。”
“哦哦,帮我谢谢阿姨,添麻烦了。”
“没事。”
江今澄甩甩被保鲜盒烫红的手掌,把书包放在座位上,掏出一次性筷子递给不知从何下手的许松年。
“不用谢,吃吧。”她提前挡回许松年的道谢。
“一大早谁惹你,说话跟机关枪的,都插不进去话。”
“累。”
江今澄摆摆手。
“刚起床你就累。”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我看你是没大没小。”
话聊得不愉快,江今澄也懒得圆,干脆就这样冷下去。
雨细细密密下着,不大但非常淋人。湿乎乎黏在身上的感觉,江今澄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车后面没有伞,她失望转头。后备箱也没有,她又要淋雨了。
快到学校的一个红绿灯路口,江建明没赶上黄灯,急刹在斑马线上。许松年被呛住,咳了一下。
“还好吧,小许,要不要喝点水?”
“没事没事。”他连忙摆手。
水在后备箱,想喝也喝不了。
江今澄抠了一路座椅套,被晃到后灵光乍现一般拉开书包拉链,整个人埋到书包里翻来翻去。
“喝吗?”
吸管上半截薄膜已经被搓掉,江今澄也不拖拉,扔掉下半截薄膜插好直接递给他。
AD钙的吸管细,插进去声音尖锐,在沉闷的雨天里格外突兀。
“谢谢。”他小心点头接了过去。
“不客气。”
雨又稀疏了很多,路上不少人拿着伞带帽子往校门口走,许松年的早饭没有吃完,保鲜盒装到了书包里。
她一下车就走得很快,许松年在后面撑伞跑了好几步才追上。
“江今澄,江今澄。”
他叫住江今澄,想把伞往她这边打,但正好珠尾积了足够的水,全滴在她头发上。
冰冰凉凉地从耳侧滑下来,江今澄抬手蹭掉,不太开心地说:“你伞上有水,滴我头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伞柄换了只手,许松年从口袋掏出手帕纸,但江今澄也从口袋掏出叠好的纸巾晃了晃,示意她有。
“没事。”
“你怎么没带伞,我们一起走吧。”
说到这江今澄就生气。因为要捎带许松年,她五点半就起床,饭都没吃好给他打包早餐。
他们走了几步,还没有进校门,江今澄站定偏头认真地对许松年说。
“你应该感谢我。”
打哑谜一样的话。
“我妈让我给你打包早饭我才忘了带伞,我可不是故意蹭你伞。”
这话说得很稚气,许松终于知道为什么大早上江今脸色不太好,跟谁赌气一样。
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笑。
“那谢谢你了。”
她说什么许松年都笑,她讲话有那么好笑吗?
质问的字节还没出口,许松年忽然敛去笑意问她。
“能让我和你哥说我们是邻居吗?”
这话说得突然,江今澄不解但点头,谁说都一样。
“我爸和我妈吵架,所以我搬家了,没和你哥说是没想好理由。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这雨真的很小,落在伞面都感受不到。
没有起风,他的话清清楚楚落在江今澄耳边。
平和舒缓,没有任何起伏。
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好意思啊。”
13. 涟漪
他越坦诚越真挚,江今澄就越像个畏畏缩缩的小人。
她偷听了别人的隐私,可一直没有说出口。
如果能假装不知道伪装下去也行,可江今澄没这个能力。
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就四处是漏洞。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搬家。”
校服衣角被她翻上去又翻下去,她眸光转了一圈,始终没有落在许松年身上。
抬头看许松年的脸色,会影响她的坦诚。
“边走边说吧,不然又要迟到了。”
今日风雨俱小,许松年单手撑伞撑得很稳,她身上没沾到多少雨丝。
“就是周日晚上下晚自习,我上楼遇到阿姨去上班,我们聊了几句。然后,我当时关门晚了一点,你们在楼下的谈话我听到一点。大概意思就是让你不要和叔叔为难,她会处理好。”
斟酌着,尽量客观地描述她知道的一切。
不知如何言说的,藏在心里过意不去的,统统说了出来。
无论许松年怎么想她都不重要,她终于把惴惴不安的心事扔出去。
在阴云密布的雨天,她先被太阳晒透变得轻盈。
只是,她心里舒坦了,却把结果抛给许松年做选择。
大方原谅还是要求道歉补偿,选择哪种,他都要担心自己的气度被揣测。
确实不太公平。
“对不起啊,我不该偷听你们说话。实在抱歉,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可以补偿你。”
“真的。”
她终于抬头看向许松年。
伞完全斜着打向她,许松年没梳好的呆毛直愣愣翘着,与他一贯得体的打扮格外出入。
他的睫毛微颤,手中的伞也晃了一下。
江今澄以为起了风,要抬手帮他扶正,却见他用食指关节蹭了一下眼尾又放下来。
“你怎么啦?你哭啦?你别哭啊,你没事吧。”
今天走得实在太急,江今澄连纸都没来得及叠,皱巴巴一团从口袋里抽出来,飘得乱七八糟。
“没有没有,被风吹的。”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想哭就哭吧,家人吵架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她捏住纸的边角垂在身侧,想踮起脚仔细看许松年到底有没有哭,却被他用手掌摁了下去。
雨天人的手掌表面总是偏冷,可等到她被摁下去,许松年的手掌移开,温热又凸显出来,并且极快地消散。
脑瓜子凉飕飕的。
“你真想多了。他们吵架还是离婚我都无所谓,那是他们的事。如果是小朋友可能会受影响,但我已经高三了,该明白的道理早该明白。”
“我没有那么脆弱,人也没有那么脆弱,不会因为小事就性情大变。就像一次考试没考好,最多伤心一会儿就过去了。”
这伞打得太低,外面也没多少雨,许松年半个身子都在伞外。她很难观察到许松年表情变化的瞬间。
他自顾自说着,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回头,江今澄正歪头盯着自己,像是要注意每个细节回去复盘一样。
“你看路,别看我。”
江今澄不太情愿地移开视线。
真不愧是边缘妹妹,一样的执拗。
“你真没哭?”江今澄发出质疑。
“真的,真的。”他拉长尾音说了两遍。
话里带着情绪,在温和的外表上划开一个小口,隐约能窥见一点内里。
他急了。
“那我哥为什么会在意你搬家不告诉他?你们关系特别好吗?经常聊人生聊理想?”
“差不多吧。比较合得来聊得比较多,搬家的话,我觉得说不说都行,但一开始没想说,现在说总感觉有点怪。”
“所以,当机立断,就今天。别再拖了。”
“好。”
像在一件大事上达成共识,两个人莫名其妙很亢奋。
楼前延伸到车棚的小道上有几处潜水坑,昨天在暴雨中垂头丧气的雏菊落了不少花瓣,铺在水面,轻缓地晃着,像春水。
江今澄人从伞下绕出去,踩中一片青翠的香樟树叶。叶上的水飞到旁边的潜水坑里,漾出一圈圈涟漪。
涟漪渐渐淡去,水面归于平静。
酒窝一深一浅如漾开的涟漪,她笑着挥手。
“雨不大,我先上去了,拜拜。”
因为昨天的暴雨,班主任对大家都很宽容。进门先看到的不是铁青的脸,而是班主任拖地的背影。
方砚清和周期都比她来得早,江今澄拉开椅子坐下,往外掏着抽纸水杯,斜着眼偷偷观察方砚清。
周期给她让座的时候递了个眼神,可她不懂什么意思。
现在说吗?会不会有点不正式。
“方砚清,方砚清,你现在读书吗?”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双手叠放垫在下巴下看着历史书发呆,江今澄连叫两声才晃过神来。
“啊,不读,怎么了?”
方砚清是一眼看过去就很漂亮的女生,肤白体瘦,安静平和。虽然熟识的人都清楚方砚清长相的欺骗性。
只是她今天怏怏不乐的,眼角还有红血丝,倒是让人忽略平日犀利毒舌的印象。
“我想和你说些事,要不中午说,感觉你好像没睡好。”
“哦,没事,我昨天看手机不小心熬夜了,你说吧。”她把碎发拢到耳后,直起身和江今澄说话。
江今澄偏头想从周期的脸色上再知道些什么,可后排的李元喊他去倒垃圾。
这下只有她们俩了。也不知道周期有没有和方砚清概述一下昨晚的事。
从吃煎饼果子那天,到方砚清和周期平日里话不投机的隐隐硝烟味,再到昨晚周期的坦诚。
她边瞥班主任在哪拖地,边关注周围来的人多不多适当降低声量,终于讲完了这件事。
“我其实也有点害怕被老师发现抄作业,但我又觉得一开始没拒绝现在不给很奇怪。我都不知道你是为了我,真对不起,我不敢说让你给我出头。”
江今澄前一天晚上明明打好腹稿第二天怎么说,一觉醒来找不到那个感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太顺。
她安静地听着,拍了拍江今澄的肩膀,又握着她的手。
“小事啦,我也是怕你不好意思才擅自做主,以后我们都敞亮点。”
方砚清的手细也没什么肉,很硌人。江今澄不知方砚清怎么突然想起握手,也只能任由她攥着。
人体的温热和食物不太一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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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澄被她握了许久,都有点习惯这样,突然移开还有点冷。
“早读吧,班主任该拖到我们这了。”
方砚清转过身看书,满脸疲惫,像是强打起精神。
“你没事吧,要不要睡一会儿,我帮你看老师。”
“不用,我就是睡晚了而已。”她笑着说。
从来到教室和方砚清说话,她就一直在笑,可她平时根本不会笑这么频繁。
“那我也早读了。”
周期倒个垃圾倒了十几分钟才回来,方砚清就在她旁边也不好问周期知不知道方砚清反常的内情。
她们约定好以后都要敞亮,但似乎屏蔽了今天。
方砚清没有回应她的追问。
那她还要继续问下去吗?又或者假装没发现方砚清的反常,等她调整好。
江今澄实在愚钝,无法界定她们的关系处在什么阶段。
她需要对方先开口,先开口承认她们彼此和其他人不同,才敢用对方给的默许去亲近她安慰她。
想了一整节语文课,江今澄还是放弃了。
方砚清不说只能从别人那打听,她不认识方砚清交好的外班朋友。
盛意和钟淇淇应该知道,她们初中时候在一个班。
可她不是初中部升上来的。
周六大课间不要跑操,方砚清趴在桌子上补觉,江今澄去钟淇淇那交化学试卷。
顺带把周期和方砚清的都带过去。
盛意和钟淇淇的关系非常好,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黏在一起。
今天她们两个人也贴在一起,两颗头挤在一起趴在桌子上指指点点。
她把卷子递到钟淇淇桌上时,两人都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江今澄,整得江今澄也有点不知所措。
蓝色封皮的物理步步高啪地一声合上,很明显地突出方方正正一块。
“是你啊,哎,运动会你想不想订班服?”
“运动会?”
这个词汇太过遥远,江今澄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啊,每年都是十一月初,考完期中一周后吧,快了。”
盛意初中就在一中读,猜这种一年一度活动什么时候办简直手拿把掐地准。
钟淇淇依次展开三张卷子,看清名字再叠放进去。见江今澄还懵着,拉了她的衣摆问:“你要一起看吗?”
靠里边的盛意也点点头,江今澄还在迟疑。钟淇淇的手已经摁在蓝色封皮上,空隙透着七彩的光。
“不了,我还要去上厕所,你们看吧,我等大家一起讨论就好。”
她们心知肚明那是手机,学校禁止带手机,但不被抓到就等于没带。
“好吧,那你记得——嘘。”
盛意没有明说,一个手势足够囊括。
“放心吧,不过你们小心点,走廊经常有老师过去。”
三人都往走廊看去,说个话的间隙,不知谁把窗帘拉上了。
窗帘质量很好,厚实又遮光,只是两片中间缝隙透着白光。
雨天拉不拉窗帘并不影响睡觉,但拉上后莫名其妙觉得班内安静很多。
她们都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像晴天阳光透过未干的床单,滤过刺眼和干燥,轻轻柔柔落在人身上。
14. 人参果
从边缘和许松年进到教学楼开始插管,刚好进到教室后门喝完酸奶。
两声吸溜过后,准确无误地扔到垃圾桶里。
江今澄喜欢这种规律的时间线,有种生活平稳运行的安全感。
“你回来啦。”
方砚清正在和别人聊天,听到熟悉的吸溜声转头笑着和江今澄问好。
“嗯。”
“今天午练写什么?”
周期出去从不放好凳子,江今澄每次进出都要先伸手移他的椅子,懒得移就贴着桌沿垫脚走。
“数学。”
“唉。”
江今澄叹了口气,方砚清也叹了口气。
距离午自习开始还有几分钟,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时不时发出惊天的嚎叫和笑声。
方砚清已经转过身,从一沓练习册里扯出草稿纸准备写午练。
雨连着下了两天,气温却没有明显降低,整个人又闷热又黏腻的。
江今澄翻开杂志趴在桌子上,用指尖敲了敲方砚清桌面问:“能不能你写完给我抄,我不想写。”
“行啊,但你先把大题写了吧,选择填空抄我的就行,不然容易被看出来。”
“okok。”
江今澄合上杂志,随手抽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优秀作文翻到背面当草稿纸用。
午练卷子大题少,两道简单一道难,江今澄懒得算第二问,糊弄地写完第一问就推到桌面角落等方砚清写完给她抄。
周期正等着抄江今澄的,见她写一半不写开始看杂志,很是关心地催促她:“你怎么不写午练,下课要交的啊。”
“不想写,我抄方砚清的。”
她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拒绝周期的督促。
“你抄方砚清的那我怎么办?”
那不就是三个人答案一模一样,老师再怎么瞎也能看出来其中只有一个原创。
“你自己写嘛,你不是说你很厉害,你都会。今天周五我不想写。”
关键是她想看从盛意那借来的言情杂志。
江今澄喜欢买杂志,但学校书店杂志很多,她的零花钱只够买一种。
巧的是她上午交卷子偶然看见盛意桌洞里有很多言情杂志,她和钟淇淇又沉迷手机里的世界。
几本还很新的杂志都到了她手中。
一中周末只休半天,所以也不布置作业,看不完还能带回家继续看。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午练是一种检测近期学习成果查漏补缺的好方式,你抄别人的就等于错失一次进步的机会。”
江今澄不为所动。
“你真不写?”
“不写。”
“李元,李元。”
周期转头叫了别人,两人打着手势不知道达成什么交易。
一点钟出头,方砚清把写完的数学午练递给江今澄,两分钟不到刷刷抄完又递给周期。
“下课记得交了,把我和方砚清的分远一点放。”
不知道周期又在写什么练习册,江今澄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才抬头表示知道了。
雨在中午吃饭前就停了,现下路面积水也少了很多,有树遮挡的地方更是几乎完全干透。
江建明今天没开车,周五开车容易堵,还是电动车更快。
“我妈下班了吗?”
“没有,你妈下班还得去洗车。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回去吃饭?”
电动车骑起来风很大,江建明要说话很大声江今澄才能听清一点。
“我不饿,但我想吃炸鸡。”
“炸鸡?炸鸡不健康,都是地沟油,你没看网上人家报道,一年一桶油,来来回回炸。”
又来了,江建明一说起这个就没完,可以称得上博古通今举一反三。
风很大,带走江建明的唠叨,也带来远处的车鸣。
江今澄倚着靠背,敞开的校服外套被风吹起又落下。她习惯这样默默观察着周围,路边新来的小吃摊也好,小学门口叽叽喳喳的孩子也罢。
能明确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声音色彩风雨雪的触感,被吵闹包围,被安静簇拥,总给人一种踏实感。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它在好好运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
她路过了别人的生活,她也活在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生活。
回家前总有一个红绿灯,那个拐弯江今澄很熟悉,晚上睡觉做梦都能模拟出那种感觉。
清冽的空气逐渐变得混杂,江今澄闻到酱香饼卷饼炸薯条炸鸡烤面筋淀粉肠棉花糖等等的味道。
“人不多。”
江建明单脚撑地停在炸鸡店门口。
“爸。”
她包含各种复杂感情地叫了一声。
“下去看看你吃什么。”
江今澄不敢相信,手忙脚乱地从电动车后座下来,差点被不平的水泥地绊倒。
“别跟你妈说。”
这是肯定,江今澄觉悟很高的。
所以,她再次见到许松年,是和江建明一起蹲在门口戴手套吃炸鸡。
“快吃快吃,我开窗通通风,一会儿你妈回来闻到了。”
他起身摘下手套走向阳台和厨房,留江今澄一个人解决剩下的炸鸡。
香是香,就是开着门吃有点奇怪,幸好五楼住户还没有回来。
人在吃到很香的东西时,连听觉都会变得迟钝。
许松年站到台阶上,江今澄才在随意的一瞥里看见他。
他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短袖,双手捧着透明保鲜盒站在台阶上。
楼道的感应灯这个点不亮,雨天光线不明朗,开着灯的室内也照不到他身上。
可能因为墙面刷的白漆,也可能因为江今澄被炸鸡迷了眼。
总之他站在那的时候,像开了柔光滤镜一样,平和从容。
许松年又笑了起来,声音很轻。
如果不是楼道足够安静,可能就被客厅的穿堂风淹没了。
“Hi。”
“你,来还保鲜盒啊。”
江今澄坐在矮板凳上,旁边摆了一个高板凳放炸鸡和抽纸。因为许松年来得太过突然,她手中炸鸡沾了甘梅粉,不少飘在她的校服上。
樱粉色,很明显。
“嗯,阿姨在家吗?”
江今澄看他和自己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愈发局促,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早知道去阳台吃了。
“我妈还没下班,你放凳子上吧。”
这炸鸡拿在手里许久,始终没能进嘴。江今澄祈祷许松年快点走,别再和她说话了。
“好,那我放这了,帮我谢谢阿姨。”
“放心放心。”
江今澄带着手套硬比了一个OK,摩擦起来窸窸窣窣的,粉又飘了她一身。
“那我走了,你慢慢吃吧。”
许松年嘴上这样说,眼睛却一直盯着江今澄迟迟不转身,马上要踩空台阶才转过去。
“终于走了。”她小声嘀咕道。
手里的炸鸡被风吹了那么久都有点凉了,江今澄正举高寻找一个角度下嘴,下到平台的许松年又转头和她搭话。
“明天中午一起上学吗?”
周六中午两点前要到校,虽说江建明周末不上班,但江今澄早就习惯一个人坐公交车去,还能买杯奶茶喝。
和许松年一起吗?江今澄不太想。
但当时她太想吃那块炸鸡,就答应了。
“行行行。”
江今澄后悔了,江今澄吃完炸鸡就后悔了。
她坐在书桌前,盘算怎么违约。
双手捧脸想了许久,江今澄又放弃了。
因为无论怎么样,她都得敲门亲口和许松年说。
“hi许松年,我爸说他想送我上学,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那个,我忘带作业了,我得早点去学校补。时间不太合适,我自己走吧。”
怎么想怎么有病的借口,江今澄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算了,坐公交,无非等车和下车往学校走那几分钟,笑笑也就过去了。
吃饱喝足背上书包,还在玄关换鞋的江今澄书包拉链被拉开,塞进两盒剥好的柚子。
“一盒红心一盒白心,你挑一个另一盒给你哥。人家天天帮你打饭也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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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没大没小的。”
“哦。”江今澄蹲下慢悠悠地系着鞋带。
“我看你书包里怎么只有薄薄的书啊,你回家不学习吗?又玩手机。”
好在边兰没细看,没认出那是言情杂志,不然肯定又要发火。
江今澄快速系好鞋带起身,反手拉上拉链,一副戒备的样子。
“你这玩手机能学好吗?你哥人放假都在家做卷子。”
“对对对,我天天玩手机,我天天不学习。”
她说得很无赖,但她也怕挨打,没等边兰开口人就闪到了门外。
“说你两句不得了。”
边兰想打她,但江今澄站在她的手臂之外做鬼脸。
一点机会没有。
两点前到校,坐一点二十最为合适,简单收拾一下正好上课。
昨天许松年没有和她说几点钟,但大家都是一个时间上课,这个点应该合适吧。
见面的开场白她都想好了,现在只需下到三楼敲门就行。
这楼隔音这么好吗?江今澄贴着墙走一点听不到302里面的动静。
下完最后一个台阶,江今澄调整站姿,清了清嗓子又理了下校服被书包压住的地方。
他们家没贴春联,江今澄敲了几下觉得手指关节痛。
依然没有动静。
正纠结要不要再敲几下,门忽然向外推开,江今澄的手悬在空中,在门开的钝角转到她之前赶紧收了回去。
她突然想明白为什么那天在食堂许松年的手也悬在半空。
门后是象牙白的满墙柜子,中间嵌着鱼缸。
鱼很小多是亮眼的彩色,从上往下蓝光逐渐变浅变淡,鱼尾摇曳穿梭在明暗交错的水波纹中。
有点像暴雨天江今澄在水蓝色车棚下看到的画面。
“你家好漂亮啊。”
江今澄发出一声慨叹。
“啊,要不,进来看看。”
许松年松开门把侧身给江今澄腾出观赏空间。
“不了不了,时间不早了。”
她低头去看腕表,一点零七,应该能刚好走到公交站台。
“那下次吧。”
许松年应和。
“嗯。”
她点点头,注意力却还在鱼缸上。
门没有全开,江今澄站在正门口,许松年不得不侧身贴着门缝出来。
肩上书包背带蹭到了江今澄手背,她才发觉自己挡路。连着后退两步,小声说着对不起。
“没事没事,走吧。”
江今澄轻点头,差许松年一个台阶往下走。
为了尽量让头发蓬松,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周六上午洗头,而不是周五晚上。
她也是。
正想怎么表达她堵路的歉意,单元门口风吹来一阵香气。
江今澄小跑两步到许松年身旁歪头夸道:“哎,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洗衣液?”
“啊,我吗?”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灿但不刺眼,温润地投下大片浅黄色。
好像有点失言了。
“我——”
许松年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没什么味道,但还是认真回答她。
“应该是柔顺剂的香味,我晚上回家看看告诉你。你想说什么的?”
“没什么。”
她双手垂在身前互相捏着指腹,粉白的指尖充血变红又很快恢复如常。
江今澄心虚的时候小动作很明显,她有睡前复盘白天说话做事的习惯。其实她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总是克制不住。
“我觉得,你这个人挺爱干净的。”
她突然昂头睁圆眼睛说得信誓旦旦,像下定什么决心。
许松年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江今澄已经捂着脸埋头疾走。
——
“等等我呀。”
“江今澄,江今澄。”
他连叫两声,江今澄才停下。
语气很不友好。
“干嘛。”
“我来谢谢你的夸奖。”
如果她是人参果就好了,可以立马消失在许松年眼前。
15. 柚子
江今澄时间掐得很准,电子屏显示还有两站靠站。
白色顶棚并不遮阳,透下来的日光浅薄却仍然能感受到温热。她贴着广告牌站在树荫下,眼睛能完全睁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此时许松年与她隔着一整个站台。
日光稀薄,他脚底的影子也是浅灰色。
“许松年。”
“嗯?”
“你又带手机去学校吗?”
晚上正常上晚自习,许松年没有公交车坐。
书包背带粗糙,指腹摩挲得有些发红发烫,她攥住背带,怯生生地等许松年回答。
其实问不问都一样,猜也能猜到许松年会带手机,可她还是问了。
“不被抓到就行。”
高中生带手机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江今澄还是有些惊讶。
“如果被抓到了呢?”
“大不了写个检讨书。”
他故意吓江今澄。
高三带手机几乎是默许的行为。每个人的底子不一样,老师对一个班讲,效果其实不如自己钻研。
“那祝你好运吧。”
江今澄果然被吼住了,小声地祝福他。
他偏过头轻笑,电子屏中映出他的面容。
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笑意埋进风里,散成泛白的日光。
彼时斑马线后一辆私家车没有过去,公交车急刹弄出很大动静。
江今澄只能看到他单手插兜对着电子屏出神。
聊天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她有点怀疑是不是她不会聊天。又或者,之前一直是许松年在迁就她。
在许松年这里,她有种没由来的挫败感。
他总是笑得很温和,无论多大的事在他这里都不会起波澜。
也因为如此,江今澄时常觉得许松年与她相隔甚远。
一直出丑的是她,纠结的是她,时冷时淡,逃避又不得不面对的还是她。
江今澄在许松年面前,像哗哗裂开的墙皮,毫无掩饰。
而她只能看到许松年呈现出来的某一面,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想。
她明知人与人的交往不可能像一串数字一样从头到尾报给对方,却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多了解对方。
尽管交谈时许松年毫无保留,江今澄依然怀疑他的坦诚。
比私家车先离开斑马线的是电动车,并排的它们在非机动车道又自觉前后错开。
“车来了。”
她提前在口袋里装好公交卡,出门前还摸了摸。
公交前门停在江今澄站的位置,许松年从站台另一端走到她身侧,排在她的身后上车刷卡。
今天车上人很少,江今澄不必一路惴惴不安在爱心座椅上时刻准备给别人让座。
“方便坐你旁边吗?”
公交车已经起步,许松年还站在台阶上。
“可以,你坐吧。”
她没想到许松年会坐在她身边。
仓促抬头答应又移开视线,翘起的鞋尖缓慢放平,双手叠放在书包上端正地坐着。
车开得很稳,他们一直保持合适的距离。
连停几站,终于在人民公园也就是民政局这一站有对男女上车。人民公园的石碑前有红色立牌指示结婚登记处怎么走,那对年轻的男女上车前还在立牌前拍了照。
江今澄看他们一脸幸福地说笑,猜测可能是情侣。
看来结婚登记处搬到公园真的有用,那么丑的立牌都觉得有意义要打卡一下。
她单手撑脸看窗外的景色,不知怎么刚起步司机就一个急刹。
江今澄脑袋不受控制地直直向黄色挡板撞去,就在以为要接受命运馈赠的疼痛时,许松年伸手挡在她额头和挡板中间。
但很可惜,她的脑袋很硬,像铁头功一样,把许松年的手掌撞到了挡板上。
许松年的手饱受重创,成了她额头和铁质挡板之间的保护垫。
她听见许松年嘶了一声。
车内瞬间躁动起来,大家都被晃了一下。虽然没人大声斥责司机,也吐槽技术不行的声音也足够司机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
许松年面上表情无异,只是收回手甩了两下。
一脸淡定。
自从上次怀疑许松年哭了之后,她再不信许松年嘴里的没事。
而且她看到许松年掌心红了。
江今澄叠放在书包上的手指蜷缩成拳,沉默了几秒,觉得追问下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疼。
就算承认了也只能道歉。
对不起,不好意思,动动嘴皮轻飘飘的几个字。
想了想,还是给他点东西吃比较实在。
“诶,你吃不吃柚子,我妈给我剥好的。”
“等一下啊。”
她还带了盛意的言情杂志回家看,一回家又觉得手机更好玩。现在装在书包里还要担心会不会折到书角。
保鲜盒盖子容易刮到书页,江今澄压住杂志边角小心翼翼掏出一白一红两盒柚子。
“你喜欢吃红心白心?红心酸一点,白心甜一点,我在家尝过了。”
她低头指着盒子给许松年介绍。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
江今澄抬头看他,许松年像刚晃过神一样,猛地眨巴几下眼睛。
“哦,你喜欢吃哪个?我都行。”
“你先选吧,当我跟你赔罪了。”
车窗帘子没有拉,被绿意稀释过的日光照进来依然很亮。琥珀色的浅眸更是一览无余地清透纯粹。
许松年眼睛眨得很快,表情也有点不自然。
她坐在阴影里,自然没感觉到太阳晒人,江今澄有点自责她的疏忽。
“是不是太阳太晒了,等我一下,我拉个帘子。”
“哎。”
许松年的话刚出口,江今澄已经转身在扯帘子。
帘子是两边一齐往中间拉,另一边的帘子她伸长手臂在空中抓了半天只蹭到一点线头。
就差一点。
她按住保鲜盒,上身绷得直直地去够蓝色车帘。
厚重的玻璃只淡化太阳光的颜色,照在人脸上,依然有些刺眼。江今澄微眯着眼还是控制不住觉得眼干,眨巴几下眼球立刻涌出湿润的液体。
她突然相信许松年那天没哭了,可能真是只是迷了眼。
车辆自动播报的语音结束,头顶吹风的冷气也戛然而止,手背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啪嗒碰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很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却在真的逝去那刻又扩散开来,丝丝缕缕,麻了半个手臂。
她感觉有人在挨近,骤然被包围的局促定住她的身体。
许松年轻轻一扯,帘子就到了车窗正中间。
两片帘子闪出的空隙里,日光格外鲜亮,光斑透过镂空车帘,星星点点一片。
她的手表反光,在转身坐下的某个瞬间像镜子一样倒映着江今澄的面容。
腼腆,迟钝,若有所思。
“我想吃甜的。”
许松年接受她的赔罪并作出选择。
正好她喜欢吃酸的。
“行,那我吃红心,刚刚谢谢你啦。”
“那我还是晚上洗好还给你吗?”
“都行,你方便就行。”
红心柚保鲜盒刚收回书包里,拉链还没拉上,她手压在书包上,眼神突然变得飘忽不定。
边缘少吃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说她忘了给。但许松年万一敲门遇到边兰说漏嘴,她又得想办法圆。
“要不你还是在学校给我吧,或者晚上你放我们家门口,我听见你上楼声音就会开门拿。”
“不能敲门吗?”
“能能,这不晚上我怕打扰邻居休息,敲门还挺吵的不是吗?”
她笑得勉强。
许松年心中了然,故作伤感地开口:“真羡慕你哥,我会带给他的,放心。”
“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的,你吃就行。我哥少吃点不会怎么样的。”
“那我吃啦?”
他明明在问江今澄,但话里已是藏不住的雀跃。
“你吃你吃。”
“那我晚自习前给你送过去,高一十四班,对吧。”
“对,二楼。”
二楼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一小堆地聚在一起。广播站放歌刚刚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要晚读。
班内吵闹,江今澄听不清歌词,但放歌结束倒是很容易听出来。
就像起风的时候分不清风的来向,一旦风止,马上就能察觉到。
她还在看盛意给的言情杂志,数学老师在前门环视,不知道在找谁。一片打闹中,江今澄一动不动地低头看书,看不见数学老师捏着卷子冲她疯狂挥动的手。
“江今澄,江今澄,帮我叫一下江今澄。”
还在讲台前看一体机的同学随意地朝后面喊了一句。
她正看到男主狠心与女主决裂要替女主送死,心里嘀咕着两个人不长嘴,募地一声江今澄惊得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找不到声源的一句话,像上帝与凡人对话。
幻听了?
她慌张蹙眉乱瞥,瞥到数学老师不算开朗的脸色。
卷子内扣拿在手中向她招了两下。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起身准备出去,数学老师又指了指她旁边的周期。
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是周期。
“哎,数学老师叫我们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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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茫然抬头放下手里的鸡蛋饼,抽张纸擦擦嘴,跟在江今澄身后努力嚼嚼嚼。
快到后门的时候突然追上来说了一句话。
“待会你就说不知道,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
嗯?
什么玩意?
江今澄想追问,但周期人到了走廊。她刚好踩在门槛上,一偏头就望见数学老师正在前门倚着栏杆等他们。
两人双手背在身后,垂眸敛目,一副等着听训的模样。
“你俩这午练谁是原创啊?”
两张薄薄的卷子在空中挥动两下起不了什么风,或是挨得太近,江今澄觉得有头发丝被吹到耳后。
痒。
“江今澄,你先说,周五午练谁抄谁的?”
数学老师挥那两下她其实没看清楚两人是不是错的一样,而且她记得周期抄李元的,她选择填空抄的方砚清。
怎么他们俩被叫出来问谁抄谁。
她缓慢抬头瞟了下周期的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师,午练——”
“你闭嘴,你俩错得一模一样真当老师看不出来。”
他的耐心似乎用尽,很大声地吼插话的周期,转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问江今澄。
声音很温柔,但在这种场面下,温柔比吼还可怕。
“江今澄,你说。”
发火的时候,江今澄大概扫了一眼两人的卷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期没抄李元的,但两人错得一模一样是事实。
早知道她就不该篡改方砚清答案,怕被查出来一样,结果改了一道但凡动下笔就知道是错的多选题。
“老师,我们俩一起讨论做的。”
傍晚光线柔和,斜打在白瓷砖上,影子的边缘不够清晰,朦朦胧胧,模糊明与暗的分界。
金黄想要平铺这个世界,但高低不一的楼宇又在切割这样的金黄。
她说得不卑不亢,平和的眸中映着数学老师因摇头而时明时暗的面孔。
“你俩怎么不高考时候也搬张椅子一起讨论,独立完成独立完成,我是不是说过很多遍。”
“不止一次了吧,你俩什么时候开始坐同桌的,我得让你们班主任调开。”
他把卷子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开始在身上摸手机。
可能是口袋太多,摸了衣服外面口袋没有,又开始拉衣服拉链。
“我抄她的,她不知道。你别跟班主任说,我以后不会了。”
数学老师伸向衣服里的手重新搭在栏杆上,周期垂丧着脸,双手也背到身前。
江今澄歪头想对他使眼色,但周期目视前方,完全不看她。
承认抄作业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虽然这次她真的不知道,但之前也是因为她默许,周期才一直抄作业。
她也有责任,怎么能现在全推他身上。
“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会和周期一起讨论了,一定独立完成。”
江今澄还是坚持一起讨论做的。
数学老师似乎被气笑了,搭在栏杆上的手环抱在胸前,试卷折了一角翘在外面。
走廊走动的人渐少,江今澄依稀能听见班内同学讲话内容。
几只麻雀掠过枝头,轻盈又飘逸。
“你俩上次月考多少分?”
“124。”
连续两次都先问江今澄,这次也是江今澄先开口。
数学老师抬抬下巴朝向周期。
“117。”
他笑了一声,心情莫名其妙变好了。
“你俩期中能考到130,这事我当没发生过。”
“啊。”
两人同时震惊。
“期中全市统考,卷子比月考简单,这有什么难的。不行是吧,我看马上晚读了,我直接跟你们班主任说。”
他没带手表,还是瞥江今澄手表看的时间。
“行。”
江今澄先点头。
“我也行。”
“那就这样说,如果期中卷子太难我们再商议,回去吧。”
数学老师又用卷子对他们扬了扬,只不过在前门是往里招,现在是往外扬。
“那位同学你一直站在那找谁呢?”
预备铃突兀地响起,她在愈来愈高的尾调中转身。
走廊尽头是延伸出去的阳台,二楼阳台被香樟树树冠遮住。树隙中的日落随风晃动,金黄不定,逐渐隐没。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吵人的预备铃结束后又冒了出来,四面八方挤占江今澄的听觉。
走廊尽头吹来阵风,一直蹭得她很痒的头发落到衣领上。
“我找她。”
许松年当着数学老师的面,和江今澄挥手。
16. 新鞋
“那我先进去了。”
江今澄点头,借反光玻璃窗看到数学老师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班主任要晚读过半才会来。
她看到许松年的第一眼想问他怎么来了,但视线稍微低一点就看到他手中的保鲜盒。
偏巧现在来送,正好看到她挨训。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
他踱步上前把保鲜盒递给江今澄。
说得不清不楚,但数学老师的意思许松年应该在这站了很久。
正对后门能看到班内同学有站有坐,捧书的很多,出声的却没几个。江今澄身后有趴在栏杆上读书的学生,高低相合,没有感情念着课本。
她不知道说什么,看了一会儿许松年又移开视线。
“我不会说出去的,江原创。”
看江今澄小心试探他,许松年觉得这样让她提心吊胆不好,听都听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好吧,果然如此。连许松年都听出来是周期抄她,那数学老师肯定也知道。
她这借口果然不行,一下就被识破了。
其实她也不是原创,她只原创了百分之三十左右,方砚清才是百分百原创。
“你快回去上课吧,马上打铃了。”
江今澄低头看眼腕表,就两分钟了。许松年就是飞过去也来不及。
许松年都说了不会说出去,江今澄应该信任她。
她极其自然地岔开话题。
“嗯,拜拜。”
“等一下。”
她还是不觉得自己和许松年有很深的交情,况且她认为的大事,在别人口中永远都是小事。
一切都是她小题大做。
还是再试一次吧,万一许松年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麻烦你送过来了,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吗?尤其是别和我哥说。”
空的保鲜盒抱在怀里很轻,江今澄指腹底部凸起的字迹上滑动,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
其实这没什么,但一想到被边缘知道,那边兰和江建明也会知道,而且肯定是添油加醋过后的版本。
就算她解释清楚,也会被一直念叨在亲戚面前反复拿出来说。
她有一段时间很不愿意和父母分享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因为这些事总会被亲戚知道。即便说过很多次不要和别人说,也会被反问这有什么。
她的隐私,成了亲戚之间的粘合剂。
这让她很不开心。
后来江今澄渐渐明白,只要说出口的事,就一定被别人知道,只是早晚问题。
所以她变得沉默,习惯观察别人而非表达自己。
不一定非要说出口,她自己知道就行了。
“当然。”
许松年点头。
“谢谢。”
这话似乎对她很重要,江今澄忽然笑得很开心。
她抱着保鲜盒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教室里开了灯,但霞光还未完全消退,斜打进教室里。
黄白交映,室内分成两个色调。
江今澄和同学的关系应当很好,刚坐下旁边女生就急急问她怎么了。
“抄作业被发现了。”
江今澄叹了口气,随意翻开桌面一本书准备晚读。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刚刚和你说话那个男的。”
方砚清偏头想指后门的许松年,但人已经走了。
“他啊,我邻居,住我家楼下。”
邻居。她呢喃了两句,若有所思。
预备铃响过就是晚读,班内各种声音混杂,她们坐着聊天很容易被班主任逮到。
她手撑在桌面上,书刻意举高一点遮住自己的脸,像提醒又像调侃对江今澄说:“邻居也不能走太近,帅哥都很会迷惑人。”
方砚清没有细讲的意思,也没追问江今澄其中的由来,只是给个建议。
再听到方砚清的声音,是一板一眼地在念我国基本经济制度。
和边缘一样的课本,可他们是新高考,学的却是老教材。
480满分制实行了十几年,突然从21届开始改革新高考,可新高考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一切都看21届这个承上启下的小白鼠如何。
还是想点实际的,130这个分数学老师是怎么敢给她定的。
还不如现在就把周期和她分开,省得提心吊胆半个月。
124再往上要多对一个单选或者一个填空,不然就是多选和大题第二问。
她有那么好运气猜对五分吗?
问题问出口之后,江今澄就觉得自己有时候脑子真跟死了一样,一点不转。
“选择?还选择?许松年,你见过我们数学试卷有选择题吗?”
边缘哼哼两声,把话头抛给许松年。
秋雨过后天气渐冷,许松年也换下短袖校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校服袖似是短了一截,露出里面浅灰色打底衫,纯棉平口袖垂在他手腕上。
许松年往前伸了一下胳膊,袖口往回收,隐约可见手腕内侧的青色血管。
一大筷青菜落到边缘的白米饭上。
“多吃点吧,我们午练可没选择题猜。”
好嘛,几乎明示她了。
谁知道高考改革呢,全是填空题也不是她的错。
还没高考劝人留级似乎不太好,江今澄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不是,你怎么不能给我点肉吃。”
边缘把青菜扒拉到被吃空的米饭凹陷处,从许松年那抢了一块肉过来。
“你哥最近补脑子。”
许松年给自己找台阶下。
“是是是,你最有脑子。”
“哎对了,下周你自己吃饭去。我不能给你打饭了。”
“为什么?”江今澄不解。
许松年斜瞟一眼还在嚼嚼嚼的边缘接上话头:“是这样。下周不是期中考,我们和你的考试时间不太一样,很大概率碰不上。”
她完全不了解高三的考试时间表,只记得他们文理有附加题,理科欢欢喜喜去吃饭的时候一楼的文科班在奋笔疾书,反之亦然。
“这样啊。”
江今澄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
“嗯,所以你要跑快一点了。”
很稀疏平常的一句话,但江今澄看许松年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
像在调侃自己。
她跑得很慢吗?许松年怎么知道?他们体育课不在一起啊。
一开始许松年在楼梯口等江今澄,以为是老师总拖课才来得晚,后来发现她只是单纯走得慢。
高中生抢食堂,来得早的不是提前下课,就是跑得又快又有地理优势的人。江今澄教室在二楼,又不靠近东楼梯,被堵实属正常。
有次等得久了,许松年偶尔发现楼梯间窗户往下可以看到从升旗广场上往食堂走的人。
乍看是密密麻麻一片,难以分辨谁是谁。
不知道哪天开始,许松年突然注意到双手插兜往食堂晃的江今澄,此后每一次从窗户往下看升旗广场,都能一眼认出她。
江今澄习惯在进入他视野前的拐角那里假装很匆忙上楼,当然他也知道江今澄是如何慢悠悠地挪到食堂。
不过他也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就多等一会儿吧。
“看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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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还不知道自己分在哪个考场,分到四楼可就完蛋喽,人家都跑到食堂了你还在楼梯上堵着。
破罐子破摔,总归还有白米饭可以吃。
“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
两人一应一答,跟唱戏似的。
边缘停下手中筷子,刻意打量他们俩问:“我怎么觉得你俩关系变熟了?”
“有吗?”
许松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有。你不知道刚刚我在楼梯口等她,看到我多失望,一个劲问你怎么没来,一点都没——”
良心还没出口,江今澄在桌下用力踩了边缘一脚。
她懊悔自己还是反应慢了,说到楼梯口就该下脚。边缘怎么什么都和许松年说,能不能有点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没那么夸张,我就问问。”
“而且平时不都我哥拿筷子嘛。”
她尬笑道,笑着笑着自己也笑不下去。因为许松年好像真的被吼住,有点出神地望着自己。
边缘还很夸张地在那龇牙咧嘴,被江今澄瞪了之后装得更加可怜。
还是吃饭吧。
江今澄一脸淡定地低头扒拉土豆丝里的红辣椒。
“你看看,你看看,她还踩我。干脆你俩当兄妹得了,一点良心没有。”
他龇牙咧嘴本就为了给江今澄看,现在她低头也不用装了,控诉完毕神态如常继续吃饭。
食堂内鲜有安静吃饭的角落,只有非常吵和有点吵之分。声线纷繁错杂,慢半拍的许松年兀自笑了起来。
声音很轻,像刻意压低在闷笑。
只是他们坐得太近,连鞋碰到椅子腿都能听到。
边缘以为许松年疯了,把青菜夹回许松年盘子里,安抚地拍拍他。
“吓傻啦,我妹也没那么可怕,没真让你当哥。多吃点青菜吧,对身体好。”
什么对什么嘛,江今澄撇嘴不满。
她泄气地夹起土豆丝,脚背突有一阵疼痛蔓延,错开的筷子间掉了几根土豆丝在米饭上
如有压路机碾过,非常用力在踩她。
一抬头,边缘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
太过分了,她刚刚只踩了鞋尖。
“我新鞋!”
“我也没穿几次!”
边缘不甘示弱。
江今澄佯装无事继续吃饭,等边缘的注意力都在饭上时,狠狠踩了他一脚。
奇怪的是,他没有反应。
倒是旁边人嘶了一声。
她顿觉不妙看向许松年。
踩错了。
“我的也是新鞋。”
江今澄看到许松年手腕血管似乎在跳,她太阳穴也突突跳着。
完了。
要不让他踩回来,但第一下已经被边缘踩了,第二下好运还有吗?
完蛋。
“不过踩新鞋有好运,祝你好运。”
——
【我踩许松年鞋他是不是生气了】
【?】
【他没那么小气】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许松年】
【?】
【他生气了非常生气,行了吧】
【不信】
聊天框顶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突然没了,江今澄放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复。
切到其他页面还没看几分钟,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哥:【[动画表情]】
点进去跳转到和边缘的聊天页面。
表情包上只有一个字。
滚。
【再问他以后别跟我说话】
17. 热心肠
“你觉得你能考到一百三吗?”
“不能。”
“那怎么办?”
“等死。”
每天早上,周期和江今澄像npc一样重复这段对话。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数学老师,迟来的断头台一样会断头。
但今天换了回复。
不过是从方砚清嘴中出来。
“我觉得没事,数学老师不会和你俩计较的。”
第一场考语文,可语文除了必备古诗文,也没什么可看的。
方砚清单手撑脸偏头对江今澄说:“别想太多,好好考试。”
无非数学老师一念之间的事,她确实没办法左右。
周期没看必备古诗文,在翻一沓皱巴巴空白处还有算式草稿的作文素材。
让每天都在学校里的人在四十分钟里写出八百字作文,怎么想都很难有真情实感。
期中考好就好在,时间充裕,语文九点开考而非八点。
有人习惯睡早读,有人习惯睡早读之后那个长课间,总之教室里一直很安静。
江今澄和方砚清小声说了几句之后各自看书,这书一看就困。
想着眯半个小时,一睁眼过去一个小时,只能匆忙过一遍古诗文背包去考场。
如许松年所言,运气很好,分到了一楼考场,吃饭不用愁。
江今澄怀疑她是吃得太好了,数学考一半就开始困,在口袋上摸下摸掏出一块薄荷糖才好一点。
只是这方法得心态好,掏糖时候监考老师以为她打小抄,看清后很遗憾地踱步走远。
考试期间所有课暂停,均为自习,想干什么干什么。
江今澄非常喜欢考试期间的自由,不用赶着上课,也不用担心听不懂写不完作业。
书店对面是篮球场,球砸在橡胶场地咚咚响。江今澄买了本《看天下》回去,今天天气很好,晚霞也漂亮。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男生为什么喜欢打球,明明没几个投进去,跑着还很累。
种满香樟树的小路依据路灯间隙安了音响,音响质量并不好,但此时的风轻柔,化去杂音,浪漫随着橘色落日在空气中蔓延。
广播站的惯例是在晚读开始前五分钟结束,一般放到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就该快点往教室走了。
但今天时间还早,还有两首歌的时间。
她并不想复习,功夫不在一时,但不复习又不安心。只有这两首歌的时间,才能全无负担地溜达。
四百一圈的操场,跑步的人不多,一男一女并排散步地倒是不少。
江今澄庆幸没带眼镜,不然看到熟人多尴尬。
“江今澄。”
谁叫她。
看了一圈,还是几个人向她挥手才找到声音来源。
他们面上笑得很不自然,几个人互相推搡挤在一起。
是平时和周期玩得比较好的男生,江今澄不是课代表,也不和他们坐一起,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和她关系熟一些的周期被推上前,他似乎刚打过球,说话急了些,领口一圈被汗浸湿,胳膊上搭着校服。
“怎么了?”
“我们去食堂吃饭,你能帮我们把衣服拿回去吗?”
上一首歌结束,刚好卡在换歌的间隙。
周期轻呼一口气,似是有些紧张。
《七里香》的前奏响起,她不得不拔高嗓音开口:“可以,但我可能分不清谁对谁的,我放空桌子上你们自己找一下行吗?”
“行行行,谢谢啊。”
“你扔地上都行,我们自己找。”
周期没说话,后面的人开口。
三人一起挤上来,叠得并不整齐的校服搭在了江今澄胳膊上。
“你的也给我吧。”
左手捏着杂志,她伸出右手等着接。
“我就不用了。”
这话有些突兀。
“太多你拿不下。”
周期又补充一句,嘴角扯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
“没事,你们球也给我吧。”
他们几个踢足球都是自己带的,不是在学校器材室借。李元很珍惜这个球,总是包得好好的放在讲台下面柜子里。
可能是怕江今澄拿着费劲,李元摆摆手拒绝道:“这个没事,我自己拿就行,麻烦你了。”
既如此,那就算了,江今澄点点头,又一次看向离她近一点的周期。
“真不要我拿回去吗?我认得你校服,不会放错的。”
两张空桌子贴着后黑板放。一般用来收作业放些来不及发的卷子,画黑板报时候就摆些粉笔盒,不画黑板报时候后黑板用来听写,以至于空桌子上常常落些粉末,大家也不怎么在意,抖一抖吹一吹就没了。
她觉得周期可能是担心校服放在那脏,所以说自己能认出来放在他座位上。
“那行,谢谢你啊。”
“没事。”
周期笑得腼腆,很局促地把校服轻轻放上去。
“谢谢啊,班主任要是问我们去哪你就说在操场踢球。”
李元在周期身后探头探脑地嘱托江今澄。
“放心吧。”她郑重点头。
四人并两排走着,江今澄还没有走,校服放得两只胳膊不太平衡,等她调整好和偏头的李元撞上视线。
他很大方地挥手,但江今澄胳膊上搭着校服,只能小幅度地挥几下手。
《七里香》放完就只有一首歌的时间了,虽说不要晚读,但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大家都来得差不多的时候往里进。
这个点还有不少往教学楼反方向走的,江今澄帮钟淇淇搬过一次教辅资料,专挑晚读前几分钟,可以慢悠悠地在路上聊天。
真希望能再搬一次,最好是晚读时候,她实在太讨厌晚读了。
耳边全是别人的声音,读着读着总会被别人的节奏带偏。
学校最近在栽花,路面有不少石子裹着泥,江今澄左脚换右脚踢着。
踢得不准,砸到了高三教学楼前的垃圾桶上,哐当一声还有回响。
江今澄心虚抬头,如果没有人看见她就悄悄离开。
上移的视线还没找到石子飞去哪里,一声哈吓得她往后连退两步。校服从手腕滑到小臂上,手里捏着的杂志也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样,被吓到了吧。”
边缘很得意地转头冲许松年挑眉。
“幼稚。”
江今澄白了边缘一眼,斜跨一步从他们身边过去。
“哎哎哎,你去哪?”
“上课。”
她说得义正严词。
“你手上校服谁的啊?”
“不用你管。”
“跟我没见你这么热心肠。”
这话可说到江今澄心坎上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
江今澄不记仇,因为记着的都会当面还回去。边缘在食堂里和她说的话,现在一字一句还给他。
她笑得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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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亮亮的,即便摇头晃脑也不觉得讨厌。所以边缘吃了瘪只能咽下去。
“走了。”
江今澄潇洒地挥手转身,杂志书页被风吹开,轻盈又快速地翻过。
——
“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过分?”
许松年一言不发看完全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答:“不觉得。”
“为什么?”
边缘都想撬开许松年脑子看看是不是进水了,这么明显的鄙夷,他说不觉得。
“谁让你之前这样说人家,你欠人家二十块钱还了吗?请你喝水你请回去了吗?”
这一细数,都是边缘对不起江今澄。
最后一首歌也结束,广播里是今天的播音员在结尾。
“本期校园之声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听,我是播音员成真,我们下期再见。”
音响噤声的那刻,世界霎时静了下去。香樟静默,霞光漫天。
“明天送她杯奶茶怎么样?你喝不喝,一杯不够起送。”
“女生一般喜欢喝什么呢?”
边缘像是问许松年,又像自言自语,一路走到打印室,一人抱一沓热乎乎的试卷才算抽离出来。
“刚刚是不是打过铃了?”
打印室靠近东北门,在食堂和医务室后面,音响安不到这里,即便操场开运动会传到这儿的声音也很微弱。
“好像是。”
“你明天到底喝不喝奶茶,一杯不够起送的。”
边缘问了一路的话还没有得到确切回复,不禁有些不耐烦。
“喝,喝。”
许松年敷衍地点头。
“那行,你说点什么江今澄会喜欢?”
不耐烦去得也很快,边缘认真回想记忆中江今澄的喜好。
他是和江今澄吃过很多饭,但都是逢年过节的聚餐。老人和他们观念不同,喝奶茶吃辣条路边摊这些都是被嗤之以鼻的,边缘即便想吃也都是避开老人在家吃,省得他们生气。
他也没看过江今澄喝奶茶,喜欢喝什么更是无从得知。
“茉莉奶绿。”
许松年很肯定地开口。
“那是什么?”
隔空有人接上他们的对话。
“奶茶肯定是珍珠奶茶最好了,你去问人家爱喝什么奶茶她怎么可能要,你就应该直接买好她才不会拒绝。”
食堂侧门走出来一行人,说话的男生怀里抱着球,煞有介事地说着。
边缘不近视,看清被搭肩膀的男生是和江今澄说话那个。
几个人都没穿校服外套,是他们没错了。
“是你抄人家作业才被数学老师抓到,人坐你同桌一个多月可什么事都没干,成绩也比你好,简直无妄之灾。”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不把午练给我看。”
被搭肩膀的男生反驳。
“那盛意问我要我能拒绝吗?英语课代表诶,我没少抄人家作业。”
“这样,大不了这钱我出,你好好给江今澄赔礼道歉。如果因为你被调座位,那班主任怎么想她,以后说不定还分到一个班呢,别整太尬。”
男生走路快,从食堂侧门出来不过一分钟,边缘就渐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江今澄这三个字太过耳熟,以至于音调被风吹得高低错位也能分辨出来。
“他们干嘛给江今澄送奶茶?”
“赔礼道歉。”
许松年依据刚刚所听到的内容完美提炼。
18. 茉莉奶绿
第三天考的全是小科,偏理的生物还在下午。
他们班本就意向物化生的学生多,平时政史地的作业和周测都不上心,期中考自然也没有其他科那么重视。
广播站还在放歌,走廊人声细微,江今澄还未踏进门槛,募地传出一阵欢呼,险些盖过音响。
七八个男生围在讲台前,挨得很近,江今澄从人头缝隙里也没看出放的什么。
不重要,她大概率不喜欢看。
比起让男生围在一体机前,江今澄更喜欢鼠标在女生手里,因为大家都会坐在位子上留出空间给别人欣赏。
即便完全不了解,也会热心和你解释安利。
也可能是她自己原因,江今澄听男生给自己解释时候觉得自己很像白痴,但女生给她讲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考试期间座位全部清空,但现在是晚自习,七八八七的安排使得走道更加狭窄。江今澄没注意看脚下,被一摞书本绊倒,上面的文件夹飞了出去。
她小跑了几步捡回来,拍掉上面灰尘给人家放好。
再抬头,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许松年倚着门墙在笑,边缘双手背在身后,见她视线移过来,很鬼鬼祟祟地空出左手向她招呼。
什么?
她歪着头用口型问边缘。
出来出来。
边缘招手招得更频繁了,单手拎着的袋子从身侧漏了点出来,但很快又被边缘站直的身子挡住。
看不清字,但是绿色的保温袋。
奇奇怪怪。
江今澄半信半疑地挪到后门,斜瞟一眼边缘问:“干嘛?”
“请你喝奶茶。”
绿色双杯的保温袋唰一下飞到江今澄身前,快得她睫毛扑闪好几下手才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来。
“干嘛突然请我?”
她缓慢抬手迟疑地接过保温袋。
两杯奶茶不算重,但重量乍移到自己手中,还是能感受到手腕往下扯的坠感。
“一杯不够起送,两杯正好。”
许松年揶揄道。
“别听他瞎说,开学那么久了也没请你吃过什么东西,今天点外卖顺手给你点了。”
“两杯茉莉奶绿,都是热的,一个三分糖一个五分糖,和你同桌一起喝吧。”
边缘越说越心虚,手掌心在校服上来回蹭着,硬挺的布料都皱出几道纹。
无事献殷勤,有鬼。
“你俩又带手机了啊?”
她特意回头看了眼身后有没有人经过才问,虽然不一个年级,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份风险。
“这有什么的,你喝吧喝吧,我走了。”
许松年还倚着墙在笑,边缘像扒拉口香糖一样把他从墙上扒拉下来。
刚站直一点,边缘又回头把他重新推到墙上。
“我听说你给别人抄作业,是不是真的?”
江今澄顿时警铃大作,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秘密。”
边缘很欠地留下这句话。
奶茶袋挂在两根手指上,勒出两条很宽的白痕,江今澄换了只手不太开心地往座位走。
晚自习回家她一定会堵在302门口问许松年怎么回事。
能看出来非他所愿,一路频频回头向她摆手,但他也有嫌疑。
一首歌放完,平时早早回班的方砚清没来,反倒是周期提着两个袋子从江今澄身后过来。
“哎,江今澄,我正好——”
“你也买了奶茶吗?”
右手缓缓垂下去,他心情也低了下去。
“我哥刚刚给我的,你要喝吗?茉莉奶绿。”
“不用不用,我有。”
他再次举高奶茶保温袋晃了两下。
“你先进吧。”
“谢谢。”
江今澄坐下打开保温袋,吸管和纸巾一一摆放好,这首歌放完,方砚清抱着一摞书姗姗来迟。
“给我的?”
“嗯。”
江今澄高深莫测地点点头,两杯一起推出去,标签正对方砚清。
“选吧,五分糖和三分糖。”
“都是热的啊,那我要三分吧,减肥。”
她笑嘻嘻地撕开包装纸。
“OK。”
加的是一样的小料,波霸。
方砚清嚼了几下问:“怎么想起来喝一点点,你跑出去买的?”
“不是,我哥。”
吸管在杯内搅了一圈,江今澄配合搅动的节奏慢悠悠开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请她喝奶茶,又为什么知道她作业给别人抄,但现在喝上这杯茉莉奶绿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你哥?亲哥吗?你什么时候有哥了?”
方砚清一连串发问,一副老实交代的眼神。
“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几年前。”
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的回答。
方砚清没笑,江今澄赶紧找补道:“我表哥,对面楼,高三。”
她转身抬手指向窗外。
高三教学楼在高一高二中间,北面窗户正对高三南窗走廊,视力好点完全能看清走廊上的人什么样。
“哪个班呀?”
人的手指对远处教室来说还是不够精细,方砚清梗着脖子和江今澄标齐才看准教室。
“那个,二班。物化班。”
“哦,我妈教地理,可惜了。”
周期有听到她们说话,但没有抬头,安静吃着鸡排饭。
两个女生的胳膊时高时低在他身旁挥着,饭香断断续续地涌入鼻腔,视线也忽明忽暗的,以至于李元站到他身边还认为是天色渐晚。
“怎么样?我的办法好不好?”
李元胳膊肘搭在周期的肩膀上,气定神闲地等着周期的吹捧,但胳膊肘下的人只是吃着饭。
他视线瞟到江今澄手中拿着的奶茶杯颜色不对。
撕开保温袋魔术贴,里面还安安稳稳放着另一杯奶茶。
“怎么回事?没送出去?”
“别提了。”
周期扒拉两口饭刻意嚼着,似是不想回答。
“那怎么办?”
“下次吧。”
“唉,没事没事。”
李元宽慰似的拍拍周期,手却移向敞开的保温袋,面上挤出一个笑。
“那我喝了,扔了也浪费。”
“喝吧。”
周期低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今天土豆丝里面有红辣椒,他懒得挑,辣了就再挑一筷白米饭吃。
先考完期中的年级依旧四点半放学,江今澄五点钟才考完生物,又回到教室拉桌子搬书本。
一番折腾,走到校门口公交站台赶上晚高峰,公交车堵了半个小时才到站。
小学也期中考,江建明和边兰留在学校开会,回来得要比江今澄还晚。
奶茶店挤满了人,有家长和小孩子在,点单不排队,全靠嗓子喊。
江今澄不好意思喊也不想被推搡,决定回家喝水。
进入十一月天黑得很快,走回小区的几分钟里,太阳就完全落了下去。亮得还不够明显的路灯映在橘黄色的天空里,像南瓜灯,只是高悬于头顶并不握在手中。
每到一个人放空的时候,江今澄总会感触良多。不一定关于自己,可能是刚刚的所见所闻,也可能是突然悟出来的道理。
冗杂的情绪,皱巴巴的心事,在晃动的秋千上一点点整理铺平舒展。
就像学校每天都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他们自习,江今澄也需要这种无人打扰的时刻将那些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理解就全盘接受的整理好,这样才能轻松地继续接收不同的状况。
秋千晃得越来越慢,江今澄不得不伸腿用力蹬好离地更高一点。
期中考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数学她也没有信心考到一百三。
昨天晚上没有遇到许松年,边缘也没有回她消息。
想知道边缘如何得知周期抄她作业就只能去敲许松年家的门,或者等边缘告诉她。她不太想这样,总有种求别人的感觉,而她只能被动接受。
大不了赌一把,赌边缘不说,反正他说出去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对面三楼呼呼的油烟机戛然而止,不丝滑的玻璃窗一卡一卡地推开,女主人探出头大声喊:“辰辰,辰辰,回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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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了,快回来。”
轮滑车先于小男孩的回应,等车经过秋千架,江今澄才听到两句知道了。探头的女主人看到楼下小孩,招手让他把车停在一楼通道。
肉味和辣椒味一起飘下来,又呛又香,原本没觉得多饿的肚子突然空了一样,感觉人都变轻了。
少了一个人,其他几个小孩可能觉得没意思,纷纷各回各家。
江今澄打算等秋千停下就回家。
地平线上橘黄色余晖大半已被靛蓝色天空晕染,绿化带灌木丛茂盛,虫鸣不止。
秋千仍然小幅度晃着,感觉要再过很久才能完全停下。江今澄决定如果一分钟之内秋千还不停,她就人工终止。
五,四,三,二……
“江今澄!”
夜晚空气都是墨色,声音比眼睛更先找到人,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你的目光系到说话人身上。
许松年手里提着蛋糕,隔太远,看不清里面具体什么样子。
今天他过生日吗?
她松开秋千绳子起身,从另一个器材上拿下书包。
天色完全暗下去,不明亮的路灯此时也投下大片光亮,和照不到的地方隔出清晰界限。
“怎么了?”
江今澄懒得背,书包抱在胸前慢吞吞地走到许松年面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今天考试不顺利?”
高楼林立的地方起不了太大的风,马路上的喧嚣也被隔绝,风舒缓,树影绰约。
许松年笑得和气,整个人舒展又自在,反倒她像是被什么缠住。
还是直接问吧,她想知道原因。
“我昨天就想问你,我哥怎么知道抄作业,是你说的吗?”
怎么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许松年说出去了,江今澄又觉得许松年不是这样的人。
她并没有质问许松年,但语气闷闷的,一听就是不开心。
这个季节还有小飞虫,绕着路灯和灌木丛飞,难以看清数量,只有黑乎乎一团。
他往后退了两步离灌木丛远一点,江今澄也跟了过来,以为他要逃跑。
蹙起的眉头预示他即将遭受质问,许松年及时开口:“后面有虫子,过来一点。”
江今澄转头去找虫子,但光线不佳,她看不到虫子。
罢了,相信许松年吧,毕竟他不近视。
“我答应你保密的,但确实很巧。当然我也有责任,那天晚读我和你哥去打印室抱卷子,遇到你同桌和几个男生一起从食堂出来。”
“我们离得有点近,他们声音又有点大,讨论怎么因为抄作业这事给你赔礼道歉,就都听到了。”
几只鸟扑棱从院外石榴树飞到秋千旁的香樟树上,蛋糕丝带飘起又落下,许松年轻轻拂掉手背上的丝带。
“抱歉啊,是我没来得及和你解释。因为这个不开心吗?我能补偿你吗?”
他突然弯腰歪头看江今澄,眼眸清亮,直勾勾地毫不偏移。蛋糕依然拿得端正,只是丝带又被风吹到他手背上。
冰冰凉凉,滑滑的,又痒痒的。
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回答,巧到怀疑是编的,但一想昨天周期问她奶茶,确实又能对得上。
江今澄别过头侧身说:“我没那个意思,不是你说的就好。我也没有不开心,就是想晚点回家,我妈还没下班。”
小区隔壁是自建房,围墙人过不去,但小动物可以。常有猫狗钻到小区里翻垃圾桶。
灌木丛虫鸣被一声凄厉的猫叫打断,看不清是什么猫,只有一个黑影掠过藏进阴影里。
江今澄哆嗦一下,视线落回许松年身上,余光扫到蛋糕上有HappyBirthday的字样。
话是说开了,但关系还有点僵,她把许松年想差劲了。
江今澄决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今天是你生日吗?忘了祝你生日快乐。”
今晚的月色朦胧,柔和得像套了层磨砂滤镜。许松年笑得纯粹,好像这月色剔透,也将他照得通透。
“不是生日蛋糕,想吃又来不及订,随便买了一个。所以,你要去我家一起吃蛋糕吗?”
“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19. 蛋糕
不过生日也能吃蛋糕吗?她还没有这么大方的金钱支配权。
江今澄摆手拒绝。
“不了不了,我看现在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我妈快下班了。”
她双手托着书包底部没法腾出手指头顶,只能昂着头假装观察天色。
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几颗星星,许松年也没开口表示遗憾,像在等着看她表演一样。
江今澄感觉到侧面的视线,不敢和许松年对视,准备托着书包昂头走。
“今天月亮蛮亮的,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刚踏出一步,就险些摔倒。
“哎呦。”
白鞋一脚踩在凹下去的井盖上,地势不平,两脚一高一低重心不稳。
明明记得井盖在左边,怎么会在右边。
她心有不甘,但眼下应该先走,而不是纠结井盖在哪。
“江今澄,走路要看路。”
“我知道,不用你说。”
一转头,看到一张憋笑的脸,江今澄撇嘴但也没有办法。
“还有,心虚的时候眼睛不要乱瞟,也不要——捏手指。”
她的手放在书包下,捏久了都忘了自己在捏手指,忽然停下才发觉刚刚在干什么。
手指蜷缩托在书包下,面上佯装无事。
“我没有心虚啊,我喜欢捏手指怎么了?”
“没事没事,那你要吃蛋糕吗?我还没给你赔罪呢?”
蛋糕盒抬得很高,许松年抓着丝带的手青筋凸起,光也明暗交错地覆在手背上。
他又一次邀请江今澄。
“真的不了,我要回家了,你也赶快回家吧。”
如果是边缘买蛋糕,那就是要爬十层楼梯她也要吃到。可这是许松年买的,她去别人家为了这个蛋糕边兰肯定会骂她没礼貌。
“不用不好意思,六寸我也吃不完。如果你不想吃的话,那我下次给你赔罪吧。”
“啊?不用赔罪,这和你没关系,我哥就是喜欢瞎说,我都习惯了。”
许松年放下蛋糕,面上有些落寞,攥成拳的手又松开,却还是好脾气地问她。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有时猜不准你的想法。”
江今澄的心思应当很好猜,许松年也习惯帮别人打圆场,但对江今澄,他还是能说得再直接再清楚一点。
他害怕哪天会猜错。
单元楼小格窗明暗相间,江今澄心情也跌宕起伏。她不知道许松年怎么了,心口像有一股不知名的东西搅过,差点喘不上来气。
是她说什么让许松年误解了吗?
还是她找得理由太烂?
“总是客气地拒绝我,有时会以为你不喜欢和我说话,毕竟我们本来就不熟。”
许松年其实也有点记仇,上个月随口说的话现在还记得。
“是真心话啊,现在天色就是不早了,我也没有不喜欢和你说话,和你聊天挺开心的。”
她擅长装傻。
“我说蛋糕。”
他的语气不温不凉,只是视线一直落在江今澄身上,不由得带了点刨根问底的意味。
“蛋糕,蛋糕嘛,我也不是跟你客气,好像就是客气。”
江今澄说着自己都心虚了,“就是,我妈不让我吃别人家东西。”
破罐子破摔吧,她实在不擅长找让人信服的理由。反正许松年都看出来她刚刚说的不是真心话。
“为什么?”
“嗯,因为这样显得我很贪吃,爱占小便宜,形象不好。”
边兰常对她说的话,江今澄又复述一遍给许松年听。
这些话说出来,其实有点难为情,因为从小江今澄听到留下来吃饭的话都是客套话。
边兰觉得在别人家吃吃喝喝是占小便宜的行为,也不许她白吃白喝,一定要有来有回。
以至于现在有人问她吃不吃零食都会觉得是在客套,除非这东西强塞进她的怀里才会小声说句谢谢,然后第二天就立马回赠给别人,不然心里总觉得亏欠对方。
她害怕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害怕说错话,害怕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察觉对方情绪不对总是先找补。
时常懊悔祸从口出。
人无完人,江今澄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再得体一点再周到一点。
“这有什么,是我非要请你的。”
她低下头去不说话,许松年声音软下去问她:“那我和阿姨说行吗?”
江今澄想了一会儿点头。
“那走吧。”
他语气顿时轻快起来,一个大跨步站到江今澄身边。
“你和你哥不太像。”
这话冒得突然。
“哪里?”
“他比较厚脸皮,你不是。”
他偏头看向江今澄,但她只是附和地笑了几声,没有追问的打算。
“或许你可以向你哥学学,不用太在乎别人的想法,想的太多反而会束手束脚。”
江今澄明白许松年的意思,但她做不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但我不想你觉得我贪吃爱占小便宜,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你难道不想给我留个好印象吗?”
她微微昂着头,路灯深藏于树冠中,光线柔而浅,如罩了层薄纱。
许松年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在意江今澄对他的看法,也希望留给江今澄好印象。
许松年本意希望江今澄能直接坦率地表达自己,而不是先考虑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江今澄这么一问,他被绕了进去,忘了反驳。
“可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她很有礼貌地避开许松年输密码,六位密码按得慢,他话也刚好卡在最后一位数字结束。
随后拉开门,完全没给江今澄回话的余地。
“进去吧,不用换鞋。”
许松年人先踩在地毯上,回头江今澄还站在原地,托着书包左顾右盼。
“你们家没人吗?”
“没人,我妈经常加班,估计得八点多吧。”
“那我还是在门口等你吧,你切好给我就行,我回家吃。”
托在身前的书包背到身后,江今澄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往上指。
客厅和厨房都开着灯,鱼缸投下浅蓝色的光在地板上,许松年侧身露出后面的鱼缸。
“鱼也不想看看吗?只吃蛋糕?”
他这话没有嗔怪的意思。
“那我进去看看喽。”
她探头向许松年确认。
“进来吧,不用关门。”
和她家的布局一样,站在门口探头就能看到大半客厅和厨房。或许是有风流动吹动两人之间的死寂,江今澄觉得开着门要更自在一点。
许松年提蛋糕去到餐桌解红丝带的死结,江今澄得到允许轻手轻脚地走向客厅嵌入式鱼缸。
大概有十多条鱼,扁扁的,很小也很漂亮。和路边卖的小金鱼不一样,江今澄叫不出名字。
她其实很想养些小动物,小学门口除了红领巾和文具,最多的就是笼子里的小鸡小鸭金鱼仓鼠甚至蜜蜂。
但一次都没有。
江今澄哀求过很多次,边兰从来没给她买过。说很容易养死,她会大哭大闹,还不如不养。
长大后,江今澄有了点零花钱,路过方方正正笼子里毛茸茸的小动物,也只会看不会买。
最后都要死的,不买就不会伤心。
她鼻尖几乎贴着玻璃。水声汩汩,波光闪烁。
真好看。
“蛋糕夹层是奥利奥和草莓,你过敏吗?刚刚忘了问你。”
“不过敏不过敏。”
江今澄转身向餐厅走去。
许松年恰好解开死结,垂直相交的丝带向四方散开,吊灯繁复,投下的光斑形状也不规则。
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轻呼一口气像是解开死结后的庆幸。
“想吃草莓多还是蓝莓多?”
“草莓吧。”
“好。”
许松年麻利拆开纸袋,切下很大一块三角,多到江今澄觉得托盘都有点往下坠。
“太,太多了吧。”
她又开始捏手指,但这次背在身后,许松年看不到。
“没事,反正我也吃不完。”
有点太大方了,江今澄其实想说。
“谢谢啊,那下次我过生日你来我家吃蛋糕吧。”
许松年没有马上回答,单手撑在桌面,歪着头问她:“不是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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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是。”
江今澄讨厌客套,更讨厌自己分不出人家是客气当真了反而下不来台,所以她说出去的话都是真的。
“那先谢谢你了。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提前告诉我,我送你当礼物。”
“不用不用,你不用送我礼物,应该的。”
江今澄连忙挥手。
“好,和你同桌那个事也不用担心,你哥不会说的。”
“小心。”
蛋糕托盘实在太小,三角切块上滚下来一颗蓝莓,险些从托盘边缘滚下去。
许松年用蛋糕切刀往里推了一下,笑着说:“好了,走慢点就行。”
“嗯,谢谢。”
江今澄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着,进来时就没关门,现在出去倒也方便。
“你生日是几月啊?”
许松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伸手把门推得更开一点,留出更大的空间让她出去。
“八月。”
没问具体日期,江今澄也没有主动补充的打算。
“好,记住了。”
“明天一起上学吗?”
江今澄正懊悔上次冲动答应许松年,如今情景再现,复盘多次终于派上用场。
“明天我爸送我,你还是少带点手机吧,多学习学习。”
“好,那再见。”
这回答似乎没有出乎许松年意料之外,他依然笑着。
“哦对,你上次问我哪个洗衣液香,我看了是柔顺剂,金纺的。需要的话我可以拿一袋给你。”
他往后退了一步,似乎真的要去拿一袋给江今澄用。
许松年为什么记性那么好,她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蠢话。
“不用了。”
她这个位置抬手刚好抓到许松年校服胳膊肘那,校服布料硬挺,手抓过之后皱得很明显。
许松年略有错愕地转头,江今澄才反应过来松了手。
“不用了,我就问问,我先回家了,拜拜。”
为什么把蛋糕切得这么大,她都没法跑,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身后一直没有关门的声音,江今澄不敢回头,只能祈祷快点上到四楼。
就不该吃这块蛋糕。
——
边兰开完会从学校下班,校园已是黑漆漆一片。
她懒得做饭,从饭店炒了两个菜打包回去给江今澄吃。
上到三楼时,门很巧地开在她面前。许松年捧着切块蛋糕,笑得很不自然。
“阿姨,您下班啦,我今天买蛋糕吃不完,想着切一块给您。”
边兰和许松年妈妈聊过几次天,还没怎么和许松年说过话,联系来得突然,她一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
“谢谢你啊,我这年纪大了不爱吃甜的,你放冰箱里留着吃吧。”
“阿姨,您尝尝吧,切都切好了。”
边兰想了一会儿,觉得带回去给江今澄吃也一样,拎着打包盒的袋子全部移到左手,接过托盘笑道:“那谢谢你啊,我端回去给江今澄尝尝。”
“江今澄她吃过了。”
笑得弯弯的眼睛细眯着,边兰语气不明,“她吃过了?”
“对,我买蛋糕回来正好遇到她,蛋糕买大了吃不完就想让江今澄分担一下。我怕她回去吃不下饭您误会她在外面吃垃圾食品,所以和您说一声。”
楼道内总是很安静,门正对的鱼缸水声潺潺。
“是怕我骂她专门托你和我说的吧。”
许松年笑笑,不反驳。
大人能看穿的事,再解释只会成为掩饰。
他家东西很少,屋内也很安静,边兰只看了一眼就确认许松年一个人在家。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来我们家吃?”
大晚上的,边兰也吃不下多少,江今澄每周放学都得点点外卖吃,根本不怎么吃饭。
倒是不差许松年双筷子。
“吃过了阿姨。”
和别人聊到自家小孩,边兰总避不开吐槽江今澄房间乱也不动手做家务。和江今澄成鲜明对比的许松年早早就以会做饭爱干净的形象立在边兰心里。
既然吃过饭,她也不用担心了。
“那行,注意别给陌生人开门,我先上去了。”
20. 豆浆
期中考完学校大发慈悲放到周六下午六点返校上晚自习。
人欢欢喜喜进门,下一秒就被泼了冷水。
“期中卷子除了语文都改完了,正在汇总成绩,估计明天排名就有了。”
“这么快!”
简直不可思议。上次考完就被叫到办公室面批还是周测。
“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等死了。”
“该等死的应该是我和周期吧,那数学我考不到一百三。”
方砚清敲着桌面想了一会儿,挥手在江今澄眼前晃了两下,吸引她的注意力才开口:“没事,如果老师真把你们调开,不还有我,我去和班主任求求情。”
“那班主任会不会更想把我们调开。”
后黑板国庆评比的黑板报被各种默写板书占用得差不多,眼下因为期中考又被擦得干干净净,方砚清坐的位置刚好挡住张贴的期中考场表。
江今澄再从这个角度偏头去看方砚清时,期中考场表换成了成绩表。
因为方砚清蹲下去收拾东西,围着后黑板一圈又一圈的人发出的惊叹都和人一一对应上。
班级第一在年级排十一,盛意英语考了一百四十二,数学第一是李元……
江今澄在成绩表刚张贴时就窜到后黑板记住了三个人的成绩,周期和她都进步了几名。
不多,但离前一百五不远了。
方砚清的成绩在她说出口之前,就被摆手拒绝。
“我知道,中午班主任发给我妈了。”
班级11年级94,方砚清上次是第四名,年级前五十。
“是我影响你学习所以换座位吗?对不起啊,我平时是有点懒散。”
江今澄不知道该怎么对方砚清说,退步几十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方砚清来说,算很大失误。
“和你没关系,我妈多事,班主任也是碍于面子。”
方砚清的东西很多,未学到的必修课本和选修课本都放在走道箱子里已经搬了过去,她现在理着压在课本中间的各种试卷。
期中刚刚考完,卷子太多,难以分清哪个已经摘抄在错题本,干脆全部叠在一起塞进文件袋。
她一直冷着脸,也只说了这一句话。
江今澄想补偿方砚清,但她成绩不如方砚清,没办法帮方砚清提高成绩。
“要不,我送你套必刷题吧,五三也行,你想要哪个我买好送你,转账也行。我相信你下次肯定能考回来,别太难受。”
她昂头说得很真诚,切实想了一圈觉得这个最能补偿方砚清。
方砚清桌子收拾好由周期搬了过去,她现在捏着文件袋准备把板凳一起拿走,听到话愣了一下,脸绷得很紧,过几秒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真没事,明天我给你带酸奶喝,就是我妈事多,旁边就是坐着咱班第一我也得换座位。”
方砚清轻轻拍两下江今澄肩膀,她单手拎起板凳,笑盈盈地和江今澄拜拜。
班内调座位的不多,但因为是一对一调换,走道和前后黑板过道都是桌子,显得很乱。
下节是班会课,他们提前被班主任通知调位,江今澄和他们一样,都是在这个课间刚刚知道。
“期中成绩大家都看过了吧,考试要排名,那就肯定有前有后,有进步有退步,在此我就不赘述了。后面各科老师也会找某些学生面谈,我主要强调一点,就是学习态度。”
“成绩,它是一个很单一的标准。或许这段时间你学得很好很认真,但考试恰好考了你薄弱的疏忽的地方,这很正常,下次再好好考就是,因为知识实打实进了你的脑子它就不会凭空消失。”
班主任开班会习惯双手撑在讲台上,铁质品有点声音就格外突出,江今澄只用看讲台晃的程度,就知道班主任有没有用力按。
他现在松开手起身,把讲台上散落的粉笔头挨个放在原本的纸盒里,语气缓而悠,像警示。
“某些男生,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每次班会我都提点,但还是我行我素。没有什么男生天生理科好的说法,化学两次第一都是人家钟淇淇。再这样傲慢下去,小心明年合格考得去顶楼开小灶。”
班内哄笑一声,新高考改革后第一届小白鼠正因为合格考的事而烦闷,据说下周开始,各科年级后五十晚自习要去顶楼单独开小灶上课。
“还有一件事,大家回家可以和父母商量一下分科的事了,过几天学校出一个大文大理排名表,同学们可以比对一个自己在哪有优势。”
“下次月考,就该发第一次分科意向统计表了,自己多想想,别到时候一个个挤我办公室问老师我适合学什么。”
台下一片哀嚎,从入学就知道第一学期结束分科,但当日子一点点过下去,还是觉得太快了,怎么就到了这一天。
“时间就是过得很快,各位同学不要虚度光阴啊。”
晚自习前数学老师叫了江今澄去办公室,没叫周期。
欲抑先扬,先肯定江今澄这次考上一百三,然后表达他的宽广胸襟,不会和他们计较抄作业的事。但以后要上课认真听讲,独立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不会的及时问不要不懂装懂。
“江今澄,你是个聪明孩子,学好数学对以后帮助很大,回去吧。”
如果边兰不是老师的话,江今澄可能就信了这话。客套的鼓励罢了,总不能当面说你是个笨蛋。
“老师再见。”
江今澄在被训话时进来一位女生坐下,在数学老师前面一个桌,江今澄看不到她的脸。
此时路过瞥见她在看期中排名,但好像不是前座老师带的班级,江今澄虽看不清表格,但能确认不是表头一班和二班。
女生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注意到江今澄在偷看她。女生白且瘦,眉眼干净气质恬静有书卷气。
“老师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动老师电脑,你是哪个班学生?”
女生手指从鼠标移开,抬眼撞上还在偷看的江今澄,没有表情地移开视线微微偏头对江今澄的数学老师说:“老师,我——”
“哦,成真啊,来看成绩?”
数学老师认得这位二班数学课代表。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好学生,虽然不在竞赛班,但成绩不比竞赛班差。
没有老师不喜欢成绩好又乖巧的学生。
女生和数学老师搭上话,无暇顾及江今澄。
她快步出了办公室,懊悔看得太久,女生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正常。
成真这名字有点熟悉。想不起来就大概率是在光荣榜上看过。除了那,也没有什么可以认识外班人的方式。
盛意猜运动会时间很准,期中成绩的阴霾快消散时恰好开幕,不过来不及订班服,只搞了些彩炮和气球。
江今澄再次见到成真就是在运动会的主席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加油稿堆在她面前,读了一整个下午嗓音依旧如积雪消融般清润。
运动会之后鲜有晴天,天常阴着,衣服烘干完穿在身上也不够清爽。经常忘带伞的江今澄也养成出门先检查雨具和校园卡的习惯。
大文大理排名出来后,周期更侧重学物化生,偶尔也会抄江今澄作业,但都是些维持手感的练习。
方砚清调位后还想监督周期不要再抄江今澄作业,看到周期埋头苦算还有点意外。
刚开始课间还能聊一会儿,但常因为上厕所交作业给别人讲题这样的琐事压缩她们本就不多的聊天时间。
后来和方砚清一直玩得很好的外班女生调课,连体育课这种能畅聊的时候都留给了别人。
她们的关系越来越不自然,像是刻意在维系。
经常两个人讲着讲着忽然发现她们都在努力给对方反应,然后尬在那,再打圆场过去。
有一次江今澄想和方砚清对政治答案她不在,就先和盛意钟淇淇两个人对了下,恰好撞上方砚清回来。
方砚清明面没什么变化,照旧和她对完答案,但那天之后两个人就不怎么说话了。
那时江今澄才隐隐约约感受到盛意和方砚清之间的微妙,只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她的无心之举再次拉远和方砚清之间的距离。
她也努力去找些话题聊,但显然,话题聊完她们就无话可说。
或许因为调座前还没有来得及推进关系,分开后的每次聊天又都在消磨为数不多的感情。故而现在见到彼此,明明没有矛盾也能聊上一会儿,但就是莫名其妙疏远了。
江今澄很熟悉这种联系变淡的感觉,就像一根布,逐渐变窄变长,弯曲甚至绕圈。粗粝的布料在掌心摩擦,线条稀疏又攥不住。
今天大课间又在下雨,没法跑操。
因为下雨开车堵,江今澄总要早起,早饭也吃不了多少,一到大课间习惯撑打伞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我要个饭团。”
周期瞥到江今澄在掏饭卡。
“还吃饭团,你都吃了一个星期吧,不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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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路上擤鼻涕,江今澄抽周期几张纸进口袋。
“你不每次都吃手抓饼,也没见你换一个吃。”
“我不喜欢尝试新品,我怕不好吃。”
“我也是。”
周期认同。
“你能不能去食堂给我买杯热豆浆,我不想喝牛奶了。”
食堂一直供饭,主要是方便教职工,当然学生课间也能买。
但江今澄不想绕路。
“不行,要不你去。”
江今澄顺势坐下。
“行行行,不喝不喝,我喝牛奶。”
周期屈服。
绕到后黑板,路过李元座位,又接了一份代拿。
“我吃汉堡,不用带喝的。”
喝的不好拿,何况下雨天。
“你用我的伞吧,自动伞好打。”
李元同桌从桌边挂钩取下黑色自动伞递给江今澄。
她从没和这个男生说过话。
江今澄有些错愕,还在兜里的手紧紧捏住薄薄的校园卡,嘴唇微张又闭上,最后求助似的看向李元。
“你拿着吧,没事。”李元自信一笑,轻挥手,仿佛小事一般。
“那你吃什么吗?”
无功不受禄,江今澄不想欠别人人情。
“汉堡就行。”
幸好不是谢谢,我不吃,那江今澄可能要绞尽脑汁想怎么谢谢他。
下雨天不怕雨大,怕风大。风大的话,雨点乱飞,伞也乱飞,根本遮不住。
江今澄套了两层塑料袋从小卖部出来,自动伞有点重但很抗风,雨珠密集地砸在伞面再落到地面水洼上。
溅起的水珠将她鞋尖覆全,每走一步,水都往鞋带处倒灌,江今澄觉得这样走一天下来回去袜子肯定又湿了。
她将伞面向下压,希望能挡住些雨珠,让袜子晚点湿,但鞋离地面不过几公分,怎么也不可能挡住。
江今澄遗憾地将伞举高,黑布与另一把伞面摩擦,混合着水声,奏出没规律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忙道歉,两把伞同时向左右移开,雨声繁密,漫天落下。
雨天光线很暗,这里临近宿舍楼也没有灯,伞移开时,江今澄眼前还是灰蒙蒙的世界。
“这么巧。”
边缘先开了口,她从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一眼锁定许松年手上的豆浆。
“你们从食堂来的吗,现在还有没有豆浆卖啊?”
“没了吧,我排那队就没了。”
“没了,就剩三四杯,我后面还有十几个人。”
许松年不想劝江今澄去碰碰运气,下雨天绕路去食堂很可能无功而返。
“喝我的吧。”
“不用不用,你喝吧。”
“我回去喝水一样的。”
他再次劝道。
“那我和你换吧,我有真果粒。”
江今澄不好意思白拿,上次白吃人家蛋糕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她把伞柄靠在自己肩上,用手臂压住用时去解套了两层的塑料袋。
他们伞打得高,江今澄伞打得低,用手臂压住更是容易被风吹跑,许松年伸手握住她伞柄。
另一只手把豆浆杯递到她伞下。
“不用换,给你。”
直饮口飘出的热气还未氤氲开来变被雨水淋湿打散,但被泥土和青草味抢占已久的嗅觉还是捕捉到这股醇香,以至于隔着纸杯传到她虎口的温热都没有那么明显。
“谢谢啊。”
“真就硬抢啊你。”
和谐友爱的画面被边缘形容为硬抢,江今澄不满地解释道:“人家自愿给我的,不算抢。”
“还不是要我帮你垫钱。”
“你有那么大方?还是我晚上回去给他吧。”
怼人的话第一次经过脑子思考,边缘之前就疑惑只是中午一起吃饭,江今澄怎么会和许松年变得那么熟,他们不是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你怎么给他?”
边缘眸光暗了下去,语气略有质问的意思,但江今澄没听出来,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他住我家楼下。”
住楼下还个钱还不如容易,她理所当然地撇嘴,但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住她家楼下?”
莫?边缘不知道吗?
“你,不是和我哥说过了吗?”
噼里啪啦的雨落下,雷声轰鸣过后,世界变得很静。
21. 阴天
“是这样,是这样。”
许松年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很平静地伸出手安抚两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
抉择一下,决定先和江今澄解释。
“我那天回去就和你哥说了,但他打断了我,只来得及说我们住一个小区。后来我也尝试过解释,但他不听。”
“我那不是怕你伤心。”
边缘用力捏住许松年肩膀,但他衣服穿得太厚,用了十分力也没有五分到他肩上。
许松年神色无异正对江今澄解释,丝毫不偏头。
什么鬼,不应该先跟他解释吗?
“哦,那和我无关。是你传达有误。”江今澄开玩笑似的推脱责任。
“嗯,我的错。抱歉。”
雨声敛去人声调的起伏,他语气平和,认真和江今澄道歉。
他突然这么认真,江今澄反而怕他真的听进去,“我刚刚开玩笑的,我没那个意思。这事都怪我哥,他自己没听清楚。”
许松年得罪不起,边缘还不容易,赖在他身上就行。
“是,怪你哥。”他附和道。
“喂,喂,你俩有没有良心啊!”
他就站在江今澄和许松年旁边,却像是被两个人同时抛弃,完全没人在意他的死活,直接定性为他没听清楚。
“我不是受害者吗?你俩不跟我解释解释。”
真想把这伞移开让许松年淋个透清醒清醒。
“让许松年跟你说吧,我得回班了。”
高一教学楼比高三远,江今澄还给别人带饭呢,课间要不够吃饭了。
又是一道闪电,江今澄在心中默数几秒雷声才能到达。
轰鸣声后,她已经走出原地十几米远,许松年和边缘拐到另一条路。
世界又变得很安静。
有闲情逸致的人站在走廊赏雨,没闲情逸致的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江今澄提着哗啦啦响的塑料袋回到班里,在后门垃圾桶扔掉最外面被雨淋的那层,分好放在李元和他同桌面前。
“一个有生菜一个没生菜,你们打开看一下吧。”
买完江今澄才想起忘了问李元同桌吃不吃生菜,不过当面没说,应该就是没忌口吧。
等她说完,两个人脸色都没有变化。
江今澄松了口气,黑色自动伞她进教学楼前抖了抖但现在还是有积水。班内每个课间有人在拖地,等这伞完全干掉,估计又得拖一遍。
她握着伞柄踌躇该挂在哪里。
“放着就行,我上课前挂出去再拖一下。”
温天南手中还捏着五块钱没有给出去,旁边的李元拆开汉堡纸一个小缝,生平未有之手速推到他面前,嫌弃地说:“你的你的,这个有菜。”
他视线被李元的话带着偏移,再抬头江今澄已经准备要走,他赶紧叫住:“江今澄,江今澄,钱。”
“哦对对对。”
李元也摸出五块钱纸币和温天南的叠放在一起递到江今澄手中,顺便挥挥手,感谢雨天带饭。
“不客气。”
江今澄笑笑。
如她所料,周期对她带来豆浆此举大为感动,一番吹捧,吹得潮湿的雨天都变得干燥轻盈。
“对了,班长课间说让尽快确认选科意向,月考后会根据不同选科拉个表,看自己排名怎么样。”
已经十一月底,不出意外下周月考。半个月的时间里,江今澄一次也没有和家里谈过选科。
当然边兰也问过,她只说还没有下通知,老师让他们先想想。
选科无非两个方向,喜欢的和成绩突出的。很不幸,江今澄都没有。
特别是选科和高考大学专业挂钩后,江今澄更想逃避。不明白为什么让一个高一的学生做这样的决定,她对社会还一无所知,却要背负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担子。
选科是她选的也好,家里帮她选也罢,逃避做选择固然会给未来留出美好的空间,但同样也会后悔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如何在十五岁,做出未来不会后悔的选择。
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月考前一周不周测,《新闻周刊》前选科草表发了下去。上面只罗列了物化生、物化地、物生地、历政地四个上一届选科较多的组合,其余选科均属于其他,要自己填写。
江今澄没有把这张纸带回家,她打算先试探一下边兰的想法然后自己回学校填。
“物化生呗,现在文科除了当老师就是公务员,好专业也没几个。理科选择面广,文科的什么汉语言法学还文理兼收。”
边兰在熨大衣,闻起来有点像烤火的味道。
“嗯,可是我化学不好。”
倒不是她真的很差,而是化学这门大神太多,现在学得还算简单,吃点初中老本,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不好就学啊,哪有不学就好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伟人转世啊。你哥一开始化学也不好,人家不是刷题刷过来的嘛,不努力哪有收获。”
只要一提到学习,就绕不开她哥。
边缘从小就是尖子生,小升初特招进初中部,中考直升高中部一直稳在年级前二十。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边缘。她考不出这样的分数,也不可能考出这样的分数。
努力就能考上清华,那十四亿中国人不该只录取那么点。
江今澄不想再和边兰讨论这事,她决定明天自己填。
“你学校是不是要填分科表?”
“不知道。”
“是就是,不就不是。你说不知道什么意思,江今澄,江今澄!”
边兰拔高嗓音叫她,关着门也能听出语气不好。她留出门缝,快速回道:“是是是,行了吧。”
门又啪嗒一声关上,熨斗不能放在衣服上太久,边兰分不出精力去问她,只能继续熨。
第二天早上,江今澄和周围人大部分人一样填了物化生交上去。
想让她学物化生就学呗,学什么不是学。反正她也没什么想法。
下午班会课点评了一下他们的分科,算不上建议也算不上支持,平平淡淡过去了,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整个年级开始拉桌子排考场。
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歇,江今澄只留了一把伞在学校,其余都带回家。
月考就没什么好讲究的了,时间压一压挤一挤,两天考完九科。赶在周末休息前出成绩和排名,尽快减弱考试影响,下周好正常赶进度备考期末。
方砚清又考回了班级前五,两分之差拿下英语单科第一的名头。不过盛意和方砚清英语都很好,一直是轮着当第一。
惨的是江今澄,她其实没有退步,甚至学得还算认真,但是其他人比她进步更多。
班主任在办公室对着月考成绩表乐了一个下午。排名从个位数开始,班级二十排年级一百出头,多好的学习氛围。
江今澄就完蛋了。
班里一共四十人,她考三十名就是倒数第十一。
其实周末不休息也行,她可以连上两周。
放学前一个课间,班主任拿着手机到前门转达学校和家长群里面的消息,江今澄的名字混在住宿生中间一起被通知在校门口等家长来接。
反常的事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江建明即便下班早也不会来学校接她,一是绕路二是堵。
她惴惴不安又无从得知缘由。
站在校门口等她的人是边兰,江今澄本想隐瞒成绩到明晚再说,晚自习回家那点时间,生气也说不了几句。
“怎么出来这么慢,我看人都要走完了。”
话音刚落,小门那骑出去几辆电动车,连头盔都没有带。
“收拾东西。你怎么突然来接我,我爸呢?”
“下班早顺便就来了,你爸回去办白事,今晚不知道几点回来。”
“谁死了?”
电动车停得不远,几句话的时间边兰已经掏出钥匙准备走。
“你奶奶那边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应该就不重要,江今澄坐上车犹豫要不要回家和边兰说她的成绩。
年级排名没退步的话,班级排名应该也不重要,反正也不会发在群里,她随口编一个也一样。
“你前几天月考出成绩了吗?是不是又考差了不好意思和我说。”
等绿灯的间隙里,边兰果然回头问她。
“出了,和上次差不多。”
“差不多是多少,进步还是退步。”
江今澄每次考差都这样糊弄她,边兰追问具体分数。
确实差不多,每门比期中少了七八分,月考有难度也正常,只是江今澄这物理在九科里菜得明显。
“再考差点下次就该不及格了。”
“有个多选选多了,一点小失误。”
这里离学校不远,斑马线后停的人还都穿着一中校服,等到下个红绿灯,红白中掺杂不少蓝白色。
边兰可能是开会的后遗症,又开始拿别人的例子教育她。
“你姨姐就是高中理科不好选文,虽然高考没考好,但人不也努力考研读个211。”
“再说近的,你哥不也有段时间成绩下降很厉害,你舅舅一家急得到处给他找补习班。人自己上进天天刷题听网课,现在不是一直考班级前三。”
“嗯嗯,对。”
风冷且硬,说出来的话都没有温度,江今澄其实不能完全听清边兰说的每个字,但这种话也没有字字句句都去琢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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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应付到小区,边兰却在单元门前忽然发火。
“你一路上甩脸给谁看呢,你学不好还生气。我要求你考清华北大了吗?你认认真真学什么样是什么样。每次一说你,你就挂脸,不情不愿地,你学习为我学吗?”
“以后别玩手机了,我给你收着,期末考完再说吧。”
边兰拔下钥匙,阴着脸。
冬月里太阳落得快,不过五点钟出头,就要靠路灯照明。
她双手背在身后,抿嘴不语。手机不玩就不玩,她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边兰是在学校被领导骂了吗?怎么突然就发火,江今澄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也没挂脸啊,路上风那么大还那么冷,她只是语气没有那么开心罢了。
考差了还开心,边兰应该会更生气吧。表现得懊恼伤心难道不对吗?
“以后也不要再借别人的杂志回家看,再看些乱七八糟玩意儿我全给你撕了。你要有你哥一半上进,我也不至于像个恶人一样讨你嫌。”
夜里气温更低,电动车不能放外面,边兰把电动车推到斜坡上,头也不回地往地下车库去。
江今澄早习惯边兰会把学校的怨气带到家里来,发发火也就过去了,只是今天怎么把她说得那么差劲。
意识到自己难受之前,先感到难受的是通气不顺畅的鼻腔。
她在风中沉默,大脑放空似乎没有在想任何事,但面上的泪水和时轻时重的呼吸是她反复回想边兰话的证明。
边兰停好车上来,看到江今澄还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还不上去,说你两句不行了。”
以往都是这样,她发完火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但今天江今澄不想下这个台阶,她甚至想一脚踹碎,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
“你不是老师吗?不是说成绩不是唯一的标准,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能接受你生了个笨蛋。”
“你觉得我每天玩手机不上进,但其实都一样。我就是不如我哥,我考不了那么好的成绩,我就是死学三年我也赶不上,我就是比我哥差。”
小升初她考不上一中初中部,中考踩线进实验班。边兰不应该早就明白她不是那块料,她的水平就是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她努力了也是这样。有一个普通的女儿很丢脸,才会反复强调她没下功夫。
进步时督促她继续向边缘向读研的姨姐看齐,退步便认为她态度不端不用心,在下一次进步前,边兰怎么说她都无法反驳只能全盘接受。
学习是她的任务,学不好就该受着。
路灯隐在树冠中,风一吹,橘光也晃来晃去。
江今澄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擤了个鼻涕。
边兰厉声呵道:“江今澄!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和你哥一样,你努力了吗?假期给你找补习班上得不情不愿,买本必刷题给你到现在都没写几页,你有苦就在说,谁高中不是这样过来的。”
“我每天要写午练晚练,每科老师发一张卷子我就要写九张。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要求过分,你也是。”
边兰看到的是江今澄每天回家洗头洗澡捣鼓手机,连睡觉在内不到八个小时的相处时间里,江今澄有时还要装作认真思考题目,实则很困也做不出来。
可这样能让边兰安心,能让她们之间关系更和谐。
“我从四年级开始上各种补习班衔接班,因为你觉得有用我就去了,你不在乎我想不想上也不在乎有没有用。你觉得自己花钱了我就应该学到知识,我就应该提高成绩。”
“这样成绩上不去的过错都在我。你花钱,为的不是我的成绩,是你的安心。”
她比任何人都想考好,但这不是想想就能成的事。
泪痕留在脸上像胶水黏住皮肤,有任何表情都在拉扯皮肉。幸而这眼泪一时止不住,江今澄没觉得脸上有多干。
“要不您还是留点钱养老吧,我成不了你想要的。”
沿着旧痕流下的泪聚集在下巴,痒痒的,要坠不坠。
江今澄用手背擦掉,偏开头不再去看边兰的脸色。
她长大了,边兰不会动不动打她。或许也是因为很久没有挨打,所以她才敢这样说。
边兰此时脸色难看得可怕,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不被光照着的都隐没在无边黑暗里。
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给江今澄一巴掌,像小时候一样。
但没有。
“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现在反而是我多管闲事。行,我以后不会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风中还有细微啜泣声,边兰忍耐到了极限。
“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滚上楼去。”
22. 月色
她其实没想这么说的。
但情绪占据上风的时候,讲话是不会考虑后果的。
江今澄后悔了。
她知道边兰花钱给她补习是为了提高成绩,希望她以后能上好的大学有好的工作。
只是她确实太难受了。
那种跨不过的鸿沟横在她面前,也横在她和边兰期望的模样之间,也隔断家庭和睦的脆弱联系。
无论怎么样都比不上别人。比不过父母同事家的孩子,比不过边兰带过的学生,比不上姨姐,最亲近的表哥也相差甚远。
这些人永远站在江今澄前面,如何努力也越不过去的一群人。即便哪天奇迹发生,在这些人前面还有一群人,永无止境。
江今澄觉得她都能想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为什么边兰不明白,为什么边兰想不通,为什么边兰执着于她要超越这些人。
想到最后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她不能给边兰带来所谓的颜面。
见到亲戚长辈不够落落大方,不会聊天不会开玩笑,没有任何长处,长相也算不上漂亮。
木讷,迟钝,还有点别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如果闪闪发光的人是饱满多彩的水珠,那她就是干瘪灰暗的枯叶。
这怪不得边兰,就像小朋友也会比较谁的父母更厉害更有面子,父母比较孩子无可厚非。
只是她还不能接受这样直白的比较。
没有什么是不索取任何回报的,也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父母的爱是这样,其他更是如此。
楼道已经没有上楼的声音,江今澄听到门被用力带上,随后便是死一样的沉寂。
边兰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拧着她的胳膊上楼,放任她在单元门口丢人。
原来一个人难受的时候,眼泪是止不住的。江今澄一直在心里说别哭了别哭了,但眼泪似乎不受她控制。
从学校出来只带了四张叠好的纸,鼻子不透气,她甚至没有干净的纸擦鼻子。
不想回家,又不想到小区门口买纸。
如果这时候能在地上发现一包抽纸就好了。
江今澄摸了摸口袋里还剩的两张纸,庆幸不是薄薄的,还能分一半用。
用完就回家吧,她也不能一直在外面。
似乎天黑之后小区里的流浪猫会更活跃一点,绿化带靠路灯散下来的薄光照着,能看到猫窜过去,但看不清什么样。
本来就近视,哭得眼睛更看不清了,什么都雾蒙蒙的。
天是石青色,风时起时止,看不到星星,但有一弯清浅的月亮。
许松年来的时候,正迎着这样的月色。
公交车上没遇到江今澄,他以为错过了一辆,可看到她一个人蹲在楼下,许松年觉得他确实错过了什么。
“你怎么坐在这儿,没带钥匙吗?”
缩成小小一坨的女生昂起头,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也沉溺在其中。
许松年霎时不想再追问下去,腾出手拉她起来。
她昂着头迟疑了一会儿才搭上他的手腕,没用多大力,江今澄就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嗓音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他回来路上买了炒菜,打包盒氤满了雾气,他也看不出来哪个对哪个菜。
这个时间不回家在楼下,也不是忘带钥匙,许松年觉得江今澄可能遇到什么伤心事不想给边兰阿姨看见。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
江今澄摇摇头打断他:“我回家吃。”
“那你现在要上去吃饭吗?”
“不想”
她再次摇摇头,说完低头用力捏自己的指腹,看它充血变红泛白然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想和我说说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松年双手扶膝弯腰看她,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不平衡地坠下去,风一吹就哗啦啦响。
江今澄不太想说话,但塑料袋哗啦啦响着,耳朵又没有聋,她怎么也无法忽视眼前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决定把刚刚的事告诉许松年。反正她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许松年就许松年吧,至少守信用不会乱说。
她声音有点含糊也不够清晰,但许松年听得很认真也没有打断她。
最后江今澄抬头,把向下撇的嘴角往上提了一点,想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情绪化。
“我没觉得我妈不好,我也没觉得我哥怎么样。我只是讨厌我自己不够好。”
如果她也很优秀,像别人的孩子,那边兰就会更加省心也不要花钱给她补习班。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好。
哭过的鼻子很脆弱,动不动就流鼻涕,她摊开手问许松年:“能借我张纸吗?我想擦鼻涕。”
许松年恰好带了纸,还是手帕纸。一张太厚,分开又不好撕。
江今澄双手握住两端用力扯,分开那下觉得脑浆都晃匀了。
“你不用撕,直接用就行。”
“太厚了不好擦。”
人哭过之后总有点想假装无事但其实一眼看过去就有事的搞笑,就像喝醉的人总强调自己没醉。
江今澄以为她现在很冷静很平和,但其实情绪全写在脸上。
她把剩下的手帕纸递回给许松年,许松年连抽两张出来,都分成两半叠好放到江今澄手心。
“留着用吧,不够我再给你撕。”
“哦,你人还挺好的嘛。”
江今澄歪头笑了一下揣进兜里。
“我本来人就很好。”
“嗯,你现在确实像个人了。”
她突然很欣赏地看向许松年,好像许松年之前不是人一样。
说完发现这话好像有点骂人的意思,又补充道:“我是说,你以前像个假人,不真实。”
“就是你干什么都很标准,吃饭是聊天是,长相是成绩也是。可能因为你性格太好,如果你像我哥那么欠,或许我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这就是你总是说我们不熟的原因,因为我像个假人?”
许松年再次弯下腰盯着她,语气有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嗯,你知道当一个找不出漏洞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不是诈骗就是杀猪盘。”
她说得信誓旦旦,但意思也差不多。
一开始对一个人的印象好很正常,但如果认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人还停留在初次印象,那就很奇怪了。
江今澄才不信世界上有完美的人,菩萨都做不到事事能让所有人满意。
她需要这个人吐露一点过往经历,或者暴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这样她才觉得对方是真诚地和自己做朋友。
“你不是说,别人的看法也很重要,要留个好印象。”
“一点点小缺点也没什么,这不影响好印象,一直都是好印象才吓人呢。哪有什么完美的人,只能说明对方一直在和你装,你们根本不是好朋友。”
“那我们是好朋友吗?”
许松年立刻追问道,江今澄左右晃动的手指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我们?应该还差点,我对你了解太少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和你说。”
“太直接了吧,这种了解都是相处中自然而然的,我又不是警察,还要你陈述过去。”
她又想擤鼻涕,掏出许松年之前撕好的纸,擤完连叠两下放进另一个口袋里。
“那我和你少说一点吧,以后再慢慢了解别的。”
“能坐着说吗?我有点累了。”
“你坐着冷吗?”
“不冷,这边没多少风。”
单元门两侧各有台阶和斜坡,江今澄坐的这有前一个单元门遮挡,风小很多。而且校服裤,没什么好心疼的。
许松年挨着她坐下,还挺奇怪的,许松年一坐下她感觉暖和很多。
“说吧。”
“你刚刚有一点说得不对,我成绩不好。你哥成绩好,你从来没去看过我们年级大榜吗?”
江今澄摇头。
偷偷去看别人成绩,总有点像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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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来评判这个人,就算没有,看过就会记住,潜移默化中成绩也会成为一项参考。
影响她对许松年的客观评价。
“可你是实验班。”
她觉得许松年在自谦。
“你也在实验班。”
这算什么实验班,中考成绩又不代表现在,分科后她能不能进实验班还不一定呢。
“我没有骗你,你知道我们俩是一个初中吗?”
江今澄还真的不知道许松年和她一个初中,边缘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聊他的朋友,江今澄也不怎么聊自己在学校的事。
大多各自看各自手机,或者被边缘强拉硬拽陪他在姥姥家院子里投篮,看他显摆肌肉,还要被嘲讽越长越矮。
“但我从来没见过你。”
江今澄吸着鼻子,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他笑了声继续说:“小升初没考上初中部,我家里想给我走后门去初中部,我嫌丢人没去。后来中考考上一中,认识了你哥。”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今天的月亮不圆满,照下来的光也薄薄一层。但许松年坐在江今澄旁边,对光的注意力被分散,她先在意的是温度。
人体的温热将冷风化得柔和,江今澄压在心口的烦闷也一扫而空,她抽了抽鼻子,觉得呼吸畅快了点。
“不,你还是个帅哥,帅哥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她打破许松年伤感的氛围,帅哥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帅哥,从人群中走过大家都会多瞄两眼,多明显了。
“你觉得我是帅哥?”
他嘴角带笑反问道。
他们距离本就很近,一偏头更是几乎对视。江今澄看出他在逗自己,心理不服气地决定反击回去。
她先眨巴两下眼睛以免斗鸡眼,随后还真的仔细打量起来。
江今澄瞳仁黑且纯透,清澈地倒映着许松年的模样。他眉形很漂亮,像修过一样,睫毛也很长,鼻梁很高,脸上没什么赘肉。
本该是很冷感的长相,但他眼睛偏圆偏钝,黑白分明又很清透,像被水浸润。
本该很有冲击力的长相在人面前却是平和到完全没有攻击力。
许松年似乎被她盯久了,睫毛不自然地多眨了好几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拳,见她还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用手掌挡住江今澄的视线。
“再看我脸上要长花了。”
一般江今澄听到这话都是,我脸上有花啊。
余光瞟到江今澄转过身去坐正,许松年这才放下手掌。
“不是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帅,我不得仔细看看嘛。毕竟我近视,看谁都比较好看。”
这样一说,好像许松年也不是什么很突出的大帅哥。
“那要不,你再看会儿?”
“不了不了。”
江今澄摆手拒绝。
“看太久总担心别人觉得我是变态,虽然你这样不会误解这样我,但我还是得保持一下形象。”
坐得久了腿有点麻,江今澄单手撑着地面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要我拉你吗?”
“不用。”
许松年拎着打包盒起身,比他矮一头的江今澄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飘忽在踌躇什么。
下一秒,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酒窝一深一浅,笑意却分毫不减。
“今天谢谢你啊,我现在好很多。我要回家吃饭了。你也回家吧。”
“等一下。”
“嗯?”
灌木丛叶光滑油润,反着光,阴影要比别的地方浅一点。晦暗的光线下,人脸线条会更加分明。夜色平添点冷调在他身上。
看起来,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是他一笑,又消解了这份冷意。
“一起上楼吗?”
“好。”
“我现在应该不是假人了吧,那我们算朋友吗?”
“嗯。”
江今澄轻轻点头。
23. 羽毛球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又轻手轻脚吃完饭洗好碗。
边兰人在书房里,背对着门坐,一分钟不到就哗啦一声翻过一张卷子。
她都忘了现在小学也有月考,以前这种时候,江今澄总要帮忙改点选择或者合分。
“妈,要我帮你改吗?”
江今澄轻声细语地试探,背对她的边兰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罢了,边兰肯定还在生气。
江今澄灰溜溜地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锁舌啪嗒一声扣上,她瘫倒在床上,发现边兰没有拿走她手机。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江建明还没有回来,江今澄在衣柜里翻天倒地地找她睡衣。
她昨天穿那件扔在了床上,但现在没有,肯定被边兰洗了。
另一件却怎么也找不到,叠好的衣服被她翻成一团又一团。
边兰似是听到动静,推开虚掩的门问她:“又找什么呢?天天跟老鼠一样。”
“妈我睡衣呢?”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又是这句话,你爱找谁当你妈就找谁去,我不是你妈。江今澄脑子里都能浮现边兰的语气和表情。
边兰进门只在衣柜里轻轻一挑,两根手指捏着衣领问:“这不是啊,瞎啊。”
真是奇怪,明明她刚刚都找了一遍。
她抬眼打量边兰脸色,还绷着。
找完睡衣边兰就往外走,江今澄把衣服抽出来准备去洗澡。
洗澡时不需要动脑子,很容易放空,江今澄给自己打好了腹稿,准备出去和边兰道歉。
书房里面东西很多,书架上有她的书还有边兰和江建明的各种教案参考书。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书。
“妈,我帮你改卷子吧。”
江今澄扒着门框讨好地开口。
“滚。”
边兰头也不回。
“妈,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下次会好好考的。我肯定会努力学习不给你丢人。”
江今澄边说边往书桌走,观察着边兰的动作,如果想给她一巴掌转头就跑,如果什么动作也没有就是可以靠近。
快要成功摸到桌子时,她脚下踩到一支笔,结实摔了个屁股墩。
动静太大,江今澄觉得楼下都能听到。
边兰回头看她揉着屁股,脸上还绷着,但眼角不自觉挤出一点皱纹。
江今澄太擅长观察边兰脸色了,笑了就代表没那么生气。到底还是老师,忍耐力强,她以后可干不了这行。
“一天天的尽添倒忙,把笔捡起来。”
“不是我扔的啊。”
“不是你扔的就不能捡?”
捡捡捡,江今澄把笔桌搁在桌面上,还往里放了放。
“第一题你能不能改,抄写,错一个0.5。”
“能能能。”
这有什么难的,她小学就是这个题型,怎么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连选择一起改了,这两沓都给你。”
从她回家到现在边兰都改了两个多小时,居然还有那么多。
小学生真是越来越多了,在她之后这七八年里每一届小孩都非常多。多惨,竞争压力那么大。
她初中还双休呢,现在都单休了。
江今澄搬个塑料椅子坐下自己找个角落开始改。
怪不得都要求卷面整洁,写字丑就罢了,卷子上还滴了钢笔水,要不是姓名那块封着,江今澄一定得看看谁这么随意。
脖子疼,低头那么久,江今澄觉得脖子咔嚓一声要被折断了。
两沓只改了一沓半就急匆匆递回给边兰,宣告罢工。
“我不改了,我要睡觉了。”
“睡觉就睡觉,别玩手机,本来就近视再玩玩成瞎子。”
有那么夸张嘛,她敷衍道:“哦,知道了。”
江今澄又是一觉睡到中午,还没来得及玩又要回学校。
“你老师通知今晚六点返校。”
“真哒,为什么?”
学校怎么突然这么有良心。
“教资面试。”边兰摆弄着她房间的绿植,左扒拉右扒拉的。
“妈,我们这是北方,养不了什么花,你下次还是买盆草来养吧。”
边兰白了她一眼,继续嘀咕有点黄是不是死了之类的话。
“十分钟后开饭啊。”
江建明在厨房招呼。
“我爸回来了?”
昨晚一直到失去意识前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突然出现还有点惊喜呢。
“嗯,半夜回来的。你赶紧去刷牙洗脸,天天就知道睡睡睡,跟猪一样。”
“那你也是猪,我爸也是猪,我们一家都是猪。”
江今澄说完从边兰身后闪了出去,没打到她。
白得一个下午,该干什么呢。
学习不想学,追剧怕抽离不出来,睡觉又有点浪费。
屋内响起一阵敲门声,边兰门都没开就大喊:“江今澄!你又点外卖!”
“我没有啊,我没点外卖。”
她怎么可能在边兰在家时候点外卖还不备注别敲门放地上。
“那是谁,你去看看。”
一听不是外卖,边兰语气瞬间平和许多,真是势利啊,只针对她。
“我去吧。”江建明在客厅刷手机,接下开门的活。
门后的人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打招呼:“叔叔好,我来找江今澄打羽毛球,她在吗?”
“哦,在。”
边兰不大吵大叫的时候,江今澄隔着门完全能听清人说话。
来人是许松年?
她拉开一个门缝探头,许松年几乎没有找就和她对上了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小幅度向她招着。
“你打球吗?一起。”
江今澄不会打羽毛球,她正要开口拒绝,边兰又问道:“谁啊?”
“许松年,找我打羽毛球。”
“那不好事吗?锻炼身体,少玩点手机对眼睛也好。”
边兰压根没有看江今澄,背对着她在那进行植物复活手术,一般操作过死得更快。
“我不想去。”
“人家第一次找你你不去,蛋糕白吃呐,有点礼貌。”
吃人嘴短,如果时光倒流,她一定不会鬼迷心窍吃下那块蛋糕。
“但我不会打。”
江今澄很实诚地对许松年说,如果他能知难而退或者看出她不想下楼就好了。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他笑得很开心,说完瞥到江建明时候还有顿了一下。
平时那么聪明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快去,人家都等你半天了。”江建明也催促道。
“等我扎个头。”
她昨天刚过洗头,现在又要去打球,打完不得油。
“要穿运动鞋吗?”
鞋架上的运动鞋都是边兰的,她喜欢穿小白鞋,如果需要穿运动鞋江今澄都会穿边兰的。反正鞋码一样。
她昂头略有困惑地看向许松年,他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江今澄的一举一动。猛地被看回去,他呆了几秒才开口。
“不用,就打一会儿。”
“哦。”
江今澄拎了一双旧的小白鞋下来。
“爸我不带钥匙了,你给我开门。”
“嗯嗯。”
江建明敷衍地答着。
关上门并排下楼,江今澄才注意到许松年穿得很少。不会真打算跟她打个爽吧。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打球?”
“看你昨天心情不好,怕你在家难受,出来轻松一点。”
回答倒在江今澄意料之外,她偏头撞上许松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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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来的目光。
“不过看你好像没事。”
他似乎比江今澄还要庆幸她没事。
楼梯间的窗户很高,尘埃也高悬于头顶,阳光斜打进来,大理石台阶也金灿灿的。
江今澄先下一步台阶,玩笑似的摆摆手说:“我们家就这样,我妈不会真跟我生气的,一般她叫我出去吃饭这事就过去了。”
“那还挺好的。”
许松年跟上她的步伐一起下楼梯。
“也不好,我妈发火很莫名其妙,有时候我吹完头忘了把地上头发扫起来也会生气。”
“小事确实容易让人发火。”
“你刚刚说话了吗?”
江今澄先出单元门,门外和门内完全两个世界,鸟鸣车鸣风声混杂在一起,灌入门内,把许松年的话也完全吹散。
“没说话。”
“哦对,你哥最近有和你发消息说关于我们住一起的事吗?”
他拉开拉链掏出两个球拍,掂量一下递给江今澄。
球拍轻巧,缠好了手胶,不硌人。
“没有啊,我哥和你说什么了?”
这一周事情都很多,先是分科然后月考,即便有时间看手机,两个人发消息也不一定能聊上几句。
“宰了我一周饮料。”
“就因为你没和他说清楚?他这么小心眼?”
“非常小心眼。”
两人的距离开始拉远,许松年倒着往后走,江今澄站在原地,今天有风,不太适合打羽毛球。
很不巧,这距离对江今澄来说太远了,她发的球飞得不高也飞得不远。有次在学校球馆打,大半都卡在网上,只好换低一点的网打。
既然许松年对她的实力还不清楚,就用一个球让他见识一下。以后至少不会对她球技抱有幻想。
戴眼镜应该不会打偏,江今澄看准位置啪一声将球发了过去。
如她所料,只飞了不到两个停车位的长度,就受地心引力直直坠落在地。
许松年握着球拍还很期待的样子,只是她真的没有那么谦虚。
“你站近一点吧,我发球飞不远。”
“行,没事。”
他捡起球,站在离球落地两步的地方发球。
那球一看,就能飞很远,江今澄已经提前往后站了很多,飞来时候甚至垫脚伸长胳膊想够到那个球。
但球只是从她球拍上方的空气擦过,落在她的身后。
“我真不太会打球。”
江今澄半蹲下去捡球,这球很新,球头白得有些刺眼。她虽然对羽毛球一无所知,但边兰和江建明打球都用到羽毛掉了大半才会换。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许松年打球的体验很差。
“风的原因,你再试一次。”
许松年离得远,不太能看清江今澄的表情,她捡完球低头摸索着球斜斜的边线。
有点不对劲。
举起的球拍立刻放下,他小跑着到江今澄身边,顺路捡起放在别人电动车上的球包。
“随便玩玩,不用太认真,不喜欢的话我们上去。”
今天大雪,但榆海还没有下雪。气温已经在零度徘徊,太阳很大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但风是冷的。一吹,这热意就散了。
“不是,我打得不好。会打球的人应该都不喜欢跟菜的打吧,我不想你迁就我。”
羽毛修剪得很有棱角,凸起的尖锐处在她指腹戳出一个点。江今澄很喜欢在纠结的时候挤压自己的手指,如果实在没有东西就用手指盖。
那种短暂的刺痛让她能保持思绪活络,不会呆在原地。
“那你肯定是因为没和我打过球。”
许松年像是想通了什么。
“什么意思?”
“高手会让对方接到每一个球。”
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张扬。
24. 红糖姜茶
许松年确实从来不说大话。
后来发的球江今澄几乎都接到了,当然也有接不到的,毕竟世上没有百分百的承诺。
而且这天气还有风,许松年也有接不到的时候。
她确实学了一点发球技巧,但收效甚微,可能她发的球都热爱土地。
感觉到身体有点发热,江今澄伸手拒绝再打下去。
“我不打了,我昨天刚洗的头,油了还得重新洗。”
“好,那上去吧。”
球是他的,球拍也是他的,江今澄等他整理好一起上楼。
“你晚上,怎么去学校?”
“当然是我爸送我了。”
许松年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江今澄轻叹口气,学边兰的模样劝他:“年轻人得好好学习,不要总是带手机去学校。手机老了也能玩,但你老了还能考大学吗?”
“你跟谁学的啊?”许松年笑出声来。
“我妈喽,我都不用细想,这些话连声音和画面都能自动匹配上。”
三楼这个高度正正好好,刚感觉有点累就结束了。但爬到四楼就很累。
“你到了,我还得再上一层楼,拜拜。”
“拜拜。”
她说得有气无力,许松年神采奕奕。
六点返校坏处就是堵车,从市政府开始堵到校门口。前面路口绿灯停了十几辆过不去,江建明拉上手刹,转头叫了江今澄一声。
“你昨天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问问也不行?”
江今澄偏过头去不说话。
“你妈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她面子再大能大过你,不都是希望你过得好。你昨天那样跟你妈说,她多伤心啊。你不能借青春期叛逆这样气你妈。”
“我以后不会了。”
她嘟囔地很小声,险些被吹暖风的空调盖过去。
“你知道就好。你妈她也不对,她不该那样说你,你也很努力学习,不然怎么会考实验班是不是。”
江今澄哼了一声,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
“她拉不下脸跟你说,所以让我转达一下。”
前面车尾灯亮了一下,江建明也往前走了一点,然后再次停下握着方向盘自怜地开口:“好了,这下你们和好了。以后挨骂的还是我一个人,可没人心疼我哦。”
“那你就自己心疼自己呗,你不也是人。”
“你跟你妈一样,说话难听。”
他们说了这会儿,路口还堵着,干抹布擦了方向盘一圈又一圈。
“要不你在这下去吧,离校门也不远了,这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
车还没过路口,这离校门口还有老长一段路,小吃摊都能摆一排。
“好吧。”
江今澄下车跟着别人从仅容一人行的绿化带小路过到对面人行道。
好运总是不眷顾她,吃饭选的队都是最慢的,堵车时候她一下车就不堵了。
十几辆私家车齐齐亮着红色尾灯,有条不紊地驶过斑马线。江建明不需要停车,打个灯变道疾驰而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她到中年晚年才行大运呢。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周末补习没人管。学校里唯一贯彻早九晚五双休的是综合楼大部分办公室。
因为综合楼没人,升旗广场四周的路灯照明不够,江今澄几次踩到不平的地砖差点摔倒。
不过好运降临也是猝不及防。
她垫脚从周期身后进来顺手把卡在桌缝勉强平衡的奶茶扶正,“你奶茶怎么不往里放放,差点碰掉了。”
“嗯?方砚清给你的。”
“我的?方砚清给我的?”
还没到晚自习时间,班主任也不在,班内都在闲聊,方砚清也在和别人闲聊。
可能是她坐下太着急碰到桌子腿发出的动静太大,又可能是因为她的声音刚好卡在别人话音落下的瞬间。
总之刚刚还笑得一晃一晃的方砚清停了闲聊,转头对捂着膝盖的江今澄微微一笑。
她们之间隔着不少人,江今澄身后也还有两排人,但她肯定方砚清就是在对她笑。
月考后方砚清又回到了之前的方砚清,骄傲自信锋芒外露。
白炽灯亮得并不柔和,看久了容易眼酸。但斜前方男生在和同桌激烈讨论一道题,两个人橡皮铅笔换着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校服起落不定,布料不透光,挡住她们的视线。再次看到彼此,发现她们都歪着头找角度去看对方。
这种突然的默契让方砚清一顿,然后笑出声来。
教室没有开窗,琐碎杂乱的絮语充斥在屋内,江今澄坐在第三排却觉得这些声音很远,内心的鼓噪盖过外界的喧嚣。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泛滥,先是有点痒随后身上微微发热,心跳很快,呼吸也乱了节奏。
江今澄认为调位后她和方砚清疏远很多,但现在方砚清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那让她产生疏远错觉的一个月似乎不存在,短暂到像是弯腰捡了只笔。
她想起来还没问奶茶怎么回事,赶紧坐正指着袋子缓慢地用口型说‘给我的吗?’。
“请你的。”
方砚清没有用口型回她也没有比手势,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虽然没打断前面还在激烈讨论的两个男生,但吸引了坐在过道一个女生的注意,看了她们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江今澄不习惯被人打量,但方砚清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谢谢。”
她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方砚清有没有听到,但不难猜。
方砚清回了句不客气然后转过身去,预备铃恰好响起,再多的絮语在音响前都显得微弱。
周期凑到她身边,用只能他们两个听到的声音问:“你怎么突然那么开心?”
“喝奶茶我当然开心。”
这话不像是对周期说,像对她自己说。
预备铃进入最后愈来愈高的尾调,和着逐渐靠近哒哒的鞋跟声,盛意先进门拔高嗓音说:“这节课讲月考试卷。”
说到英语,江今澄不得不班里怀疑有些人母语是不是中文,怎么能做到只错一个听力或者一个完型。
“作文和读后续写分低的可以找高分同学看看,我这上面只是参考。读后续写就是给你们自己发挥空间,写个小故事。”
PPT做得非常简洁,白底红字,惊人的醒目。比江今澄小学上信息课做得还要随意。
英语老师原本想让他们自己整理,转头看到下面不少人动笔在抄标准答案。
“答案发了吗?盛意?拿过来没。”
“还没来得及发。”
盛意起身老实回答。
“现在发吧,省大家抄了。”
有印好的答案那可太好了,江今澄看周围有人在抄作文,也拿着笔装一下。现在盛意挨个发,她也省得装模作样。
为了快点发完,盛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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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中间过道让边边的人往里传。薄薄一张纸递过来捏不住很容易从桌沿滑下去。
她和周期的答案就差点滑了下去,江今澄伸长胳膊够到截断即将掉到桌缝的卷子。
身下忽有一种熟悉又让人惊慌的感觉。
还有五分钟下课。
江今澄从书包夹层掏出卫生巾又抽了几张纸一起塞到校服里面衣服兜里。
如坐针毡。
怪不得她前几天一直拉肚子,还以为食堂饭不新鲜,一切都说得通了。
步履蹒跚从厕所出来,方砚清正靠着栏杆嘴角噙着笑看江今澄。
“等你呢,快点。”
冬天洗手池也是冷水,江今澄忍着洗完用纸擦干然后快速把手插回口袋保温。
“有那么冷吗?”
边兰都穿了薄羽绒去上班,方砚清身上还是上个月江今澄的穿搭。再过几天不用边兰劝,她自己就会乖乖穿上秋衣秋裤。
“有,马上该下雨夹雪了。”
因为她手在兜里,这样不好手挽手,但方砚清不觉得难受,挽着江今澄胳膊往班里走。
“你前几天不是给我发消息问分科吗?我昨天才刚看到想回你,但填表那天你知道了,所以我就没回。”
方砚清不说江今澄都忘了,晚自习下课回家忙着洗漱睡觉,消息但凡回晚一点她都看不见。
“哎对,你有微信吗?你回去加我,□□我不常登。”
江今澄小学毕业才求边兰给她开一个□□号,才玩几年怎么周围人都开始用微信。
“没有,这个怎么开啊?”
“首先,你得有一个手机,其次,要用到你的身份证,然后,你要有一个手机号。”
方砚清应该是刚开不久,记得很清楚,江今澄努力记着,准备回家复述一遍给边兰听。
边兰可没这耐心,直接打断江今澄,也掐灭她燃起的希望之火。
“小孩要什么微信,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为什么啊,我们班同学都有微信。开了微信我可以给你发红包,你还能给我发红包,多利于培养感情啊。”
“不行。”
直截了当的拒绝,最难找到突破口。
“桌子上红糖姜茶你赶紧喝了,再放一会儿该冷了。”
“我不想喝有姜的,辣。”
稍稍低头姜味就直冲脑门,江今澄转头做了一个深呼吸。
“那你多玩点手机,玩会手机肚子就不疼了。”
边兰阴阳怪气的时候,很难把握她的心情。江今澄识趣地捧起碗。
刚入口温度正好,再喝一口就很烫,江今澄又吹又晃地喝了大半,把下面有渣的倒掉,假装洗碗清理好渣渣。
江建明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问怎么了,边兰简单说了一遍,正巧江今澄洗好碗往外走,见到江建明就开始哭喊。
“爸,你帮我验证一下呗,求你了。”
“你妈不发话,我不敢。”
越说声音越小,两个人都在看边兰脸色。
“这样吧,期末考试你考到年级前一百就给你开。”
年级前一百,方砚清退步英语都考138,把她关在小黑屋一直学她也不考不到。
“妈,我期中才考一百八六,你这要求太高了吧。”
“确实,学习得循序渐进,前一百太抬举她了。”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一百五,期末考进一百五。”
边兰松口。
25. 雨夹雪
冬天落雨最难挨,又湿又冷,裹一层又一层衣服,但每层都被湿冷穿透。
“江今澄,江今澄。今天把你秋衣秋裤穿上,最低气温零下五度,不穿你就等着冻死吧。”
边兰今天起得早,还没到平时起床时间就把江今澄叫了起来,美曰其名防止堵车。
“知道了知道了。”
没开灯前,人的感官似乎也被封闭,听不见一点下雨的声音。边兰强制开灯后,啪嗒啪嗒雨落在防盗窗上格外清晰。
要她说,冬天天亮得晚,就该取消早自习,再不济七点开始早读也行。六点半狗都没醒呢。
“快点刷牙洗脸啊,下雨天车多,迟到了又鬼喊。”
“哦。”
她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只留出一条缝看清路。
饭到嘴里是什么味她也尝不出来,起太早不饿只是咽下去留着上午消化。
天色灰蒙,透光方格错落开来也没能稀释浓墨般的天色。平时她早出晚归遇不上多少人,现在一看,家里有小孩上学的住户实在不少。
刚倒好车,还没来得及打暖气,车里冷得座椅都硬邦邦的。
“你要不要坐前面,前面暖风大一点。”
“下次吧。”
江今澄不想下车再重新开车门,身上热气可经不起冷风连吹两次。
“怎么不走?”
她放好书包和伞等了一会儿,见江建明没有开车的意思。
“等人。”
“等谁?我妈吗?”
边兰没说今天一起走,也很久没和他们一起走。一是不顺路二是要早起,因为要先送江今澄学校,除非大暴雨或者大暴雪,边兰都是骑电动车上下班。
“不——”后一个字还没出口,江建明瞥到后视镜,在车门被拉开前快速说道:“来了。”
刚聚起来的一点暖意,顷刻消散了。风灌进来,还没醒的脑子也吹得一激灵。
男生长腿一跨,低头坐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江今澄也刚下来。”
有时候,小孩只是大人的借口。小时候做客不想聊了说江今澄嚷嚷要回家,大了说她要上补习班。现在还要说她起得晚。
呵。江今澄歪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你妈妈跟你边阿姨说过了,以后你就坐我们家车一起去吧。冬天那么冷天也没亮,反正住一起也方便。”
“啊?以后都一起吗?”
那岂不是两眼一睁就要见到许松年,她没擦干净的眼屎、没梳好的头发还有忘擦的嘴,都有可能被关系还停留在需要注意形象阶段的许松年看见。
“差不多,等你考完期末。”
江建明轻打转向灯,江今澄脑子也跟着车转了一圈才平稳点。
一偏头,许松年双手环抱着书包,一副怕人抢走的模样。
“你要不,放座位上?”
她伸手把自己书包往回揽,空出足够地方留给许松年。
“谢谢。”
两个人书包都没装什么东西,靠在一起倒是意外平衡。
雨天车多,实话,江今澄又在校门口之前下了车。
“晚上你和江今澄一起出来吧,以防找不到车。”江建明扭头叫住许松年。
“行,谢谢叔叔,晚上见。”
“诶,晚上见。江今澄那车门没关紧,你再关一下。”
他绕到另一侧重新关好车门,转身江今澄已经到了人行道上。
许松年撑伞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不等我?”
雨下得细,落在伞上也没多大声响,但衣袖却渐渐深了颜色,潮乎乎的。
“你不跟上来了吗?”
她把伞往斜上方打了点刚好能看到许松年的脸又不至于淋到雨。天还没有亮,估计亮了也阴着。
天色像没冲开的颗粒,颜色时浓时淡还夹杂亮晶晶的雨丝,雨丝落在人发间并不下滑,路灯照到,像发光的露珠。
“要跟我打一把吗?”
他垂眸看向江今澄缩得只露几根手指在外的袖口,冷风吹得人皮肤发红发涨,指关节也会僵硬。
“不用,你还是自己好好打伞吧。”
江今澄抬手指向他的肩膀,肩头红色条纹已被浸湿成暗红色。
他半个身子都在外面还一起打,忘了上次她差点淋死。
“哎对,你能不能把我饭卡给我哥?”
饭卡就在校服口袋里,她伸手递给许松年。
“做什么?”
“你先拿着,这么冷的。”
离了口袋的温热消散快得好比干到裂开土地上的一滴水,僵硬从指尖逐渐向上蔓延。
“抱歉。”
在僵硬蔓延到手掌前,又回到了装有暖手宝的口袋,许松年接过她的饭卡。
“你让我哥刷我卡吧,以前他帮我打饭都是周末我妈转他,感觉自己吃饭都被人盯着,怪难受的。”
“反正我们俩一起上学,你帮我给他然后中午再还我,就不用我妈给他转钱了。”
“你这不是银行卡吗?平时刷卡应该也能看到你消费记录。”
饭卡有两种,一是手机和学校窗口充值,二是直接用银行卡绑饭卡。刚入学时在边缘强烈建议下办了银行卡,理由是除了食堂其他地方也能用。
同样坏处就是,流水透明。
“额,不一样。怎么,你不想帮我?”
江今澄歪头反问。
“没有,我到班里就和他说。”
他换了只手撑伞,冬天衣服穿得厚,他们走在一起难免碰到,但也因为穿得厚,只能感觉到衣服被挤压。
和许松年说或许也没什么,不然显得她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我是怕我哥和我妈说我坏话。”
“你知道我哥最喜欢添油加醋,偏偏他说什么我妈都信,跟圣旨一样。所以,他最好和我妈少接触。”
同样的话江今澄说出来和边缘说出来就是不一样,边缘就是哪天逃学,边兰也会夸人家劳逸结合。
“但我没听他说你不好。”
刚入高中,许松年和边缘不同班,但在同一个化学老师手下当课代表。因成绩差不多,常暗戳戳比较,后来球馆偶然遇见打了个球,一来二去也算得上相熟。
再后来高二分进同一个物化班,才算得上正式交朋友。
但边缘真的没怎么提过江今澄,少到许松年有时都忘了他还有个表妹。
“说明你们关系一般。”
不是关系一般,怎么会连一句真话都没有。
她其实有继承边兰说话的刻薄天赋,只是关系好的不多,所以鲜少这样表现。
许松年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好吧,那我们关系应该比你哥好一点。”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说他坏话。”
江今澄反应很快。
“好,那刚刚的话要转达给他吗?”
“啊,不用,我解释给你听的。”
问这么仔细,不会江今澄以前和他说的话也都说给边缘听了吧,那她可真是四面漏风,全无遮掩。
梧桐叶落得差不多,路灯明晃晃照着,依然化不开浓重的天色。路尽头的教学楼灯火通明,走廊人来人往,正对的楼梯口似乎也站个人。
“那晚上还是西楼梯见,你快点收拾,我在垃圾桶旁边的香樟树等你。”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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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似乎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江今澄用伞隔开她和许松年之间的距离。
越靠近教学楼车停得越紧凑,毕竟谁都想少走点路。
马上要到岔路口,江今澄觉得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隔在他们中间的伞移到左侧,带有水汽的风从中穿过,她面上湿漉漉,睫毛似乎也挂了水珠,看人不甚清晰。
“你平时不会什么都和我哥说吧?”
“当然不会,怎么了?”
许松年很笃定地否定。
“嗯,就是,虽然我们三个人彼此认识,但我们两个人是朋友,那聊天什么的就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能有第三个人介入。”
“当然你和我哥聊什么我也管不着,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保密是两个人做朋友之间最基本的要求,如果说的什么话都会被别人听到,那也没有非和这个人当朋友不可的必要。
许松年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可能觉得她太幼稚,太较真。无所谓,她当下就是这么想的,以后回想觉得现在怎么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行,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她摆摆手要走,又被许松年叫住。
“那边有个人一直看你,你同学吗?”
车棚灯泡亮得刺眼,透过水蓝色塑料棚照下来倒是柔和许多。台阶上确实站了一个人,但他们之间还有几米距离,江今澄看不清脸,撑伞往前走了几步。
“方便蹭个伞吗?早上走得急。”
车棚到教学楼还有几十米距离,跑过去的话,身上确实会淋湿。江今澄抬头看了眼今天撑的伞,不太大,但两个人应该也行。
“可以。”
虽然不熟,但人家主动开口,江今澄也不好让他淋雨跑回去。
“你同学?”
语气和刚刚完全不同,像被冷风卷走独属人的温热,只余单纯的声调起伏。
许松年冷不丁冒了一句,江今澄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对,同班同学,他是我们班物理课代表温——”
自从上次在小卖部忘了给方砚清引见边缘和许松年,江今澄回去在脑中想了好久,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她肯定会说得落落大方。
但怎么被抢话了。
“我是温天南。”
——
许松年没接话。
他见过这个男生,和江今澄同桌一起从食堂出来商量买奶茶那次。
江今澄应该和这个温天南不熟才是,怎么会同意和他一起打伞。
“他是我邻居,许松年。他读高三。”
最后一句像是临时补上去,中间顿了两秒。
温天南接过她补的这句话打了个招呼:“学长好。”
台阶在香樟树旁,遮住不少风雨,淅淅沥沥的雨幕他们身后。许松年撑着伞,风一吹,树叶晃下的水珠就噼里啪啦响。
这声响没有规律,听得没由来让人觉得烦。
许松年第一次发现,原来江今澄身边有这么多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他离江今澄的生活很远,也很微不足道。
“我送你过去吧。我伞大,不容易淋着。”
“不用了,高三教学楼远,我怕耽误学长你学习。”
江今澄不喜欢和他打一把伞,因为身高差他不弯腰低头江今澄就要淋雨。
她应该还有伞吧,许松年记得江今澄伞很多。
下一秒,江今澄把伞高举过温天南头顶,她转头对许松年说:“还有三分钟打铃,你快走吧,晚上见。”
“学长再见。”
男生轻声和他说,同时上了层台阶接过江今澄的伞,和她挨得很近一起往教学楼走。
26. 概率
“你们是一起上学吗?”
“对,他住我家楼下所以坐我家车很方便。”
“你们认识很久了?”
“没有,他暑假刚搬过来。”
这是第二次和温天南说话,上一次还是去小卖部借他的伞。
周期和李元温天南两个人玩得很好。江今澄和李元比较熟悉,他和周期一样话很多。
不过周期一开始话少,李元则是和谁都能聊,人缘也好,谁和谁闹矛盾他都能开导两句。
温天南嘛,很冷一个人。
长相就很冷,经常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凶。他来找周期时候,江今澄都是安分做着自己的事。
车棚到教学楼前是青砖小路,特别容易积水,江今澄看准水洼大跨一步过去。跨得太大,她人到了伞外。
但很快伞又回到了她头上。
江今澄偏头对温天南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走廊地砖还没来得及拖,满是水渍和脏鞋印。江今澄收了伞伸到台阶外用力甩了几下,但大半都甩回自己脸上。
她趁温天南不注意抹了把脸,拎着还在滴水的伞往上走。
“谢谢你,我早上走得急忘带伞了。”
“没事,上次你也借我伞了。”
十四班靠近楼梯口,隔着墙感觉班里很安静,江今澄担心班主任已经在班内想快点进去但温天南又开口叫她。
“我记得你数学很好,下次午练方便对下答案吗?”
她?她记得温天南月考考前十吧。
“我数学应该没你好吧。”
“月考你比我高一分。”
成绩单上的江今澄和前几的人根本不搭茬,更不会记得他们各科考多少。
温天南知道她数学成绩,还有些意外。
“那我们水平也差不多吧,李元不是数学很好,你和他对就行了。”
楼梯向上延伸连通走廊,雨幕像珠帘,风一吹偏离方向的雨珠砸在白瓷砖上,溅起水花。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似乎整栋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天南明显失落,江今澄觉得她可能语气不太好,下了两层台阶说:“你不嫌弃的话找我对也行,不过我真的水平一般。”
“没关系。”
他们一前一后进门,周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拍了拍她肩膀问怎么和温天南一起来。
“路上遇到了,他没带伞。”
“这么巧?”
“还好吧。”
总共就三个楼梯,这个还离他们班最近。
月考前一周和当周没有周测,最后一节晚自习如常看《新闻周刊》。
江今澄中午吃完饭没和边缘他们去小卖部买零食,方砚清坐在她旁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她依然没什么胃口。
“哎,你真学物化生吗?”
“啊,我瞎填的,还没想好。”
进入十二月以来,班主任只要一到班里就说要通风,冬天病毒多。但他一走,门窗又会很快被关上。
教室里两台空调暖气打得很足,关了灯,窗帘也被拉上,彻底将所有气体封闭在小小教室内。
班主任也没有什么换座位的习惯,就期中那会儿南北对调了一下,江今澄正好期中之后和盛意换座位,故而一直没变。
第三排正对空调出风口,后面两排几乎都空着,大家都搬着板凳找自己朋友坐。后黑板那更是挤了十来个男生,时不时一阵惊呼,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有没有感觉这风吹得人头晕。”
方砚清坐在周期位子上,因为离空调太近,反而风不如江今澄这儿大。
“没有啊,你是不是穿多了。遥控器好像在后黑板,你等一下,我去拿。”
出风口调到上面对着天花板吹,终于没有热流冲脑门的感觉。
“那你想学什么?要不和我一起学文,我觉得你文科也挺好的。”
方砚清咔嚓咔嚓咬着薯片,清脆地搅动沉寂的空气,江今澄单手撑脸想了一会儿,慢悠悠开口:“历政地好像也行,但我进不去实验班。”
“江今澄你要学文啊?”
李元从黑影中冒出来,两排空着的座位突然坐了一个人,还有点突兀。
“我不看你草表填物化生嘛,干嘛学文?”李元强势加入她和方砚清的对话。
一体机上花花绿绿的光折射在薯片银色内包装上,斑驳地覆住方砚清半张脸。
“你管太多了吧,人家想学什么学什么。”
“我不是那意思。江今澄学物化生说不定还能和我们分在一个班,继续当同学不挺好的。”
方砚清的脾气李元初中就很了解,句句扎心。
“咱班学物化生人很多吗?”
“对啊,我那一片都学物化生,温天南,周期。你们女生里钟淇淇和盛意也学物化生,还有——”
“反正很多,那张表一大半都是。”
李元掰着手指头还没数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赶紧岔开。
“哦,行吧。”
方砚清托着薯片转过身去看《新闻周刊》,江今澄也想转身但李元似乎真的想和她探讨选科。
“哎江今澄,你不想学物化生啊。”
“也不是,主要是我选了分不进实验班。”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江今澄当然不否认想学习在哪都能学好,但实验班毕竟成绩好的多一点,她还是想进实验班。
“怎么会?你成绩还行啊。”
李元右手在桌下拍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又冒出来一个人。
手机屏幕刺目的白光在一瞬间照到江今澄眼中,她抬手遮眼,等手机移开才放下手。
温天南扒着桌沿起身坐在李元旁边,倒扣手机屏幕抱歉地对江今澄说:“不好意思,刚刚腿麻了。”
“没事。”
她说得很小声,缓慢地挥挥手,像呆了一样。
怎么人人都带手机,江今澄怀疑不能带手机的校规只是摆设。
“叫我干嘛。”
“用你手机计算器帮江今澄算下成绩。”李元说完对江今澄挤出一个笑。
亮光完全照在温天南脸上,如果不是拉了窗帘,明显得像是在挑衅老师。
等等,班里好像有监控。而且他们的位置正对监控,还亮着红点呢。
“你要不收一下手机,后面有监控。”
“没事,班主任都知道,再说现在也不是上课时候。”
“对。”
温天南附和道。
“哎,你说一下你纯理排名,帮你算一下能不能分进实验班。”
人有时候也不用这么热心肠,这样报自己成绩,确实太丢人了。估计他们都没考过三位数的排名。
江今澄一直没有开口,温天南握着手机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她。那一眼可以说是非常犀利,像是被薅起来给她算成绩结果还不快点搞完耽误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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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中一惊,果然不能因为别人和自己说几句话就认为他们关系好。
“额,我第一次月考排一百八十六,期中排一百五十四,上周排一百九十三。”
其实她理科排名比九科要靠前一点,她历地比化生要差。
“一百七十七。”
温天南报出结果。
“你这不能这么算吧。月考和期中占比不一样。”
“没事没事,我应该也就这样差不多。”
占比多少都不重要,除非她期末一鸣惊人靠近前一百,不然排名也就在一百□□之间。
“班主任有没有说今年物化生开几个实验班?”
“两个吧。”
“上一届是不是开了三个?”
“那不是包含初中部那个竞赛班。”
“哦对对对。”
李元和温天南聊起来了,江今澄不知道她还要不要说话。双手从桌面移到自己腿上,她缓慢转身准备退出他们的对话。
“哎江今澄,你别灰心啊。”
“周期排名和你差不多都选物化生,你怎么不行。”
转到一半江今澄又转了回来。
“你看,虽然你排一百七七,但你期末考好了那就是一百五。就按一百五算。”
“提两个实验班再加上那个竞赛班。一个班四十五人,只要前面有人去学文或者去其他选科,你不就进实验班了。”
想法是很好,但少说也得有三十个人去学文才行,她期末没那么大本事把前三次考试拖进一百五。万一期末考砸直接二百名开外,什么实验班也不用想了。
“应该没那么多人学文吧,我觉得大家都想学物化生。”
“方砚清不就学文。”
“干嘛。”
她正吃着薯片被叫到名字,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没事没事。”李元安抚道。
“所以,得有三十多排在我前面的人学文或者其他选科,并且我期末还要好好发挥才有可能擦边进实验班。”
江今澄理了一下刚刚李元给她设想的美好结局,框出前提条件,发现前途渺茫。
“你不觉得这个概率小得像是小行星撞地球?”
温天南听了她的话笑出声来,李元在下面踢了他一脚才收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元也是好心帮她,江今澄觉得自己说话太过了,说不定真有可能呢。
“就是,我这成绩确实很悬。谢谢你帮我分析,我还是再想想吧。不好意思浪费你时间了。”
最后一句明显对着温天南说,江今澄说完转过身去没有注意温天南脸色。
“没事,你整那么客气,我觉得你行。”
李元对江今澄背影说话,可她端正坐着只抬手比了一个OK又放下。
——
旁边温天南又缩回地上,横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坐的谁历史书。”
温天南用手机光一打,用力压着书页看清侧面的字迹说:“好像是周期的。”
“他给你的?”
“拿混了吧,他坐的应该是我的。”
李元把椅子放倒在地上,坐起来比垫书的温天南高很多,他弯腰低到桌面下,拍了拍温天南肩膀。
“江今澄刚刚为什么和你说不好意思,你怎么人了。人早上还借你打伞的。”
“可能,讨厌我吧。”
27. 冰渣
因着放《新闻周刊》,没有老师在,他们班提前两分钟溜了大半。其他年级也差不多。
她在西楼梯刚听到高三下课铃,便被林荫道上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过去。
“好像下雪了。”
江今澄听见一个女生说。
这个天气下雪积不起来,贴到人的皮肤或落在柏油马路上和雨一样,湿漉漉一片。但如果昂头透过橘黄色路灯看,小雪细碎漫天飞扬,还真是“未若柳絮因风起”。
江今澄换了只手撑伞,晚上气温低,在外面吹几分钟风她忍不住吸鼻子。
纸叠好放在口袋里,现在去摸口袋里好像又多了点东西。纸单独抽不出来,只好全部掏出来。
“等久了吗?”
许松年来的正好,江今澄看他单手撑伞没拿什么东西,把伞递给他说:“帮我撑一下,我擤鼻涕。”
其实站在香樟树下雪要小很多,但她还是不想淋到太多浑身潮潮的回家。许松年撑得很稳,斜挡住风来的方向。
她斜跨一步扔完擤鼻涕纸接过自己的伞。
“好了,走吧。”
手下意识插回口袋,有锯齿一样的东西划过掌心,想起来她口袋里还有方砚清给的陈皮糖。
“你吃糖吗?别人给我的,比较多,分你一个。”
指尖捏着包装纸晃了两下,许松年没接。
“你同桌?”
这糖和他第一次坐江今澄家车回家她在地上捡起来的一模一样,当时没有追问,现在追问似乎晚了。
“啊,不是。之前是。”
思绪打了结,江今澄忘了有没有和许松年说过方砚清调位的事。
“就是方砚清,你见过的,不过现在她调走了。你不吃的话我自己留着了。”
“给我吧。”
他摊开手掌接过,装进校服口袋里。
临近车棚,许多结伴走的人挥挥手分开。综合楼有十多层,遮住东面来风,他们并排撑伞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雪疏风缓,天地悠悠。
这段路挨着车棚,车棚到了尽头,路也到了拐弯的时候。
水蓝色车棚与柏油路相连的滑坡冒出一个又一个人,鲜少有人穿雨衣,最多也就带个帽子。
这小雪完全不影响视线,落在皮肤上也就冰冰凉凉的一个点。
“你不是说物化生,怎么又改,马上该填表了,你到底想好没?”
“再说吧。”
“你看那人是不是江今澄?”
“好像是。”
他们骑车一前一后从车棚出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江今澄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李元说话调调辨识度太强,想假装没认出来都不行。
他骑电动车在前面,大大方方和江今澄打了个招呼。
“明天见啊江今澄。”
“明天见。”
温天南应该住得近,骑的是江今澄脚够不到地的那种公路自行车。他似乎心情不好,脸色也很差,只轻轻对江今澄点了头。
她也挥了挥手,只是不如刚刚和李元挥得自然,等温天南偏过头去立刻收了手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
“这么紧张。”许松年打趣道。
确认温天南走远不会听到他们说话江今澄才开口:“有点尴尬,我和温天南不熟。”
“怎么说?”
他嘴角噙着笑看江今澄,似乎真的感兴趣,而不是单纯为了聊天。
“就感觉,感觉他好像看不惯我,不过我也没他没说过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得罪过他。”
“奇奇怪怪的。”
她晃了晃脑袋也没想清楚为什么。
“奇奇怪怪的。”
许松年复述一遍她的话。
“早上看你们一起打伞还以为很熟呢。”
“你说这个啊,上次去小卖部他借我伞,我欠他一次。再说都是同学,他主动问我能不能一起走,我总不能说不可以,你自己跑回去吧。”
他在调侃江今澄,但这一路风雪交加,难以分辨声调起伏的异常。
移开遮挡视线的伞面,晦暗夜色里许松年上扬的嘴角被江今澄抓个正着。
“喂,你别笑了,赶紧走,我要回家。”
“回家回家。”
江建明提前在车里打了暖风,刚适应一会儿又要下车上楼。江今澄没撑伞一路吼吼叫着跑进单元门。
许松年慢斯条理地收好伞跟在她后面上楼。
整栋楼都睡得差不多,感应灯一亮一灭交替,视野也时明时暗。
她跑得快,上到三楼和四楼间的台阶许松年还没有上来,扒着栏杆等了一会儿。
“许松年,你明天动作快点,不许迟到。”
“好。”
他昂起头看江今澄,慢悠悠地答。
三楼感应灯比其他楼层要暗一点,上了一天课下晚自习又累又困,流出的眼泪都分不清是困还是眼酸。
这样浅柔的光落在他身上正正好好,不刺眼也不晦暗,刚好能看清他。
“明天见。”
“明天见。”
许松年第二天没有迟到,江今澄迟到了。昨夜的雪没积起来,但结了冰,市政府那条路都没来得及铲更别提其他路。
车开得很慢,电动车和自行车也是,尚未天明的六点多里,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往各自目的地赶。
好在前排有人站起来读书,帮江今澄遮掩悄悄溜回座位。
这个点早读,很难记进去什么东西。早自习下课往桌子一趴,知识和太阳升起前的夜色一起留在睡梦里。
各科基本进入期末复习阶段。其实不必复习这么早,但期末成绩对分科占比最大,大家都想考个好成绩。
浅尝辄止的必修二就此完成这一学期使命和其他未开封的教辅一起安分躺回箱子里。
江今澄理着书本,准备把用不上的带回家。
“你这就准备跑路了,还没分班呢?”
“不是,我把用不上的带回去,占地方。”
因为边兰总喜欢翻她的教辅习题册来看她有没有认真学习,江今澄不得不哼哧哼哧都带到学校。
但现在期末卷子如流水,她这实在放不下,还有之前买的杂志也没带回家。
“分科表从前往后传,一人一张,保管好,暂时不交。”
班长抱一沓红纸进门,分成两沓往后传。
下节班会,班内没少多少人,分科表传得很快,江今澄拿到看了一会儿才放下。
这次是正式分科表,连小语种都列出许多种。
“我要去学西班牙语,这不比英语好。”
“拉倒吧,学校根本就不会开,标上去好看罢了。”
班内很快吵吵嚷嚷起来,听到的字都拼不成一句话。
想学什么江今澄还没想清楚,但不想学什么很明显。
她化学成绩不差,但在一众尖子生里平平无奇,和他们赋分,江今澄没有信心。
那就只剩政治地理和生物,三选二。好像选哪个都行,又好像选哪个都不行。
“许松年,你当时为什么学化学?”
她没做过老高考卷子,只听些老师说选科等级政策毁了不少学生。一门小科失误,就可能从92一路跌到二本。
至于竞赛,上心的人也不多,能拿到名次自然高考成绩也不会差。
是让很多学生死气沉沉的高考政策。
“就这门还行。”
天上还飘着点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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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今澄懒得打伞,吹得手冷还遮不住多少雪。
白绒一样的小雪落在她身上,没有成型,只是一片又一片大小不一的冰渣。
“啊,你是其他小科非常差所以学的化学?”
她望向许松年的眼神很亮,笑起来酒窝一深一浅,稀拉零星的雪花片子缀在她发间,像湖面跃动的星光。
“差不多吧。”
“把帽子带上吧,下雪了。”
“没事,我今天回去洗头。”
不围围巾只带帽子,风一吹帽子又会被吹掉,即便带着也遮不住额头,还不如不带。
今晚比昨夜的雪要大一点,但风小一点,只是依然积不起来,沾到绿化带和柏油路就化成了水。
“你觉得这算雪吗?”
“算。”
“但雪不应该是标准的雪花形状,这顶多算个冰渣。”
落到她袖子上的雪还没仔细观察到是什么样子就浸湿她的校服,怎么能算雪。初雪如果是这样也太煞风景了。
“哎,你觉得物化生怎么样?”
“很好。专业选择面广,容易出高分。”
“物生地呢?”
“很好。背诵刷题双管齐下。”
“物生政呢?”
江今澄打断许松年还想接下去的话,他也不恼,继续分析起来。
“文理兼修…”
“喂,你怎么哪个都说好。”
这次她真的不想听许松年在那分析,像墙头草一样,什么都说好。
“选科当然都是好的,重要的是你想学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想学怎么办。”
“那你会被班主任约谈。”
像是经历过,许松年说得言之凿凿。
“开玩笑,分科嘛,就是想减少负担让你更深入学习选科。你现在才高一,如果不感兴趣,还可以再转班。”
理论如此,万一她就不适合学习,学什么都讨厌该怎么办。
“大部分人选科就是为了考大学,没有其他理由。”
大部分人做的选择都是为了在有限能力下获取最大利益,谈不上什么热爱理想,那太奢侈了。
“你也是?”
“嗯,我也是。”
他掸去江今澄肩上的雪。
江今澄觉得有必要去看一下高三年级大榜,许松年对学习的态度还没有她积极。
风吹得人脸色发白,薄薄一层皮肤紧绷着,额头鼻梁连成漂亮的曲线凸显出来。线条清晰利落,挂了雪的眼眸却如蒙雾的湖面。
他很少显露情绪,晦暗的光线下更是难以察觉。只是雪映着散射光,照亮本该被夜色掩饰的失落。
“可能只有我哥那种人选科才不是为了考大学吧,说不定他也是,但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江今澄没扎进去的碎头发沾满了雪,她拢到了耳后,能完全看清许松年的表情。
要笑不笑的。
“真的,我以前偷偷问我哥为什么那么努力学习,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
许松年配合她的神神秘秘。
“他说,他就喜欢别人比不上他。为了装。”
这话很符合边缘平时的性格,江今澄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过我要是能考年级前十,肯定比他还要嘚瑟。”
“我哥这种人毕竟是少数,普通人努力考大学又有什么错。我得回去再研究一下选科。不过我政地生三门成绩差不多,也不知道哪个赋分高。”
江今澄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没听到许松年附和的声音,转头看到他在笑。
注意到她的视线,许松年偏过头,很矫情地说了一句。
“今天雪真好看。”
28. 元旦
“所有选和太阳相关的同学都去学生物好吗?”
白色粉笔有节奏地在讲台上敲了一下又一下,周测卷子薄得像是草稿纸印的,动不动就从中间折下去。
没了卷子遮挡很容易和地理老师对视,江今澄一整节课都低头握着笔,生怕被叫上去画图。
“谁教你们判断太阳是看图上哪个地方白,学校印刷机要是哪天没墨了,你也能指着图跟我说极昼是不是。”
台下一阵哄笑,学校这印刷机确实不行。
上次墨太多糊成一团,方砚清指着一团黑对她说这是稻田,江今澄认为这是东北黑土地。
后来她举着卷子对顶灯细细辨认,才发现颜色稍浅那里是水沟不是反光条。
连着两周复习课,做完讲讲完做,每天从前面传来的卷子都是热乎的。
圣诞节那天方砚清给江今澄写了张贺卡,她没有写贺卡的习惯,连夜买了套明信片等元旦给方砚清也写一份。
这周就是分科表最晚上交时间,元旦后期末前要统计好签两次名字确认。
对面楼高三连考两天,据班主任说是一模模拟考。他们在元旦后也有期末模拟考,但不会太正式,连晚自习也用上,最好两天考完。
一整个晚上都是班内元旦联欢,江今澄提前买了零食没有去小卖部挤。
桌子拉得差不多,盛意几个人在布置彩灯。离预备铃响还有几分钟,他们忙得热火朝天。
江今澄捧脸盯着对面方砚清的位置,在想是当面给她,还是和零食一起放过去给她个惊喜。
原本说好她们桌子拉到一起,真的留半节课给她们布置时,几张桌子一拉就把她和方砚清完全隔开了。
“江今澄,江今澄,给你贺卡。”
班内来的人不多,隔着十几张空桌子空椅子,李元从对面跋山涉水来到她这。
“谢谢,等一下,我也给你写了。”
可能是临近分班,离别氛围浓厚,班内没什么交集的同学之间也互相写了贺卡。
她从早自习下课就根据别人给她的挨个回复,李元白天没给她元旦贺卡,但圣诞就给她写了。
江今澄一个上午先把别人给的写完,午休又写了周期和李元的,准备等李元在教室时候给他。
但李元除了本班,外班的朋友也很多,一个下午都在收礼物贺卡。江今澄插不上话,只好等晚上元旦联欢时给他。
明信片都差不多,她买的是红白配色,喜庆,写的也简单。
“To:李元祝你元旦快乐,成绩进步,天天开心——江今澄2019.12.30”
李元念出声来,翻到背面又翻回来说:“就这啊?”
这不好吗?多好的祝福。
“要不,我再给你重写一个?”
明信片多的是,她真从盒子里抽出一张准备重新写。
“别别别,开玩笑。”
“人家比你写得认真多了好吗?”
方砚清从前面两张桌子闪出的空隙直接跨进来,省得兜一大圈。单杯奶茶保温袋放在她桌面,刚好压住李元给她的贺卡。
贺卡正面朝上,方砚清抽出来瞥了一眼说:“不比你那祝你越来越美用心。”
说来好笑,李元给女生贺卡写的都是祝你越来越美,男生是越来越帅。可能因为人缘太好,干脆统一用一个文案。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这个就行。”
李元连连讨饶,初中三年都和方砚清一个班,在嘴仗上,还没人能从方砚清那里讨到便宜。
“哎,我的呢?”
细长手指在空中招了招,江今澄抿嘴忍笑,从桌下掏出硫酸纸信封递到她掌心。
“当然少不了啊。”
她不怎么会画画,看到盛意给别人的贺卡都是自己做的染卡,回家上网学了一下,还是搞不出来。只好在信封里塞点零食,外面贴点漂亮的贴纸。
“给我写信了呀,摸着这么厚。”
方砚清正反翻了下,觉得这个厚度不太正常。
“你回去看吧。一点点小祝福,别太感动。”
“行,你要去我那坐吗?他们男生都去后面打游戏,我那一片空着。”
“嗯,过一会儿吧。等空了我再去。”
班会课拉桌子一片混乱,江今澄记不清方砚清旁边都坐的谁。如果旁边有非常不熟的人,江今澄也不好意思和方砚清说话。
“那我先回去了,奶茶你记得喝。”
“OK。”
江建明还没有给她验证微信,连钱都只能给方砚清现金,每天背着一书包硬币,有时掏东西碰到都叮叮当当响。
周期还打趣她是卖报的小行家。
预备铃响后还有几分钟就要晚读,盛意几个人紧赶慢赶,挂好彩灯理好节目上场顺序,等上课铃响正式开始。
他们班节目不多,提前说好的流程是一节课表演,剩下三节晚自习看电影。
班主任担心他来他们玩不开,只在开始嘱咐几句话就走了。
方砚清回到座位就拆信封,除了贺卡确实还有一封信,但也算不上,字数不多。
其实彼此都隐约感受到期中考调位她们说话少了,但现在又玩得很好,都有意避免提及相对疏远那一个月。
江今澄觉得方砚清肯定有什么事不想她知道,故而一笔带过只谈了些相处点滴和祝福。
她很清楚分班之后很大概率关系会再次变淡,但这一个学期她们相处很开心就够了。
江今澄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越来越好,更希望她们不止自己一个朋友,最好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陪伴。
她对表演不感兴趣,看的时候心不在焉低头和方砚清在手机上聊天。课间方砚清给她发消息说要一楼朋友班里包包子饺子,回来给她顺个肉包子。
【[加油]】
早听闻有班级不表演不看电影,主打一个干饭。方砚清去的话,说不定真能顺个肉包子来。
她已经将屏幕调得最暗,但在仅靠电影画面照明的教室还是亮得突兀。
班主任对他们元旦联欢带手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今澄玩得很安心。
一双手冷不丁搭上她肩膀,江今澄还以为是方砚清带着肉包子回来了,偏头钟淇淇坐在了她旁边。
“江今澄你这边有空调遥控器吗?”
“遥控器?”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撩开窗帘一点缝隙,从窗台拿下遥控器递给钟淇淇。
“谢谢啊。”
钟淇淇接过东西,却不走。过了几秒,才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有没有来一中考过自主招生?刚开学就觉得在哪见过你。”
和钟淇淇坐同桌的一个月里,两个人非必要不讲话,这样主动向她打听过去,江今澄很意外。
“考过两次,小升初和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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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次,江今澄都没有考进去。
两次自主招生完全不同。
小升初那次是出分后全市前一千必须参加,依据小升初成绩和自主招生成绩七三折进去录取。中考则是出分前自愿参加,前五十名不论成绩直接录取进实验班,当然得过普高线。
小升初是差了点,中考是差了一大截。
因为一中很精明地在数物两科最后一题出导数和力学题,用近三十分差隔断普通好学生想直接录取的可能。
要么招的是天赋非凡做对前面所有难题赶上三十分分差,要么把这五十个名额攥死在自己人初中部手中。
江今澄双休的初中三年里,一中初中部一直单休,并且提前学了高中课程。
事后江今澄向边缘控诉,他却见怪不怪地说一直如此。
“我说呢,觉得在哪见过你。你初中是榆海中学?”
“对。”
江今澄点点头,钟淇淇一副了解的模样,拿着遥控器起身并给了她一颗牛奶糖说了再见。
聊天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明信片还剩几张,她也留不到明年给别人写,许松年也是人,给他写一张吧。
【To:许松年祝你元旦快乐,考上理想大学,天天开心!——江今澄2019.12.30】
横平竖直,干净整洁。江今澄用空的明信片轻轻扇风,直至上面的字迹不再反光又晾了一会儿才倒扣在桌面上。
等许松年等得久了,不用走近看清脸就能通过走路姿势认出他。
榆海下了好几场雪,还没融完又下,下了又晴,反反复复,操场的积雪都没来得及铲,课间操也断断续续的。
香樟树下常有积水,结了冰,又被没仔细看路的学生踩碎。无数细细密密的裂纹扩散开来,裂纹下又是流动的水。
江今澄盯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要将冰面完全踩碎。
围巾掩住口鼻,呼出的热气顿时变冷然后再呼气,周而复始,离口鼻稍远一点的地方结了层冰碴。
脖子稍微乱动一下就会触到那层冰渣,化成冷水冰住某块皮肤直至被体温捂热。
许松年再不来,江今澄下次就在班里多呆一会儿等听见他们打铃再出门。
“冷吗?”
每次都在江今澄准备痛骂一番时许松年出现了。
“还行。”
她口袋里有暖贴,撑伞撑冷了就换只手。
“给你的。”
明信片背面朝上递到许松年伞下,黑伞厚而不透光,许松年翻到正面几乎举到眼下。
“给我的?”
“对啊。”
埋在围巾里的下半张脸猛地抬起,吸了一大口冷气,鼻腔被刺激得难受,江今澄又埋回围巾里呼气。
“怎么想起来给我贺卡?”
明信片不大,装到校服口袋足矣,但校服是斜口袋,容易折,许松年装到羽绒服方正的口袋里。
“不是要分班了嘛,大家都在写贺卡,我也买了一盒,没用完正好给你。”
“剩了想起来给我。”
白日风大雪大,被压断的树枝树叶不在少数,落在地上又被新积的雪覆上。晚上走在路边,一脚下去,除嘎吱嘎外还有清脆的断折声。
他刻意说得落寞,雪夜寂冷,出口的话也被风剥夺温度。
“那下次吧,下次我再特意给你写一个。”
29. 明年见
前一晚是班级元旦联欢第二天上午是学校元旦汇演,他们班没有参与彩排的人,只在自习课听听操场上的动静,完全不知道有哪些节目。
礼堂和报告厅坐不下那么多人,全校参与的大型活动基本都在操场办。
早上太冷,八点多钟听完听力上了半节语文课,楼下才吹哨子让他们搬板凳下去看汇演。
依然没有出太阳,但雪停了。天阴沉着,随处可见融了一半又冻上的冰堆。
离了有空调的屋子,无论裹得多严实,丝丝缕缕的冷气都会一点点蚕食渗透直至人感觉手脚冰冷关节不灵活。
江今澄给方砚清分了几个暖宝宝,坐了两个多小时还撑得住。
散场很慢,初中部先走然后高三,最后才是高一高二。江今澄两只交叉抱着板凳往外走,手指头往里攥着袖口,严严实实不进一点风。
“我早上看今天有大暴雪,很可能会提前放学。”
方砚清说得信誓旦旦。
“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江今澄相信过往经验。
“有啊,我想想,好像是初二那年。那天考物理,大暴雪,写一半主任进来说不写了让我们回家。后续也没有补考。”
“这么爽。”
这和她印象中放假吝啬的一中完全不符。
方砚清觉得江今澄可能脑补太多,忍不住开口提醒:“不是期末,是我们寒假补课小测,那时候你已经躺在家里了。”
这么一说,江今澄不羡慕了,寒假补课考试取消哪有她假期不补课来得爽。
“那学校应该不会提前放学了。”
叹息混在各色声线中,李元极有辨识度的腔调打断她的叹息也隔绝其他说话声。
“什么放学不放学的,你俩回班吗?”
挤在一群红白校服中,突然有人搭了话还挺吓人的。李元和周期一左一右把江今澄和方砚清夹在中间。
“我和李元出去吃,能不能帮我们把板凳拿回去。”
“行,给我吧。”
江今澄腾出一条胳膊接了过去,确实有点重。
“谢谢,谢谢啊,那我先走了,李元你快点。”
周期很快挤了出去对还在求人的李元发出催促。
“不行,你自己拿回去能死啊。”
现在比平时吃饭时间早十几分钟,大家都想快点去吃饭,方砚清拿板凳上楼还得去一楼找人已经很烦了,两个板凳当她铁臂阿童木不会累。
“我求你了行吗?四年同学情,你帮我搬回教室,随便你扔哪。”
“不行,班里那么多男生你找谁不行。温天南,温天南!”
进场队伍是两队,都是女主在前,现在退场自然也是男生先回班。方砚清从背影只能认出温天南一个人,连喊两声才回头。
“你找他去。”
确认温天南和李元对上视线,方砚清从江今澄身后绕她到左手边,伸出半个手掌帮她分担一点。
“谢谢。”
“没事,你就不该答应他。一个男生拿板凳跑到二楼多快了,还要你拿。幸好你不学物化生,再和他分到一个班说不定还让你帮这儿帮那的。”
方砚清评价别人的时候很可爱,一点也不嘴毒,虽然犀利但是句句在理。
只是她还没有熟到可以随心所欲的朋友,周期主动开口找她,她又恰好能帮上也不算太为难,就答应了。
“我下次拒绝他。”
“你就该拒绝他,给他们俩惯的。”
李元和方砚清初中一个班,这江今澄知道。但她喊温天南的架势毫无客气,也像认识很久一样。
“诶,你和温天南初中一个班的吗?感觉你们好像挺熟的?”
刚开学边缘听说他们班有几个初中部的,兴致冲冲问了名字。江今澄报了几个,他挠挠头说见过但不熟,不然肯定帮她先打个照面。
不过江今澄也习惯每个阶段都从陌生开始。
“熟,熟得很。总共就四个班,三年下来上下两届都认完了。”
方砚清还带着气回答江今澄,意识到后平复心情继续说:“我们初中不分班,我、李元、钟淇淇、盛意都是二班的,温天南是四班。”
“还有你上次问我广播站的成真,也是四班。”
她很少听方砚清主动提及盛意钟淇淇两个人,或许是关系普通,李元也不怎么在方砚清面前提她们。
靠近西楼梯的大厅放了有几十个板凳,都是想先吃饭的人放的。
方砚清玩得好的外班同学正倚着柱子找她,江今澄先看到了人,还未开口叫方砚清,对方先出了声。
“这儿,方砚清,你快点。”
“诶,你怎么在这儿?”
她手掌从江今澄板凳下移开,明显下坠的重量扯得江今澄差点松手砸在地上。
“等你呢,你把板凳放我们班吧,回来再搬。”
“你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上去就到班了。”
走廊稀疏很多,没有被推搡在人群找支点的漂浮感。江今澄已经调整好姿势,两个胳膊受力平衡抱着两个板凳。
“行,那我先走了。”
她拜拜手,轻盈地像只蝴蝶般飞到那个女生身旁,两人各抬板凳一边往东楼梯走。
她更好的朋友,江今澄一开始就知道。
江今澄从不觉得人只能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就应该围着一个人转。她也不在乎交到的朋友是不是和她玩得最好交流更多,只要相处过程中没有对不起对方,那就能继续当朋友。
当然也羡慕过盛意和钟淇淇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无话不谈,但这种相处方式她并不喜欢也做不到,偶尔借个书课间闲聊几句就够了。
她不喜欢过多关注干涉别人的生活,同样也不喜欢别人过多参与渗透她的生活。即便那个人是父母,江今澄依然会反感。
这样没什么不好,现在的交情刚好能够维系,又刚好不会改变她。
楼梯自动分为上行下行,江今澄靠着栏杆走,椅子抬得不够高,时常磕到台阶或者撞到栏杆。
幸而大家都吵吵闹闹的,没显得她太突兀。
方砚清说得很准,今天确有大暴雪。吃午饭时只是稀稀拉拉飘点小雪,等到午休结束再往外面看,已是大雪纷飞。
楼前灌木丛白绿参半,斜吹进来的雪在栏杆瓷砖上也积了薄薄一层。
李元搜刮整层楼瓷砖上的薄雪团了一个大雪球塞到还在午睡的周期脖子里,他被冻得一激灵,雪团打碎飞到了江今澄身上。
掸落后依然在校服上留了个水印。
“李元你有病吧,你等着,放学你完了。”
早已闪到后黑板的李元毫不畏惧周期的威胁,嘻嘻哈哈同时还抽空问候了一下江今澄有没有淋到雪。
她没事。
走廊挤了不少人赏雪,教室里也打打闹闹一片,睡死的依旧睡死,像是听不见这些声响。
方砚清还在和别人打赌今天一定会提前放学,前门猛地被推开,短短几秒钻进来的冷气足矣让前三排都嚷嚷冷。
若是平时,班主任可能还会要求开窗通风,今天倒是好脾气地带上门。
“转学校通知,今明两天有大暴雪,公交车可能会提前停运,为防止住宿生没法回家,今天上完两节课三点四十放学。”
通知发出的时间应当差不多,他们欢呼声还没聚齐,隔壁班已经有拍桌跺脚的动静。
“安静安静,通知已经转到家长群,需要给家长打电话的赶紧打。别都等着用老师手机,每月借给你们打电话移动客服还以为我干诈骗。”
如果是教育局通知大暴雪的话,高中停课,义务教育阶段肯定也停课。反正都是坐公交回家,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应该也不重要,就不用给边兰打电话了。
班主任一走,江今澄才发现班内那么多人都带手机。公共电话每层楼就几个,还是用同学手机打得快。
元旦没有作业,江今澄纠结要不要把带书回去背。分科表几天前交上去,她想了想,相比地理还是政治好学点,就填了物生政。
边兰没反对,但依然要求她好好学化学,像是笃定下个学期她一定会改变选科。
“江今澄,江今澄,我走了,明年见。”
她蹲在桌下,听到有人叫她,斜放的课本因她动了一下掉在地上。
“拜拜,明年见。”
江今澄立刻昂头笑着对方砚清说。
等明黄色书包上一晃一晃的毛绒挂件完全看不见,她才低下头捡起书本。
午休时掸落的碎雪融成了水没来得及拖,书封皮沾上黑乎乎一团,用纸巾擦过也还有印记。
真丑。
天气恶劣,公交车发车间隔也变得很长,她等了二十多分钟才等来一辆公交车。
雪急且密,人在风里无处遮挡,眼睛也睁不开,几片接着几片贴着皮肤融化,刺痛的冷激得江今澄想当个蒙面大侠。
上了车又是气味复杂的暖风,在校服褶皱的雪融化前,江今澄看清了它的模样,很标准的八角雪花,不是碎冰渣。
站台挤了很多人,车上也坐满人,江今澄从缝里摸到杆勉强站稳。
她看了一圈,没有许松年。
车开得慢,每一站都有人上下车,江今澄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下车铃,终于踩在平稳的地面上。
薄雪被车轮碾过,压实成象牙白色,但很快又会染上黑乎乎的泥。
江今澄伸手从绿化带上揽下干净的薄雪团成小球,她没打过雪仗,只好和过去一样,稍稍用力砸在雪地上。
但没有感觉,感官像被封闭一般,连掌心冰冷与温热都后知后觉。
雪来得急,小区里大部分车都没来得及罩上,一路走来只有她住的单元楼下有辆白车罩得很完整。
边兰和江建明都不在家,暴雪停课通知不适用小学,家长没下班接不了孩子还容易发生意外,故而按照原定时间放学。
家里人少江今澄只开了她房间的灯,用湿巾抹布各种方法去擦课表封皮上的泥水。她最后一遍拧湿纸巾往卫生间走,客厅已经暗得看不清花盆在哪。
刚按下客厅开关,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踮起脚从猫眼看过去,是许松年在门外。
“你吃饭了吗?”
“没有。”
“去我家吧。”
“啊?”
手心还攥着湿纸巾,一用力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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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挤压出来滴在地毯上。江今澄握成拳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局促地抚着手腕上凸起的血管。
“边阿姨刚刚给我妈发消息说你让你来我们家吃饭,他们回来要很晚,所以我来叫你。”
“我在家也能吃的。”
去别人家吃饭,江今澄只在小学听过。每到周五父母互相认识的同学会在课间叽叽喳喳讨论放学去谁家玩。但她没有那么好的朋友,也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
因为不够熟悉,所有的热情都要斟酌再三,出于真心还是客气。
除了边缘,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很负担的社交。
许松年,一开始也是这样。
“不开心?”
他抬手挡住门把,阻止江今澄带上门的可能。
“没有。”
“因为我不想吃饭?”
“不是。”
“不想和我说?”
“也不是。”
一直垂眸盯着鞋尖的她终于抬起头,声音比刚才大一点反驳。
意识到语气不太友好,江今澄别开视线,再次低头盯着边兰给她新买的毛茸茸拖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旦有人主动关心她的情绪,江今澄都会很惶恐。惶恐到不开心的情绪都被抛之脑后,想的都是怎么让这个人不再关注自己。
包括生活很多年的父母和一起长大的边缘。
无论亲近还是不亲近的人,一旦关注到她那些微小弯曲拧巴的心思,于江今澄而言,是绕过她想法的强势入侵。
因为人家关心她,所以道德上要求她必须坦诚。
楼梯间高高的窗户闪出细缝,风从细缝透进来,声音凄厉刺耳。
她和许松年一起听过很多风声,也说过很多话。他们的关系正正好,可以聊不切实际的也可以谈食堂的饭菜没墨的试卷。
但那些都是聊起来不会影响他们关系和心情的话。和谁说都可以,不会成为彼此负担。
“怎么了?”
江今澄沉默半晌,一抬眼对上许松年的目光。
纯澈,平和。
她说不清有哪些烦心事,察觉到时心情已经变得很差。
“我今天带政治书回家结果掉地上了,沾了泥水,弄不掉。”
“我妈也不支持我选科,但又不明说,整天暗示我。”
“还有你。我写了新的贺卡要给你,但你没坐公交车,打乱了我的计划。”
她说完了,直白又情绪化地说完她为什么有点烦,这些都是很小的事,甚至不能成为不开心的理由,说出去还有点矫情。
许松年没开口前,江今澄觉得这些情绪算不上什么,反正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自己调整好。
可当许松年开口时,她确实有一瞬间动摇想要主动坦白。
湿纸巾已经被攥到最紧,指缝流下来的水被另一手兜住。
“泥水擦不掉你可以用我的书,我有两本政治必修一。如果你不想改选科,阿姨暗示你就装听不见,大人不是说什么都对。我今天没坐公交车是同学家里开车要送我们几个人回家,你哥也坐了,可以去求证。”
“我的贺卡呢?”
他摊开手向江今澄讨要,比江今澄刚刚说的话还要理直气壮。
许松年今天和从前不一样,他也讲得很直白。严丝合缝地对上江今澄刚刚的话。
似是因为人说话声高低起伏,窗户缝透出来凄厉的风声尖锐的部分被包裹磨平,听起来平和舒缓。
江今澄怔在原地,许松年摊开的手又招了两下,她才晃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转身往卧室走。
“等我一下。”
“好。”
许松年笑着点头。
贺卡就在桌上,不需要翻找。
空调还没有关,暖气吹得人脸迅速涨红,她心跳很快。问题解决了,她确实没有烦的理由。
但许松年是不是接受太快了,她说话全然没什么逻辑,许松年就这样接受扣给他的锅。
门虚掩着,江今澄捏着贺卡出来,他接过只扫了一眼问道:“现在去我家吃饭吗?”
“你都没有仔细看。”
她想了好久给许松年写的贺卡,这么草率扫一眼就塞进口袋。
“是你写的就行。”
许松年似乎真的无所谓,既然是她写的就行,那为什么上次又想她特意写一张。
“嗯,我好像冲你发脾气了。”
先不纠结贺卡,话题还是得回到正轨,许松年来叫她吃饭却要接受她的情绪,江今澄心有愧疚。
“没有。你下次可以再直接一点说你不开心。”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说猜不准江今澄的想法,猜不准江今澄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他依然笑着,但这笑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用担心和我发脾气会怎么样,我只会难受你不开心不和我说。”
“因为我和你相处很开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们是平等的朋友关系,他和江今澄相处觉得轻松快乐,那必然是对方愿意提供这种相处氛围。
他也从江今澄那里获得很多,他本就该补给江今澄。
而且他们是朋友,朋友就是要彼此坦诚。
30. 碳酸饮料
“那你以后如果不开心可以和我说,我尽量安慰你。”
江今澄并不会安慰别人,但她也没给出保证。毕竟安慰也分两种,有效和无效。
这话说出去,她能做到。
“好。”
关灯关门关空调拿上钥匙和手机,江今澄和许松年一起下楼。
他家很热,上次在门口没看仔细,这次一进门就看见墙边的暖气片。厨房和餐厅中间的隔断门半透明,没有完全关上,电饭煲出气口向上没规律地喷出白色蒸汽。
许松年先去厨房看了眼回来和她说饭还要一会儿。
她点点头,双手插在口袋里,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客厅鱼缸的流水声汩汩,一扇门被拉开,看清人的刹那流水声似乎也停滞住。
江今澄给专家号医生分为两种。一种打扮潦草,脸色憔悴;另一种打扮得体,有精神气儿。
池钰比第二种专家号医生还要漂亮点,头发很多皮肤也很好,气质温和,像一中综合楼里朝九晚四的行政老师。
总之,看到她就很安心,吊灯打下来的光线都像是上帝加持的圣光在环绕。
她和池阿姨只有一面之缘,但边兰似乎和池阿姨关系很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意识到时已经能经常在家听到边兰和江建明聊许松年家。
家里三代都是医护行业,父母也算是门当户对介绍在一起。据说是因为许松年转学的事闹得不愉快,暑假从城南搬到这里。
应该不止这些,但江今澄偷听总会被抓包,边兰让她不许出去乱说,她也就从来没有问过许松年为什么搬家。
“今今来啦,待会儿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一起。就和在自己家一样,别拘束。”
池阿姨走出来和江今澄打了个招呼,她挥挥手轻点头,尽量笑得讨人喜欢。说完池钰进了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关上后,屋内又变得很安静。
人不在视野中,江今澄才变得轻松一些,她偏头看到许松年勾了下唇,语气不太正经地问:“你小名?”
“嗯,对。”
她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刚听到江今澄自己都有点恍惚,上次听到这个叠词似乎是她还没怎么记事时。稍微记事起,边兰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无论心情好坏。
看来边兰真的和池阿姨关系很好,小名都知道,不会还说了她很多坏话吧。
“今今。”
他小声说着语调慢且长,像在斟酌什么。
江今澄沉浸在脑补边兰散播自己谣言的幻想中,没注意许松年在干什么。
“松年,你好好招待一下,冰箱里有草莓和车厘子。”
卫生间的门被拉开,哗啦啦的流水声止住,池钰从走廊走过,进房间前对许松年嘱咐道。
“知道了。”
他答得当然,等那扇门关上转头问江今澄:“要不要去我房间?”
暖气本就吹得江今澄头脑有点不清醒,这下更是舌头打结。
“啊?”
她去许松年房间,这不好吧。
“你不是书脏了,政治必修一在我房间。”
好像有这事。
因为蜷缩,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泛红的月牙印,江今澄觉得比刚刚清醒了点,脸色微红地问他:“那你方便吗?”
“方便。”
鱼缸水花比刚刚更大了点,炸开一般落在水面,噼里啪啦轻重不一。
“那走吧。”
这话像要去刑场砍头,一股认命的感觉。
许松年把她领到书桌前坐下,却不找书,双手插兜靠着书架笑道:“你热不热,要不要开窗,还是喝点饮料?”
她确实热,早知道许松年家有暖气,她就不会穿个加绒的外套下楼,但里面毛衣是初中买的。
有点丑,她不想脱。
江今澄把拉链往下拉了点,压了压蹭在脖颈的绒毛,坚定地摇摇头。
许松年穿得少,像停留在秋天,衣服薄到抬手垂下都能勾出身形线条。
他打开半扇窗户,外面还在下雪,风卷着碎雪飘进窗台落在他的书桌上。最上面的教辅书化出一颗又一颗饱满的水珠。
这风冷,但还未离开桌面就被暖气吸收,江今澄周围凉快了些。
“要不关上吧,你书要湿了。”
“没事,已经不用了,毕业都要卖掉。”
“卖掉?你不留着吗?”
“没用的东西干嘛留着。”
这很合理,但江今澄不这样。她喜欢留着东西,无论有没有用。坏掉的自动铅笔、断了胳膊的娃娃还有贺卡小纸条等等。
甚至于丢的东西她都会努力买个一模一样的。
相比记忆,江今澄更相信客观存在的东西能承载更多。模糊断断续续忽略甚至被遗忘的,会因为这些而再次清晰重现。
“想喝饮料吗?还是吃点水果?草莓?柚子?车厘子?”
或是有点话不投机,许松年换了个话题。
“有碳酸饮料吗?我想喝这个。”
她胳膊搭在椅子上,眼睛圆而亮地盯着许松年,怕他觉得奇怪又补充一句:“我妈平时不让我喝,你别和我妈说。”
“喝了不长个?”
“差不多。”
在边兰看来,江今澄喜欢吃的东西,和在垃圾桶里捡没什么区别。
“放心,就说我喝的,冰的吗?”
“冰的冰的。”
许松年一走,江今澄坐得稍微自在些歪着头打量许松年房间。他和江今澄房间都是次卧,但布置的不太一样。
他书桌和书架一体,但小。书架没有放满,还都是许松年的书,没有任何医学相关。
江今澄房间是实木的书柜一体,占据整面墙和一个转角。故而边兰总喜欢把她常用的教案教辅等等往江今澄房间放,美曰其名空着也是浪费。
后来她用娃娃水晶球这些没用的东西占了点位置,边兰才逐渐放些不常用的,也不会很频繁进她房间。
除了那张小到两个人坐下很勉强的书柜一体,还有一张电脑桌。
江今澄就坐在电脑前,转椅轻而软,就是有点矮,如果想看到桌角的东西得探头才行。
不过他桌上东西很少,一眼就能看全。
最上面有碎雪的教辅书是水蓝色封皮,很熟悉,凑过去看清是物理步步高。
脚步声渐近,江今澄坐好等许松年进来。
他拿了两罐雪碧,另一只手托着玻璃碗,里面是洗好的草莓和车厘子。
江今澄伸手接了过来,玻璃碗外面应该被擦过,没有水,又是磨砂手感,拿着很稳。
“待会还想吃点什么吗?有糖醋排骨油焖虾和油麦菜,不要客气。”
“不用不用,够了。”
“别客气,我做菜很快的。”
他做菜,今天是许松年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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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不是池阿姨。
风雪中突有高调一声嗤。
金属拉环蓦地拉开,她没看清许松年怎么开的,反应过来时喷涌的气泡已经在临近金属边缘消了下去。
但罐中仍有种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在碰撞杯壁。
“要吸管吗?”
许松年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吸管,外面是塑料薄膜,像从一板牛奶抽出来一样。
“要,要。”
他撕开塑料薄膜插进罐中推到江今澄面前。
铁罐外凝满了水珠,摸起来湿答答的,干了也依然不清爽。
她小口小口喝着,坐得很正,眼神却在斜瞟许松年。
以前班内有男生展示过单手开易拉罐,她也围观过,但没学会。许松年刚刚好像是单手开的,还很利落。
“看什么?”
屋内就他们两个人,一点视线都很明显。
“我刚刚看你开易拉罐,没看清,想再看一下。”
吸管滤过不少气泡,但舌尖还是有点刺刺麻麻的。江今澄用力咽了下口水才开口。
“想学?”
“不想。”
这得回去苦练,她不好意思在许松年这里表现她苦学的过程。
其实,她和边缘很像。都是背后努力人前轻描淡写。
她有时也挺想装的。
“那看好了。”
易拉罐底部凸起在桌面划出细微的声响,许松年走到她身旁。风雪凛冽,他身上还是那个柔顺剂的味道,丝丝缕缕融在暖气中。
男生手指长而细,指尖轻轻一挑,拉环就竖了起来。
气泡依然噼里啪啦响,江今澄觉得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厉害。”
她转身给许松年竖了个大拇指。
气氛还是有点不对。
江今澄斜瞟到桌角的步步高,指着说:“你们高三也用步步高?我以为你会和我用的不一样。”
“教材都没换。”
许松年往后退了一步喝了口又放下。
确实是实话,她们用老高考教材考新高考。
“对了,你政治必修一在哪,不是说要给我。”
“等我一下。”
许松年走到那张小书桌旁,蹲下去从桌下抽出一个塑料箱子,翻了几下抽出经济生活。
书很新,颜色鲜亮,封皮平整,侧面书页白且尖锐,按在指腹上却很钝。
“不过你怎么会多一本书?”
“当时借的别人书,他不学政治就留给我了,后来发新书懒得换。”
“下次丢了或者破损什么的记得找我,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还能挑一挑。”
这有点像跳蚤市场,还零元购那种。
“那我要给你钱吗?”
她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许松年举到唇边的易拉罐又放了下去。
“送你。”
“那行,谢谢。”
得到满意的回答,江今澄说话都轻快许多。
雪下得更大了,偶有雪片飘到许松年手背,短暂地刺痛一块皮肤。
“吃饭吗?时间差不多了。”
“好。”
江今澄从转椅上起身,拿起政治必修一跟在许松年身后。
“书放这儿不行吗?”
“吃完饭正好拿走,比较方便。”
他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那好吧。”
31. 期末
吃完饭江今澄拿着许松年的新书上楼。
犹豫复习还是腾笔记时,边兰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吃,检查家里窗户有没有关好,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她嗯嗯应着,把窗户都检查一圈决定回去腾笔记。
这种不用动脑子的事干起来很能稳定情绪,抄完整个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边兰回来很晚,一进门就推开她的卧室门,看她打着台灯写作业很是欣慰,还让她早点睡觉,明天再学。
元旦确有暴雪,但不影响开学。准确来说,是不影响高中开学,义务教育阶段停了二号的课。
返校后和传言一样举行期末模拟考,卷子改得很快,前一天考的科目,第二天午休就出了成绩。
为了避免影响后面几门发挥,还拖到了晚自习公布。
数学老师不慌不忙地插U盘连鼠标,连点两下,一体机屏幕从护眼壁纸换到了Excle表格。
弹出来的表格很小,老师又手动放大站到旁边。
所有人屏息凝神,数学老师也不说话,给他们足够反应的时间,每半分钟往下划十名。
这次第一名是温天南,第二名钟淇淇,前五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人,分差也不大。
关注他们的成绩,只会生出为什么有人可以考这么高的感慨。
滑到第二个十名,江今澄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129,中规中矩的成绩。
周期比她低三分,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人。
李元那晚鼓励她选物化生时用周期打趣,说周期比她名次还要低点都选了物化生。但这一个月里,周期确实学得很认真。
以前说教她题目可能是开玩笑,现在是真能讨论讨论。他们本来成绩就差不多,如果分班,周期或许能进实验班。
“都看好了吧,这次考试只是模拟考,让你们查漏补缺。成绩高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掌握多少。”
老师话术似乎都差不多,江今澄听边兰翻来覆去也就这些车轱辘话。
隔一天午休前后门白瓷砖上贴出总成绩和排名,同时分科结果也汇总好发下来让他们签字。
模拟考后没上几天又是高二合格考,放假回来就要期末考。学校统一安排带答案的读卷让他们自行复习。
期末考前一天第二次下发分科汇总表,这次签字之后不允许修改,彻底定死。
晚四统一布置考场,班主任抽了几个男生去六楼空教室打扫卫生,离了老师的班级像开跳蚤市场一般,各种教辅试卷纷飞。
《划重点》、《必刷题》、《教材帮》、《一本涂书》和五三等等,像雪花一样飞到方砚清桌上。
班内学全文的人很少,李元把政史地资料都整理出来给方砚清,但她已经收了许多,对李元的挑挑拣拣才留下几本。
“你没写完的试卷也给我,真当我收破烂呢,怎么不把你牛津词典给我。”
春节后开学直接去新班级报道,所有东西清空。方砚清正苦恼能不能带完,李元非要把东西都塞给她。
“我也学英语,不过我家里还有一本,需要的话我明天带给你。”
“拉倒吧,我自己有。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就走吧,耽误我收拾。”
李元被方砚清推到过道,他手里还拿着几本书,往后排时瞥见正站着理书的江今澄。
他绕到周期旁边,晃了晃手中的一本涂书问:“哎,江今澄,你不学政治嘛。要不要,送你了。”
扔书送书的人确定不会更改选科,也不在乎期末非选科成绩和合格考。江今澄没这个自信,各科资料都留着带回家复习。
“你真不要?”
“不要。”
李元搁在周期桌面,拍拍手走远。
周期拿过来递给江今澄,她简单翻了一下,几乎全新,没多少字迹。
“诶,你要吗?要的话留给你。”
她记得周期政治不太好。
“不用,你留着吧。”
话已至此,那她还是收下吧,不要白不要。
前几天江今澄就陆陆续续往家里带书,只是没想到她东西这么多,今天肯定是带不完了。
“班主任办公室还有位置吗?我好像拿不了这么多。”
这几天没有下雪,但也没有晴天,放在走廊江今澄怕被别人碰掉或被风吹走。
每次考试,她都要找不见几张讲义。运气好去办公室还能扒拉到多余的,运气不好只能借别人的打印。
“我下午大课间去还有空位,现在不好说。”
那还是算了吧。书包塞十来本,怀里再抱几本,努努力也差不多。
因为分科,这个寒假高一年级不补课。呆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是以倒计时的方式呈现。
建校近百年,教学楼隔音不好,一栋楼有什么动静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
楼下最先开始躁动,然后是走廊楼梯都有人在走动。
江今澄只当都在布置考场没在意外面的喧嚣,直到班主任推门而入。他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的时钟,又低头扫了下手机屏幕,拍拍手等班内静下来才说话。
“明天就期末考了,回去不要熬夜早点睡觉。冬天天冷,人也不想起,期末考又比较宽松。学校体谅大家,这几天晚自习都九点半放学,明天早上七点到校。”
其实只早了十分钟,但这十分钟足以让他们为此欢呼。四面八方的欢呼声,涌入人耳,已分不清是哪个楼层哪个班级。
离九点半还有五分钟,他们班没有人大声起哄,带着波浪的笑声从钢筋水泥铸成的墙壁钻进来,突兀得浮在空中。
“某些好踩点迟到的同学,不要再踩点迟到了,就这几天,给彼此留个好印象。”
“分班情况预计节后公布在家长群,不要传播不要传播不要传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传播之后你就要和不在名单上的陌生人成为同学了。”
讲到这班内才有些笑声。
中考前和他们说一分就是一万块钱,开学发现差了几十分的人也能在同一个学校借读。甚至读着读着,发现借读生学籍也转过来了,中考几十分的差距似乎并不存在。
“回家都注意安全。”
班主任站在后门等他们走完关灯,冬天衣服厚,摩擦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样的声响逐渐微弱要被空调吹风掩盖时,江今澄终于收拾好书包,并找到一个不太累的姿势抱书。
“老师再见。”
“再见再见,下楼梯小心。”
不知道高三是不是也九点半放学,江今澄本想在班里磨蹭一会儿等许松年,但班主任催他们走,她不敢磨蹭。
学校楼道装的也是感应灯,还经常不亮,光线不好时全靠摸墙和安全出口的绿光下楼。
楼道上下贯通的风和走廊斜吹进来的相合,声音被搅得分不清方向。
江今澄低着头走路,听到有人叫她还以为是幻觉。
“这。”
夜色如烟雾般氤氲,一双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你怎么在这儿?”
她说话隔着口罩围巾,细细密密的针脚拆解她的声调字眼。
“看你这几天都搬书就知道要清考场,中午怎么不和我说帮你搬书。”
许松年直起身,要接过江今澄手中的书本,但她往旁边移了一下,书还在她怀中。
“我自己也行。”
“你行?踩个石子摔了都不好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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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吧。”
“应该,不至于吧。”
江今澄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像翻背的乌龟。
她双手抱书但只露半节指头在外,许松年似是不冷,接过她怀中书本,手掌张开就完全握住书脊垂在身侧。
“书包也给我吧。”
“不用了,我自己背就行,你不也有书包。”
江今澄抬手指向他肩上背包,许松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转过头笑着说:“空的。”
“空的,你回家不学习?”
“不学。”
“那好吧。我还以为成绩好的人都挑灯夜战。”
楼道陆续有人下楼,江今澄扶着栏杆走,不好和许松年并排。
“听谁说我成绩好。”
出了楼梯口下到平地,许松年走到她身旁问。
“我去看了你们光荣榜,零模的还没撕呢,你是前一百。”
“这么关注我?”
晚上冷风也大,但许松年从来不带口罩也不围围巾。脸被风吹得粉白,感觉下一秒就要擦鼻涕了。
但许松年一次也没有问她要纸,准备这么久一次也没用上。
“你也想太多了,体育课路过。”
他低头一笑,脚下影子长短交错,浅淡相间,延伸出去又消散在橘光下。
“诶对,期末考这几天你们改作息吗?早上几点到校?”
“改,和你们一样。”
“太好了,你要是不改我还得早起和你一起上学。”
五点四十天不亮就要从床上爬起来上学,太苦了。
“起不来?”
“困,你不困吗?”
“我也困。”
他垂眸点点头,略显倦怠。
冬天出了空调屋就是消磨人身上的热意,教室里还热到发烫的暖宝宝也被风吹得降温。江今澄在羽绒服口袋里捂了一会儿,觉得温度差不多。
“许松年,你伸手。”
“嗯?”
梧桐树落得干净,路灯直白地照下一片又一片橘光,江今澄看到的路灯是一个发光的圆球发出无数射线。
她站定,抬手挡住正对自己的路灯,另一只手把暖宝宝轻轻放在许松年掌心。
“你捂捂吧,今天挺冷的。”
许松年帮她拿书,挺不好意思的。
“你不用吗?”
他合上手掌,但没有塞进口袋。
江今澄摇摇头说:“马上到门口了,我口袋很暖和。”
她双手插兜里,怎么都比许松年要暖和。
看许松年还在原地发愣,江今澄原地跺了几下脚催他。
“快走快走,冷死了。”
--
江建明今天迟到了。
两个人在校门口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熟悉的车牌。
许松年请她吃了份章鱼小丸子。
最近没去小卖部,她身上没带零钱。
“你有微信吗?”
“有。”
“那过几天我加你,我还没有你联系方式。”
章鱼小丸子里面太烫,江今澄吹了又吹只咬下一半。
“今天不行吗?”
蒸汽从海苔碎上冒出,纸盒内壁挂满水珠,江今澄用签子插好剩下那半章鱼小丸子说。
“我现在还没开微信,我妈说期末考好了帮我开。钱过几天还你,你不急吧?”
“不急。”
路边临时停的车都接到孩子开走,没了挡风的,章鱼小丸子摊上的油烟气都往江今澄身上飘。
她端着纸盒绕到许松年左手边,心虚又抱歉地挤出一个笑:“那有烟,你帮我挡一下。”
“好。”
32. 寒假
期末卷子就是不一样,比期中有水平。
考完生物已经六点多钟,下点小雪。江今澄从四楼考场下到二楼,大部分人都挤在办公室、阅览室和走廊搬书搬箱子。
开学新班级报道,东西全部清空,当然不清空也行,但丢了就没处说理了。
她伞还挂在窗台上。
班内桌子没有复位,还是考场竖列,班内零零散散几个人。
拿好伞带上口罩往后门走,蹲在桌下不知道干什么的李元抬头叫住她。
“哎,方砚清去四楼找你没找到,让我如果看到你说明年见。”
这才一月份,江今澄已经听到两次明年见。元旦和春节都是明年,所以祝福可以说两次。
“她妈妈帮她领成绩单,所以过几天不来学校了。”
寒假不补课的话,这确实是春节前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麻烦你了,我当时可能去上厕所不在。”
“小事小事,寒假快乐。”
“你也是。”
天完全黑透,但世界是一片一片的亮。升旗广场照明依赖四周路灯,中央光线微弱,连色彩都被吞掉的暗。
她伞打得很低,只能看见脚下那点路,看不见人,即便看见人,也只是校服衣摆的下半身。
有个男生一直和她并排走,白鞋校服裤,袖口挽了上去,手腕带了一个金属表。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江今澄刻意走慢或者走快都能被对方观察到并调整步子。
于江今澄而言,这不是什么无言的默契,她觉得恐怖。
升旗广场出去到校门口中间要穿过综合楼。综合楼瓷砖上满是水渍,江今澄收伞准备看看是什么人非要和她一起走。
那人也收了伞。
大厅的吊灯漂亮且繁复,厅内所有陈设尽收眼底,台阶上的人也是。
真是不巧,是温天南。她就不该转头,埋头走就行了,只当遇到一个怪人。现在对视上还得打招呼。
“好巧,你,也走这儿。”
她记得在车棚遇到过温天南骑自行车。最近晚上都等许松年一起走,避开高一放学时间,也不知道他还骑不骑车。
“嗯。”
温天南点点头。
他比江今澄高,面对面不说话看她,还挺不自在的。
“那个,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抬手往屏风两旁的过道指了指。
“有事。”
黑伞从他鞋前移走,留下一串大小不一的水珠。温天南一直垂在身侧攥成拳的手掌张开。
“退班费时候你刚走,班长让我如果能遇上话拿给你。”
总共交了三次班费,刚开学、运动会和元旦联欢,吃的喝的都没少花,没想到还能剩余这么多。
四枚硬币掉在她掌心,不算太冰冷。
外面风冷,她双手又插回了口袋,抱歉地笑笑:“谢谢啊,领成绩单那天给我也行,麻烦你跑一趟了。”
“不麻烦。”
“那我先走了,我比较赶时间。”
广场台阶又上来几个学生,嘻嘻哈哈聊着回去要看什么番。夜色浓郁,月色浅薄,浅薄到一起风,小雪就能盖住那点光亮。
温天南嘴唇翕动,可能说了什么,但江今澄没看见。
期末后统一放假两天改卷。江建明和边兰去学校改卷,高三不放假连上到除夕前,江今澄一个人在家玩了两天。
去取家庭报告书的路上,没有班主任的q\q群先发出了Excle表。江今澄在车棚停好电动车边走边看。
打开表格她下意识想滑,手指即将碰到屏幕,她看到自己名字。
手指往左滑动核对班级名字有没有错行,发现真的是她。
她考得很好,出乎意料地好,年级前一百二,离边兰的要求还很宽松。
楼梯上没多少人,江今澄扶着栏杆上楼大概看了看其他人的成绩。各科基本均衡,整天嚷嚷不学政史地的那些男生也没有考得很差。
果然不能相信他们说不学这种话。
班内一小堆一小堆聚着聊天打游戏,成绩单还没有发,说要等奖状写好一起发。
“谁想要三好学生,还有优秀班干部学习之星。进步之星和单科第一是学校定好的,这个不能改,其他都行。”
李元被班主任支出来先到班里看一下情况。
“早搞完咱们早走,超出人数的就按期末排名走。开始竞拍开始竞拍,想要的举手。”
李元在的地方,就不会尴尬。
“你要吗?”
桌子还没有拉回去,江今澄和周期之间隔了半米,她小声问周期又怕他听不见,只好探出半个身子在过道。
“啊,不感兴趣。”
他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开,抬眼看向江今澄摇摇头。
最靠近讲台的桌子那已经有人举手,李元侧身去听女生帮谁代领,又催温天南记下来然后查期末排名。
感兴趣的人似乎不多,声响大的也只是起哄几句给李元捧场。
她想要,能有机会拿到,她想试试。
“诶好,女士一位。”
李元在她手从桌面抬起的刹那就捕捉到。
“江今澄多少,快查一下。”
“十六。”
温天南头也不抬地回话。
学校给的奖状太多,最后连睡觉大王这种都写了上去还没发完。
她拿了三张。三好学生、进步之星和单科第一。
估计是因为班内最后也在年级三百多,能进步的空间太小,反而她上次考了三十名进步最多。
因祸得福属于是。
至于单科第一,她也没想到政治能和方砚清并列第一。班主任给她们俩都发了张单科第一。
那天是个大晴天,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江今澄心情很好,觉得像春天。
她最擅无所事事,看云聚拢又散开,看偏移的太阳在屋内投下大小不一的光影。不急不躁漫无目的。但现实总是不允许人散漫地活着。
年轻人无所事事在边兰看来就是虚度光阴。她托同事帮江今澄找了一个物理补习班。
江今澄不想去,但边兰按约定带她去银行办了银行卡也开了微信。
为了方便以后谋福利,她勉强应下。
补习的第一天,她就想走了。
总共就六个人,四个男生两个女生。老师说了解一下他们水平,便挨个问了期末成绩。
只有她和另一个男生低于九十分,一个七十六一个七十九,和其他人相比,反而有点惺惺相惜。
期末都考九十了还补什么补,不该回家好好躺着嘛。
回到家江今澄和边兰说了这事,她反而很高兴。
“那说明没找错,来补的小孩这么厉害,老师肯定更厉害。你好好学啊,别浪费钱。”
这个世界真是完蛋了。边兰居然一点不考虑她在大神面前会自卑。
每天去上课也就是做题讲题,力学抛体圆周天体混在一起练习,毫无新意。江今澄凭借眼镜带来的便利,在老师板书间隙,看全了五个人的名字。
好巧不巧,四个都是在光荣榜第一列的人物。
“明天除夕,课就上到这里。虽然时间很短,但希望大家都能真正学到东西,寒假快乐。”
江今澄帆布包里还放着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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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兰嘱托要在今天上课结束时给老师。
围在一个圆桌前的人都在收拾东西,没有要交钱的迹象。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给现金,不是说好都给现金吗?
她尽量收得慢,但总共也没多少东西,再不给就要到说再见的环节了。
“老师,那个,我补习费。”
客厅摆张大桌子给他们补习很占地方,江今澄起身膝盖撞到了实木椅子,冬天穿得厚但一旦磕到碰到擦破皮都会特别疼。
他们彼此不认识,即便讨论也很客气。平时除了沙沙写字声就是空调在呼呼吹风。
江今澄咣当一声磕完,呼呼吹风的空调戛然而止,客厅静了刹那。
其他人都在等别人先开口,江今澄带了头事情也流畅起来。窸窸窣窣的羽绒服摩擦声充斥不大的客厅,如流水一样纷纷起身递给老师。
江今澄的再见混在其他人的再见里,由最后下楼的人带上门。
因补习短暂聚在一起的陌生人,再次回到各自生活。
每次补习时间一个半小时左右,开车的话送完不久又要准备去接她,所以江今澄自己骑电动车去。
这几天都没有下雪,除了有点冷,其他还好。
江今澄哆哆嗦嗦把车停进车库打着手机手电筒上楼。楼梯应是被拖过,但没干。幸好她明天不用去补习,万一结冰了还可能滑倒。
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做饭,而且每层楼味道都不一样。
上到三楼肉香淡了很多,倒是有股米香。
明天除夕,一中再不近人情也该放假了。江今澄掏出手机准备问边缘放没放假,302的门突然推开。
暖气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冲散冷到发硬的空气。浅黄色的廊灯轻轻柔柔平铺至门口地毯上,许松年放了一袋垃圾出来。
江今澄缓了一会儿才适应有暖气片的室温,怪不得东北室内都穿短袖,这也太热了。
“你刚从外面回来?”
他脖子上系着围裙,像是正在做饭,细嗅空气中确有米香。
“对,我妈给我报了个补习班,今天刚结束。你才放假吗?”
“刚放两个小时吧。”
“哦,你们高三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她说得义愤填膺,似是忘了她以后也会经历高三。
“都这样。吃饭了吗?”
“我回家吃,我爸我妈都在家。”
没完全推开的门吱呀一声,指节不自觉地向内弯曲。江今澄指腹摁到侧边按键,她想起还欠许松年钱。
“加个微信吧,我现在有了。上次章鱼小丸子的钱还没还你。”
他抬手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最后让江今澄等一下转身去桌子上拿。
“我扫你吧。”
两部手机没有平行放置,没对准的方框不用完全扫进去就弹出许松年的微信。
白到刺眼的感应灯落在她身上,如水洗一般,明澈温和。眼睛弯弯的,盈满浅黄色的笑意。
江今澄敲敲点点几下屏幕,昂起头说:“加了。”
通讯录图标亮起红点,许松年也敲敲点点几下,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里。
围裙很新,但不称身,像买错码数一样。手机放进口袋更是凸出一块,像一块方方正正的砖。
“你这围裙是不是在网上买的?”
“你怎么知道?”
“看着就小,肯定没上身试过。”
布料几乎完全贴着他皮肤,许松年也觉得有些局促。
他开口打岔,将江今澄的目光从围裙上移开。
“你明天在家过除夕吗?”
“明天?应该不在家,以前都是和我哥一家去姥姥家过。”
33. 除夕
刚刚八点钟,边兰按下江今澄房间的灯催促道:“马上十点了,还不起床,快点洗漱去你姥姥家,过会儿该堵车了。”
她迷迷瞪瞪摸到手机看清时间,又心死地倒扣上。
每次都是这样,六点说八点,八点说十点,十点说下午了。时间都被边兰偷走了。
他们走得不算太晚,市政府那条路堵了一会儿,开到工业园再往乡下走都很顺畅。
舅舅一家还没来,江今澄一家先到。
她记忆中没和姥姥生活过太长时间,但边兰说小时候都是姥姥带她和边缘,相册上也确实如此。
只是她真的不记得了。
老人的关爱来得太过猛烈,又不能当着他们面玩手机,江今澄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院子里逗狗。
乡下狗不讲究品种,谁家生了小狗去抱一只来就行。
这狗还很小,和猫差不多大,江今澄一只手就抡了过来。
摸起来毛茸茸的,热热的,闻一下手还有点臭臭的。
没事,饭前洗手就行。
小狗也有胡须,江今澄不敢摸猫的胡须怕被抓,但这只狗比较傻不咬人。她对光看清上下颤动的胡须,准备寻一根上手。
一辆黑车停在门口,边缘显眼包的出场打断她的后续动作。
“呦,放假几天了,来这么早。大过年的,哥给你发个红包。”
边缘应该昨天下午才放假,怎么如此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沧桑的高三生。
她都懒得拿手机点开,每次发过来不是0.1就是0.01戏弄人。江今澄左右转头搬了个板凳到旁边,拍两下示意边缘坐。
今日云层厚,日光浅薄,人的影子也很淡,淡到风一吹就会消散。
“你有寒假作业吗?”
“没有。”
居然没有。学校其实没额外布置高一卷子,但省里统一发的寒假生活还是得写,还没有答案。
“你有啊?”边缘反问道。
“有,好几本,还没有答案。”
小狗到了边缘手中,他轻轻拍着小狗肚皮说:“多大点事。你开学不是分班嘛,不写就行了,刚分科老师不好意思查的。”
“啊?”
“收上去也是做做样子,过一个星期再发给你们带回家,要不就是他卖破烂充班费。姑姑不是一直这么干,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
边缘有点怀疑江今澄是不是傻子,家里有两个老师,还对寒暑假作业卷子怎么处理一无所知。
“呵呵,你猜我妈会不会催我写。”
她嘴角像抽了一样扯出一个笑。
院子里起了阵风,风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卷着砂砾扑在人身上,江今澄起身洗了个手回来坐下。
“听说你期末考挺好,怎么,奋发图强了。”
“比不上你。”
江今澄淡淡回了一句。
“那你肯定比不上我,整个榆海一中也没几个人比得上我。别灰心,努力努力说不定还能追上哥的背影。”
他说完还冲江今澄扬下巴,挑衅,完全就是在挑衅。
但她现在已经完全接受这种差距,或许等到高三会更深刻,不过从小时候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
只是那时不甘心,不愿意承认。
“你升学宴能不能请我白吃白喝。”
“行啊,那你到时候也请我白吃白喝。”
这不过是玩笑话,他们肯定是白吃白喝,钱都是大人出。
“那你高考能不能考理工大学,我听说理工大学帅哥特别多。”
“想认识帅哥?”
边缘身子后仰上下打量江今澄。
“想,想。”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你认识我不就行了,我不是帅哥吗?”
如果翻白眼有等级,江今澄刚刚翻的一定是最顶级大白眼。
“不是,你早恋了?”
“我没有!”
院子和里屋不过几米距离,也不知道大人在聊什么,边缘说这么大声真怕被听了去。从小到大他说什么边兰就信什么。
“没有你干嘛要我考理工大学,还想认识帅哥?”
“我喜欢帅哥不行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还喜欢美女呢。”
“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怎么可能考不上?”
边缘最后揉了两下小狗脑袋,然后松开手。浅灰色小狗摇着尾巴在浅灰色天色里走远。
他起身跟着小狗出去,没回答江今澄的问题。
之后的事就如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自然而然,做饭吃饭洗碗,然后开车回家,等春节之后再见。
江今澄讨厌走亲戚,但春节最免不了就是走亲戚。
她和许松年是同一户型,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能收到许松年消息。
【又走亲戚?】
【猜对了】
【你为什么不用走?】
【我一个人没法走】
【值班?】
【猜对了】
原来父母当医生还有这个好处,不像江今澄,她放假边兰和江建明也放假,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寒假走的第一家亲戚是姥姥家,最后一家还是,不过是和姨姐家一起。
江今澄其实和姨姐一家不熟,要往上再追一代。但边兰和舅舅都说他们和大姨一起长大,读大学还向大姨借钱凑的学费。
既如此,那过年自然还是要聚在一起。
她挨着边缘坐,不想和大人寒暄。刚读研究生的姨姐坐在他们正对面,夹在一群大人中间,笑呵呵地回应大人的吹捧。
上次见面,还是去姨姐高考升学宴。那时局促的小大人已经成为真正的大人了。
“你家梦梦有出息啊,家里第一个研究生。”
“哎,边缘今年这不就高考了,那高低考个985,起步就比别人高。”
孩子是饭桌上最好的谈资,光是补习择校就能聊很久,被点到的边缘不得不捧着果汁杯说几句吉祥话。
江今澄埋头苦吃,只希望不要有人注意到她。毕竟提到她,很难讲出什么双方都不尴尬的话。
来来回回也就是,才高一有潜力以后说不准呢,或者她哥她姐都不差,她能差哪去。
只有江今澄心里知道她有多差劲,无非是现在还没高考都对她抱有期待。
等真正尘埃落定那天,就知道这期待的滤镜有多厚了。
“听说江今澄这次考试也进步了,小孩肯努力那比什么都强。”
“她就是运气好,下次还不知道考什么样呢。你家二子在实验小学上得怎么样了?”
边兰搭腔把话题从她头上岔了过去,正做心理建设准备发言的江今澄松了口气。
在江今澄小时候大家都是独生子女,上着上着很多人突然有了弟弟妹妹。姨姐刚读大学时家里生了弟弟,还劝边兰和舅舅一家也要一个。
幸好都没生,她和边缘就这样一起长大到了现在。
“喝果汁啊?”
边缘见她在桌上东张西望,手边果汁杯又少了大半,拧开瓶盖要给她倒。
“来点吧。”
离了这个桌,边兰就不许她再喝了。
倒完果汁,边缘又趁她不注意把碗里的小河虾转移到她碗里。
“你干嘛?”
“营养价值高,你吃。”
也不知道这小河虾有什么魅力,大人都喜欢点给小孩吃,幸而离得远,边兰不能强迫她吃。但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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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坐着大人,被迫接受不少。
“你怎么不吃?”江今澄反问道。
“扎嘴,我不想吃。”
“我不扎嘴嘛。”
他们说话声音应该很小,但边兰隔着人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和边缘掰扯,夹了几大块青椒,盖住触须还刺挠的河虾。
包厢里空调打得足,大人吃好也不走,就在那聊。江今澄借口上厕所躲到酒店角落的空椅子上看手机。
过一会儿边缘甩着手从厕所出来,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看什么呢?”
江今澄把手机按向胸口,对边缘晃了晃手指。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快给我看看。”
“没什么,我们班群里说已经分好班了,估计就这两天发出来。大家都在群里打探消息呢。”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定都定好了。”
他从桌面抽张纸擦干手,团了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你这种人肯定不懂,怎么分,你都是最好的班。”
“尽说大实话。”
边缘乐得要上天了。
“那万一你高考没考好怎么办?”
她很早就想问边缘。从小就是尖子生的人如果有一天失误或者走岔路变得平庸,那他们该怎么办。
能爬起来拍拍土回到云端自然是好的结局,但如果那个错误不可挽回也不能弥补,又该怎么接受突然变得泯然众人。
只是边缘很少与她说这些,偶有想深度探讨,也总是嘻嘻哈哈插科打诨地过去。
他年长两岁,是哥哥,他是从小就被认为要走出榆海靠学习改变命运的人。
如果高考失误了,他又该怎么面对这么多年别人落在他身上的期待。
“没考好就没考好,总不至于没学上。”
“那你会复读吗?”
“不会。”
几近脱口而出的回答,快到江今澄觉得她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大堂坐了几桌没订到包厢的人,喧嚣与酒菜热气一同萦绕盘旋在装修精致的天花板上。
包厢门终于被拉开,边兰往江今澄的方向招手让她准备回家。
边缘先起身往包厢门口走,从小到大,他一直被推出去,在各种场合和亲戚、父母的同事领导,各种不熟又必须维系关系的人寒暄。
没有大人时,也是边缘站在她面前介绍这是他姑姑边兰的女儿。吃饭会坐在她旁边挡住大人的客套与暗戳戳的套话。
“人要向前看,江今澄。”
向前看向前走,不要回头也不要后悔。
大堂叽叽喳喳站了一群人,边缘在其中不住地接上大人还未说断的话题。
江今澄在旁边等了许久,终于到了要各回各家的时候。说话声空了一拍的刹那,她抓住时机开口。
“大姨大姨夫再见,姨姐再见,春节快乐。”
喝红脸的大姨夫嘿嘿笑着,手指不住地指着她说:“小丫头这次终于认识我了,再见再见。”
她记得每次都打招呼,怎么说得像她以前不打招呼一样。
边缘接上话茬说:“大姨夫这得常聚啊,江今澄年纪小都记不清了。”
几个人边走边笑出了大堂,外面出了一点太阳,地面能显出黄与灰的分界。
——
江建明喝了酒,回去是边兰开的车。
开出几里才遇上一个红灯,她拉上手刹转头问江今澄:“你这次怎么想起来主动打招呼,以往不都要我催你。”
“因为我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呀。”
江今澄手腕手肘内侧相接,托脸给自己捧出一个花。
“切。”
边兰笑着揶揄她,喝得醉乎乎的江建明也红着脸笑她。
34. 新班级
班主任,应该是前班主任,发出的分班表是按姓氏首字母排序。
江今澄扫二维码进新班级群,弹出的公告除要求成员实名外,还附了新表格,按入班成绩排序的excle表。
大致划拉一番和李元猜测相印证,不是所有尖子生都学物化生。从初中开始培养的竞赛班又退了三四个学生去物生地和全文实验班。
江今澄选的物生政只开了一个班,但按成绩排序,她还在十五名开外。
边兰倒是很平静,没有预想中数落江今澄成绩一般。
“你入班成绩越靠后,不就证明这个班进来比你优秀的人越多。好的学习氛围也利于你成绩。”
不愧是老师,思路就是开阔,还以为会逼她改物化生呢。
开学前一天和周六返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光是躺着什么都不干,看时间流逝都有一种无力挽回的颓丧。
“不学习就给我睡觉,别捣鼓你手机,再看眼睛就瞎了。”
“哦。”
边兰有关门意识,但永远留个缝,说怕她开空调没氧气憋死。
七点返校,拉开窗帘天边还只有一团光雾。江今澄梳好头发下楼,羽绒服外套着校服浑身都是静电噼里啪啦响。
“早啊。”
许松年又在她正好下到三楼时开门。
“早。你们什么时候取消早读,听我哥说高三下学期不上早读,晚自习下课也会早一点。”
“百日誓师时候吧,还有一个月。”
门前空地不大,许松年往外出江今澄就得往后退。
她没带口罩,往后退时原本轻呼慢吸的节奏被打乱。
最先闻到冷空气的反应不是有什么气味,而是刺激,冰得江今澄鼻涕和眼泪可以一起涌出来。
鼻子一皱,眨巴两下眼睛,江今澄掏出纸擤鼻涕又用校服袖口擦去眼泪。
“感冒了?”
江今澄摇摇头,捂住口鼻呼气缓了会儿说:“太冷了,我脆弱的鼻子受不了。”
“冷就多穿点,走吧,车里暖和。”
还没到中小学开学时间,但一中六个年级同时返校,从倒数第二个红绿灯就堵得一塌糊涂。
“你俩要不走过去,也就几百米。”
许松年坐得端正并不搭话,江今澄看眼窗外拒绝道:“太冷了,等会儿吧。”
“那行,反正不是我迟到。”
江建明偏过头很刻意地开始吹口哨,江今澄没听两分钟就坐不住了,直起身问几点了。
“六点五十,还有十分钟。不就是开学第一天,迟到就迟到。”
“我走了。”
江今澄拉开车门,涌进来的冷空气堵住江建明还想添油加醋的嘴。
“叔叔再见。”
车停在最右道,左边不方便开门,许松年从江今澄那侧下车。
路口右拐就是学校,梧桐树枝桠光秃且细密,无数红白校服在尚未明朗的天色里穿梭。
江今澄鞋底一半踩在路牙石上,站得不稳,左摇右晃的但又能恰好保持平衡。不定的视线终于瞥见绿化带旁边的许松年,用力挥了挥手让他过来。
“下车那么慢呢,小心迟到。”
“你要去新班级报道,不是我。”
许松年有时候尽说些让人心寒的话。
“那还是走快点吧。”
她加快走路的频率,但这于许松年本就是正常走路速度。这一点都不公平,凭什么高个子一步顶她大半步。
“哎,你们班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
分科表她仔仔细细看过许多次,没有一个是能和脸对上号的名字,最多只在光荣榜进步榜上看过。
“那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许松年不确定江今澄会不会觉得孤单,有些人不需要交朋友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不会啊。”
她可太喜欢新环境里全是陌生人。不用担心过去无意做错的事说错的话被别人记住,没有人知道过去的她是什么样,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有熟人我反而觉得不自在,全都不认识,更好。”
“一个认识的人都不想遇见?”
“嗯——,也不是。”
许松年说得太绝对了,这么绝对的条件,江今澄一般要反复确认自己的想法才能点头。
“如果是很熟的人想遇到,半生不熟的就算了。”
很熟的朋友,无需常常见面也无需刻意维系感情,就像她和边缘之间牢靠的血缘关系天生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怎么样算很熟?”
“很熟就是,讲话不用担心给对方留下不好印象,可以说最真实的想法。说别人坏话也不用害怕被散播出去。”
“当然,这有点不道德。”
江今澄仰起脸笑笑。她见过很多形同陌路的好朋友,最多原因就是一方没守住底线,将好朋友之间的聊天内容传了出去。
政治老师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思想犯。人总会有些并不光明的想法,虽然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付诸行动,却会斩断人与人靠交心才能建立的友好关系。
她没有和任何人走近,也没有和任何人交心。故而和大部分关系都不错,但也仅限于此。
“那你和我说话,会考虑要留个好印象吗?”
校门口前的人行道四周没有高楼,迎面喝了一肚子冷风,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等这阵风过去,乱飞的碎发又垂在耳侧,许松年说出口但她没来得及细想的话如抽丝剥茧般融入思绪。
“不会。”
“也不担心会得罪我?”
香樟树四季常青但也常掉叶子,香樟树叶因反反复复的积雪融雪沾上不少泥水,一连几日放晴,叶片晒得脆生生。
风一吹就从青砖路缝飘到人裤脚上,风再大点树叶会吹到人胸口,许松年抬手掸了两下。等他转头,江今澄才接上话头。
“你觉得我之前讲话得罪你了?”
她看向许松年的眼神和风一样没有温度,像是有一点不顺眼就会把他立刻干翻在地一样。
但一开口,语气又很平和,似是不在乎他的回答。
边缘常说他妹妹是个呆瓜,什么都不在乎,笑起来像个傻子。许松年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后来发现江今澄并不是迟钝,只是有些事情不值得她花心思细想。
如果人是用触角感知世界,那江今澄的一定比别人更纤细,更深远。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希望你能畅所欲言,当然也不是要求你必须什么都和我说。”
“就是,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舒服而不是拘束。”
他凸起的眉头显出内心的波涛汹涌,也扼住难以厘清的思绪情绪。
许松年自知失言,和她说了句对不起。
其实是江今澄想多了。
这种不起冲突的试探她听过很多。有时她敏锐得惊人,会立刻心中警铃大作反思过去言行;有时愚钝得可怕,要在很久以后才会反应过来对方当时在提醒她。
但没有一次是当面反问回去。
许松年说的应当是玩笑话,但江今澄脑子不可控制地往他在试探自己的路上想。她也惊诧为什么会这样想许松年,但又觉得有这个可能,万一是她看错人了呢。
“我也抱歉,我以为,你暗示我以后和你讲话注意点,别太随意呢。”
误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不说话之后周遭的讲话声都清晰很多。
“回到一开始那个问题。”
“不担心。”
她昂头看向许松年,眼中没有什么情绪,纯粹的黑与白。
“我觉得我们已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除非你有病,明明很讨厌我,还假装玩得很好。”
如果许松年是这样的人,那她也认栽,能装得这么好也不容易。
“看来你是听进去我说的话,讲话直接了很多。”
“你教的。”
江今澄极快地反驳回去。
“嗯,我教的。”
过了校门人流分成三波。左转去梧桐大道和车棚,直走穿过综合楼去升旗广场,右转去初中部。
“你想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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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路?”
“啊,都行。”
他跟着江今澄的选择走。
“那以后都走综合楼吧,我在十二班,离东楼梯近。”
“好。”
——
新班级报道要在门外签到。江今澄在一楼看到没穿校服的人还以为是忘穿校服,路过十一班门口观察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不在名单上转来的借读生。
前班主任说得没错,名单果然不能外传。哪个班主任不够强硬,就要多接收几名学生。
全年级选物生政的人只够凑一个班,也没有转校的借读生进这个班,四十人不多不少正正好好男女对半开。
队伍走得很快,排到江今澄时签到表空出来的格子已经不多,又是按入班成绩拉表,很容易找到自己。
她签之前往第三名瞟了下,成真已经签字报道。
江今澄不太理解成绩好的人,大文大理都是尖尖的人,居然会跑来学物生政。仅此一个班,师资也比不上实验班。
这样尖尖的人偏偏还有十几个,像商量好一样。
“先找个位置坐。”
新班主任站在台阶上对签好名字的江今澄说,似是重复了很多遍,有点不耐烦在其中。
她没来得及观察哪里有空位,现在攥着书包带东张西望,还有点尴尬。
北面靠窗后排有两个连着的空位,江今澄看准位置,从过道走过去。
“成真,你去办公室把我桌子上的读书笔记抱来。”
“再找个人帮你,你一个人抱不了。”
成真从座位起身,江今澄才发现她就坐在自己挑的座位前面两排。
女生和印象中没什么区别,但前两次都是远远一瞥,现在只有几步距离,感受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方砚清说成真在初中部就很有名,成绩好家境好性格好,多才多艺还在广播站帮其他同学谋福利放歌。不过她们不是一个班,接触不多。
但刚分班就被班主任挂在嘴上,江今澄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这个班似乎成真认识的人也不多,她看了一圈也没确定找谁抱读书笔记,只好转身往后黑板走。
江今澄刚好也走到后黑板,等走道理书的人理好就能进去。
成真可能比较着急,垫脚侧着身子从蹲下理书的人旁边挤了过来。
她头发打理得很好,碎头发也修得很有层次搭在耳边。垫脚过来前还慌乱的眼神在撞上江今澄视线时变得平静。
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坐的是最后一排。
要找她一起抱读书笔记吗?但她书包里背了好多课本,如果找她的话,放在地上回来再拿也行。
成真不认识她,应该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不她先说吧。
“我——”
理书的同学有硬材质的东西碰到墙壁,发出很大声响。
同时成真的视线微微偏移,小心上前敲了敲和江今澄同一方向男生的桌面问:“路寻,你能和我一起去抱读书笔记吗?”
不是找她。
路寻?名字这么熟悉呢?
被敲桌的男生点点头同意,他本就在最后一排,转个身就行。
打扮有时候真的很重要。路寻和她坐在一个客厅里补物理的时候,江今澄完全没觉得见过这个人,甚至补完也想不起来这个人什么样。
但红白校服套在身上,所有对不上名号的画面声音都串了起来。
体育课调课那天甩着电动车钥匙要出去吃,给许松年撑伞那个暴雨天停在漏雨车棚下面的倒霉蛋,寒假物理补习班惺惺相惜的七十六分陌生人。
直到分科表摆在她面前,江今澄还认为是重名了。
他怎么在这个班?成真为什么找他抱书?
——
“哎同学,你可以进去了。”
蹲在地上的人让出过道,背着书包的女生却还呆在原地出神。
“同学同学,我理好了。”
直到视线捕捉到挥动的手掌,江今澄思绪才被拉回当下。
“谢谢,谢谢啊。”
“没事。”
35. 请你吃饭
非义务教育阶段,没有报道后第二天再来上学的规矩。
晚饭前的自习课班主任按身高排了个座位。四人一排,自行商量,江今澄如愿坐在过道。
“以后座位非必要不调动,也不会按成绩排。每两周南北对换并集体往前挪一排,这样所有人都能坐到第一排和最后一排。”
担心有人听不明白,班主任还在黑板画了示意图。
等所有人拉好桌子理好书本准备开始自习,高三和初中部的下课铃响了,还有五分钟该吃饭了。
时间只够江今澄写个语法填空,有一两个不确定的还未来及细想,走廊尽头楼梯传来阵阵晃动把人的心从铅字上扯回现实。
她揣好饭卡,挤在挪动一下都困难的楼道。好不容易出了大厅,升旗广场上两个方向呈鲜明对比。
拔腿狂奔和拎着饭慢悠悠往回走。
白昼比春节前长了些,但还是日落很快,大半升旗广场都在阴影里,只有靠近图书馆和初中部的香樟树在金灿灿的霞光中。
江今澄跑不动,也懒得跑,排队就排队,也不是什么大事。
卷饼开了四个窗口,和朋友一起来的都会一人排一个,快的那个人会一起买两个人的饭。
从初中吃食堂开始,大部分时间江今澄都是一个人吃饭。每天双手插兜独来独往,偶尔也会羡慕别人三两好友结伴,但这种感觉很难持续。
不用怎么细想,就能感受到吃饭还要付出精力照顾别人的麻烦,当然对方也得照顾她的情绪。
只是这样相互的关心于江今澄依然不算轻松,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不用迁就任何人。
今天食堂人似乎不多,队伍没江今澄想的那么夸张。她刻意从前面绕到后面观察排队的人有没有拿很多饭卡。
综合评判一番,选了靠近侧门的窗口。
她太怕遇到带饭的人了,偏偏人家还排在她前面,不爽也只能忍着。
许是她来得太晚,过了几分钟身后也没有人在排。她成了最后一个。
食堂安的是中央空调,江今澄站的位置刚好在出风口,暖风拂面,闭上眼睛舒服得要睡着了。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拍了她脑袋一下。
江今澄睁开眼发现队伍又前进一些,她和前一个人中间空的能再站一个人。
是嫌她没跟上队伍吗?记得后面没人啊。
她稍稍扭头,瞥见一双白鞋,一看就是男生穿的尺码。
好吧,感觉只闭了几秒,怎么队伍突然走那么快。
江今澄往队伍外探头想数数还有几个人,余光瞟到身后的人也斜跨一步出去,似是和她一样在数前面的人。
队伍排得不太整齐,还有两个人并排,她用手指挨个点也不知道数得对不对。
“九个,并排那个不算。”
身后的人突然出声。食堂本就吵吵闹闹,只因距离远近不同吵闹声不同。混在杂乱声线中,这人偏偏和她搭话。
奇奇怪怪的。
她本不想搭理,探出的身子回到队伍站直瞬间脑子像短路的电路重新被接通一般。
一回头,果然是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这都下课十几分钟了,高三不该在这儿排队啊。
“说来话长。我本来买好了饭被你哥拿去送人了,还赶我来再买一份。”
“啊?”
看来这事确实说来话长,江今澄没听明白。
“总之,我现在没饭吃,得再买一份。”
“哦。”
这和她没关系。
江今澄听完转过头去。
“这么冷漠,一句话都不想讲。”
他斜跨一大步歪头盯着江今澄看,不用余光也能感受到两个人极近的距离。江今澄抬手挡住他看向自己的视线。
“讲话就讲话,离这么近干嘛。”
“那我离远点。”
许松年往后退了一大步回去,两人中间都能再站一个人了。
她好笑地看着许松年,可他一脸认真地摇摇头,像在守护什么诺言一样。
“太远啦,过来点。”
“好嘞。”
诺言如飘到半空的肥皂泡,眨眼一瞬再也找不到完整的模样,许松年站到她身侧问:“新班级怎么样,还习惯吗?”
本就是在逗她,见她笑了,许松年终于讲话正经点。
“还行吧。美女很多,帅哥很少。”
榆海这地方小,上学时候如果哪个班有帅哥大家都会慕名前去看一眼。江今澄也慕名去看过,但没一个有她们说的那么帅。看完就忘了什么样。
论能记住脸的帅哥,许松年算一个,寒假补习班的路寻算一个,李元也还行,就是话太多了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他讲到哪里。
“但有个帅哥我见过。寒假我们在一个老师那补物理,我以为他不是我们学校,结果和我一个班,长得确实——”
“江今澄,好巧啊。”
她正侧着身子和许松年说话,隔壁队伍有两个人刷完卡直直往她这里走来,打断她说了一半的话。
路寻和温天南走在一起,他们站在空调出风口,头发不安分地晃动着。
温天南和她说话,面上却没有情绪波动,像接受指令的机器人和她打招呼。
冷冰冰的。
“你好。”
她拘谨抬手挥了挥。
她正说路寻呢,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下次说别人一定看看四周,这也太背了。
路寻站在温天南后面一点,无所谓地瞥着四周,没有和她搭话的想法。毕竟只在一个补习班呆过几天,确实没什么情分可言。
“你们一起来吃饭吗?”
温天南眼神在她和许松年身上流转。
“不是,碰巧遇到了。”她解释道。
队伍忽然停滞不动,江今澄想从温天南正对面移开也没有合适的条件。
气氛有些尴尬,甚至如玻璃罩般隔开周遭的吵闹。喧嚣很遥远,但静默就在眼前。
“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影响后面人吃饭了。”
许松年身后是有两个人,但他们似乎还在纠结吃什么,站在两个队伍中间,队伍不明。
“江今澄,队伍动了。”
“哦哦。”
她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从温天南正对面错开。
“那不打扰你吃饭了。”
旁边的路寻双手插在裤兜里无聊地等了好一会儿,温天南终于有要走的迹象。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温天南又和江今澄是前同班同学。
“拜拜。”
他冲江今澄点头致意。
“拜拜。”
江今澄慢了半拍,她还以为路寻打算假装他们不认识。招呼来得有些突然,她挥手挥得慢了些,路寻已经偏过头,并不在乎她的回应。
“他和你关系很好吗?”
这问题指代不明,江今澄想当然认为是刚刚说话的路寻。
“就上过几天补习班,我也没想到那么巧分一个班。”
“我说另一个。”
“另一个?温天南啊。”
队伍快了起来,江今澄又往前走了一步。
许松年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不熟,都没说过几次话。”
“感觉他总找你说话。”
总共也没几次吧。江今澄回想她和温天南说过的话,还没有早上买包子和老板说的多。
“同学嘛,可能他比较客气。”
还有两个人到她,江今澄从口袋里摸出饭卡,转过身探头看今天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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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新菜品。
薄薄的饭卡又一次拍在她头发上,如蜻蜓掠水,轻得难以察觉。
许松年扬扬饭卡问:“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有钱。”
江今澄不解他怎么突然想请她吃饭,举起饭卡几乎要贴到许松年脸上。
“我知道。”
他抬手把江今澄饭卡按了下去,移到脖颈处忽然想起什么,眸光微闪,反手捏住江今澄的卡。
“那你请我。”
这话有些无厘头,但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江今澄点点头同意。
“那你别客气,随便选。”
后来许松年真的没客气,如果不是一个饼不能选太多菜,江今澄怀疑他要每个菜都加一遍。
高三压力这么大嘛,许松年像一天没吃饭一样。
“你够吃吗?要不要再买点别的。”
眼看就要到升旗广场,现在回头还能去自动售货机买点。
“啊,不用。”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广播站也不知道放到第几首歌。肉眼很难看清树干上有鸟,忽然扑棱扑棱飞到另一棵树上还挺让人惊喜。
江今澄昂头看了一会儿,指头挂着晚饭,套了两层塑料袋的卷饼在渐冷的晚风中哗哗作响。
高三教学楼比高一近,江今澄没有上到他们大厅,在香樟树前和许松年挥手。
他本来已经站到了台阶上,江今澄转头准备走的时候,许松年又下了两节台阶小跑到她身旁。
“回去好好学习。”
“啊?”
什么玩意。
“那你也好好学习。”
——
返校第一天突击小测,五门考完再上一节自习就该吃晚饭了。
宋盈的同桌今天生日,考完和班主任请了晚自习回去和家人一起吃饭。班主任踩着铃声进来让宋盈去书店抱作文素材。
他似乎忘了宋盈同桌请假没有两个人,宋盈在铃响人散的班级里也找不到人一起去抱。
空了一个春节,书店到了两期杂志。虽鼓励两人各定本不一样的换着看,四十多本摞在一起也是不轻的重量。
“小姑娘你一个人拿得完吗?回去再叫个人一起来吧。”
“不用,我行。”
数好数量重新用扎带绑好,宋盈上手试了一下,重量几乎全积在绳结上,坠得手腕难以弯曲。
“我给你垫个硬纸板,这样手不会太勒。”
有了硬纸板垫在绳结和手掌中间,宋盈觉得好了很多。
书店西边的路靠近操场,来往人多,宋盈往东走,从高二教学楼楼后过到高三楼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宋盈怕走一半放弃,给自己打气快步走着。
夕阳黯淡,橘光落在遥远的升旗广场对面。教学楼阴影里晃出两个人影,大声说话的那个在瞥见她时噤声。
“宋盈?你怎么一个人?没叫别人一起吗?”
边缘边走边把饭塞到许松年手中,他弯下腰从宋盈手中接过一摞杂志,另一摞宋盈没有松手。
“这个我自己来吧,不重。”
“没事,没几步路了,都给我吧,让我装一下。”
硬纸片因为他们的拉扯斜飘到许松年脚边。
“这纸片没用吧。”
边缘没注意硬卡纸什么时候掉下来。
“没用。书店放地上怕脏垫着的。”
“那行。”
“诶,你是不是没吃饭?不嫌弃的话吃许松年的吧,现在去食堂人挺多的。他再买一份就好了。”
宋盈站在边缘斜后面,看不见他表情。
似乎只是风来那瞬她眨了眼,许松年心领神会般上前把两个袋子塞到她手中。
“都没辣椒,别客气。”
36. 元宵
分班后各科老师自然瓜分六天午自习,午练做完一轮,终于挨到周末。
每年都有猜灯谜活动,今年元宵节在周六,于是活动挪到了周五。
灯笼和木牌是在校老师用绳子挨个绑上去,升旗广场东西两侧香樟道都有,但西侧多一点。东侧初中部只有三个年级加起来不过五百人出头。
理论上,是要等下课铃响才能去抢灯笼和木牌,但架不住有班级课表排得好。上午最后一节安排体育,还能挑挑拣拣个简单的去兑换零食文具。
江今澄就是这样好命的人。
她从操场逛到升旗广场旁的香樟道上,灯笼和木牌挂得太高,需得昂头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谜。
一路看下来,她能猜出几个,在最后把握的几个里都跳起来够了够,扯下一块绑得不太紧的木牌。
她在食堂打好饭高三的下课铃才响。今日太阳大,江今澄抬手遮住额头往图书馆前的兑换处走。
灯笼和木牌都被摘完,东西两侧香樟道空有绳子在晃荡。
人还不多,江今澄挑了一袋薯片回班。
同桌杜宁比江今澄回来得早。她双手环着本书在看,桌上搁支笔,不确定是在思考题目还是看什么。
杜宁和江今澄性格有点像,不习惯主动搭话,除必要交流外,两人没有打扰过彼此。
拉椅子坐下的间隙,江今澄趁机瞟了眼,觉得像杂志。以防万一,还是问问。
“杜宁,你现在写作业吗?”
女生抬起头,看到江今澄手中的薯片,摆摆手说:“你吃吧,我看故事会。”
“故事会?你看完能借我看看吗?我有那个看天下,可以和你换。”
江今澄说完低头去翻她有的杂志,杜宁按住正在看这页往后粗略翻了翻估算时间和她说:“可以啊。我这快了,今天就能给你。”
“okok。”
比完手势江今澄刺啦一下打开薯片,清甜的黄瓜味涌入人的鼻腔,她往前递了递问杜宁要不要吃。
“我不吃,你吃吧。”
“行。”
江今澄咔嚓咔嚓吃了起来,每每咬断薯片耳膜似乎也在振,外界动静都变得微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薯片。
午休结束的课间杜宁和江今澄交换杂志。各科课代表像收到什么通知一样,人人都抱沓白花花的卷子进门。
说是寒假高三刚考的一模。正好这周元宵多放了几个小时,让她们这几天做做。
传卷子过程很无聊,江今澄和杜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从升学轨迹到选科意向,最后聊回学校门口的小吃摊。
“我记得实验中学那有个鸡蛋饼特别好吃。”
记得是五年级一个暑假,边兰接上完奥数班的她去政务中心拿房产证路过实验中学,那天边兰心情特别好,破天荒给她买了个豪华大满贯鸡蛋饼。
那个傍晚江今澄坐在边兰电动车后座吹着晚风,觉得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后来学业压力越来越大,也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候了。
“对,你想吃的话我明天带给你。”
杜宁搓开两张英语卷子分了一张给江今澄继续往后传。
“好。我家楼下有个烧饼里脊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
她确实在问杜宁要不要吃,选择在杜宁。但江今澄更希望杜宁吃,不吃的话她还得另找办法还给杜宁。
“我吃我吃。谢谢啊。”
杜宁点头,江今澄也松了口气。
一个课间都在发卷子,前后黑板写了各科最晚上交时间。只有英语是明天晚自习要对答案,其余均可暂缓。
周末珍贵,从打铃那刻起就在倒计时。难得超过二十四小时,江今澄归心似箭,但公交车并不给力。
她应该是错过了一辆,第二遍铃声打过几分钟站台又挤上来一群人还没等到。
夹在人群里很不好受,校服和别人的校服摩擦,像火花一样噼里啪啦响。江今澄都不敢把手伸出口袋,怕被电着。
一辆公交靠站,挤在站台上的人少了些。被人头隔断的冷空气流通起来,风从脖颈灌入,惊得人一激灵。
校服拉链卡顿,江今澄单手没拉上去,只好一手扯着布料,另一只手来回滑动。尝试了几次,都卡在同一个位置。
风声重重,卷走公交车内透出的暖气。她叹了口气放弃再往上拉拉链的想法,车门关闭,微弱的暖气也彻底消散。
预想中的冷风没有吹到她脸上,有人帮她带上了帽子。动作很轻,没有蹭到她头发。
“许松年!”
“怎么不带帽子?”
她偏头叫了出来,声音很惊喜,面上也灿烂,但这反应,有点过于激动了。
“有事?”
许松年微微歪头看她。
“有一点小事。”
两指中间缝隙太小,许松年看来大拇指几乎和食指贴在一起。
“你还记得你一模考的卷子吗?英语,英语一模。”
“记得。”
“那就行,上车和你说。”
江今澄一手拿卡一手扯着许松年往前门走。
他似乎总是穿得很少,稍稍用力就能隔着衣服摸到骨头。江今澄不好意思那样拉他,两指一搓,揪着许松年校服往座位走。
“你坐吧。”
空位不多,许松年让给她那她就坐。
书包垫在腿上,江今澄掏出一支按动笔,把折好的卷子举到许松年眼前问:“怎么样,有印象吗?还记得答案不?”
他单手拉着吊环,接过卷子细细看了两面又递给江今澄。
“这不是你作业吗?”
这辆车上的学生不多,因为经过人民医院老年人倒是很多。许松年说完有几个大人偷偷在瞟江今澄。
穿着校服在车上让许松年帮她写作业,确实不太好。
她把卷子和笔塞回书包,一路上坐得端正没有讲话。
到站还要过个马路才能到小区,江今澄先下车没等许松年。
“江今澄,江今澄。”
个子高的人小跑两步就追上了她,真是不公平。她即便拔腿就跑也会被许松年赶上。
“生气了?”
他脸上带着笑,尾音上扬,心情很好的样子。
临近绿灯跳转,有等不及的人先踩着黄灯过去。江今澄没正面回答他。
“先过路口。”
她知道让别人帮自己写作业这行为不好,她也不清楚许松年是不是在学习特较真的人。
即便如此,即便他是学习上较真的人,为什么不能帮她写。
“你是不是不愿意帮我写?”
她真正有情绪的时候,说话反而很平和,像个没事人。
“帮你帮你。”
许松年收了笑说:“车上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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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秋千那我给你写。”
“真的?”
“真的。”
她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许松年,回想许松年在车上的语气也不算很差。
清了两下嗓子,不太自然地开口:“我刚刚,还以为你不愿意,不好意思。”
秋千还没有被小学生攻占,江今澄掏出笔和卷子垫在书包上听许松年报答案。
选择他记得很清楚,到后面完型和阅读,许松年时不时要低头凑近她卷子看选项内容,然后再报出答案。
写完所有选择,按动笔也收了回去。
“好了,这个填空我自己写就行。”
把掏出来的再一一放回去,江今澄拉上书包拉链扶着秋千架起身,想起晚自习要对答案,不知道许松年报的是他的答案还是标准答案。
“你刚刚说的是全对的答案吗?”
如果是全对的,那她还得改几个,毕竟她英语水平一般。
“不是,是我选的,标准答案看了就忘。”
“你也这样吗?我也是,特别是考到原题,我总是错得和上次一模一样。”
聊到这,江今澄不禁感慨遇到同道中人,一肚子的话就要说出口,想起来这不是重点。
“那你一模英语考多少?”
瞬间切换的语气像夏日的太阳雨一般突然,许松年现在已经很能接受江今澄跳跃的思维。
“101。”
“101?”
江今澄理着压在书包肩带下的手停在半空,神色困顿又迷茫。
许松年上手帮她扯出帽子理好,拍拍压扁的地方,无奈又习惯地回道:“满分120。”
“哦对,忘了你们满分120,不好意思。”
她不是老高考,也很难时时刻刻记清老高考各科的满分制。
江今澄仰脸对许松年尬笑。
“没关系。”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落日被三层高的楼宇遮住。寒风中还没有春天的意味,墙边的白玉兰也只是鼓了花苞。
飞虫扑击路灯,弯月高悬天边。江今澄心情很好地往单元门走。
方方正正的小窗格只有三楼许松年那户没亮灯,她昂头又看了一遍,确认是她家亮着灯。
“诶,我爸我妈今天好像下班很早。我要回家吃饭了。”
她先走进单元门,上了台阶发现许松年却没跟上来,又走回单元门。
天色将暗未暗,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变得清晰。稀薄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柔和地包裹着他,又很轻易被清冽的风吹散。
许松年昂着头,像在看天空,又像在看明暗交错的窗格。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知道许松年没有她认为那么开朗乐观无所不能,只是当这一面真的毫无掩饰地呈现在她眼前时,还是会觉得割裂。
“许松年,你明天吃汤圆吗?”
“啊?”
香樟树叶哗啦啦响,风中还有学校的下课铃,遥远地像是很久以前。
“每年元宵节,我们家都会包汤圆,阿姨不在家的话,明天我端一碗给你。”
“但你得提前告诉我你要吃多少,我们家都是按个下的。劝你谨慎哦,吃不完也得吃下去,不能浪费。”
她撇嘴皱着鼻头伸出手指来回晃了晃。楼梯间照明灯不够明亮,看不清人的神色。
“好。”
37. 烧饼里脊
第二天下午敲门声如约响起,但门外站的人是边缘。
“听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哥们来看看你。哎,刚煮好的第一碗,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十个。十全十美,好寓意。”
“江今澄呢?”
像是好不容易等到他说完,许松年立刻接上刚落的话音。
“楼上,你老问她干嘛。”
许松年接过碗抬手要关门被边缘伸腿挡住。
“不是,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那你坐会儿?”
他侧着身子空出大半门框,单手托碗,另一只手在身前做出邀请的姿态。
“晚了,不坐了。”
边缘态度很跋扈,许松年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扬扬手让他走。
“下次吧,楼上快吃饭了,你记得刷碗再送上来。”
许松年比了个OK带上门。
——
吃完饭本该各回各家,但边缘觉得回去也呆不了多久又得去学校,干脆和江今澄一起走。
“我骑电动车来的,我带你。”
“不要。”
江今澄摆手拒绝,坐在边缘后座和等死没什么区别,骑车又快又歪,脑浆都晃匀了。
边缘并不气馁,往厨房走了几步叫背对他们的江建明。
“姑爷姑爷。”
“嗯?”
系着窄小粉色凯蒂猫围裙的江建明闻声回头,手心还握着满是泡沫的洗碗布。
“姑爷,晚上我和江今澄一起去上学,你不用送了。”
“行啊,正好省我跑一趟。”
江建明一口答应转过身继续洗碗,流水声大,听不到厨房之外的动静。
“干嘛进我房间?”
她拉开椅子坐下,发现边缘也跟在身后进来,还很自来熟地摸了个椅子坐。
书桌不大,两人坐着有些拥挤。江今澄刻意地身子后仰观察边缘反应。
“找个地坐,这也不行?”
“行行行,你坐吧,我得收拾书包了。”
一个小时也学不了什么,江今澄反扣手机在桌面,把随手放的试卷和课本往书包装。
边缘眼神好,扫到她的生物卷子和一张草稿纸放在一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自动铅笔推的Aa。
“你遗传学得怎么样?”
“别提了。”
她低头理着卷子,听到这话不禁懊悔上个学期已经学到孟德尔,应该见好就收的,怎么还真学了生物。
“要不改学化学,还能给你传点秘籍?”
“我妈让你来劝我的?”
边兰不止几次试探她修改选科,甚至画饼说尽力帮她转进实验班。边缘突然的搭话让她谨慎。
“怎么这么看我?问问而已,怎么,姑姑让你学化学?”
“差不多吧。”
江今澄又低下头去,双指捏着两层布抬起一点掂了下重量又放回椅背。
“我待会要去小区对面买个烧饼里脊,你吃吗?”
“请我。”
“请你请你。”
快到六点江今澄从衣柜掏出校服准备换上,想起边缘没穿着校服来。
“哎,你没带校服待会怎么去学校?”
虽说一个晚自习不穿校服不会怎么样,但强制穿久了也习惯了,哪天真的没穿校服还觉得有点格格不入。
“哦对,我给许松年发个消息,让他挂门把上。”
挂门把上?那开门不会掉吗?
几分钟后,边缘打开门,校服送到了碗也送到了。
许松年挡着门问能不能一起走。
“你走的,我们走我们的,再说了,她还要买东西。不顺路不顺路。”
江今澄只是重新梳个头发出来,边缘就改口了。
两辆电动车停在烧饼里脊小店门口,边缘在前面说要加什么,许松年扬扬手中的纸币止住她掏钱的动作。
“又被讹了?”
近黄昏,路灯未亮,天色将暗。人在这样的光线中,不如衣服鲜亮的颜色更能抓人眼球。
店内灯光明亮,散出些到他们身上。江今澄低头数着硬币漫不经心地开口。
“嘿!怎么说话呢,这叫请客请客。”边缘耳朵倒是灵光,说完又转过身对老板嘱咐道:“少放点辣椒。”
“你点吧,我请你。”
“不行。”
江今澄数好钱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对许松年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为什么?”
“我要带给我同桌的,她给我带鸡蛋灌饼,你请了,那就不算我们之间的事了。”
她之前有过类似的理论,冬天一起上学路上让许松年不能向边缘透露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聊天内容。互相带东西吃也一样,别人插手就不纯粹了。
“这么讲究。”许松年揶揄她。
“那当然。”
许松年付了他和边缘的钱,江今澄也顺便把边缘赶到了许松年后座。
“我觉得还是我骑比较安全。”
她带好头盔扬长而去,边缘用胳膊肘捣了捣许松年,指着逐渐变小的身影说:“老许,给我追上她。”
后来确实追上了,红灯嘛,过早过晚的人都会相遇在斑马线上。他们都没说话,只有眼神瞪来瞪去的。
高三和高一车棚不在一起,江今澄拐入梧桐大道好心帮边缘停到高三二班,却在摘下头盔后得到一声叹息。
“叹什么气啊,这不是帮你停好了,物归原主。”
钥匙上别了只毛绒小熊,江今澄捏着钢环递给边缘。
“有点远,我以前都停教师车棚。”
她扭头扫了一圈,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教师车棚离教学楼近,无论什么年级都想往那停,以至于某个下雨天停太多一位老师没充上电,半路淋雨推着车回家。
此后学校虽说禁止学生停教师车棚,但也没有人细究每辆车来自哪个同学。
“哎呀,年轻人多走走,锻炼身体。”
她冲边缘扬扬下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随便一挥,潇洒地转身说:“走了,拜拜。”
冬天还没过去,骑车时脸被吹得发僵,上楼间隙摸了羽绒服口袋里的烧饼里脊还热乎,这才放心地掏出来挂在手指上。
杜宁还没到,江今澄拧开杯子去饮水机接个水回来刚刚还空着的座位就坐了个人。
“哎,江今澄,你写生物那个卷子了嘛?”
“写了。”
杜宁欲言又止,直到江今澄把烧饼里脊的塑料袋推到她手边,似是指腹被烫了一下才晃过神。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难。”
她眼神殷切,看得江今澄觉得找到了知己。
生物没印高三模考,发的是遗传专题,不是果蝇就是什么毛色花色叶子还分那么多性状的。
“你也这么觉得,你不知道我在家,我推了好几张草稿纸。那个比例算来算去不对劲,结果它致死了。”
江今澄低头就要去掏她满是铅笔痕的卷子给杜宁看。
“我还以为是我没学会。”
“我也以为是我脑子有问题。”
两人窸窸窣窣扒拉塑料袋笑了起来。
在以成绩为首要的阶段,如果遇到什么苦思冥想做不出来但别人轻轻松松的题目科目,很容易怀疑是不是就自己没学好。
特别是考完的晚自习,江今澄总要躲着对答案的人。既担心听到的答案和她选的不一样,又害怕人人都会唯独她不会。
这种细微的矛盾心理使得一旦有人旁敲侧击,也不会细辨好意恶意都给出含糊的回答。
猜的,我也不会,还行吧……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时江今澄也说不清到底会还是不会。
返校后晚自习也不上课,有的科任老师都没来让课代表和班长维持下纪律。她又算起白天没算完的遗传。
偶尔失神转笔抬头扫一眼班内,多是揪刘海挠头抠手指盖的。
卷子不急收,江今澄没带卷子回家写。
第二天她特意收拾快了点,关上车门江建明却直接开走。
“人高三取消早读了,比你晚一个小时到校,时间不合适,以后不坐我们家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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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比许松年估得早。这还没到誓师大会,而且今天是周日,都没等到周一。
理论上,百日誓师是高三的百日,誓师也是高三的誓师。但每个人都被塞了张纸,要求记住上面并不押韵的话给高三加油。
“这也太尴尬了吧。”
不知谁先感慨了一句,沉寂的班会课瞬间炸开。杜宁和江今澄互相递了个眼神,不出声地憋笑。
“安静安静,你现在给人家加油,等你高考也有人给你加油。没事都记记,别到时候装哑巴不开口。”
“年级还要选个学生代表,有人想报名吗?声音好听点的,有意向晚读前去我办公室。”
说完鼠标叉掉加油词文档,进入今天正题——上下学安全。
PPT应是统一做好,班主任也不甚熟悉,照本宣科读完班会便算结束,留下时间给他们自习。
这周遗传又往后学了点,习题也变成人的遗传系谱图。每每掏出生物开始做,都要确保时间充裕不会被打扰才敢下笔。
铅笔写了擦擦了写,橡皮灰拧成细丝被掸落一次又一次,才能推出每个方框都合适的基因。
“我其实有点想学地理了。”
“我也是,化学也不错,要不我们改物化地吧。”
杜宁分给江今澄一瓶AD钙,煞有介事劝她改科。
“唉。”
“唉。”
两人又同时叹口气,拿起笔继续做选择题。
高一年级学生代表选了成真,说是因为学校话筒不行,女生说话更清楚一点,而且成真本就是广播站的。
誓师大会高三和初中部在前,高一高二在后。
校长致辞家长代表致辞然后是班主任致辞再是高三学生代表致辞,每人讲个两三分钟,江今澄听都听困了。
唯一有意思的是开场,由去年毕业生录成的高考加油视频。
名校光环加上光鲜亮丽的打扮,江今澄只恨没带眼镜来,看不清大屏上人脸只能听声音。
“下面请周校长为——一模表彰。”
中间几个字没听清,反应过来时,校长一句废话没有已经在念优胜奖的名单了。
大约十几个人,江今澄听到边缘的名字。
“奖金两千元每人。”
激昂的音乐没有盖过台下的惊呼,江今澄扒拉着前面的杜宁询问是不是她听错了。
“没有没有,两千,真的是两千。”
优胜奖的学生提前在后台排好队,此时站在主席台上胸前别着红花,一手红包一手奖状。
有个胆子大的当场拆开,数钱的声音被话筒录了进去,台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再后来什么誓师都记不清了。
江今澄只记得那天,两千、一千、八百、五百三百各种金额的什么优胜优异优秀奖又单科前三单科进步前三还有什么进步奖。
眼花缭乱数不胜数。
这才不是什么高三誓师大会,这是其他年级的激励大会,有什么比直接塞到手里的钱还实在。
——
【我要努力学习,我要考年级前二十】
【?见钱眼开】
【不,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
新消息没有立刻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了好几次,江今澄怀疑是不是手机出了问题,终于边缘抛出一句话。
【下个星期二模模考,你自己打饭,跑快点】
二模,不是春节前才考的一模,二模这么快吗?
【那我饿死怎么办?】
她可在离食堂最遥远的教学楼,还是二楼不靠楼梯口的位置,如果不是怕死真想跳下去。
【饿死我去给你收尸,我抬头,许松年抬腿】
【死都死了,还是在地上拖吧,擦擦地】
江今澄隔着手机屏幕翻了一个大白眼。
【……】
边缘没有立刻回她,对方正在输入中也没有出现。
等睡前再拿起手机点回聊天框,只多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这是不是什么必回的消息,江今澄干脆不回,熄屏睡觉。
38. 撞见
一个月四周。第一周沉浸在假期中,第二周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第三周还没来及多写几套卷子,第四周被告知下周考试。
她还没怎么学,又要月考了。
月考只考六科,为方便发卷,物生政和历生政分在一个考场,只有物史同时开考要一半一半发卷麻烦点。
晚休很热闹,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教室开了灯,冲淡窗外还未完全褪去的粉调。
今天似乎是成真播音,她没在座位上,广播里声音也有点像她。江今澄蹲在走廊扒拉明天要考的科目好复习。
走廊本就窄,又堆了三四排书,两个人挽手并行都略显拥挤。
她昨天着急搬书,以为找了个靠墙的好位置,其他人一放成了最里面。无论从哪个位置伸手,都要单手摁住一沓书作为支点然后上半身几近平行地面去够。
早知道,就该把物理放在最下面,明天要考的科目都在下面。七八本书摞在一起很重,只能稍稍推动书脊,留出空间去拿。
手指快要握住政治必修二书脊,一个人影压下来,遮住西边的霞光。
“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女生背光蹲下,但没有模糊长相。
“方砚清!”
她惊喜叫出声手也收了回来,女生笑了笑,帮她抽出那本必修二才正过身说话。
“是我是我。”方砚清笑着答应江今澄。
她们确实好久没见了,不在一层楼课间又短,没什么理由专门下去叙旧。课间操或者食堂偶然碰见也只是挥挥手说着好巧啊。
上一次这样能有时间说废话,还是期末前。
“哎,你还要找什么书,我帮你拿。”
方砚清上手把最外面几摞移开,很容易够到江今澄那摞。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你来二楼找人吗?”
她学方砚清挪开最外面两摞,离她那摞书近了不少。
“还真是找人。你班英语课代表在不在,路上遇到你们班老师,让我传个话。”
“应该在吧,我刚刚好像看见路寻了。”
“路寻?”
方砚清对这名字不陌生,只是很诧异他在这个班。
“就是你们初中部那个路寻。”
“成真也在?”
话题就这样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方砚清似乎很习惯这样的跳跃。
“嗯对,成真也在这个班。”
江今澄找齐了资料,把挪开的几摞书移回原地要起身。
“那你和他说一下吧,叫出来还挺麻烦的。你们老师让他晚读前去趟办公室,现在应该也行。”
晚读还没开始,广播正有规律振动着,不知道谁想的在月考当天放《凉凉》。
“放心,使命必达。”
听完江今澄这番话她咯咯笑了起来,挥挥手说拜拜。
江今澄一字不漏传话给路寻,听到他说知道了才放心走回座位。
为了让高三适应高考,从上个学期开始,就一直按照高考标准时间安排考试。这次更是连金属检测仪都用上了。
她在屋内奋笔疾书写解答题,隔壁高三楼滴滴地响。不是硬币就是钥匙被扔到门前空桌的收纳筐里。
好在有惊无险,写完还有几分钟能甩甩手腕检查涂卡。
下午考完生物整栋楼都亮着灯,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只模糊树与天的边界,仍能分出叶的不同。
大家都没拉桌子,她也不好挪。堆在门口的书陆陆续续被抱回教室,偶有遗落在地的讲义试卷也被各班班主任捡起来放到讲台上等明天自己认领。
走廊和楼道都没什么人,江今澄包里没带书,轻盈地像是要起飞。
最后两个台阶她预备如蜻蜓点水一般飞下去,脚还没离地,延伸出去的连廊走出两个人。
三人一块地砖之差,铁网门上还贴着骑电动车要带头盔的通知,一个星期过去胶也没有那么黏了。
江今澄刚下到平地,一阵风穿堂而过,被吹开一角的纸张啪嗒啪嗒往中间折,她抚平折角的通知,用力摁了回去。
“好巧。”
犹豫着还是打了个招呼,两人挨得近,都在江今澄的招呼范围内。
噤声片刻的两人似乎也刚反应过来,招呼打得不太自然。
“地理必修二讲义又印了些你要去拿吗?”
成真扬了扬手里的卷子问她。
分科后不同班级发的讲义和卷子不一样。原本地理只印了五百张给不选地理的班级看,要发的时候又觉得地理班用这个能巩固基础。
这样一来肯定不够发整个年级,幸而月考只考六科,讲义有没有也不重要。他们班地理课代表很负责地去扒拉过几次,从桌上地上各种夹缝中凑了十来张。
前一段时间又忙月考,没来得及再印。
江今澄不是课代表,平时也不跑办公室,发什么全靠别人通知,倒真不知道讲义又印了些。
“在门口那个桌子上吗?”
一楼是政史地三科的大办公室,空桌子多东西也放得乱。
“对,一进门就是。”
成真转身指向最里面的玻璃窗,窗帘没有拉严实,闪出几公分缝隙。
里面似乎没开灯,江今澄站在楼梯口的铁网门旁看不清里面。
“行,谢谢啊,那我去了。”
“不客气,那里卷子很多,之前要少了什么说不定还有多的。”
路寻双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听成真对她说。
“okok。”
地上铺的不是瓷砖,但江今澄走得很快,实现蜻蜓点水般瞬移到了办公室门口。
推门进去听走廊外脚步声渐弱才松口气。
讲义什么的并不重要,不拿过几天课代表也会发。但要是现在不拿,她就要和成真路寻一起走出去,不管顺不顺路,总有一段时间要同路。
办公室没有老师,也没有开灯。新印的地理讲义整齐摞在桌面,江今澄抽了一张折好塞进书包,刻意多等了几分钟出去。
一楼大厅没人,她确认成真和路寻走远才收了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天色变得厚重,掩住树冠的轮廓。
又起了一阵风,风中有遥远的欢笑声,她身后有人在小跑,辨不清方向,但离她愈来愈近。
许松年因江今澄忽然的转头只好站定在原地,他没想到江今澄耳力这么好。
“你怎么在这儿?”
高三比她早考完二十分钟,她还在办公室耽误一会儿,理论上不该在这儿遇到许松年。
“值日,刚结束。”
五星红旗上方几只鸟扑棱飞过,许松年讲话语气就像那群鸟。轻盈且不留任何痕迹地掠过。
“你刚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被他看到了吗?这么巧,高三和高一教学楼中间还有一段距离呢。
“我,我就是…”
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此时明暗交错,还是边走边说吧。
她忘了有没有和许松年提过成真,但路寻他见过,也不算难讲这个事。
“你觉得和他们同路会很尴尬?”
“是。”
江今澄认同地点头。
“为什么?”
他发问很快,像是没听懂江今澄的意思。
“你觉得他们走得太近了?”
许松年没有等江今澄组织语言,直接说了他的想法。
他们都清楚这不是物理意义上走得近。
这种话题对高中生来说,像一层薄茧,隐约可见又不敢真的触碰。
它与高考一样,是一面蒙纱。蒙纱何时揭开不在于人有多努力,只要过了高考这个时间节点,就会自动破开。
至于是不是隔着薄茧所想象的模样不得而知。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没这么想。”
江今澄立刻撇清责任。
相处久了,很少会想起他们不同级。但江今澄对这种事的回避让许松年意识到她才高一。
可能连有好感的男生都没遇到过,经不起他调侃。
“我说的我说的,是我想多了。”
他揽下责任。
江今澄顺着台阶下去还拆了他的台阶。
“本来就是,你自己想得不正经。”
几个年级放学时间撞在一起,站台比以往更加拥挤,江今澄挤也挤不上去,干脆站在路牙石上等。
冰糖葫芦摊子还是上学期的阿姨,只是寒风吹彻,玻璃柜里的水果都黯了几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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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应是错过一辆,等了有十多分钟也没见到公交车。
“哎,许松年,你吃不吃糖葫芦,我请你。”
“吃。”
一点不推辞,答应得还挺利落。
这个点回家,边兰应该也回家了。江今澄想买点东西回去给他们吃,又不想花太多她的钱。
犹犹豫豫买了十块钱雪球山楂。
老板如往常一样招呼他们好吃再来,江今澄点点头表示听到还是做到就不得而知。
冰糖草莓咬在嘴里像冰沙,江今澄懊悔为什么非要现在吃,牙都要被冰掉了。她把还卡在签上的半个草莓含进嘴里,剩下的塞回纸袋攥在手心。
手缩回袖口,脸也埋到围巾里。
米白色棉服并不单薄,只是风吹得棉服前后都向里凹,显出女生的清瘦。
站得久,就容易出神,江今澄昂头盯着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
她放空起来会屏蔽感官,像湖面,会漾起涟漪但看不出深浅。冬日萧条,她一个人在风中静默,整个人迟钝却也坚定。
静止的场景因飘在空中的塑料袋而产生波动,江今澄募地眨巴几下眼睛晃过神来。
许松年站在她旁边,也沉默着,看她转头笑着打趣:“月考没考好在这儿沉思?”
“出了学校不要谈学习,学习和生活要分开好吗?”
她说得一本正经,许松年故作懊恼配合她应下。
“那聊点别的?”
许松年歪头问她。
“不聊了吧,车快来了。”
没有繁茂枝叶遮挡,也没有落日霞色反光,江今澄一如既往看不清电子屏。直到公交车挨近站台,她提着雪球山楂的胳膊肘弯曲捣了下许松年。
“准备好你公交卡。”
她抬脚愈走,手中的塑料袋却被什么勾住。
袋子两端还攥在江今澄掌心,而她手掌蜷缩在袖口里。
她不解地看向许松年,但许松年似乎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江今澄掌心攥得更紧了,往回轻轻扯了点,但这袋子太小,两人都感受到它骤然的紧绷。
两人神经似乎也由线系着,倏然拉直绷紧,视线撞到了一起。无言的几秒里他们都在猜测着什么。
“我自己提就行。”
“不冷?”
天色灰蒙,他眼神清亮,看得江今澄有些不好意思。
“不冷。”
“真不用?”
“真的真的。”
上车前江今澄赌公交卡在右面口袋,饭卡在左面口袋。排队等别人刷卡时掏出来,结果猜错了。幸而还有时间去掏另一个口袋。
她运气不好,考场上即便排除两个选项二选一也会错。
如果时间充裕,她会把所有东西放在一起,费点时间掏出来找到公交车就行。时间不充裕,她只会装一张公交卡。
无须特意翻找也无须刻意记住,因为兜里只有公交卡。
毕竟她的目的也只是上车刷卡。
——
平时边缘还只是把车停在教师车棚少走点路,现在考试直接停到教学楼前。
下楼就骑车,一步路不要走。
教室拉成考场很好打扫,边缘上完厕所和别人唠了几句,回来就扫得差不多了。
他从东楼梯下到大厅,墙上挂的还是一模光荣榜。许松年弓腰站在一列人名前一动不动。
“干嘛呢,不急着回家了?”
许松年头也不转,冲他摆手说:“我等会儿,你走吧。”
“哦。”
边缘应下,没有走,上前一步打量许松年在看的位置。
理论上讲,年级前一百五已经很不错,但在他们班,算不上靠前。
回想这些天许松年刻苦学习的样子,边缘同情心发作,手搭上许松年肩膀,温声道:“又不是高考,别太放在心上。”
但他的手只搭了几秒就被许松年用力拍下来,对方后退一步,一脸怪异地看着边缘。
“谁伤心难受了。我就看个成绩,你考得好了不起啊,滚滚滚。”
这语气就对了。
边缘放下心来,晃晃手中钥匙冲许松年喊:“马上高一高二考完人该多了。我就先走了。”
“快滚。”
39. 巧合
月考成绩出得很快,但总是一门一门出,像钝刀子割肉,折磨人。
分差也是一门一门积攒下来,不到尘埃落定,没人能保证一定会有什么样的名次。
江今澄和杜宁两个人在学校发的草稿本上算分差。
“政治很难拉七分的,我应该在你后面。”
“但我错了四个选择题。”
杜宁哭丧着脸比出四根手指。
“还有大题呢,没事。”
用涂卡笔写,算完正好擦掉继续用。草稿本一月一发,用完了就得等下个月。
也可以用印各班高分作文和写作素材的背面,但这也不是每天都发,江今澄还是习惯从文件夹里抓张整理过错题也讲过卷子的充当草稿。
下节自习课,路寻抱一沓英语报纸进来发。
“明天晚自习讲报纸,抽时间做。”
总共就南北两排,路寻掂着差不多厚发了下去,反正多了少了他们也会自己匀。
不知道谁发明的报纸,排版拥挤字也小,一写还洇水。偏偏老师都喜欢订这个给他们做。
不过江今澄借口要交报纸费多昧了十几块钱,还是得感恩下。
发完报纸路寻手中还捏着张纸回到座位,江今澄听到动静再抬头,路寻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咋了咋了?”
杜宁去后门扔垃圾路过路寻那片,她拉开椅子坐下也不甚明白地挠头。
“好像是月考成绩吧,路寻那有张表。”
课代表这种常跑办公室的人,是比江今澄要早知道成绩。
“那不就是全部出分了?”
“嗯,我估计,待会自习课班主任要来开班会。”
预备铃刚响,班长先进门转达班主任的话。
“成绩单没印多,几个人一起看,看完保存好,还得留给科任老师。下节开班会,保持安静。”
南北两排各四张,和江今澄杜宁同排的人并不急着看,她们小声谢过,头靠在一起手指向下滑找各自名字。
按原始分排名,班内第一在年级二十开外,江今澄排十四,近二百名。
这并不稀奇,政史很难拿高分,而月考普遍会压双语,理科突出名次更容易上去。
但她排在杜宁前面。
手指停在自己名字那格,江今澄视线不敢偏移,沿着横线向后滑。有一门成绩格外突出,是她从第一看到自己都少有的分数。
政治92。
阴影遮住下面两行成绩,江今澄收回手指,笑得不太自然。
杜宁入班名次比江今澄靠前,特别她算分时还言之凿凿会在杜宁后面。怎么看都像喜欢到处宣扬自己没复习猜的实则背地里学了个遍。
还不如她错四个选择题呢。
“哇去,你选择题一个没错吗?这么牛!”
杜宁身子往前凑,看清成绩后发出惊叹。江今澄胳膊被她抓着,校服和里面厚外套都被攥得皱巴巴。
“我,我也没想到。可能运气好吧,不确定的都猜对了。”
有一道选择题她纠结了很久,卷子上改来改去也没确定选哪个,她只当自己错了一道。现在来看,应该是猜对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相信自己。”
杜宁松开抓到胳膊的手,还帮忙拍两下抚平褶皱。
她说得真切,与江今澄心中的想法一个如露珠般轻盈剔透,一个如烧尽蜂窝煤般碎了满地,扫完细渣还有不容易褪去的砖红色。
又一次设想最坏的结果。但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
“不过你政治真有点本事,选择题全对,估计文科实验班也就这个分了。”
和江今澄熟了后杜宁习惯带两份零食,说完刚好掏出吐司面包,转头江今澄冲她笑得格外灿烂。
“咋呢,考好了这么开心,晚上请我吃肉夹馍。”
“okok。”江今澄了然地点点头。
肉夹馍窗口靠楼梯,跑得够快就能早买早回班。
在吃饭这件事上,每个人的潜能都有待挖掘。江今澄和杜宁两个人站到队伍中又喘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食堂卖的是酥皮肉夹馍,江今澄请客杜宁大宰特宰。
“你应该加双份肉,加鸡蛋再加豆干,我觉得肉都少了。”
“敲,有道理,为什么不早说,不想我吃肉是不是?”
楼梯还很宽松,杜宁往江今澄身边挤,把她逼到贴着墙面讨饶。
“我以为你喜欢荤素搭配,下次下次,下次我再请你。”
她态度软了下去,杜宁也嘻嘻哈哈的。
“诶,你还真说对了,我就爱吃豆干。”
“使劲吃吧你。”
今天广播站放了首欢快的韩语歌,踏上台阶这欢快便被近乎喇叭的打电话声盖过。
打电话的是江今澄班政治老师,退休返聘一个老头。一中政史老师少,一个人带五六个班都是常有的事。
刚分班一个月,想来应当也不认得班上学生。
江今澄和杜宁心照不宣地噤声快步往楼梯口走,聒噪的电话却突然挂断,老头冲她们背影喊:“那两个女生,你们哪个班,帮我叫个人。”
不用环顾,整个大厅就她们两个人女生一起走,杜宁先转身回答:“十二班。”
“那行了,不用叫课代表了,就你俩吧。跟我去办公室把答题卡分一下。”
老头径直往办公室走,没听到跟上的脚步声,转头两个女生还在原地呆着。
“跟上啊。”
“哦哦。”
总共也没来过几次办公室,两人在桌前看了一圈才看到被卷子掩住的答题卡。
“把你们班和十七班的筛出来就行。”
老头坐回桌前咕噜噜喝水,最里面还坐着一位老师。江今澄认得,文科实验班历史老师,历史组组长,年级主任。
似乎在登分,鼠标键盘噼里啪啦响。
“哎张老师,你们班这次政治不错啊,均分第二。”
“学生好,分进来不少之前实验班的。”
“生源重要,老师也重要。”
十二班的答题卡好找,总共就分在两个考场,找准考场一摸就是半沓。
江今澄很快找齐,从杜宁下面抽出些一起翻十七班的答题卡。
“哎,你们两个叫什么,之前哪个班?”
年级主任起身到分答题卡桌旁接水,看她们眼生,闲着聊两句。
“我叫杜宁,之前六班。”
“哦,谢老师的学生。”
像点评又不像点评,杜宁没有接话低下头继续分答题卡。
“我叫江今澄,之前十四班的。”
十四班和六班分班前都是实验班,年级主任如刚刚一样附和两句,接好水往她办公桌走。
“你就是江今澄。”
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过道,倚着桌沿开口吓了江今澄一跳。
该说什么。嗯,是我,我是江今澄。迟疑了一会儿,她没说话只点点头。
杜宁把她还没分完的答题卡又拿了回去,江今澄转身正对政治老师,垂在身侧的手背到身后。
神色拘谨,站姿局促。
“你是你们班第一吧,第二名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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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单她只看到自己名字就没再往下看。她是第一吗?居然没有人比她还高。
“好像是。”
江今澄觉得说了句废话。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同意你学这个?”
去年物生政没开班,整个榆海市,只有一中单独开班,其他学校都是跑班上课。
是她选科太小众吗?
“老师。我爸教初中数学,我妈小学语文。”
“哦哦,老师啊,那同行。你爸叫什么,在哪个学校,我有个亲戚也教初中数学。”
老头像在套江今澄话,但她又不得不说。
“我爸叫江建明,在九中。”
政治老头忽然抬起下巴思考什么,没站稳后退一步撞到了桌角。他用手掌捂住桌角,混沌的思路变得清明。
他指着江今澄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他闺女啊,我教过你爸,回去跟他说,你老师是张业。”
“张老师,你这都教两代人了。”
年级主任在后头听着他们动静接上话头。
办公室只开了他们这侧灯,窗帘虚掩着,屋内视线并不明朗。江今澄还有点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都变得规律动听起来。
政治老头和年级主任说了几句,又问杜宁父母在哪工作。
学政治的人就那么多,答题卡还差一点就能分完,江今澄把杜宁身前的挪到手里继续分。
“铁路食堂我也去过几次,是比我们学校便宜。”
聊天在江今澄分完理好递给政治老师那刻结束,再不分完江今澄连铁路食堂哪个窗口打饭大方都知道了。
“行,把你们班的拿回去发了等我讲。”
她们同时说完老师再见推门出去。
——
江建明听说张业教她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巧,而是叮嘱她要认真学习。
“是不是你高中学习不认真所以被记住了?”
教了三十多年书的老教师,怎么还能记住某个学生。
“胡扯,我不认真学习怎么考的大学,你妈怎么看上的我?”
“就是刚工作时候我和几个玩得好的高中同学去他家吃了顿饭,就我一个留在榆海,印象深点也正常。”
江建明关上水龙头把洗好的锅放回灶台,江今澄跟在身后一起往外走。
“不睡觉还跟着我干嘛?”
已经过了江今澄房间门口,她还跟在江建明身后。
“跟我妈说一遍啊,她还不知道?”
“哎呀呀,你去睡觉,我跟你妈说。”
时间还早,江今澄想自己去说。边兰关上灯从卫生间出来,压压脸上面膜口齿不甚清晰地说:“我都听到了,你爸又吹自己本科了?”
“我这怎么叫吹,事实。”
江建明摊开双手,身子板也硬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继续读下去,回来当什么老师。”
“起开,挡路。”
边兰转身往卧室走,江建明小声对江今澄说你妈又生气了,然后跟上去笑得满脸谄媚。
“不当老师哪能遇见你,我要不是本科你能看上我。天大的福气让我娶到你。”
“yue。”
江今澄扶门框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要不是你姥姥家供不起,我也不会去上包分配。”
“江今澄,你赶紧回去睡觉第二天早起好好学习,现在给你创造那么好条件就是让你学习,别天天有的没的。”
怎么什么话题都能绕到她身上,好好学习四个字是万物归宿吗?
“嗯,我确实该睡觉了。”
40. 红豆沙小圆子
以往做报纸,都是对答案前后讨论再讲。
“这列五个人上去写。两篇阅读,然后七选五,完型,填空。”
英语老师敲的正好是江今澄这列,她全无准备又分到完型,来不及和杜宁细对。只能假装翻找,缓慢起身斜瞟默对。
粉笔头散落在讲台,卫生委员还没来得及扔。江今澄喜欢用粉笔头,不容易断。
她回到座位只有写语法填空的还在上面,英语老师捏着彩色粉笔对他们的答案。
阅读全对,七选五全对,完型两个红斜线。
“谁有不一样答案,上来写。”
班内静了十几秒,英语老师站在讲台旁,视线扫了一圈,没人主动请缨上去。
“成真,去写你答案。”
从入班那天起,各科老师都认识成真,也总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江今澄常常在一片死寂的点名环节惊醒,直到成真起来耳边才恢复熟悉的讲课声。
成真写完语法填空的学生也正好下去。英语老师给成真答案勾了两个对号,语法填空一个错号,但没再叫人上去改语法填空,写了正确的让他们自行对照。
英语老师同一节课不会叫一个人两遍,成真除外。被突击是惨,但后面就不用一直提心吊胆。
理论上,晚自习一般讲习题做卷子或者自行决定写什么。但两周才有一次的化学课不是。
英语老师前脚踩着低跟鞋蹬蹬出教室,后脚化学课代表飞一般从后门窜了出去。再进门双手抱着乳白色塑料盒,课本斜搭在盒上,感觉步子稍微大一点就会滑落。
“晚上讲正课,大家把课本都拿出来。”
分科后非选科课时缩到一周两节,以前地理历史还能看点视频乐呵乐呵,现在进门直切内容,一句废话没有。
也就化学还能看看实验了。
“哎,其实我当时学到那个摩尔就不想学化学了。老师一讲摩尔,我就想到摩尔庄园那个红鼻子摩尔。”
杜宁随手翻开一页,刚好是含摩尔公式那页。
不说还好,一说江今澄脑子不受控地浮现摩乐乐和小萝卜的形象。她刚学到摩尔也这样想过,只是从杜宁口中说出来更想笑了。
高深莫测的化学与摩尔庄园里圆头圆脑的摩尔们有了联系,不像跨次元,像跨了生物圈。
“其实我也这么想过,但他们都玩的游戏,我讲动画片没几个人还记得剧情。哎,你看过动画片吗?”
“看过呀。”杜宁身子往江今澄这又转了点,两人几乎面对面坐。
“我还看过赛尔号和那个洛克王国,其实我也想玩游戏的,但我没有q.q号没法注册。一到信息课,老师在上面讲做ppt,我和别人打4399。”
开了话头,就刹不住车。小学电脑课如何不学无术还没细说,预备铃响了。
班内霎时静了下来,固定打铃去厕所的人也掏出书准备上课。江今澄和杜宁彼此看了一眼转过身去。
化学老师讲完发了下一单元导学案没发卷子,白天要讲正课,晚自习两周一次,做卷子也没有时间讲。
他们班做的都是必修卷,纯巩固基础知识没什么难的。晚四写完导学案还剩十几分钟下课,想起边兰给她买的化学必刷题还没写几页。
江今澄翻到刚讲的化学能电能这章开始写,时间够写几道选择题。她留出五分钟对答案打算明天再继续写。
手指翻开侧面凸起的地方,狂k重点,把小册子抽掉,是习题。
她答案呢?
所有教辅都翻了一遍,依然没找到。回想上一次见到答案,还是月考前。
不会搬书搬丢了吧。
她问得有些晚,班长挠挠头让她去后黑板空桌子上看看有没有被清掉。
空空如也。
答案丢了不太好办,再买一本也不值当。她在网上苦心搜集电子版,精挑细选了一位私信免费分享的博主,加上微信对方却要她一杯奶茶钱。
其实直接删了对方也可以,但她实名认证过,怕被开户。
转了钱还要说谢谢,边缘听完笑她窝囊。
“谁能想到还要钱,明明说好免费分享的。”
勺子一下一下分割滑蛋,但每一下都碰到碗底,像借此发泄不满。
“不对,你不是不学化学吗?你做必刷题干嘛?”
滑蛋饭拌好还没进口,江今澄不太高兴地说:“我妈买的,我也不想写。”
她确实不想写,还因为不想写所以一直带在学校,不然边兰翻开都是空白又要说她浪费钱,买了不写。
但明明不是她想买的,是边兰硬买来让她写的。
再反驳下去,就是多学点有什么不好,空闲做做呗,又没让她都写完。
“不想写就不写,哪天我帮你丢了,就说学校印了别的这个编得不好。”
他大手一挥,把自己勺子挥到了地上。
三人都吃的滑蛋饭,没人拿筷子。如果边缘捡起来用纸擦擦继续吃,江今澄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勺子飞到了旁边桌人脚下,对方捡起来递给边缘,他不得不起身再去拿个新的。
“你俩先吃,我去拿个勺。”
他们坐的位置也很固定,南面靠窗,这个季节太阳光照过来晒不到他们还很暖和。边缘离座,江今澄就收了笑低头吃饭。
“和我没话可说?”
许松年刻意说得散漫慵懒。
“没有啊。”
她立刻昂头反驳,扫了许松年一眼继续说:“你不饿了嘛,饿了不应该吃饭还讲什么话。”
“怎么不找我借答案?”
江今澄觉得许松年肯定是高三学傻了,用勺子指向许松年又指回自己说:“我和你版本不一样,每年都出新的好吗?”
一轮复习高三之前就开始,许松年很久不用必刷题记不清还分不分年份。
“好像是这样。”
“本来就是。”
江今澄哼了一声,吃上拌好的第一口饭。
“不过我可以给你买一本新的,算是支持你学习。”
许松年从不画饼,要是现在点头,吃完饭就能被扯到书店拿本新的。这太恐怖了。
她身边有边缘就足够淹死在知识海洋里。小学送她奥数书,初中送牛津英汉词典,高中还给边兰推荐各种教辅。
她快速嚼完摆手拒绝,“不了不了,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买吧。”
这话不是客套,高三物化实验班比她在的实验班要有压力得多,江今澄只看过两次年级大榜,都能感受到那种压力。
朝夕相处和乐呵呵跟你聊天,结果一考试差距像草履虫仰望人类。
许松年还是为自己买点资料学吧。
“不过,你有想考的大学吗?”
百日誓师都过去两周,也该考虑上什么大学了。
提到高考,江今澄也和草履虫仰望人类差不多。完全搞不清这个分那个分的,什么全省排名,全省不一起考怎么知道排名嘛。
“嗯,我应该考医科大。”
“江林医科大学?”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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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父母都是医生,学医也合情合理。
“但当医生不是很累吗?要学好多年,工作了也要经常考试。”
想到半辈子都要学习,江今澄不寒而栗,这和强迫老人接轨信息时代一样不讲理。
“是有点累。”
他似乎也没想好为什么学医,话没接上,场面冷了下去。
“不过你看起来挺靠谱的,适合学医。我哥就不适合当医生,太张扬。”
“哎,我们学校考清北要什么水平,我哥能考上吗?”
边缘成绩好,江今澄一直都知道,但成绩好到能考什么大学,江今澄不清楚。边兰也不让她问,说高三压力大,少提成绩,考好了自然会说。
她不好当面问边缘,拐弯抹角地从许松年这儿打探。
“叫我干什么。”
刚刚看边缘还在消毒柜,怎么一抬头就到了她身边。
手中还多了一杯豆浆。
“你买豆浆干什么?”
江今澄不解。
“红豆沙小圆子,你不爱喝吗?”
豆浆杯推到江今澄面前,半透明盖下能看到白嫩嫩的小圆子。
“这么好?”
“怎么不给我买一杯?”
许松年也开玩笑似地讨要。
“没长腿啊,自己去。”
“不喝了不喝了,我不配。”
他佯装悲伤,捂着胸口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俩刚刚叫我干什么?”
边缘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移动,江今澄抿嘴不说话。
“她问你能不能考上清北?”
这问题很冒昧,就像江今澄讨厌别人问自己成绩,边缘应该也不喜欢。许松年就这么直白说出来了,不自在好像只有江今澄一人。
“那当然——”
“考不上。”
前半段气势很足,后半段直接垮掉。
许松年歪头低笑几声,像在意料之中,又清了清嗓子对他们说:“吃饭吧吃饭吧。”
“哎哎,不过也有希望,万一我就是今年状元。”
或许是大家都喜欢在食堂和朋友吹牛,状元都说出口了,也没人在意他们这桌。
“我相信你。”
她单手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有眼光,信我就对了。”
“行,你考个食堂好吃的,我好蹭饭。”
“你现在不看帅哥了?之前不还让我考个帅哥多的大学。”
边缘滑蛋饭比他们还多打了个菜,还没怎么拌开勺子就掉地上了。他努力拌得均匀,还不忘抬眼观察江今澄反应。
真是什么都说啊。
她尬笑两声摆手:“我现在爱看漂亮女生,我们班就有好多美女。”
“别是早恋啊。”
“我遗传变异都算不过来恋什么恋,嫌卷子太少了是吧。”
她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线条圆钝面容亲和,毫无攻击性。她说得坦荡,面上也坦荡。
迎着那样一览无余的眼神,许松年也玩笑似的开口。
“年轻人要好好学习。老了也能恋,但老了可就不好考大学了。”
这话,很熟悉,但又过太熟悉。
听过太多遍,找不出源头。
“多谢两位学长关心,也请学长也多关心关心自己。”
挨个阴阳怪气回去还挺累的,许松年正好撞枪口上了,那就一起被她阴阳怪气吧。
“你就贫吧。”
边缘没再和她争论。
41. 心事
高三又在考试。
每班门口都有张空桌子,监考老师给排队进场的学生上上下下扫一遍,然后把金属探测仪放回空桌上的黑框里。
因为是二模,学校停了其他年级课间操。
江今澄问杜宁要不要出去,她太困了,再晚一秒就会直接晕过去。
如何能在早六晚十的高中保持一天不困,江今澄觉得这是天赋,不是靠调整作息就能拥有的,毕竟她连眼保健操都在偷偷睡觉。
二十分钟大课间睡醒都分不清在家还是在学校。
“下节什么课?”
“英语。”
“哦,英语。”
尚未清醒的大脑机械复述,话音刚落,两人突然都意识到了什么。
“是不是让写课后习题,你写了吗?”
“敲,我也忘了。”
完蛋,江今澄和杜宁转身问后面人写了没有,能不能借她们看看。
“抄成真的。”
男生大方把书倒转正对他们,成真的答案就放心多了,应该全对。
两人一目十行飞速填满空白,赶在正式上课铃响起转过身去,彼此心有余悸地笑笑。
这几天路寻好像在过生日,每次从后门进来走廊的窗边都会趴着人。
体育课不需要边缘帮她打饭,江今澄比高三还要早下课几分钟。
她吃得很饱,出来时升旗广场还有人慢悠悠往食堂走。
每到月初月底,书店会进新的杂志期刊。江今澄停在平铺的杂志桌前看封面挑了几本,再大概翻翻目录选了两本。
学校书店不打折,每周两本杂志已是不少支出,江今澄每次都要克制自己别买太多。
结账队伍不长,靠近收银台旁有一筐花花绿绿的杂志。
【两元一本任选】
都是过期的杂志,不少是去年乃至前年没卖出去的。想了想,还是过期的更有性价比。
杂志拿的时候就在最里面,现在放回还得垫脚伸长胳膊往前够。
走道狭窄,不容两个人并排走。瘦一点的女生侧着身子过去,后脚跟落回地面,她胳膊肘向后弯曲捣到硬硬的东西。
扭头瞥见是本物理五三,视线再稍稍上移,这书的主人正低头打量着江今澄。
春分已过,天气渐暖。边兰不许她脱毛衣,还隔着贴身衣物也觉得刺挠。
她转身脖子蹭到毛衣领,难受得她想扒拉,但温天南站在她面前就算了。
碰了一下应该不用道歉吧。江今澄立刻噤声低头往收银台走。
温天南也跟了上来,排在她后面。
队伍比刚刚长了些,饭卡不是银行卡的要用现金结,很慢。
江今澄觉得自己要被这毛衣扎死了,明明刚刚还没感觉这么扎。把贴脖颈的衣物往上提,再把毛衣往下扯,一番折腾总算好受了一点。
“江今澄。”
“嗯?”
他们离得太近,这声音只可能出自温天南。温天南比她高,顶灯照下来的影子向斜前方延伸,他也在阴影中。
“能帮个忙吗?”
“你说。”
不明说的忙,江今澄不想答应。
“你回班的话,帮我把五三带给路寻。就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合理,他们关系应该不错,送五三也正常。但为什么找她,即便不是一层楼也不会多麻烦吧。
或许有其他事不想告诉她吧。
“可以。”江今澄点头。
“谢谢。”
“没事。”
还有两个人到她,手里都攥着现金。她捏着卡期待快点到她。
“十四。怎么结账?”
“刷卡。”
她结好拿起三本杂志往靠近大门的地方站,温天南结账时似乎还和老板说了什么,但大门口陆续有人聊着天进来,她听不清里面的动静。
“麻烦你了。”
江今澄接过五三说:“没事。”
她抬脚要走,收银台老板转头看向他们方向,招了招手很大声地喊:“同学,高一七班试题调研,过来签个字。”
犹豫就会败北,拿到五三那刻她应该扭头就走。可她不仅没走,还探头看到温天南一人提两摞书本。
出于强烈的道德感和半年同窗情,江今澄问他:“要我帮忙吗?”
“这几本散的行吗?”
“可以,没问题。”
江今澄很积极地弯腰把九本散的试题调研抱在怀里。试题调研轻且小,和杂志五三摞在一起也没多少重量。
只是这样,她就要和温天南一起走。她以为男生都会要面子地拒绝自己提,温天南怎么不是这样。
门外日光灿烂,走在树荫下也偶有透下来的光晕,要稍微低着头才不晃眼。
要搭话吗?搭话好奇怪。
“你在几班,要我帮你送到门口吗?”
江今澄没仔细看分班表,不甚熟的同学记不清在哪个班。
“七班。”
“七班是学物化生?”
学校开的分科实在太杂,还有小语种班级。
“物化地。”
“哦哦,挺好的。”
她没想说得这样敷衍,可她和温天南不熟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
七班在三楼,江今澄在二楼楼梯口把九本散的试题调研斜放到扎带里面。
“慢一点,应该不会掉。”
温天南点点头和她说了再见。
“再见。”
路寻对她递五三有些诧异,坐在前排的成真也闻声转头,但听说是温天南送的生日礼物两人脸色都缓和很多。路寻没再追问,只道了句谢。
二模结束紧接着高一高二举行期中模拟考,由于期中全市九科统考,模拟考也不得不九科一起考。
只是几个月不做历化地的卷子,难得江今澄在考场频频挠头。
成真和她在一个考场,江今澄还借了涂卡笔的铅笔芯给她,看成真也会放下笔抿嘴思考,江今澄觉得这卷不止她一个人难。
很可惜,成真觉得难但考得不低,江今澄觉得难考得也一般。
不过这成绩出得快,悲伤也去得快,他们班历史和地理都有三五个不及格的,不过非选科考个五六十还能当个笑话说说。
选科考差只能暗自神伤。
教学进度比期中考纲快很多,平时做着静电场电势能必修二都生了很多。
一到自习课江今澄就掏出物理卷子算。按照白天讲的思路完完整整算下来,期间卡了就晃一下杜宁帮自己看。
用了两天晚自习加午休,江今澄算是从头理了一遍错题。
模拟考后一周就是期中考,每天各科卷子如流水,也不管能不能做完,先发,发了再说。
其他科发卷子比较烦,但语文发的都是各种散文小说时政还有写作素材和名人名言。语文年级组也大方,印得多,总能剩个几百张。
空桌子上多的试卷没人拿,江今澄拿来一翻面就是草稿纸。
期中九科统考,考场也完全打散。
江今澄在考场遇到自毕业后不知所踪的小学同学,榆海这地还是小,上来上去好高中就那几所。
时过境迁,也没有相认寒暄必要。
也不知道有的男生什么毛病,考完就爱对答案,还只对数理化,用涂卡笔在那划来划去争论谁对谁错。
烦人。
江今澄捧书到走廊复习。
四月云景好,玉兰樱花郁金香轮番开过,小花园的海棠紫藤开得正好。这个时节柚子花也开得好,但榆海似乎不种这个。
她在杭市见过很多柚子花,还有长得很像荷花的广玉兰,掉下来一片叶子都很有重量,摸起来厚实又有光泽,与榆海三月初开的玉兰完全不一样。
但这样的日子太过遥远,江今澄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为学习和成绩服务,也再没一家人轻轻松松出去旅游过。
可能小时候也是这样,只是因着年纪小,没体会到。
她捧着书思绪却飘得很远,成真从楼梯口上来小心翼翼靠近她都没察觉到。
“江今澄,江今澄,你现在复习吗?”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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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不复习,有事?”
成真半个身子在阳光下,她皮肤白到透光,凑近能看到网状的毛细血管。这样的皮肤很容易过敏泛红,但成真似乎没有,脸上光滑细腻什么都没有。
说不清为什么,见到成真第一面江今澄就很喜欢她。就像小时候喜欢孙悟空,成真在江今澄心中就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女生。
能有交作业这种杂事和成真说上话,江今澄就能乐很久。
“我上次政治没考好,能问问你平时怎么学吗?”
圆而亮的眼神水汪汪看着她,对视上才发现自己失神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只记得成真入班成绩前五,月考也是前五,问她政治怎么学,有点太抬举她了。
“那个,你上次考多少,选择题错得多吗?”
“八十三,错了四个选择。”
这分裸考不算低,但对成真来说应该算很低了。
月考考的政治生活,相比经济生活脉络更清晰好记点,成真不应该考这么少。
“呃,首先你脑子要有一个框架,每章每个小节里面是什么内容,然后记清楚细碎的知识点,选择一般可以直接排掉一个错的。”
“大题你就看就它属于哪章哪节,不确定的话可以都写写,根据材料灵活运用。”
好像说了一堆废话。
“我也不太清楚,我就上次考好了。”
铁栏杆被太阳晒得发烫,江今澄不自在地把手靠上去,烫了一下又收回来。
“谢谢。”
“没事没事。”
这谢谢江今澄受之有愧。
成真是真心问她,她也真心回答。但她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毕竟不是方砚清那样真的文科大神。
笔记原本搁在瓷砖上,成真上手拿起来,江今澄以为她要走,也拿起自己的书准备复习。
但她依然站在原地,脸色平静地跳到另一个话题。
“你觉得我转班怎么样?”
“转物化生。”
楼前洋槐树刚刚开花,香气浅淡,春风和煦,吹得人晕乎乎的。江今澄也晕乎乎的,走廊人来人往,辨不出喧哗的来向。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成真要转班,还问自己的意见。
可她们没说过几句话。
江今澄不能想太久,再不给回应成真怕是以为自己不待见她。
“如果化学比政治好的话,挺值得的。你成绩好赋分也高,能选的专业也多,物化生还有实验班,师资应该也不错。”
不对,转班好像不允许向上转。只有实验班降到平行班,没有平行班往实验班转的说法。
她说错话了。
“不过你成绩好,在哪个班应该都行,学习看自己嘛。”
她又在说一些车轱辘话,可她不知道成真为什么突然问自己,只敢说些影响不大的话。
介入别人的人生关键节点,要承担责任。
“为什么问我?”
像恍然大悟一般,她终于想起来问成真为什么和自己说。
“你和路寻之前是不是认识?”
“就同学。寒假一起上过一个补习班,六个人,学物理,当时我不认识他。”
话头不可遏制地往另一个方向发展,江今澄脑子闪过无数可能。
成真肯定误会什么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生莞尔一笑,抢了江今澄想说的话。日光把一切都晒得清透,她的笑意也透着光,明晃晃的。
“嗯?”
“我确实因为路寻来这个班,但现在我要好好想想。”
“我不知道和谁说,如果刚刚我的话让你有负担了不好意思。”
意思是成真在很多人中挑中自己说心事吗?江今澄莫名有些亢奋。
“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点保密能力她有。
“谢谢,期中加油。”
成真拿起书,这次是真的走了。
“你也加油。”
她说慢了几秒,成真已经混入人流中。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42. 对方正在输入中
成真真的转班走了。
期中考完一周,各项数据还没整合好,二班班主任带一男一女来帮成真搬东西。
两个课间东西全部清空。
理论上转科不限制次数甚至可以旁听其他班级,唯独禁止平行班往实验班转。但成真说要转物化生,实验班班主任就亲自过来接人。
她的成绩还没来得及转出十二班。江今澄认真看了成真各科,不怪学校给她开特例。
一周只上两节化学课,除了导学案几乎没什么卷子可做。成真考了八十九,钟淇淇作为江今澄心中化学标杆考了九十六。
尖子生还是不一样。
因为各种考试,江今澄和边缘有近十来天没一起吃饭。
一见面边缘打趣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看着可一点没聪明。”
“我怎么觉得自从远离你,我比以前聪明不少,写完卷子剩的时间都比以前多了。”
江今澄不甘示弱回怼。
“你那是不会全跳了吧。”
她成绩比不过边缘,在这方面没法争。
“我闭嘴,我吃饭。”
等边缘毕业就吃不饱饭了,还是捧好饭碗更重要。
“多吃点,本来脑子就不灵光。”
江今澄忍不住要在桌下踢边缘一脚,但他话头一转问许松年:“过几天要交材料你填好了吗?”
“填了,但过不了。我不是农村户口。”
“要农村户口干什么?”
她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插嘴,边缘也没有再敷衍她,转正身子解释道:“专项计划,你高三也会有的。”
“哦,不懂。”
“那我是农村户口吗?”
江今澄还没仔细看过自己户口。
“你当然是,我是你肯定也是。”
也合理。边兰从乡镇调上来之前他们一家就住在乡下,房子什么时候买不知道,但搬到市区江今澄已经在上学前班了。
因着边缘讲这些,江今澄对周围讲话声中有这些字眼也格外在意。高三似乎都在忙这个,她听了一路在小卖部轻轻扯住许松年衣袖。
今天许松年请客,边缘进门就和他们分散开。这边靠近生活用品区,来的人少。货架高大,除非绕到日用品这列,否则看不见有人。
“哎,许松年。你是不是不能走专项?”
“嗯,走不了。”
他说得很平淡,分不清是不在乎还是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那,就只能纯高考裸分?”
“差不多。”
许松年点点头,视线在江今澄头顶的货架移动,他衣袖还攥在江今澄手中。右半身不动,只左手挑挑拣拣的。
“喂,你认真点听我讲话,这可是高考。”
她是对高考一无所知,但关心也是好心嘛。
江今澄转头想看许松年到底在找什么,一包抽纸忽然遮住她的全部视线,轻轻敲了下额头,再滑到鼻尖。
她下意识闭眼。
空气中纸箱和铁锈变得很突出,想屏息,但气味像是已经被吸入鼻腔,全是这个味道。
等抽纸移开,她不自觉间松了攥许松年衣袖的手,那包纸也稳稳放在她掌心。
边角锋利戳着掌心,没有微小到可以忽略,又没有重要到值得一提。
“觉得我考不上?”
他声调依然没有起伏,像杯温水,无论什么季节都很容易被忽略。可隔着一条道的货架又很热闹,反而让人无法忽略话中的情绪。
江今澄觉得自己总是说错话,上什么大学考什么分数毕竟是许松年自己的事。她只用等许松年通知自己结果就好,管那么多干嘛。
“我没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
许松年俯身看她,江今澄别开视线,低头盯着脚尖在地上画圈。
有人绕到他们这列买东西,许松年直起身视线扫了一圈最上面的抽纸又落回江今澄身上。
“换季容易感冒,送你包乳霜纸,方便擦鼻涕。手帕纸不好撕,就不送你了。”
这种时候还能记得江今澄在楼下让他给自己撕纸,又是和她开玩笑呢。
江今澄用力捏了下包装背到身后,像下定决心一样微微垫脚对上许松年目光。
不偏移不躲闪,眉头舒展,眼神清明。
“我相信你,你肯定能考上。”
许松年的反应没跟上,江今澄已经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走。
旁边同学还在对比多少抽多少层,哪个划算。他侧着身子从缝隙跨到江今澄身边,声调终于有了起伏。
“怎么突然信我,刚刚不是不信我能考上?”
“鼓励你你不开心吗?”
“只是鼓励?”
“不。”
江今澄否定,随后掰着手指头说:“也可以是鼓舞、激励、勉励,都是。”
还是母语好,让她想英文同义词还想不起来那么多。
“谢谢鼓励。你哥在那,找他去吧。”
像是再不想搭话,他指向关东煮那个位置,江今澄其实没认出来哪个背影是边缘,但还是点点头哦了声。
分科后江今澄对成绩看得没那么重要,但边兰不是,如果不是周测有时会发下来让他们自批,边兰会连每次周测成绩也刨根问底。
问过也就过去了。成绩摆在那,骂她也没用,只有好好学下次考高点。
说来她确实不争气,中考踩统招线进来,现在成绩也只比中考高个几十名。
不过班内排名倒是前进一名,因为成真转走了,但江今澄没和边兰说。
初中部在操场办风筝节,腾不出太多地方。体育老师带他们做了热身操便解散自行活动。
杜宁和其他女生一起在打排球,江今澄试了会儿实在不感兴趣,坐在树荫下看了半节课还是决定四处走走。
高三光荣大榜在楼东面,操场过去要横穿一整个走廊。
靠窗的位子能看到走廊上的人,江今澄顶着大太阳从楼前空地上到大厅。
这次贴的是二模光荣榜。表彰前二十还有照片和名言,后面的就只有名字和班级成绩。
大部分人照片背景都是图书馆,边缘配的却是运动会照片。衣服上编码很清晰也很大,但不如脖子挂的金牌吸人眼球。
真的太自恋了。
江今澄仅仅看照片都这么想。
不过也很符合边缘个性,要是规规矩矩穿着校服在班门口拍,江今澄要猜边缘是不是被班主任制裁了。
年级前二十,张扬一点也没什么。边兰也总说,尖子生大多都很有个性。
光荣大榜旁边的公告栏用图钉张贴很多表格。
她凑近上去看清表头是户籍相关。
每个班级一个图钉,班内按首字母排序。高二二班许松年,应该在第二页。
只掀开一角,恰好许松年名字在其中。
手指对准表格边框线向后滑,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父母身份证号电话等等一一在列。
许松年是城镇户口,表格备注不符合。
她移开手指准备合上纸张,视线扫过的内容又浮在脑海。
1108.
没错是1108。江今澄又撩起纸张确认。
许松年生日在十一月,那不就是,去年月考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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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许松年提蛋糕那次。
不会记错,她当时在站台等车散光看路灯还觉得像南瓜灯,幻想灰姑娘的南瓜马车是明黄色还是橘黄色,如果留窗晚上会不会招虫子。
可许松年当时否认是自己生日。
是因为父母工作忙没人陪他过,还是那时就在吵架他没心情过。
她确实太迟钝了,如果是不过生日也会买蛋糕吃的人,怎么会在那天之后再没买过。
那天,她和许松年说了什么,她没干什么对不起许松年的事吧。
一楼最靠大厅的班级是文科实验班,应该在上历史课,江今澄听到资本主义民族工业这样的字眼。
升旗广场和操场的五星红旗都在飘扬,风穿过高三走廊贯通初高学部,分不清现在拂在面上的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
公告栏旁边最早张贴出来的中学生学科竞赛表彰靠悬在针尖上指甲盖宽的纸保持不掉,这阵风来得急,针尖上白纸在最窄处断开飘到了地上。
江今澄捡起重新钉了上去,图钉挨近表头,但没盖住标题。
中学生物理学科竞赛表彰
——
她不走梧桐大道,也不经过车棚。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想晚自习下课找许松年说话,才发觉他们很久没在晚上见过。
在教学楼到车棚必经之路的路灯下等了两天,见到过李元、温天南,鲜少把车停车棚的周期还有其他仅名字和脸能对上的普通同学,唯独没有遇见许松年。
学校有晚五的传统,可以在学校自习到十点半。但他们年级没有人上晚五。
江今澄觉得许松年可能在上晚五。
边兰收了她手机,只周末会给她。
“妈,妈。我手机能给我吗?有道题做不出来,我得拍一下。”
门只开了一点,她探出脑袋叫边兰。
“问你爸。”
“不是数学题,物理物理。”
脚步声渐近,江今澄知道稳了。
门再被拉开,边兰倚着门框打量她卧室。但江今澄前几天刚整理过,应是没什么好挑剔的边兰才说回正事:“拍完送过来,别找借口说又忘了。”
“好的,边老师。”
防止边兰突击检查,江今澄先写了点字上去。
点开和许松年的聊天框,时间还停留在两个月前。刚开学那会儿。
每次聊天也很简短,不过十分钟就以拜拜再见回聊结尾。
确实没什么可聊的,在学校里见面就足够说完要说的话。
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谎称不是生日蛋糕,问他少了一块影不影响吹蜡烛,问他后来有没有和父母一起过。
太冒昧了,她本意只想解释一下那天态度不太好。
如果许松年上晚五,那回家洗漱好都该十一点了,应该不会看手机。江今澄斟酌一下,觉得还是明天中午找机会问许松年比较好。
晚上写作业开顶灯影子会完全覆盖试卷,江今澄习惯开台灯,这样眼前都是亮的。
屏幕亮度自适应,她单手撑脸,大拇指一下下删除没编辑好的文字。手机长期静音,没有哒哒的键盘声,但手指盖无意间碰到屏幕也是哒哒的声音。
对话框内容逐渐缩短,视线漫不经心扫到上方备注。
许松年三个字被一行字替代。
【对方正在输入中】
敲,什么鬼,怎么输入中。
江今澄瞬间坐直身子,果断点了左上角小三角退出,但聊天列表的许松年头像上切切实实多了一个红点。
【?】
许松年给她发了一个问号。
43. 高考倒计时
许松年干嘛给她发问号。
【?】
理不直气也壮,江今澄反问了回去。
【许松年:不是有话要说?】
她确实有话要说,许松年怎么知道。难道她在这边删删改改,许松年那边显示她一直在输入中?
立刻切到小红书搜了相关话题。
心死。怪她接触微信太晚。
【你是不是上晚五】
【许松年:看情况,最近上得勤】
怪不得,这样的话她再蹲几个晚上都蹲不到,晚五十点半才下课,她最多等到十点就受不了往校门口走了。
江建明还以为这两天她在学校发愤图强,不写完卷子不回家。
【那你明天,方便不上晚五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几秒变成备注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这话是有点没头没尾。
【晚四下课我想和你一起走】
【有点事问你】
对方正在输入中就没从江今澄视野里消失,但许松年发出来只有一行字。
【许松年:可以,西楼梯香樟树下见】
【OK】
【许松年:好】
怕被再次误会,江今澄发完消息直接划掉聊天框,以防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
课间操取消了,不止如此,体育课也上不了。
一中是各种考试的考场,体育中考也安排在一中操场。测得很快,奈何初中生太多,吵得他们直到快晚饭才开了会儿窗户。
季节变化很明显,除了气温花卉,还有渐渐变长的白昼。晚读的景色从夜色如墨到霞光漫天,只是日落还是一样短暂,不过期待日落的周期被拉长。
成真提帆布包在广播站放的第二首歌间奏到了后门。
江今澄正在看和别人交换来的《中学生天地》。其实脱离了学校,她会选择手机,但在学校,就是看百科全书都比课本有意思。
成真来找路寻,他就坐在后门,两人小声交谈什么,江今澄并没有听到。
半个班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是因为路寻好哥们起哄。
“成大美女转了班还给你送东西,路狗魅力不减啊。”
那人不是他们班,但常来找路寻,因为活动范围仅限后黑板,进到他们班也没人不满。来得多了脸熟了也就习惯了。
成真本就白,脸红也比常人明显。
江今澄眼镜还没掏出来,热闹结束了。
那男生来借书,路寻把书递给男生手里时脸色不悦。这是江今澄的猜测,路寻背对她看不见,根据语气猜的。
“你是来借笔记还是造谣的?”
“成真就没给你送过笔记,你初中作业怎么写的自己还不清楚?”
怪不得和路寻关系好,还叫成真成大美女,初中部一起升上来的应该。
“我开玩笑呢,对不起啊成真,嘴快了。我初中就这样,你知道的。”
“道歉去。”
路寻抬脚想踢他,被躲了过去。男生挠挠头也不知道怎么算认真道歉,只能自接自话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你别生气,我的错,以后不会了。那个,笔记还借我哈,过几天老太太要抽查,全靠你了。”
男生双手合十疯狂作揖,成真摆摆手说没事。
得到原谅的男生从后门闪了出去,到了走廊又恢复刚刚嬉笑的模样大喊一句:“谢谢成大美女宽宏大量。”
有点尴尬,但这是成真的事,和江今澄无关。还有一首歌就该响预备铃,她得赶紧看杂志。
晚自习如果不发卷子自习,江今澄反而很纠结要干什么。各科都有需要查漏补缺的部分,难以抉择先从哪个开始。
但最近晚自习都会发小练,一半做一半讲。时间被别人支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听起来有点像她害怕做决定害怕担责,事实好像也是这样。她没什么做决定的机会,边兰给她规划和边缘相似的人生轨迹,只是她赶不上边缘。
亦步亦趋,也没法成为边缘。
晚四下课铃要早半分钟,时钟数字变为九,她就停了笔。上半身坐得直,还握着笔假装思考,另一只手又快又轻地把卷子草稿本都扯到桌洞里。
铃响,杜宁偏头对她吐槽今天好累,要回去买烤冷面吃。江今澄已经收好东西仰脸傻笑。
“你要回家洗头啊,收这么快?”
“差不多,我先走了。”
高一教学楼离车棚也就三分钟路程,江今澄担心她说不完耽误许松年回家,背书包跑到了高三西楼梯的香樟树下。
多几分钟,更保险。
高三学习是比他们认真,整栋楼唯有风声与月色,以至于铃响一楼班级开门如爆炸般的各种声音涌入人耳还有些恍惚。
许松年来得很快,就是看到她比较惊诧。
他一个人走,身边没别人。上晚五的人确实很多,和上个学期的人流量完全没法比。
“怎么在这儿等我,等很久吗?”
“没有,我刚到就打铃了。”
两遍铃就差十分钟,她要是收拾慢点再慢悠悠往这儿走,说不定半路就打铃了。
“你今天作业不多吧?”
“没有作业。”
没耽误许松年学习,那还好。出了大厅离车棚就几百米,江今澄来的路上打好了腹稿。
速战速决。
“你们高考应该也要身份证吧。有效期好像就五年,你记得检查一下有没有过期。”
“没过期,还有一年多。”
“没过期就好。你那个照片什么时候拍的,和现在差别大会不会刷脸刷不出来。”
高三最近都在搞什么综评强基地方专项,身份证也都带在身边,以防需要复印件方便打印。
许松年摸了下两边口袋,略有歉意地开口:“我身份证在班里,想看明天中午拿给你。”
“我不是想看你身份证。”
她连忙摆手。
还想再铺垫一下转入正题,但许松年被她整得有点莫名其妙,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江今澄咽了下口水,迎上许松年的目光。
“就前几天嘛,我看到你们贴的户籍地审核,你生日是十一月八号?”
“真实生日?”
理论上九月一之后出生要和下一年一起上一年级,但那时又查得不严,江今澄班里也有小一岁的同学。
应该是真实的吧,如果想提前上学也该改到九月一之前才是。
“真的。”
“所以那天就是你的生日蛋糕,但你,没告诉我。”
她斟酌了用词,不说是生日蛋糕肯定有不想说的原因,也不算骗她。
“是。”
“我不是来怪你没说真实生日,就是,你那天把蛋糕先切给我了,那你怎么和阿姨一起过生日?”
她当然不会怀疑许松年会小气到不愿意分她一块蛋糕。但毕竟是生日,应该有生日帽和蜡烛,应该和父母一起过。
而不是在路上遇到邻居就切出去一块,对着少一角的蛋糕过生日。
而且她当时还因为边缘知道她给周期抄作业对许松年生闷气。
有点对不起许松年。
江今澄懊恼。
四月里天气热得很快,有人已经换上夏季校服,江今澄还穿着长衣长裤。两人并没有挨得很近,但风很弱,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她不说话,许松年也不逗她,认真解释道:“我妈夜班,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吃。我又吃不完,不切一块给你也浪费。”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过生日。”
许松年大概明白江今澄意思,但因为这个专门找他,让他很不是滋味。
他以为,江今澄已经能坦然接受他想分享出去的东西。
脚下影子延伸拉长又回到脚下,他听见旁边人深呼吸随后开口。
“你是不喜欢过还是因为家里吵架?”
因为不会和父母一起过,所以不喜欢过,蛋糕切给谁也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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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太过直接,之前也没和许松年聊过关于他父母事。
许松年也一怔,随后笑了起来。算是想明白她这一晚上支支吾吾说不清话的原因。
和她哥真像,边缘也总绕开大人吵架离婚这样的字眼怕他难受。
但他已经过了因父母不睦敏感的年纪。
“你知道今天是高考倒计时多少天?”
“啊?应该还有七十天吧。”
她粗略一估,没来及细算。
“对,还有七十多天。我就要成年了,江今澄,我不会因为大人吵架难受。”
如果说父母关系紧张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雨,那许松年不仅在雨里撑伞,撑累了还会甩甩伞上的雨水,让他们停一会儿再下,别耽误他干自己事。
他确实没有那么不幸,父母相爱过一家人也安安稳稳过了十几年。没有外遇没有出轨,只是感情不够深厚,两人又都工作繁忙,在各种小事和日复一日的不及时回应中消磨殆尽。
许松年可以接受父母分居甚至离婚,在需要爱与底气的年纪他过得很幸福。他的性格三观早已形成不会因为父母不睦而动摇。
人生中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事太少,就算遇到也可以改变,而非借此博取同情消沉堕落。
他不会可怜自己,也不会责备自己。可以留在原地也可以向外走,重要的是,不要沉溺过去。
高一教学楼已经完全隐没在夜色中,路灯藏在树冠中,投下朦朦胧胧的光晕。夜色浓重,看不清人的神色也难以察觉转瞬即逝的情绪。
许松年俯身柔声对她说:“不要同情我,我没那么惨。”
——
江今澄承认,她是会对父母关系紧张的人抱有同情。她也从未想过边兰和江建明会离婚,宁愿两个人一起骂她,也好过充当旁观者看父母吵架。
她是同情许松年,从知道许松年为什么搬家那天就有这个情绪在其中。
但也只是一开始。
同情不足以支持江今澄和一个人相处那么久。
“你觉得我同情你?”
她反问回去,眼前人不点头也不摇头,愣了原地,面上还有些疑惑。
“一开始听说你因为父母吵架搬家我确实有点同情你,但后面接触下来我是觉得你人好才交朋友的。”
“我不会因为同情就上赶着接近一个人,我们一直都是平等的,我没有为你付出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
约许松年晚四见面真是个错误,话越说越乱了,她也理不清在争什么。
江今澄看离车棚还有点距离,侧身抬手指向亮灯的高三楼劝他:“你要不回去上晚五吧,时间还来得及。”
“不去。”
“哦,那我走了。”
支不开那她就自己走。
“还没到车棚。”
“我回家洗头!”
“那也不急,还能顺会儿路。”
许松年跟她跟得紧,阻断挥手说再见的可能。
“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了。”
“又不想和我一起走了?”
她准备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但眼下没有这个机会。走了两步又走回来。
枝头叶子在晃,风在流动,江今澄伸手拢了拢碎头发到耳后,还是有几根在视野外斜斜飘着。
她左右环顾又眨了几下眼睛,尽可能理性且平和地开口。
“许松年。”
“嗯?”
他面上依然看不出难过,单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不是跟你争我是否带着高高在上的同情接近你,我就是想说。”
“如果你不会因为大人吵架难受,也无所谓他们吵不吵,那你为什么在乎我同不同情你,说明你还是在意别人对你父母吵架的看法。”
“自信点许松年,你管别人怎么想呢。”
女生踮起脚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像安慰。
也像恨铁不成钢。
江今澄让他自信点,那他便自信点吧。
44. 毕业照
五一假期将至,卷子也铺天盖地往下发。
高三和初三放一天,其他年级三天。
不知道杜宁从哪买到盼盼薯片,包装和十几年前她拍照抱的一模一样。
“你在哪买的,我以为这种绝迹了呢。”
“超市扶梯旁特价,我还拿了袋虾条没带来。你吃不吃,不吃我就不拆了。”
“我吃我吃。”
江今澄规矩举手。
这薯片一吃就上瘾,杜宁分给几个人尝就有几双手往袋子里伸。
“卷子谁传一下。”
“我传我传,正好有点噎了。”
江今澄抽出一片湿巾擦擦指头指缝团起来待会儿扔。
卷子标题没什么新意。物理一、物理二、物理三……
页眉倒是还有行小字:【全体物理组祝所有同学劳动节快乐】
一点都不快乐。
边兰假期比江今澄还长,闲来无事就打开她房门。看了一圈又关上,只嘱咐她认真学习。
她不想学习也得学习,二十多张试卷,两眼一睁就开始写,三天下来像考了一次期中。
阳台朝南,楼前秋千架和单杠挂满花花绿绿的被子,被子旁有树洋槐树,白花细细密密缀在绿叶间。
以前姥姥家院里也有洋槐树,边兰最喜欢吃洋槐炒鸡蛋,还强迫不喜欢的江今澄也要吃。
但后来拆迁,树也砍了卖钱。江今澄再没见过洋槐炒鸡蛋这盘菜,连味道都淡忘许多。
这种花香很奇怪,离得愈近愈不浓,走远反而浓得像是要缠上你。
节后七点半到校,阳光很刺眼,到了班内反而暗得要开灯,后黑板写着各科收作业截止时间。
江今澄默默记下往座位走,她桌上多了几颗圆滚滚的果子。黄中泛青,比鸡蛋稍大点。
“这什么?”
“杏子,楼下摘的,你尝尝熟没熟?”
“你怎么不尝尝呢?”
“好东西当然要留给你。”
江今澄无力反驳,拿起摸了摸像是洗过,上下转了一圈看到凹进去的枝梗有水才放心。
“洗过了,吃吧。”
“这能好吃吗?”
说完杏子已经送到了嘴里,硬得像核桃,咬下来都是嘎巴清脆一声。
酸,特别酸,还带着苦。
舌头碰到果肉那一刻就该吐出来,但她偏偏嚼了一下,只能忍着吃下去。
江今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杜宁笑得是花枝乱颤,说话也断断续续。
“怎么样,还,还好吃吗?我专门给你摘的,都吃了,别客气啊。”
“酸到可以当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了。”
中午她兴致冲冲带到食堂要骗许松年和边缘。
她憋住笑了,但忘了他们高一也在这栋楼上,杏子早摘过吃。
“你这儿伪装不够好,你得找那种看起来熟了摸着也有点软,但下面透青的,更容易骗人。”
江今澄默默把杏子装回口袋,兴致全无哦了一声。
“能给我一个吗?”
“挺酸的。”
都被看破了也没必要坑许松年。
“试试,以后也吃不到了。”
“那行。”
省得她揣回去,还挺重。
“高一还没吃够啊。”
边缘不懂这么酸的杏子有什么好试试的,想了又想,觉得许松年是被高中压迫惯了,马上毕业还舍不得上了。
“还没毕业就怀念母校,平时没见你这么感性。”
“你管人吃不吃,你不吃还不许别人吃。”
江今澄怀疑许松年那么在乎同不同情的,有边缘口不择言话不过脑的原因。应该是无意间刺痛许松年自尊心了。
“吃吃吃,酸死你俩。”
许松年酸没酸死不知道,江今澄是被酸死了。杜宁摘了有七八个杏子,连哄带骗只有周期拿走两个。
她一个下午连吃四个,喝过水舌头舔过牙齿还是涩涩的。
天气渐热,有体育课的那天大部分男生都会备一件校服短袖,打完球回来去卫生间换好再进班。女生倒好一点,可以去每层楼的老师更衣室换。
江今澄体育课不是在树荫下坐就是去小卖部吹空调,带个渔夫帽擦擦防晒霜,回来用薄的小册子扇扇风。
学校给了空调遥控器,但空调是独立电箱还上了锁,学校不愿意就开不了。
班会课拉完月考考场,班主任让个子高的男生踩桌子上去擦风扇叶。
一开始不知道有多脏,路寻用抹布扔下来厚厚一层已经固成块的黑色灰尘,恶心得在扇叶下的人纷纷借垃圾袋罩住自己桌子。
班内一起大扫除动作倒也快,还有几分钟下课班主任让晚饭时候打开风扇转转以防还有灰尘。
象牙白的挂式空调在白日显不出荧光,但同时滴的两声独立于屋内所有声线,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嚷嚷道:“靠,学校送电了。”
送电有先后,欢呼不分先后。江今澄耳边声音纷杂,辨不清是来自玻璃窗外的其他楼层还是他们楼层。
班长用遥控器调好温度,放到后黑板空桌子上,谁不满意就自己调。
前门班主任等他们兴奋劲过去,简单转达学校通知。
大概意思是,学校电路老旧,要优先供高三年级开空调。但体谅大家学习辛苦,积极检修电路,毕竟往年都要六月才能开。
潜在意思,天不热就别开,电费很贵,跳闸了还得修。
管它什么潜在表面意思,又不要交电费。动不动栽花拔草种树的,学校还能差这个钱。
晚饭后江今澄从楼梯口上来,一楼每个教室都紧闭门窗。还是二楼好啊,还没感觉累就到了。
江今澄上完最后几个台阶,视野也从正对楼梯口的方块地斜移到走廊。从楼上下来的人比她先到二楼,几乎背对着她,却如感应到什么般转头。
温天南。
她在食堂吃了面回来,临近晚读又开了空调,走廊和楼梯都没什么人。
“嗨,你找人啊?”
“嗯。”
温天南点头。
“行,那我先走了。”
“我找路寻。”
他第一次说话那么快,江今澄刚走了两步到瓷砖墙面,正巧停在温天南正对面。
“那你去,他应该在班吧。”
“能帮我送个耳机给他吗?晚读快开始了。”
他从校服口袋掏出蓝牙耳机,江今澄缓而钝地点了下头。
“行,给我吧。”
“谢谢。”
“没事。”
温天南走得比她想象要快,手还没挥两下呢。
路寻实在好找,人长得帅个子也高,江今澄不戴眼镜都能认出他。
“温天南给你的。”
没有上次递五三那么惊诧,道了声谢。
月考只考六科,学校恨不得一天考完,八点就考语文。
江今澄沾到桌子就睡,七点钟出头对面高三楼走廊频繁有人走动。她又眯了会儿意识渐渐清醒决定洗把脸起来看书。
除了高三其他年级都在月考,升旗广场传来一阵阵小声的喧哗。江今澄趴在小阳台向下看,图书馆前站了一溜老师,黑西装白衬衫,在金黄的阳光下走来走去。
正对老师背对江今澄的是个专门拍合照的大梯子。摄像师已经架好了相机,和老师积极沟通着什么。
离梯子最近的班级女生多,人手一个镜子梳子反复整理仪容仪表。
一中拍毕业照穿的还是秋季红白校服。地点也常年固定,能把半个升旗广场和教学楼拍进去。
天蓝楼白树绿阳光好,确实是适合拍毕业照。
高三楼还在陆陆续续往外出人,靠近梯子的班级先整队,暂时轮不上拍的班级三三两两笑着打闹。
江今澄看了一会儿要走,忽然听到有快门声。声音不大但清晰,像离她不远。
“这儿。”
她左右看了遍,出声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边缘拿着一台黑色相机,用力向她挥手,确认和江今澄对上眼又转头对许松年吐槽:“跟瞎了一样,看不见人。”
“下来,下来。”
他们这栋楼不少人刚趴在桌子上睡,边缘不敢大声喊,拼命招手让她下来。
“干嘛?”
江今澄身子往外探,小声问道。
“你先下来。”
不说什么事,只一个劲让她下去。许松年见他们僵持不下,也向她招招手。
她甚少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许松年。或是因为和边缘对比,许松年总显得内敛很多。讲话和和气气,笑起来也和和气气。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江今澄想起前几天看过的名人名言。
离开考还早,她半信半疑下楼,不知道边缘搞什么名堂。
刚出大厅,就收获n张连拍待遇。
她遮住脸仅留出缝看路,边缘放下相机打趣她:“年纪轻轻留点照片多好,怎么还挡脸。”
“你拍得丑。”
“你都没看过我拍的就说丑,我运动会给咱班多少女生拍,人家都说我拍的好看。你说是不是?”
许松年被肘击两下,连忙点头说:“是是是。”
只是他笑得太明晃晃,一点没有信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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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会还要考试,叫我下来干嘛。”
“月考而已,不碍事,这不刚七点早着呢。带了相机,给你拍照。”
边缘晃晃手中的黑色相机。
“我啊?”
“咱俩一起,留个念。”
边缘把相机塞到许松年手里,径直向江今澄走来。
上次和边缘合照,还是过年八口人合影。再往前追溯两个人单独合照,那就只有床头柜厚厚一沓相册里,零几年的时候了。
她来时洗了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擦干净,只能胡乱抓抓头发。
“下次跟哥合照照镜子,纸都沾头发上了。”
“呼。”
边缘用力吹了下,卫生纸碎屑卷入浩荡的长风中,难以寻觅。
“哎,你看看光线怎么样,调好了告诉我。”
OK。
许松年比了个手势,脸和相机屏幕凑得很近,手指快速按着什么。
“你哪来的相机?”
她不记得边缘买过相机。
“早就有了,你舅为了世博会专门买的。但没人用,就收起来了。”
“世博会?我去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如果是寒暑假这样的长假期,边缘和江今澄两家常一起旅游,但她对小时候很多事都记不清。
“你那时才几岁啊。”
边缘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切。”江今澄懒得和他争。
“你没去,我和你舅你舅妈一起去的。我还给你带了个吉祥物记得吗?”
“你说那个蓝娃娃?”
“什么蓝娃娃,那叫海宝海宝。”
“哦,海宝海宝。”
边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确实记不清了。
“本来要一起去的,你没去是因为当时姑姑外出学习,你正好上小学。事都赶一块了。”
“这样啊。”
她还是没什么印象,边缘就比她大两岁,怎么记这么清楚。
“你不后来去海边玩了吗?看你堆沙子堆挺开心的。”
“你怎么知道?”
这她有印象,堪称美梦一样的假期。每天就是跟在边兰和江建明身后吃吃喝喝,晚上回酒店看动画片。
“姑姑发给我妈的,不过你那根本就不是城堡,砌墙还差不多。”
边兰到底把小时候多少事都告诉边缘一家,完全不尊重个人隐私。
“可以拍了吗?好了吗?”
她拔高嗓音问许松年。
“好了好了,站好看镜头啊。”
江今澄抬手比了个耶。
边缘嚷嚷再拍几张,然后江今澄又比了几个耶。
“好了,你们俩要不要来看看。”
许松年调出刚刚拍的几张,屏幕小太阳大,江今澄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屏幕反光严重,边缘也看不清,双手环胸让江今澄先看。
照片像套了滤镜,颜色鲜明澄澈,日光明亮却不刺眼。能看出是夏天,却是温和宁静的夏天。
她笑得腼腆,边缘笑得张扬,割裂又意外和谐。
“你拍得还挺好看的。”
“那明明是我相机好。”
边缘驳回她对许松年的称赞。
“也没见你刚才给我拍得多好。”
对面香樟树下老师还在整队,喊还在慢腾腾从楼里出来的人快点回到班级。边缘当即立断,推了下江今澄,抢回自己相机。
“你俩去,我给你俩拍一张,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技术。”
“啊?”
她都准备回去复习了。
“去去去,站好站好。”
边缘大手一挥随后低头认真调参数,像是要把有许松年痕迹的东西全部抹掉。
太阳很大,站在树荫下不能完全睁开眼。气温还没有升起来,风的轨迹不确定,时而高悬时而贴近地面,拂面也是时冷时热。
江今澄抬手想拢下头发,但风没有吹动她耳后碎发。尬在空中的手迅速放下背在身后,她询问许松年意见。
“你想拍吗?”
“想。”
--
边缘那天帮很多人拍照,自班的外班的老师还有领导。
拍得他两块电池都没电了。
玩得好的直接问他能不能今晚就熬夜导出来,边缘大骂一个个真把他当驴使。
许松年那天没上晚五,导照片任务就到了他手中。
“好好干啊,多少人就指着那照片呢。”
许松年懂言外之意。
毕业照嘛,没说过几句话的人都能有理由合影。
说过很多话的人当然也可以合影。
45. 高粽
如果是以往,到了六月就该收拾收拾准备清考场。
但今年高考延期了。
因为时间跨度长,六月底还有一次模拟考。现下距高考还有半个多月,考纲进度已经赶完。
听力书只有几页没听,书店临时补货续上每日听力,物理火急火燎讲选修课,其他科正常进入期末复习。
几乎每周高三都在响考试铃,江今澄和边缘许松年见面也断断续续的。都不用问他们考什么,上午刚考完英语,中午就印成午练晚练给高一做了。
天气热到出门上厕所都会出汗的时候,全年级突然迎来一次数学检测。没有提前通知,课间拉了桌子就考,卷子只比草稿纸稍厚点,题型也和平时学的不太一样。
考完没有出分没有讲解也再没有人提及,像一场雾,见了盛夏的日光就无影无踪。只是江今澄还记得面对那张卷子的心情。
湿漉漉的,不沉重也不轻盈,不会铭记也不会完全没印象,有人提及还能回两句。
高三先开毕业典礼再开壮行会。毕业典礼其他年级不参加,还选在高一模考听英语听力的时候。
音响本就破得全是噪音,操场还乌拉乌拉在那致辞。
考得怎么样也不重要了,七月已至,真正的暑假是高考和中考假。
后天便要大扫除清出考场,江今澄闲着就理些书出来放在过道,这样晚自习下课好带回家。
班主任双手提两箱卫岗纯牛奶进来,身后呼啦啦跟了十几个男生。四十多箱牛奶靠墙放好还有点壮观。
一中有每个月每人发一箱纯牛奶的惯例,只是江今澄喝腻了,也没有刚入学那样激动。
每班都比以往多了几箱,据说是高三很多人不要就分给其他年级了。
她一手提一箱回来,杜宁接过也没多大兴致。
不仅她们喝腻了,连家里大人老人都喝不动。
“还有个事,明天高考壮行会,食堂要包粽子,人手不多问有没有同学愿意去帮忙。不一定要会包,还有其他活。”
上周端午节只放了一天,食堂也没有包粽子。临近高考要包,那肯定为了高中的好彩头。
高三果然是学校的心尖尖。
“去食堂帮忙不用上课,这个粽子全校都吃。早读就开始。有意愿同学和班长说声,明天六点四十左右去一楼大厅找张主任。”
高考在即,身为学校的一份子,怎能不主动帮忙。而且不用上课,前两节还是语文英语。
“我不去我不去,昨天英语老师说了抽我这排默写。”
杜宁躲开江今澄殷切的目光。
那好吧,她去。
六点半到校简单收拾下下楼,在二楼楼梯口遇到也往下走的李元。
“诶,江今澄,你也去食堂包粽子?”
“嗯对。”
“那一起吧。”
李元热情招呼她。
“你班就你一个人啊?”
江今澄点点头,她以为这种不上课的好事大家都会很积极,结果班里就她一个。
“我也是,他们都不来。”
说是让他们到大厅找张主任,其实张主任只负责指个路,还是要去食堂听别的主任安排。
张主任带李元化学,两人多聊了一会儿。
“走吧走吧,老张让我们找历史组的李主任。”
李主任。江今澄有印象,文科实验班历史老师,去办公室分政治卷子搭过话。
“哎,你会包粽子吗?”
她是为了不上课来的,对包粽子一窍不通。
“会啊,我初中包了三年。你不会啊,不会没事,我教你。”
李元人缘好是有原因的,三言两语就能打消人的担忧,讲话也乐呵呵的,让人心情很好很轻松。
六人一小组,每组有老师或者食堂工作人员,方便教他们然后检查会不会漏。
江今澄一开始是认真学的,也包了几个,但她包得太慢还经常把粽叶折断漏出糯米,需要食堂阿姨二次加工。
她不好意思拖后腿,便和阿姨说她负责拿粽叶糯米红绳这些,再把包好的粽子放到铁盘上端去靠近后厨门的地方。
每组也都有这样干杂活的人,只是女生少。
大家干起活来嘴上都不闲着。
李元跟她唠完周期睡得跟死了一样不愿意跟他来,又说钟淇淇和盛意两个人跟双胞胎一样,一个人不想来就都不来。
“你还和她们一个班吗?”
她在间隙插了句话。
分班前他们班大部分人都去学物化生,物化生除了竞赛班就两个实验班,江今澄记不清谁和谁在一个班。
“我二班,钟淇淇和盛意三班。”
二班,那不就是成真转过去那个班。
“你和成真一个班。”
李元笑着点头说:“对,成真也在。你别说她一来,我可能又得往后挪一名。”
成真转过去也就考了一次月考一次模拟考,两个月时间能考这么好,厉害得让人想要仰望了。
“幸好我没学化学,和你们赋分我应该会很惨。”
“哎,人不能这么想,那比我厉害得也多多了。老是轻视自己那就有无数人在你前面。”
“也有道理,我得自信点。”
“就是嘛,自信点。红绳。”
绳子剩得不多,江今澄把这根递给李元后又去抓了一大把回来。绳子缠成一个线团,她挨个理出来这样包粽子的人好拿。
“你现在选科就挺好的,我认识几个成绩好的就在你们班。还有路寻,路寻你应该熟悉点,成真不是托你带过几次东西给他。”
这李元都知道,有点神了吧。成真找她给路寻无非笔记卷子和些零食,也没在自己班门口见过李元啊。
“你看到了?”
她问得太小心翼翼,反倒李元有点意外。
“不是很明显吗?他俩初中就关系好。哦,我忘了你不是初中部。”
粽子没要求一定要包成什么样,不漏就行。李元包的是标准三角粽,粽叶青翠每折一下,清香与咔嚓声同时扩散开,再系好红绳就算完成。
他拿起粽叶边捋边对江今澄说:“主要是,我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挺聊得来,就忘了我们认识不久。”
“可能我们有缘分吧。”
她和李元着实没什么深入接触,乍听到这样的评价只当李元为了和她聊而聊,没细想这评价是不是只适用于她。
“不是不是,我跟你说,今天来包粽子前我就觉得你肯定会来,其他人都不来你会来。这不是出于缘分,是我对你的了解。”
李元说得信誓旦旦,江今澄听着脑袋有点发懵。
“咱班你就和方砚清熟一点,其他人都客客气气的,也没和我开过玩笑。但其实你很有想法,你只是不说。”
粽叶弯成漏斗,李元开始往里面加糯米红枣。
他说得很对,甚至很准,江今澄沉默一会儿不自然笑了下。
“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好的意思。就是吧,你得胆子大点,想说什么干什么就去做,别想。”
“老是在心里想就容易畏首畏脚。”
初中包了三年,李元对包粽子相当熟练,都不用专门低头盯着每一步。见江今澄还愣着,自己从桌上摸了根绳绑好。
“你别因为我刚刚的话又开始想了。我就是觉得你总压着自己,怕得罪人似的,总顺着别人说,看着关系很好,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彼此。”
“你说的有道理。”
“你看,你又顺着我说。你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李元像早就想好她会这么回答,反问回去没控制好手上力道,粽叶险些折断。
“我真觉得有道理,但我得回去再想想。”
她确实还没能完全接受李元刚刚说的话。
“你真这么想就行,你别总顺着我说,我又不一定对。就算咱俩想法不一样,我还能和你打一架不成。你觉得舒服那才是真舒服。”
江今澄点点头,并非她不坦诚,而是不敢说得坦诚,怕留下不好印象,影响和别人的关系。
相比和别人争个青白,顺着对方能避免很多麻烦事,面子也过得去。
她也期待遇到可以完全坦率,呈现真实自己的朋友。但如果遇不到,她一个人也能很好。
粽子要供给全校四千多人,两节课过去江今澄端了有七八次盘,也不知道包了多少。
“那个,老师让把绳扎紧点,有一锅煮成米粥了。”
“放心放心。”
他们几人离得近,听到江今澄传达的话都会附和下。
她低头继续理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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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李元忽然问她:“你累吗?要不要换我端盘子?”
“不累不累。”
相比包粽子这种技术活,还是端盘适合她。
“那行,你累了换我。”
李元说完继续低头包粽子,感觉有道目光注视着自己,转头撞上江今澄犹犹豫豫的眼神。
“哎,成真和路寻一直关系就很好吗?”
“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刚刚本来要说的。”
他笑了下,把粽子放在铁盘中,头顶白炽灯照得铁盘表面泛冷光。
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初中部的人都知道。
“成真是后来转进四班的。刚入学她在一班,也就是那个竞赛班。但那个班吧,比较有病,学校也有病,跟养蛊似的。本来就是前四十名单独成班,结果每次月考还要后五名扔到其他班上课。”
“这谁受得了,搁我我也受不了,成真还这样上了两年,升初三暑假转去四班了。”
“感觉压力好大。”
江今澄给出评价,李元肯定道:“特别大,好好的人给学校养得只认成绩。”
“我继续说啊。”
“成真转班家里没同意,家长找过学校好几次。补课那暑假成真就郁郁寡欢的,说不转回去就要把她养的猫送人。”
“现在都住小区养宠物的人少,成真想送班内女生都没有要。诶,但你说巧不巧。”
讲八卦还附带互动,江今澄试探地给出猜测:“路寻养猫?”
“对了。成真就把猫送给路寻养,一开始她家里很生气,七拐八拐打听一圈,发现两家老一辈认识,就算了。”
着实跌宕起伏,江今澄回想成真托她送的东西里有像猫粮的东西,但当时她以为送路寻奶粉麦片啥的补脑子呢。
“你们初中部的人都知道?”
之前方砚清听说路寻和她一班,自然就问到成真是不是也学物生政,还有路寻身边常起哄的朋友。
成真和路寻这两个名字,像捆绑在一起不可分开。
“帅哥美女的事,传播自然快点。”
合理。好看的人本身就受关注。
“我不会说出去的。”
像偷听了一个大秘密,她把红绳郑重递到李元手中,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李元也想配合她装作很正式的模样,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不用这么认真。这大家都知道,你当面问他俩也会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
高考动员大会安排大课间集合,已经过去两节课,食堂煮好粽子先给高三。后厨的糯米香粽叶香悠悠侵入食堂每个角落。
“闻着我都饿了。”
“快了快了,待会就能吃上。”
历史组李主任背手巡视他们进度,已经煮出几大盆。
装篮同时问他们愿不愿意去给高三送粽子。
李元包了两个小时,再熟练也会累。他偏头与还在理红绳的江今澄对视上。
“走?”
“走。”
当机立断,两人主动请缨。
高三人少,十六个班每班均匀地不超过四十五人。
两人一组,一人一篮。女生安排送低楼层,男生送高楼层。
江今澄和李元分到高三二班。
“再强调一下,熟的直接发下去吃,系在篮子上是生的没煮。让他们系在前后门,摸一摸跳起来撞一撞,寓意高粽。”
“篮子不用带回来有人会去收,送完你们人也不用再回来,还有二十分钟下课开壮行会,各自回班就行。”
“老师,我们高一什么时候能吃上。”
高三要高考,使唤不得,初三要中考也使唤不得。能叫得动来得多的还是高一和初中部。
“就知道吃。在煮了,等包完安排初中部给你们送到班里,大概壮行会结束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江今澄偏头看向东面那一片。都是初中部学生,大多还没有进入青春期,脸圆圆的。
学校对初中部很关照,社团活动和各种艺术节都有;但也很严厉,早七晚九单休上竞赛课。他们依然还有李元说的竞赛班,只认成绩不认人。
无论有多前列,都要一次又一次分出高低。
“看什么呢,走了。”
“来了。”
46. 有求于人
临近高考,学校会变得非常和蔼可亲。每个高三生都是学校的宝贝蛋。
空调送电高三优先,食堂特色菜高三优先,课间操不去也睁一只闭一只眼。刚煮好的粽子,也要最先送给高三吃。
凉了不好消化,影响高考。主任原话。
江今澄和李元得到允许推开门,教室里很乱。窗帘拉得严实,但开了灯,光线又明又暗的。
讲台上堆了大把向日葵花束,学生在过道排队一人拿一束,
两位老师看到他们都怔了下。
先反应过来碎花裙的女老师冲他们笑了一下,转头对男老师说:“我这课应该上不了了,送粽子的来了。”
“各位同学安静一下,听你们英语老师讲句话。”
男老师拍两下手,教室刹那静了下去,江今澄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
“待会要开壮行会,我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今天是你们在校最后一天,也是高中阶段最后一堂课。”
“在这里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明年我不希望在学校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祝大家金榜题名旗开得胜。”
在热烈的掌声中,坐在第一排的女生递了束向日葵到女老师手中。
她的碎花裙鲜亮,裙摆随步子晃出好看的弧线。
“进去吧。”
经过李元和江今澄身旁时,女老师低声对他们说。
门被带上后,二班几十双眼睛落到他们身上。
李元给了江今澄一个眼神,她走上前到男老师身旁转述领导的话。
“哦哦,行。来两个人上来发一下,快点吃完待会开壮行会。”
其实刚一进门江今澄就看到边缘了,他们之间太熟悉,不用看清脸就能认出。边缘也看见她了,在下面挤眉弄眼还和许松年嘀咕什么。
“老师我,我和许松年发。”
男老师还没有答应,边缘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往讲台走。
“行,就你俩吧。”
边缘来得快接过她手中编织篮掂了两下说:“还挺重。”
“可累死我了。”
怕被别人听到,江今澄说得很小声。
她转身要走,但身边突然多了个李元,堵住本就不宽的过道。
热情又期待地靠近边缘:“学长好,还记得我吗?”
“你?呃?”
边缘显然对李元毫无印象。
“青科赛,当时我们组小车有点问题,老师不在你帮我们调的。”
“哦哦,你啊,怎么样,后来拿奖了吗?”
“只拿个市奖,做得不好。”
“没事,初中玩玩就行。”
领向日葵的过道没人排队,男老师随手选了一束敲了下边缘的头,草木香在那刹那涌入江今澄鼻腔。
她呛了一下也吓了一跳。
“还聊呢,桃李满天下了你。许松年都要发完呢,你一个没发,准备冷了再吃是吧。”
许松年闻声转头。边缘躲着砸向自己的向日葵连连讨饶,搭话男生和江今澄都笑得不太自然。
两人战战兢兢地低头往门口走。
空调打得很低,许松年背对直吹的冷风保持粽子温热。
他以为江今澄不会转头,专心发着粽子。最后几个粽子都在竹篮里面,熟粽子的红绳刮到竹篮毛刺。稍微一扯结果生粽子系的红丝带也缠到了毛刺上。
粽子在手里握太久,粽叶三角尖渗出的水滴落在他掌心。
许松年被烫了一下,视线移到了前排过道。
门外日光晃眼,热意翻涌,江今澄正拉着门把手往后退。
目光相接的刹那,许松年看见她眼睛弯成了月亮。
再低头,烫人的水滴已经没什么温度,只有黏腻覆满掌心。
——
开完动员会高三放假回家,其他年级还要再上一天才能拉考场。
精挑细选三十张桌子,多的拉到走廊供考生放东西。
杜宁桌子被拉到走廊,不用带太多东西回家。
她突发奇想问江今澄:“你说,如果我把课本放桌洞,会不会有高三生进场前忘了知识点正好翻到我准备的书。”
江今澄不敢给出肯定回答,只说有可能。
“你等着,我写个可自行借阅。说不定有人正好翻到能多考几分。”
说干就干,杜宁掏出记号笔写在布置考场多余的白纸上,透明胶带贴好在桌面上。
“高考可是人生大事,我这相当于救人一命。”
杜宁得意地冲江今澄笑。
“确实,杜大师造福众生。”
“低调低调。”
考生信息已经裁成条,班主任怕他们整丢,自己挨个贴。
“东西该带的都带走,下午拉警戒线就不许进了。放假这几天没人监督自觉复习,中考结束回来不上课直接期末考。”
发了多少张卷子已经数不清。每科都是厚厚一沓,而且不附答案。
问题不大,只要有一个人搞到答案,等于全年级都有了答案。
还是第一次中午放假。正午太阳大,从教室走到校门出了一脑门汗。热浪浮动,树荫下也要眯眼走路,浑身都舒展不开。
下了公交车直奔奶茶店,门帘冷气像烟一样飘下来,江今澄也差点热冒烟了。
店内人不多,新品买一送一,其余八五折。
掏口袋准备给钱时,江今澄又点了杯热的茉莉奶绿。
沿途有围栏的地方爬满了凌霄花,绿意浓厚依然掩不住鲜亮的橘橙色。植物确是四季的代表,她在小小教室连上十来天,对夏天的感受也削弱很多。
漂亮的凌霄花,美好的小长假。
明天才看考场,许松年应该在家。
按门铃比较刺耳,还有固定时间,不像敲门可控,她抬手轻扣三下。
迎面是一阵冷气。
她站直身子清清嗓,将热的茉莉奶绿递给许松年。
“请你的。”
“热的?”
他的是纸杯,江今澄是透明杯,摸都不用摸。
“对啊,你喝冰的万一拉肚子怎么办,后天就高考了,保护肠胃很重要。”
她仰脸笑着,瞳仁黑到透亮,清晰地映出许松年的模样。
“有事?”
“有事有事。”
江今澄疯狂点头。
“你,最近做过的英语卷子有没有丢。”
光他们一个年级就发了有二三十套卷子,其他年级也算上,学校打印机估计一个星期都没歇过。
卷子发到后面不是单面就是没墨空白,英语更是连标题都没改,印着高三这个联盟那个联考的。
“没丢。”
“借我看看呗。”
扬起的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许松年肯定会给她看,江今澄只是礼貌问一下。
她都准备掏书包比对试卷,许松年却对她摇头。
“不行。”
“你要复习吗?复习完给我也行。”
“不复习。”
“你要卖给下一届?我就看看不拿走,你拍给我也行。”
“不卖。”
他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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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玩笑,江今澄垂眸沉思一会儿又抬眼看他。
“那打扰了,我先上去了。”
江今澄对事实接受得很快,不质疑也不发问,话里没有情绪没有起伏,标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开玩笑的,但好像不好笑,对不起。”
楼道背阴,光线暗,目之所及都是一个色调。地下室涌上来的空气依然潮闷,与灰调的墙壁织成不太明朗的气氛。
“没事没事。”
江今澄连连摆手。她没那么霸道,要什么许松年就得给她。
“你平时不怎么开玩笑,我以为你有别的用处不方便说。那我回去拍给你吧,你还能留着复习。”
“不用,我找给你。进来坐吧。”
他没带上门,江今澄也没关。许松年进卧室找做过的卷子,江今澄也把书包里所有英语卷子掏出来。
今天发的卷子标题没来及改,很容易找到原卷,前几天发的改了标题,不好找。
许松年搬个矮凳子坐在她对面,两人各捏着一沓比对听力阅读。
好在都是套卷,翻了有三四厘米厚的卷子,只差一套没找到。可能是英语组自己出的题。
“差不多,那我走了,谢谢啊。”
原卷和新卷叠在一起塞进书包,拉链咻的一声从头拉到尾。
“不客气,你留着吧,不用还我。我留着也是卖废品。”
“那行,你这正好还查了生词,省我挨个找了。”
他每张卷子都订正得很认真,而且字迹清晰不连笔。
想来江今澄从小学就开始练硬笔后来又转软笔,却始终没能练成一手好字。
她做不好的又何止这一件事,算了。
“走了。”
拎起茶几上的奶茶,包装袋洇了圈水。江今澄没带纸想直接用手去擦,许松年抢先抹了去。
他没来及抽纸,也是直接用手抹。并没有抹干净,反而拖出长长水痕。
许松年先反应过来重新抽了张纸擦干茶几和手上的水,江今澄局促地收回手,扯了扯校服短袖下摆避开容易撞上的视线。
“有求于人,是不是该说点好话?”
他声音散漫,但不像能直接拒绝。江今澄习惯观察别人的脸色来判断并给出对方想要的回答。
“你想听什么好话?”
她并非完全不会低头,许松年借她卷子,适当索取回应也在情理之中。
“送我个祝福吧。”
祝福?高考加油前程似锦金榜题名旗开得胜这些话,别说许松年,就江今澄参加几次活动都听腻了。
江今澄垂眸想了会儿。
许松年家很空,不说杂物,连会堆在沙发茶几的毯子水杯都没有。边兰总骂她东西多房间乱,但这些没用的杂物却能实实在在承载回忆和支撑生活。
她不知道许松年是不是极简主义,或者习惯这样生活,但应该没有人在生活中会想要远离幸福。
学校最近改变作文考察方向,她刚写过生逢其时和生不逢时的思辨。无论持什么观点,本质还是为了人更好地发展幸福地生活。
追求幸福,是人绕不开的目标之一。
“祝你幸福,许松年。”
幸福,是最好的祝福了。
不论你追求什么向往什么,都要幸福。
茶几并不宽,因她忽然转身,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许松年怔了下,只说出一句:“你也是。”
“我们都会幸福的。”
她昂头望向许松年,眼神纯净,能直接看透,也确实什么都没有。
47. 得偿所愿
因边缘高考,边兰和江建明今年高考期间正常上班然后监考中考。
江今澄迎来无拘无束的八天假期。
边兰反复提醒江今澄,在边缘确认被某某大学录取前,不要提任何关于高考的事。
她没那么关注别人,但还是向边兰打了包票。
高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舆论焦点,考一科爆一条热搜。
尚不清楚英语有没有结束,先收到边缘发来的语音。像是一出考场就开机。
背景音过于嘈杂,转文字也有些字眼没听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解放了,额没听清。再见了学妹,再奋斗两年,额没听清】
【[动画表情]】
边缘主动分享就不能怪她了,发完恭喜边缘也没再回她,估计要回很多人消息,忙。
边兰和江建明都没有回来,可能开考务会也可能是其他会,他们也忙。
聊天框没有再弹出新消息,江今澄点开班群发的数学答案批改卷子。卷子太多,很难全写完,她下午做了套物理还和杜宁发长语音讨论过。
江今澄不喜欢打电话,但讨论题目有些符号不好打,还是语音方便点。
这套数学她没一口气做下来,思路断断续续的,空了好多。
小题只有答案没有过程,江今澄拿起手机准备拍题。
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许松年:在家吗?有些书没用你要不要挑挑?】
【在家】
【许松年:OK,等我一会儿】
本来也学不进去,许松年说要来,江今澄正好借由整理下自己房间。她东西是多,但摆得不乱,也就有些零食没吃完随手搁在桌面有点乱。
门外,许松年双手抱一摞书,江今澄想帮他抱一点却被躲了过去。
“有点重,我抱吧。”
“哦哦。”
边兰买的地毯很厚实,走在上面悄无声息的,江今澄没关门留了条缝。
“那个,放哪?”
他托着十几本书,但江今澄家东西多,茶几和书房都没有什么空地。
“放我房间吧。”
她房间桌柜一体,能放东西的地方不比书房小。
“方便吗?”
“方便方便。”
江今澄走在前面把虚掩的房门推开,她特意腾了空地,放完十几本书还能再放个平板。
“教辅如果改版就别拿了,这个古汉语字词典你肯定用的上,还有新概念英语你应该也学。知识清单可能改版,不过大差不差的,可以看看。”
“还有几本杂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
他一本本翻开讲有什么用,怎么能用得更好。他头发似乎一直没剪,过长的碎发遮住眉眼,中性光只落在鼻尖,勾出下半张脸的线条。
大部分时间里,他给江今澄的印象都是穿着香香的校服,头发梳得认真但总会漏下一撮呆毛。笑起来和气,会主动和你搭话问怎么不开心的人。
真见到脱下校服的他,却生出些距离感。
“我要上面几本就行。”
等他说完,江今澄上手把想要的几本拿下来。
他们见面就是为了挑书,现在书挑完了,反而没话可说。
“你,额,你暑假出去玩吗?”
刚考完总不能问考得怎么样,大部分人都会出去玩,许松年应该也不例外吧。
“不去,太热了。”
“哦,那在家也挺好,高三那么累,是该歇歇。”
和大人打交道久了,江今澄也能说出没用但不会冷场的话。
“什么时候期末?”
“中考完,下周二。”
放假久了对星期几记得就没那么清楚,江今澄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下是周二没错。
“我过几天要搬家了。”
他声音闷闷的。
空调没有打得很低,却扯着人的话音往下坠。
“你家又买房子了?”
“不是。”
“搬回城南,我爸我妈和好了,城南房子离医院近,上班方便。”
她不该好奇别人的家事,也不懂夫妻间吵架闹离婚是真心还是气话。但许松年说他父母和好了,那就是好事,该恭喜。
“要祝贺你吗?”
许松年像没听清她的话,嗯了一声,想笑又把嘴角压了下去。
“我发现你一直因为我爸妈吵架的事同情我。从一开始就是。”
“没有啊,你不是说你不在乎。我就是怕你好面子不自信,鼓励鼓励而已。”
“只是鼓励?”
他尾音扬了上去。
“纯鼓励。”
江今澄咬死。
“哦。”
“那你还是继续同情我吧,你同情我时对我比较好。”
“我明明一直都很好。”
她说自己很好,不是对许松年好。
“你是挺好的,但对我一般。”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怔了会儿肃着脸说:“你可以从我家出去了。”
还一般,马上让他看看什么是差。
“赶我啊。”
许松年慢斯条理把书摞回去,江今澄嫌他慢,几本一抓带着气放上去。
“就赶你。”
“我走我走,马上走。”
他快要走到玄关,江今澄叫住了他。
“哎。”
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她没扎头发,微卷的黑发垂在胸前衬得比平日更内敛些,眼眸清亮,一览无余,直直地望向许松年。
“你真的要学医?”
“是。”
“江林医科大学?”
“是。”
“临床医学?”
“是。”
听完江今澄很严肃地垂眸沉思。
还没到日落的时候,窗外阳光灿烂,像一层金粉贴着玻璃,斜照进来,半面白墙都是这样的金黄色。
再抬眼,她眼睛弯成月牙,盈满淡黄色的薄光。
“那祝小许医生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他想得偿所愿的又何止这一件。
——
返校就是期末考,学校里警戒线和三角路障还没撤下。彩条横在路中间,不高不低的,江今澄抬手撩起从下面钻了过去。
考场和座位号提前一天发在群里。九科全考,不分选科全部打散。
教室还是高考前的布置,白纸遮住所有有字的地方,黑板贴着省考试院的诚信考试公告。
跑来跑去也麻烦,期末两天所有人都在考场午休。
天气热,想吃点冰的又怕下午考试拉肚子。日光亮到发白,渔夫帽帽沿也被晒透,滤下一层浅光。
高一楼后高三楼前种了不少梨树,只是花期短,四月底便如白雪般簌簌而落,当时的新叶也成了一片墨绿。
梨树一半背阴一半迎光,深深浅浅的绿意中混着浅灰色夏季校服。
江今澄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他们在干什么,最靠近香樟道的男生忽然往后仰,梨树枝叶断了一小截,差点戳江今澄脸上。
“我去,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
她护住脸的手移开,帽檐遮太阳,也遮住她的视线。
“江今澄,你杵我后面干嘛呢,差点撞你身上。”
“我路过,你们都在干嘛啊?”
自分班就没遇见过几次周期,人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黑了点。
“摘梨子,你要吗?我给你摘两个。”
江今澄钻到树下换着角度从茂密的枝叶中找颜色稍浅点的梨。像已经被摘过一轮,不少枝丫是空的。
还挂在树上的梨都比较高,周围枝叶也密,怪不得周期扯了几节断枝下来。
“真有梨啊,我以为只开花呢。”
“老师都摘过吃了,你要我给你摘两个。”
“那行。”
江今澄欢欢喜喜地答应,梨子不大,但长相不错。
他们在一个考场,周期和江今澄从东楼梯上来蹭教师卫生间水池洗了梨。
这次考场分得好,没有叽叽歪歪对答案的人。还没到平时午自习时间,周期搬自己椅子坐到江今澄旁边。
“你说政治,有没有什么能超常发挥的技巧。”
许是天气热急着放假,以往九科都安排三天考完,这次九科只给了两天,和平时学校自己的模拟考一样紧凑。
数学和政治都在下午,确实政治可复习性高一点。
“你说政治啊。”
“选择题你排掉一个错的再审审材料,大题就多写点,有点关系的都往上写,说不定就答到点子上了。”
她拿到卷子也是边写边想,有时候还来不及想,往往写到只剩一两行突然看懂题目什么意思,有了思路但没地写。只能一行当两行用。
“但我看不出来错的,大题也编不出来。”
周期的政治书摊开,里面夹着提纲和各种导学案,江今澄在周期默许下拿起来看了看,又翻了他的课本。
有字,但书侧面崭新书角也整齐尖锐,一看就很少翻阅。
“你不会,没怎么背过吧。”
“背了,但这个提纲太多了,我就背了几个重要的大题。”
那确实很多,这学期考两本必修书。
“有什么,不背也能做对的方法没?”
周期说得真诚,只想向她讨个蒙对的方法。
如果有的话江今澄也想求一个。
没有。政治不背书等于别人扛枪上战场,你赤手空拳还跑两步就晕,可以等死了。
刚分班那天政治老头张业就说得这样直白。
“看你运气和个人理解吧。”
一个中午速成是不可能了,化学班的人本身就不怎么重视政史地。
必修班和选修班发的提纲不一样,周期的齐全但繁琐,江今澄翻出自己书里夹的讲义让他拿回去看。
“你不看?”
周期没敢接。
“你看吧,我这儿提纲多了去,上面打星的大题必背,一两行的小知识点记我画圈的,不用一句话都记下来。背不下来就眼熟,看选项知道不是它就行。”
“okok。”
周期起身搬凳子要走,想起他还有些化学讲义可以给江今澄。
“有机有吗?我们只发知识点总结,没多少习题。”
非选修科目课时太少,不占用自习课赶完考纲进度就算顺利。周期没时间背政治,江今澄也没时间做化学。
“有,还有专题练习,你要是看不懂可以问我。”
“感谢。”
考试时间排得太密集,当晚考完还有些恍惚,刚进入状态就结束了。
期末考完不放假,连上到出成绩那天再放暑假。暑假多长不知道,但传言都没有超过两星期。
等成绩的几天里不是评讲试卷就是新课,课间写暑假作业,晚自习放点电影。相比备考期末,轻松很多。
偶尔还会刷新小学生初中生向他们问路,和过去的江今澄一样参加复试和自主招生。
总共也就两栋楼是考点,高三和初中部。江今澄闲着无事写作业也不在于一时,乐呵呵领他们去准考证上的考场。
还有半天出成绩,这是本学期在校最后一个晚自习。
班长低着头进门,手里有一沓A4纸。先是分给各科课代表随后四人一排发了一张。
不用想,期末成绩出来了。
靠里的男生先看,江今澄低头翻杂志掩耳盗铃假装不在乎。
班主任踩着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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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铃进班,一句话没有,u盘滴的一声插进电脑。
无须维护秩序,所有人变得轻手轻脚,直至回到人齐,前后门也自觉带上。
此时江今澄只要抬头,就会是一张各项数据齐全的大excle表,学校习惯各班成绩都在一个表里,有心去查,所有人成绩都是透明的。
“纸质成绩单班长应该发下去了。成绩呢只是上一段时间学习成果的检验,不代表以后。暑假就算高二了,因为分科不适应的同学也该调整好了。”
表格调整好适宜大小,江今澄掏出眼镜等班主任往下滑,她不在前十名。
“还有个事。转班最后期限就是这个暑假,还在犹豫的同学尽快确认,九月一之后不允许转班。”
“英语成绩一般的可以考虑小语种,暑假补课期间还是免费试听。不想走文化的也要好好考虑,大概合格考之后吧,不走文化的会单独开班,走班效率肯定不如固定班级,自己都想好。”
表格滑到江今澄名字所在范围,班主任讲什么都像是背景音。她平行地移动视线看完成绩。
名次是九科名次,校次二百三,市次近四百。当然这也不是真的市次,区县招生不互通,各地都有好高中,一中算不上断层领先。
“明天八点半之前到校就行,别迟到,早发完早结束。”
交代完要说的,班主任把鼠标给第一排学生手中,让他们自己滑着看,他回办公室还有事。
班主任前脚出门后脚班内炸开。江今澄听到此起彼伏手掌拍桌子拍人还有拍大腿的动静,控诉哀嚎不绝于耳。
小科期末出得很难,非选科每门都有几个人不及格,及格的分也不高。
成绩单到了江今澄和杜宁手中,两人头靠在一起比班主任分析得还认真。
他这门考得好,她不偏科;他进步好大,她断层第一……
分析完别人再分析彼此,江今澄觉得她已经把班主任要约谈的话说完了。
当晚江今澄没和边兰说出成绩,能拖一天是一天。
两人比江今澄先放假,把垃圾带下楼的活也到了她身上。
“咱家就你一个闲人,勤快点。领完成绩单去超市看看买点菜,你不要吃西瓜吗,也买个来。”
她根本没说要吃西瓜,是边兰想吃吧。
“知道了,你回来给我报销。”
“报报报,再给你点辛苦费,骑车慢点啊。”
主卧房门紧闭,空调冷气也没有吹到江今澄身上,只有边兰的声音在下指令。
偏偏是厨房的垃圾,又重又臭还流水。
江今澄找张用过的洗脸巾隔开手与袋子直接接触。
“重死了。”
才从厨房移到门口,她就想放弃。
在屋内还没觉得有蹭到边兰卧室冷气,关上门站在楼梯口,热空气蒸得江今澄有些飘飘然。
真是到夏天了。
垃圾不能在地上拖,不然袋子漏了更完蛋,可她也只能提到离地一点点高,偶尔松懈还会蹭到台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气被突然开门的302打断了。
“去学校?”
这不明显吗?她还穿校服呢。
“领成绩单。”
“要放暑假了?”
“对。”
江今澄起得不早,时间算好能在八点半之前到校。看许松年似是要与她闲聊,可她现在没时间闲聊。
“我——”
“我帮你提吧。”
许松年打断她的话。
“你,你也出门?”
“嗯,晨跑。”
这个点晨跑完估计很热了,但江今澄尊重许松年的作息,而且还帮她提垃圾。
“行,谢谢啊。”
她同时攥着洗脸巾和垃圾袋,要小心缓慢地移开手完成交接。
许松年家里应该开了空调才是,刚刚开门也有冷气拂面,但她不小心碰到许松年却发现比她手还热。
门半敞,视线只能直直看到挂壁画的走廊,江今澄直起身要下楼,壁画被一个后退的人头遮住。
那人转过身往门口走,并叫着许松年的名字。
“松年,你东西还有漏的吗?要不要再检查检查。”
看清人脸那刻,江今澄已经肌肉反射地问好:“叔叔好。”
许松年长得像池阿姨,笑起来和气,但有时也让人有距离感。以前觉得是因为许松年和她不熟,现在来看,应该是继承了他爸爸。
长相儒雅,却不苟言笑。算不上冷淡疏离,但也谈不上亲和,温而厉,威且猛。
“你是?”
“我住楼上,402。”
“哦哦,也一中的,去学校领家庭报告书?”
“对。”
短暂寒暄过,江今澄真的要走了,再不走她就是和周期一样把电动车停教学楼楼下也来不及。
“我出去一趟。”
他声音冷了下去,垂眸避开那人的打量。
“去吧去吧。”
“叔叔再见。”
江今澄挥挥手跟在许松年身后下楼,门迟迟没有关上,许松年也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今天搬走?”
外面太阳大,江今澄怕晒,等许松年扔好垃圾往单元门走才问他。
“嗯。”
“哦,那拜拜了。”
说再见总觉得很郑重,像个承诺,承载太多期待,而承诺又总是难以兑现。
她不擅长告别,也不知道许松年希望告别是平淡还是热烈。
榆海就这么大,总会再见的,也没必要太伤感。
“再见,江今澄。”
日光太亮,晃了江今澄的眼。
后来她也记不清当时许松年的嘴角是不是向上扬。
48. 雨季
十天暑假,八月一准时报道。
边兰对江今澄期末成绩倒没什么指教,学校没来及出选科名次。如果她捧着六七十的历化地还能排前二百,那一中是真完蛋了。
杜宁原本和她说好一起去图书馆当志愿者做社会实践,但家里帮她找了社区的志愿服务,江今澄只好一个人来图书馆。
她分的书库人少,书架上多是些农业科技什么的,不说借阅,进来自习的人都少。
大部分时间她都坐在离自助借还机十米左右的第二张实木桌写暑假作业,光线不刺眼又足够明亮。
说来学校也是精明,省里发的暑假作业不做,做学校自印的试卷,每科一沓订好发给他们。
回家和其他班同学一交流,发现只有语数外卷子一样。小科卷子分选修必修,没法问学这门的人抄个相对正确的答案。
她皱着眉头在想工业流程大题,没注意自助借还机前来了人。那人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子,惊得她夹在指尖的黑笔都掉落在木地板上。
“你好,什么事?”
“我那个逾期怎么办?”
“逾期,逾期你找服务台——”
话募地断了。
江今澄起身诶了一声,刚刚还坐在服务台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她可能有事不在。你如果着急可以去一楼总服务总,缴费就行。不急的话可以坐着等等。”
“哦哦,行,那我去一楼还吧。”
“好的好的,还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如果服务台姐姐在,她可以陪男生过去,但姐姐不在,她就更不能离开书库了。
“谢谢啊。”
“不客气。”
等男生转过身走出几米,江今澄才扶着桌沿坐下。本来就没想好怎么做,这个更不会了。
江今澄又单手撑脸开始转笔,她转笔也一般,像划桨一样划出一个个弧。
她叹了口气,余光偶然瞥到有人在走近,以为是逾期的人又回来。
“你好,还有——”
“温天南?”
江今澄转头扫了圈身后的桌子,没人。书库就他们两个人,但开着门,讲话声还是不能太大。
“你来这儿学习吗?”
“不是,我路过,看你在学习就没打扰。”
“那挺巧的,有事找我?”
她和温天南没好到路过还得专门打个招呼吧。
“你来做社会实践?”
温天南另起了一个话题。
“对。”
她身上穿着红色志愿者马甲,显而易见。
“你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今天最后一天。”
原本图书馆要求必须干够七天才能盖章,但一中就放了十天假。图书馆松口说来五天,然后表格上可以多写几天。
“你没找到社会实践?现在来不及了吧,快开学了。”
“不是,我就路过。”
书库本就安静,他们没话说,流动的空气也静滞般。江今澄虎口压在桌沿,犹豫几次都没开口。
“你这题——”
“小江,你表格盖好了在服务台,走时候别忘了拿。”
“哦好,谢谢姐姐。”
温天南站在她正对面,江今澄不得不斜着身子拔高点嗓音回话。
“小事儿。”
坐在服务台的人很随意地扬扬手。
她视线再落回温天南身上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点。
“这题,这题我再想想就行。我还有挺多卷子没写的,马上开学了。”
“好,那开学见。”
“开学见。”
温天南还不算迟钝,能明白她意思。
江今澄轻呼了口气坐下。
——
她开学并没有见到温天南,许是不在一层楼。
他们班换了数学和物理老师。不巧,物理老师之前带江今澄。
因为还在转科自由时限内,走廊随处可见移桌子搬书本的学生。他们班有两人转去小语种,连选科也改了。
隔壁十一班又进了几个借读生。高一结束借读费又降了点,各平行班多多少少都塞了点人,但没人转进物生政。
科任老师对他们这个选科觉得新奇,学校领导也常忽略他们班,年级同学提到十二班也会忘记是什么选科组合。
相比他们年级的变化,高三总能更引起人的注意。滚动高考倒计时的大屏,从五楼拉到一楼的励志横幅...
永远只为高三准备的二号楼总是灯火通明,方方正正的教室框住一届又一届学生。
江今澄觉得恐怖,又说不出具体恐怖在哪。只觉得人在那里很渺小,小到看不出人与人的不同。
榆海八月多雨,每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天就阴沉下去,淅淅沥沥下一个多小时,在晚读开始前又彻底晴朗。
彩虹晚霞广播,每个傍晚都很相似。
杜宁有时不愿意去食堂,都是江今澄帮忙带饭,还遇到过几次想蹭伞的周期。于是她又成了班内伞最多的人,遇到谁都能从身后掏出一把。
学校进了教辅书因连着两周下雨也不敢囤,按货车来的顺序让各班下去领书。
轮到他们班去领,已过去两节课,太阳正大得人睁不开眼。
杜宁挽着江今澄手臂等灰色小货车倒好,师傅打开卡扣让他们往下搬。最前面的男生茫然地问哪些是他们班的。
师傅见怪不怪地笑笑,泛黄的手套随意拍了一摞书说:“这一车都是你们班的,搬吧。”
“啊!”
十来人齐齐惊讶。
班长打断还未发酵开的窃窃私语,张罗着每人一摞往班内提。力气大的提南方凤凰台和步步高,力气小的提语文各种选修。
这一提,讲台台阶上堆了有三排还多的新书。班主任将每本书固定到个人身上,发完再反馈多还是少。
江今澄要去搬第二趟的时候被在楼梯口守株待兔般的数学老师叫上楼。
这个男老师是从高三下来到他们班,尚不能将他们班所有人名字和脸对上号,怎么偏叫了她。
回想过去一周,似乎只有周测没考好这一个原因。
她战战兢兢进门,拐到数学老师办公桌这列发现还有三个同班同学。
一起训总比单独训好,江今澄松了口气。
开始谈话前,数学老师从侧面拿出一摞答题卡,最上面盖张卷子。不是周测卷子也不是期末,而是六月某个下午没有后续的突击考。
“找大家来,是因为上次的初赛你们考得很好,学校让我问问你们对上数竞课的想法。”
“大家也都知道,我们整个省竞赛氛围比不上南方省份。如果有金牌银牌也大概率是省南的高中。今年咱们学校考了七个清北,其中一个是我带的,拿到降分录取资格去了华大。”
听完江今澄和其他人一样都倒吸了口凉气。华大,多高不可攀的存在,说得这样平淡。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说吧。我个人不鼓励大家去上数竞。并不是说我不相信各位能力,觉得你们没天赋,拿不到奖。我也看了大家的试卷,应该从小上过类似课程有点基础。但这条路太难走,现在也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时间。”
“目前你们能参加的就是九月的省赛,最多还有一个月吧。不说整个省,就榆海市,咱们一中,这一个月你们怎么和那些初中实打实学了三年,高一就拿到省奖的人比。”
说到这儿他声音大了点,空调恰好又没吹风。江今澄听到自己呼吸声有点重,有意识地控制,缓慢吸气吐气。
“当然你说再学一年,高三参加也可以。但那时一轮复习都要过完了,你得多能学还能兼顾高考和竞赛。假设你是个天才,一年就能拿国奖,有了强基和自招资格那当然好。”
最里面的男生没忍住笑出声来,江今澄也想笑但忍住了。假设自己是天才,这也太假了。
“能承认自己不是天才也不容易,各位很有觉悟。再说回去,每年又有几人能进省队又能拿到国奖。”
“寥寥无几。”他自己接了句。
“就像我刚刚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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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要有一个人考上华大,那老师学校都好交代,至于其他辛辛苦苦学了几年什么奖也没有的有人关心吗?没有,你们也不会关心,大家都只记得那七个清北生。”
“广撒网只要能捕到一个清北就行,是谁都无所谓。所以,没有人会为你的人生负责。”
江今澄坐得屁股有点麻,但又不敢动怕发出动静。大家都低着头摆弄手指,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过去只对优等生开放且需要交钱的竞赛课免费捧到他们面前,美梦还没来得及触及,就被狠狠碾碎露出里面的不堪。
江今澄知道竞赛最好的拿奖时间是高一,如果高一拿不到省一,基本不会再执着。所以暑假一开学竞赛班又转走好几个人。
学校愿意给机会让他们免费上,又明知一年不可能出什么成绩,无非是想赌会不会遇上天才。
竞赛是个独木桥,还是个努力与成绩不成正比的独木桥。一旦发现不合适只能及时止损,没有任何缓和地带。
但还是不一样,即便挤不上这个独木桥,它也代表着最前列的学生。
这听起来很荒诞,她和李元口中养蛊的竞赛班一样,将成绩作为评判一个学生的重要标准。
她会不自觉地因为成绩比不过别人而心生自卑,仰望别人又藐视自己。痛恨自己不够聪明,又不愿显露她的愚钝。
纠结矛盾反复,以至于有时她也接受不了那些难以理清对错的想法,只好与别人拉开距离。避开被看穿,也避开没控制好的情绪伤害别人。
“当然选择权还是在大家手中,我只是说个普遍现象。考虑好要去的明天晚读前到我办公室,不过你们晚自习要没事也可以去听听,反正不要钱。”
江今澄回家没和边兰说这事儿。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事无巨细地和边兰分享。
可能是小时候不愿意上奥数被骂了一通,也可能是为了中考加分学毛笔字,结果政策取消了她也没练成。还有可能是她中考完不想参加一中自主招生被骂没志气,试都不敢试。
边兰总是温柔地和她说试试万一呢,不强制她去任何补习班也不强求她能有多优秀。
一切都是她自愿,一切都遵从她的想法。
可当她表示不愿意去上奥数课练毛笔字和补习班时,边兰又会翻脸问为什么不去,明明为了她好,是她不知好歹。当她真的听信学成什么样是什么样不要有压力时,边兰又会因为没达到预期而责备她不肯下功夫。
所以,为了避免和边兰想法不一致,江今澄选择不和边兰说。
没有预想中那样纠结矛盾反复权衡利弊,她放弃了。
江今澄没那么执着,也知道执着没用。她不是天才。
总是仰望别人前面就会有无数的人。
确认不上数竞课的名额会收回学校再分配给其他人,江今澄和其他三个人在放弃后约定一起翘了节英语晚自习去旁听。
下楼梯时大家神色各异,还是在办公室没憋住笑那个男生挑破了氛围。
“也没我想的那么高深莫测嘛,不过不上晚自习挺爽的,以后谁想翘课不好意思去可以加我一个。”
楼道安静无人,只有安全出口亮着绿光照明,她们三个女生轻声笑着,谁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后来一直到省赛结束,他们都没有人再去旁听过。
八月里的天总是透亮,但雨一场接着一场下,雷声轰鸣,雨声淅沥,世界很喧哗,也很遥远。
江今澄只能感受到雨季的潮湿。人像被淹在井中,四面八方的水汽钝化她的五感。
后来这样的潮湿她也渐渐习惯,就像习惯梧桐大道的绿色不再占据人的全部注意力。
夏天不会永远明朗,雨季也终会过去。
没有落雨的那个下午她考完月考准备迎接正式开学。
那晚她拿到手机,给几天前许松年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江林医科大学一临临床医学
是他想上的。
小许医生得偿所愿了。
只是白露将至,她要过秋天了。
49. 开学典礼
她刚切到其他页面准备玩会儿手机再睡觉,许松年给她发了条消息。
【许松年:刚下晚自习?】
还有几分钟十一点,应该算下晚自习有一会儿了吧。
【回来半个多小时了】
【许松年:我还以为学校会给你们放一天假】
别说放假,简直是压榨。以往还每周休半天,周六两点之前到校,暑假补课只休周五一个晚上,周六早上七点半到校。两周才能多休一个周六上午。
【学校抠得要死】
【许松年:你哥升学宴那天你去了吗?人太多我没看见你】
【没有,我上课呢,我妈不许我请假】
升学宴本质还是收钱,日期要根据大人说的定。就算边缘想叫上她一起,但边兰不许她请假就没有办法。
【许松年:明天我和你哥要去趟学校,午饭时候去找你可以吗?】
【找我?】
【许松年:补你的生日礼物】
【不用不用,我说请你吃蛋糕也没请上,要不你什么时候想吃我给你转账】
【[动画表情]】
发个表情包缓和下气氛吧,江今澄精挑细选了一个捧脸小熊。
她每天都在上课对生日也没那么大期待。就下晚自习那天拿出边兰买好放在冰箱里的蛋糕,吹个蜡烛切块吃就算过生日了。
许松年送她生日礼物算破费了,毕竟人家过生日时她什么表示也没有。
她不想欠许松年。
【许松年:你哥也送,只不要我的?】
许松年没继续说下去,江今澄明白他意思。两个人一起送,自己不要他的确实有点下面子。
【不贵重吧】
【许松年:不贵重,小玩意儿】
【好】
第二天边缘出现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但许松年不在。
虽然优秀毕业生发言轮不到边缘,但奖学金是一视同仁的。每人举着一块红牌和校长市长书记合影。
泡沫板表面反光,看不清万字前每个人数字多少。
应该很多吧,边兰提过边缘这个暑假收的钱都能付个首付。
成绩好确实可以当钱花,小时候江今澄就从边缘身上知道这个道理。
如果他们不是亲戚,江今澄应当和其他人一样,只会在各种表彰会听说或路灯杆上短短几行字认识边缘。
边兰觉得她不争气也在情理之中,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再亲近的血缘也会被天赋这道鸿沟割开。
开学典礼占了大课间和半节数学课。领奖学金的优秀毕业生先退场,随后才是操场上的他们。
和约定的一样,边缘和许松年在午休前出现在二楼走廊。
他们没穿校服,不好在走廊多停留,三人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说话。
许松年先掏出礼物,包装很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印章。
石头是渐变的浅橙色,细滑清透,上面还串好了彩绳珠子很方便拿出来。印章下刻的是她名字。
二楼阳台被茂密的香樟树冠遮住大部分阳光,投下的光影细碎,吹进来的风也轻柔。
吹到嘴边的碎发没来及撩到耳后,江今澄偷瞟一眼边缘迅速盖上问:“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她以为会是毛绒挂件小夜灯这种,因为她送礼物挑来挑去也就这些。
“上次看你房间有砚台和毛笔架,觉得你可能喜欢。”
许松年剪了头发,能看到全部眉眼。摇晃不定的光影落在他眸中,明暗交错,看不出情绪。
对是挺对的,江今澄喜欢漂亮的小玩意儿,但不是因为练毛笔字。她学毛笔字纯因为边兰听信中考可以加分,后来被打假,东西也不好丢就一直摆在卧室里。
“谢谢,挺好看的。”
“喜欢就好。”
许松年还想说什么,被边缘用胳膊肘捣到江今澄斜对面。
“磨磨唧唧的。看看哥给你什么。”
麦当劳纸袋。
“请我吃麦当劳?”
封条还没有拆,江今澄直接接过。麦当劳也挺好,实在。
“你再掂掂呢?”
再掂掂?江今澄换到左手掂了下,比右手提要重。
“蠢,你打开看看吧。”
这话听得江今澄并不开心,但像是有惊喜的样子,她压下那点微不可言的小情绪。
单手不好撕封条,许松年给的盒子不大不小,没法塞进口袋,找了一圈,还是放回许松年手中。
封条贴得太紧,没法完整撕下来,白胶黏了点牛皮纸上去。纸巾番茄酱没能完全盖住那个突兀的塑料袋。
江今澄还没完全掏出来,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给我的?你不用吗?直接给我了?”
直到现在相机也不是什么普遍东西,零几年这样的卡片机也要一两个月工资。就这样给她了?虽然几百块钱也能买个二手的。
“就你舅为了世博会买的,放在家里也没人用,留给你吧,记录青春什么的。”
“我妈知道吗?”
边兰不点头,她就是再想要也不能收。
“知道知道,你舅会和姑姑说的。”
他总是称你舅你舅妈,其实不就是边缘自己爸妈,不过舅舅和舅妈也不在乎,但江今澄如果在边缘面前称你姑姑你姑爷一定会被骂死。
“里面内存卡电池什么都有,开机就能拍,说明书什么的我待会送姑爷学校去。”
安排得这样好,江今澄也能没有负担地接下卡片机。
“那行那行,嘿嘿,太好了。”
“一天天就傻乐,高二了努点力,好好学习。”
“知道知道。”
卡片机似是放在麦当劳纸袋太久,也沾上了这种味道,江今澄掏出来拿在手里散散味,仰着脸对边缘笑。
“要是有不会的题记得问我,许松年也行,但他没我厉害,还是问我靠谱。”
“走了啊。”
都准备走了还不忘贬下许松年,许松年倒是无所谓地笑笑。他比边缘慢几步,印章盒叠放在卡片机上,江今澄张开手掌大拇指按住保证不会掉。
“再见,江今澄。”
他话里没什么情绪,与当下的季节适宜。平和舒缓不留恋地与夏天再见。
“拜拜。”
风把她的话托高,轻盈也容易消散。
也不知道边缘和边兰说了什么,江今澄回家只被叮嘱几句小心用别摔了,学习为主周末闲着再拍之类的话。
正式进入高二,各科压力都很大,要放课时给非选修合格考,但主课还有很多本书没讲。
带江今澄的物理老师是个寸头,还鼓励班内男生也留寸头,这样早上洗洗来学校路上就能干,省得吹头发。
“人女生留长头□□亮洗得也勤,你那有些男生头发都长得遮眼了还不勤洗头,又丑又臭图啥呢。”
班内一阵哄笑,他们这地方倒没有什么发型要求。
女生披头发擦点素颜霜什么的不反对但也不支持,就像带手机一样睁一眼闭一眼的,不过遇到课间操公开课省里领导巡视还是要规矩点。
“咱班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想学物理的吧,千万不要有觉得学历史笨丢人为了面子来学物理啊。谁要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这是新高考,每门都算分。不是那老高考只有语数外算分。”
“特别某些男生啊,信什么男生理科好。”
“就期末成绩来看,咱班好些人物理比不过楼下文科实验班女生。这还没学电磁你就考个不及格,准备带着你那五十多分物理上家里蹲大学吗?”
江今澄和杜宁物理不比及格高多少,不敢抬头,抠着书页听物理老师骂人。话已至此,讲台上的寸头老头却突然翻开书,刚刚的一切像没发生一样。
又回到平日催困的声线。
“这节课我们继续讲实验。”
到了高二物理讲得就比较乱,必修班和选修班上的不一样,不同老师讲的顺序也不一样。不过无所谓怎么学,反正都要学完。
九月的天气还需要开空调,偶尔也会下几天小雨,又闷又潮,很不清爽。
江今澄被物理老师请去办公室面批,再不清爽的脑子此刻也清爽了。
周测卷子刚发下来不久,她还没来得及订正,前后桌卷子都凑了凑,记住正确答案往办公室走。这样被提问不至于大脑一片空白。
物理老师带两个班,江今澄到时已经排了几个人。小寸头向来不讲情面,正在面批的男生头上挨了好几下。
力度倒不大,但应该也很疼。
“下次再考这样赶紧转历史去,上什么大学,大专你也考不上。”
还有两个人到她,江今澄又看了看卷子上错的地方,应该可以饶恕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会看游标卡尺和螺旋测微器,你之前谁带的?”
物理老师是暑假接他们两班,高一下确实不是他教的。
带眼镜的男生挠挠头说:“你教的,当时孟老师请假你帮忙上的。”
不提这事江今澄都忘了,确实是现在物理老师帮忙代了几节课。
虽有吃瘪,物理老师气势依然不减,身子后仰看到江今澄:“那十二班也我教的,怎么人家会你不会。”
“江今澄,你会不会读数?”
如果她也说不会算不算打物理老师脸。
“会,我会。”
“你教他。”
“哦好。”
幸好她是真会。
物理办公室很大,江今澄和男生就站在离物理老师两步远的桌子旁讲。
她讲得和老师也没什么区别,看刻度看指针然后合计一下。
“大师,我明了了,你讲得比小寸头好多了。再考我一个吧。”
男生很健谈也很主动,但周测卷子就这两道题,江今澄只好借用办公桌上黑笔给他指几个刻度读数。
都说对了,她应该给别人讲明白了。
“哎,你俩讲完没?”
刚刚排在江今澄前面的女生已经面批完出去,预备铃响起,时间不够再面批后面的人。原本排在江今澄后面的队伍空空如也,就她和戴眼镜男生还在办公室。
“讲完了讲完了,老师,我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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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会了。”
“哦,现在会了,就我讲不行?”
物理老师开着玩笑,面上却是阴沉的。
“没有没有,这不也是你学生。老师我先走了,下节班主任课。”
男生抓起周测卷子一步三回头观察物理老师脸色,最后轻轻带上门消失在视野中。
“你来。”
到她面批了。
时间并不够细讲每道题,稍稍提点下思路让她回去订正明天上课讲。
“好,老师再见。”
“先别走。”
江今澄又退回到办公桌旁,心里战战兢兢,不知道叫她干什么。
“高一我就带你,现在又分到我带你,那我也得对你负责,选了物理就得上心。平时赶进度上习题课只能讲个思路,让你们自己下课算,有多少同学是真的每个步骤从头到尾算一遍。”
“你从来没来办公室问过我题吧。嗯?”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但小寸头一和她讲话,江今澄就听不见别的动静了。
“不是要求每个学生都主动,自己能学会当然更好。但学没学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做物理是不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够用的,因为不会的直接跳了,想也想不出来。
“有点。”
“因为你练得少了,一个个听我给你提个思路以为会了。回去一算发现算不出来。那你到考场连怎么做都得想半天,哪还有时间去算。”
“是。”
江今澄点头。
“跟我答应没用,得下功夫学。回去吧。”
预备铃和正式上课铃差三分钟,一般晚自习老师都会在铃响后一两分钟到班。江今澄从四楼一路狂奔往教室跑,走前门太扎眼,她跑到后门进班。
后黑板处路寻正拿着拖把拖地,走廊带进来的水渍加上室内返潮,不拖很容易滑到。
江今澄往路寻拖地的反方向走,他却突然立起拖把叫住江今澄。
“哎,成真给你的。课间你不在她就回去了。”
浅绿色的纱质丝带系成蝴蝶结,串起来的白色花苞小而圆,花香清淡雅致。
江今澄刚进门还以为是谁喷了香水。
“给我的?”
榆海这地方并不产茉莉花。
“她今天从江林比赛回来,卖这个比较多。”
这几天确实是学科竞赛时间,不少人请假去江林比赛。
两串手环轻轻放在她掌心,她鼻尖都是茉莉花香。
“谢谢,麻烦你了,拿我回去再谢谢她。”
“随你。”
熟悉的哒哒声出现在走廊,英语老师要来了。路寻提着拖把往门外走,江今澄捧着手环回座位。
茉莉花很香,分给杜宁一串两人衣服都染了这味道。
晚自习放学成真来找路寻一起走,江今澄正好抓住时机。
“不用给钱,这个很便宜。”
成真摆手拒绝她提前准备好的硬币。
她谢了又谢,才拿起伞往楼梯口走。
——
江林和榆海的秋天完全不同。
榆海的秋能看到渐黄的梧桐叶,感受渗着凉意的空气,天空高远澄明飞鸟结群掠过。但江林的秋天要等到遥远的十一月,而此时草木繁茂绿意盎然。
许松年领完号码牌放在桌面等着叫号,手机上方连弹三条消息。
【边缘:我妹又买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边缘:[图片]】
【边缘:还是作业少了】
双击放大边缘发来的截图,许松年敲着键盘回【发的朋友圈?我怎么没看到】
【边缘:她不发朋友圈,她就喜欢发q.q空间,你没她好友?】
【没有,推我】
【边缘:你说推你就推你,我妹同意了吗】
【[转账]已被接收】
推来的个人名片是个动漫头像,和江今澄微信头像风格类似。
【边缘:不备注我都能找到她,头像都不换】
【边缘:你那茉莉花手串卖几块钱,上个星期在地铁口碰到要我十块,我扭头就走】
【边缘:早知道我也去江林了】
连发几句许松年都没有回复。
【边缘:死哪去了】
【饭好了,刚刚拿饭】
许松年点了下图片退回和边缘的聊天页面。
【边缘:哦,我也吃饭】
现在江今澄应该在学校上课,好友申请倒是不急。边缘发来的截图只有一行字一张图片。
【收到来自江林的茉莉花】
高中阶段,非周末,能从江林到榆海,专门送一串茉莉花手环。
应该是女性亲戚朋友吧。
许松年对着手机沉思。
头顶机器已经叫了五六遍69号,前台兼职的学生打开腰间扩音小蜜蜂扶正嘴边话筒。
“哪位同学点的麻辣香锅,麻辣香锅好了,六十九号的麻辣香锅。”
许松年被这动静吸引,视线稍稍下移到手边的号码牌。
靠,他是69。
50. 好友申请
面批后她隐约觉得被物理老师盯上,上课不敢分神,午练晚练也都认真写。习题课讲过的题目要自己从头到尾算一遍,卡住就晃杜宁和前后桌,经他们提点再接着算。
常哼哧哼哧一节课只算出两三道选择,不过还挺值,算久了也能大概猜出为什么排除某个选项。
就是太费时间了。
数学在学向量和各种曲线,整天不是求极限值就是范围。一道大题和填空选择压轴题算一遍也要一节课。历化地从必修一开始复习准备合格考,政治要讲哲学,生物细胞来细胞去。
一天五节自习课根本不够用。江今澄连语英早读都想腾给其他科,但无奈老师巡视,如果被抓到会温柔给她脑袋一巴掌。
月考完放国庆,一中传统。依然考九科,小科不区分选修必修卷。
据说这次考完年级后一百都要被赶到楼上空教室开合格考小灶。
地理有好几道选择题她不确定,月考学校印的卷子质量也不行,墨水都糊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图。
外面下了点小雨,江今澄小心翼翼把走廊书本往教室里抱。
每次考试总会丢点卷子讲义,自从上次丢了必刷题答案斥资八块巨款打印电子版,后发的答案册和重要讲义江今澄都写了名字。
雨天本就暗得快,六点多钟黑得和十点钟下晚自习一样。橘黄路灯只投下一个又一个小范围的光圈,雨丝细密连绵,风一吹斜刮进江今澄伞内。
点点凉意从额头脖颈手背渗入皮肤,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下雨的秋天一点都不好。
升旗广场已然没有多少人,江今澄伞打得低也不怕撞到别人。拐出教学楼风换了个方向,江今澄也赶紧把身前的伞换到侧面。
伞面抬起,雨水就要直直飞向她脸的刹那,江今澄看到自己旁边有个人。
没看清,伞又往上抬了下。
“温天南,你怎么不带伞啊?”
江今澄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不至于让自己的脸经受雨水冲刷,又能看清旁边的人,就是要探头,不太优雅。
如果再早一点看到温天南,江今澄或许会跑回班给他拿把伞,但已经走出广场大半马上要到综合楼了。
“忘看天气预报了。”
前两天都没下雨,早上也没下雨,天气预报也不准,忘带伞也正常。
“那你怎么回家?要一起打伞吗?”
江今澄并不想和别人一起打伞,特别是高个男生,伞一撑高就遮不住她了。而且她打的是把小伞,两个人肯定不够。
她不知道温天南住哪,无论温天南住哪,她也只能送到公交站台。再远她没法回家了。
“不用,你打吧,我带帽子就行。”
“那行。”
鸭舌帽确实能遮雨,温天南应该没事。
说来这是图书馆之后,他们第一次走在一起。半熟不熟的,总要找话题。
“你做那个地理卷子觉得难吗?”
“还行,大题主观性挺强的,我编了好多。”
江今澄侧打着伞不用看温天南,声调被雨幕打磨得圆顿,听不出起伏,含糊朦胧。
“我也瞎编了好多,不知道能不能及格。”
“肯定能及格。”他忽然很肯定地点头。
“你说你自己啊?”
“我说我们。我们都能及格。”
温天南似乎笑了下,但雨声淅沥,不好分辨。
“那借你吉言。不对,你学物化地是吧,你和我不是一张卷。”
江今澄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考的根本不是一张卷,聊天聊劈叉都没意识到,她还和温天南说必修卷难。
“一样的,我做政治合格考卷也觉得难。”
“考的哲学?”
“都考,哲学占比多一点,难死了,搞不懂什么形而上学的。”
从综合楼出来的风向又变,江今澄把伞移到身前,低头看着地上水花走路。
暑假补课只补六科,必修班同时学哲学并复习前三本确实难度大。
她觉得该安慰一下温天南。
“但哲学合格考考的少,也不会太难。嗯,或者做点题巩固一下,学校不是发了合格考资料。”
“哦对,你们学化学的是不是发了套模拟卷。”
江今澄想起前几天化学老师让成绩一般的去化学班要模拟卷。学校也是奇葩,给物化生发物化生学业水平测试卷,这不该给必修班吗?
“有,你要吗?”
“有别人问你要吗?”
“没有。”
“那行,我明天去你们班拿可以不?我还有政治的模拟卷要不要,我用不上。”
历政选的人最少,化学其次,模拟卷也抢手。江今澄那一圈都给了出去,但还没有人问她要。
“那开学后我去你们班吧,我下楼方便点。”
“好。”
江今澄点头。雨没有节奏地落在伞上,落在水洼上,她踩出十来个水花旁边温天南似乎拔高了点嗓音说话。
“你有微信吗?我加你一下方便联系。”
“现在吗?我没带手机。”
她知道之前班内有些人常带手机,温天南还帮她算过排名,不确定是不是要现在加联系方式。
“雨还挺大的,要不你加我q.q吧,班群我没退,昵称也是我名字,你回去可以加那个。”
“我加过你一次,没同意。”
“啊?”
江今澄移开隔在她和温天南之间的伞,微微歪头看他。雨打湿她的校服袖子,如果再起阵风,她脸也要经受风雨了。
“刚入学军训时候。”温天南补充道。
“军训,军训啊。”
刚入学那会儿,确实有不少人加她。多数是年级大群来的,还有些完全不认识来扩列的人。这还好,至少是校友,还有纯你可能认识推荐来的。
于是她就不再看那个好友申请,混在众多申请中被忽略的同学正式开学见上面后想加好友自然会再提起这个事。
至于同班但没加好友的也有不少,因为不熟,他们不主动江今澄也没必要,实在需要联系还有临时会话。
“你是不是没备注清楚?”
“备注了,高一十四班,温天南。”
事情有点不对劲,江今澄咬着唇盘算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可能是我看错行了,等回家我加你吧。”
“好。”
走到校门口的红绿灯两人便不再同路,她向北,温天南向南。
撑伞等公交车来,江今澄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军训她忽略了温天南的好友申请,但是后来他们同班一个学期他不加自己。这都过去一年多了,才想起来加她好友。
温天南也有点毛病,提一嘴的事。
也怪她吧,被拒绝好友申请确实会误认为对方讨厌自己,一直没有再加也正常。
雨下得不大,但也没有停的意思。雨水滑过玻璃窗,水痕又很快被覆盖再形成新的水痕。车内打空调,结果的栾树在起雾的玻璃窗上糊成一团樱红色的云霞。
季节的流逝总会让人生出无力感。江今澄收回视线仔细听广播报站准备下车。
边兰和江建明已经下班做好了饭,江今澄吃饱喝足回到卧室准备看会儿剧歇歇。
忘开免打扰的班群弹出一条消息提醒他们返校带暑假补课费。
学校最不会忘记的就是钱了。先是学费教材费再到补课费,要得这么频繁江今澄都不好意思贪了。
设置完免打扰低头发现联系人那里还有一个红点。
许松年的好友申请。
五天前。
江今澄赶紧切到微信,但他们的聊天框没有新消息。
加了好友没通过也不催她,是默认她看见就会回吗?
同意好友申请前江今澄又翻了空间开放的所有内容,确认没啥奇怪的才点了通过。
【许松年:[hi]】
她没来得及切出页面,对面招呼已经打了过来。
【我哥推给你的?】
也只能是边缘的,唯一的共友。
【许松年:嗯,听说你不发朋友圈,所以换个联系平台】
也不是她不发,而是朋友圈分组好麻烦,她搞不明白。
【q.q比较熟悉嘛】
【许松年:我们学校路边有种栀子花,和茉莉花一样很香,拍了照片你看吗?】
【看】
江今澄没在路边见过栀子花,榆海路边也很少栽花,都是奇形怪状像菜的草。
栀子花很漂亮,端庄舒展的漂亮,可惜隔着图片,只能看。
【感觉会很香】
【许松年:很香,但江林都是卖茉莉花手串,很少看到卖栀子花】
【那茉莉花手串卖得贵吗】
成真给她时候只说便宜,但没说多少钱,而且她那天只带一个晚上就掉不少花瓣。从江林带回榆海给她应该挺辛苦的。
【许松年:这个季节一般三块钱两串,景区贵一点】
【许松年:你上次发那串是别人送你的?】
【对,成真从江林比赛回来给我的】
她打完这行字一直没断过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变成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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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过了几秒才弹出消息。
【许松年:喜欢的话我下次带给你】
【许松年:但我军训还没结束,所以国庆不回榆海了,寒假带给你】
回不回好像也和她没关系。
【不用,我就是觉得新奇,专门带太麻烦了】
【许松年:那我看情况,不麻烦帮你带】
【也行,那我先写作业了,你也学习吧】
【许松年:好,拜拜】
这次是许松年先说拜拜,江今澄也回了一个表情包。
但她其实没有作业。
隔着屏幕,总觉得生疏很多,文字可以编辑想说的话也有修改的余地,所以真正想表达的情绪也一再压抑扭曲。
江今澄从不否认阶段性友谊,过去她也一直如此,聊得来的同学毕业就不再联系。她挺喜欢许松年的,聊天很开心人也很好。但总觉得不一样了。
当时很触动很有感受的瞬间等到和许松年要分享时,已经过了那个劲,怎么也找不到想表达的那个状态。
就像被雨淋湿又被雨晒干,脱离淋雨状态关于淋雨的感受自然也会淡化。
以前和许松年在一起很开心,但也只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就像夏季的每一场雨,下过了就是过去了。
她该有自己的生活,她该好好度过榆海的秋与冬。
国庆和中秋在同一天,边缘不回家就只有她一个人和一屋子大人说话。
说来说去无非是你哥哥考上好大学你也要努力,问问学习近况班内交好的朋友。
杨树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江今澄坐在矮凳子上摸小狗脑袋。
热热的,很舒服。
她有点想边缘了,她和大人无话可说又必须说话。
“小狗小狗,你一定不要乱跑被狗贩子抓走,不然你就没法和我玩了。”
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看着她,却不懂她的意思。
江今澄叹了口气,松开手让小狗四肢着地。
里屋还在高谈阔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门口有群大白鹅经过,叫得很难听。江今澄想起小时候她说大鹅走路难看,被认为是挑衅追进家门,还是边缘扛着扫帚帮她赶走。
但现在她见到边缘的唯一方式,是综合楼前路灯上挂的光荣学子。
路灯灯牌上的光荣学子不止江今澄一个人看,每每路过综合楼前都会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昂着头评价录取院校。
“好牛。”
“确实,你说我们能考上吗?”
“考不上。”
“万一呢?”
“亿一也不可能。”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在好天气听别人打打闹闹,江今澄的心情也很好。
本着凑整原则,江今澄多昧下六十多块钱。挨个交给班长,当面点清。
学校还在调秋冬作息铃声,课间暂不跑操。江今澄和杜宁吃零食讨论假期看的电视剧,靠门的男生转头冲她所在方向喊了一句。
“江今澄,有人找。”
“谁啊。”
她放下薯片起身想看个大概,温天南先从门框露头,手中还捏着一本教辅。
“忘了忘了。”
“忘了什么?”
杜宁看她着急忙慌蹲下去扒拉桌洞,抽出本模拟卷,手指在卫生纸蹭了下往后门跑。
当时没说好什么时候来找她,假期一过江今澄也忘了这事。
“差点忘了。卷子新的,没动过。”
日光晃眼,两本卷子交换完江今澄后退一步到阴影中。走廊人来人往,周期从温天南背后出现在江今澄眼前。
猝不及防,吓了她一跳。
“你政治?给他了!”
绿色封皮实在鲜明,周期扫了一眼就明白合格考模拟卷被温天南截胡了。
“狗。”
他指着温天南说。
“先到先得,你去楼下文科班看看。”
三层楼只有她一个班学政治,再往下就到一楼了。
“我从四楼下来的啊。”
“那你不写。”
温天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服了,你地理模拟卷有没?”
“地理你也要?”
“别提了,差点没及格。”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东楼梯走,江今澄看了会儿觉得她也该走。
云层遮住太阳,但仍能看到清晰的光柱投射下来。走廊上的人影时显时隐,周期想起他还没和江今澄说话。
搭在温天南肩膀的手放下,偏头冲江今澄挥了挥。
“走了。”
51. 初雪
十月每下场雨,气温就会降些。
天是一望无际的蓝,空气明净,不冷不热,有阳光时明媚,多云时静默。
栾树落了不少小黄花,风一吹把桂花香也卷了进来。江今澄一上体育课就举着相机拍,波斯菊银杏树梧桐树还有云雾般的粉黛子。
她发给边缘看却总说她拍得丑,后来也不发给他看,只给许松年看。她又不是什么一国之主,还要广开言路听不好听的话。
许松年有时要上晚课,而她又只能在晚上找许松年。虽然许松年总和她说平时也凌晨睡,但她还是不太好意思。
后来就只在周末联系。
相比气温骤降换上厚外套,江今澄更熟悉饭桌上的大白菜。就像夏天吃豆角毛豆冬天吃白菜,植物比天气预报更熟悉节气的到来。
她开始换上在衣柜放了大半年皱巴巴又有木头味的衣服套在校服里,边兰给她订了鲜牛奶让每天上学拿去学校喝。
才刚十一月没那么冷,江今澄插上管就是喝。
“今天期中啊?”
“明知故问。”
她靠着头枕偏过头去不理江建明。
“行,我明知故问。你饭卡没钱了找你妈充啊,我不给你充。”
“那么小气呢,吃不上饭考不好都怪你。”
“呦,又怪我,自己学不好还怪别人。那一个班都是同一个老师教,怎么人成绩好你不行。”
又是这些车轱辘话。
“我们政治老师说你上高中时候还成绩差呢,他苦口婆心劝了你好几次才奋发图强。”
“高中玩一年不很正常,后来考上不就行了。你这儿不能玩啊,你和我那时候不一样,周末但凡看到家长骑电动车带小孩那都是补课的。你不努力有的是人努力。”
还是闭嘴吧,再说下去又要从上上一辈挑水上一辈割小麦供他上大学开始讲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期中小科不分选修卷必修卷,按选修难度出。不仅以七十五分为界黄色边缘区拥挤,还不少人还掉进不及格的红色危险区。
历史老师指着excle上红方块说怀疑他们班有人是间谍,怎么能考那么差,间谍也得伪装,他们班这些人当间谍都不够格。
然后又指着标红单元格让他们以后随身携带合格考手册,他会随机出现在课间操整队时候抽人背书。
十一月份很忙,先是英语竞赛,江今澄拿到小册子就开始翻后面智力题做;然后是运动会,因为她剪了头发只能扎两个揪揪编发,杜宁还打趣她要发愤图强;最后是时限看似很长一拖就没的各种作文大赛。
如果说尝试才能知道天赋在哪,那江今澄已经付出行动很久了。但无论什么领域,她一直在当分母。
她倒没有什么执念说要一骑绝尘出人头地,就是郁闷。毕竟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一个结果,但没有结果,那些努力又算什么。
边兰只说先学着,以后说不定有用呢。若是一辈子都没用,那还有必要学吗?
可惜她这一辈子刚开始,不知道如果满腹经纶一辈子都用不上是什么感受。
因为经常上晚五,她和大部分人不在一个时间放学。大多和高三走在一起,听他们讲什么大学住宿条件好,什么大学没有早晚自习。
还是这届学长学姐务实,好的生活条件才是真的。
她打着哈欠上车,江建明也打哈欠。
“哎,你以后要不回家学吧,天天十点半接你,我都要睡眠不足了。”
“你不说我在家假学习嘛。”
“你妈说的,跟我没关系,别安我身上。你妈那不是看你成绩上不去,你又不愿意补课,一时生气。”
车里打了空调,江今澄脱下被里面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校服靠着座椅说:“周五四点半下课,周六早上七点半到校。想我死可以直说。”
“怎么说话呢,这不还有几个小时,挤一挤能活。”
“那真是只够吃喝拉撒睡了。”
她举起双手像投降的手势又放下。
“每天看我同桌时间比和你们还多,要我说有人早恋也正常。”
“怎么,你们学校有人早恋?”
“肯定有啊,我初中就有。但我也佩服他们。”
“怎么,男的太丑了。”
确实有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精力太足了。
“一打铃我就困晕过去,小情侣在门口聊天,牺牲睡眠时间去谈情说爱,这精力,我佩服。”
说完她也像困晕一样倒下去,但没什么垫着,不好受,江今澄又扶着头枕坐着。
“对了,你明天给我二百块钱。”
“干什么?”
“我校服小了,冬天肯定套不进去羽绒服。”
“穿你哥的呗,他上大学也不穿。”
小时候她没留长头发穿边缘衣服就够了,怎么长大还穿边缘的。
“都是校服,怕什么。”
“行吧,都怪高一那个人说我长不高给我订的165,一开始订170就好了。”
“170你哥好像真没有,我记得你姨姐升学宴边缘就一米七多了。”
江今澄眼球上翻想了下,她那时候好像还矮边缘一个头。
“还是给我钱吧。”
“不知道有没有现金,我回家看看。”
第二天晚自习课间,班主任通知他们去升旗广场买校服。
江今澄捏二百块钱下楼,广场昏暗,只一辆灰色面包车,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本子一支笔。
先登记付钱再领。
上衣一百下衣七十,一共一百七,江今澄昧了三十。
现金找钱麻烦,往往前面一个人已经领好衣服走,这边还卡在找零。石板路边角断裂,翘出一块,江今澄踩在上面没节奏地晃着。
耳边满是塑料袋揉搓的声音,她觉得吵人,抬头和接过校服要走的盛意对上眼神。
“诶,江今澄,你也来买校服。”
“嗯对,我那个小了,冬天不好套衣服,你换多大的呀?”
盛意和她差不多高,正好她也不知道170小不小。
“我帮钟淇淇拿的,她被叫去办公室登分了。”
钟淇淇比江今澄高半个头,那就没什么参考价值了。
“行,我订的170,不知道合不合适。”
“不合适可以再调换啊,这几天我们都在。”
旁边负责找尺码的大叔先搭上他们话。
江今澄前面女生已经俯身登记姓名和尺码,她指着桌子对盛意说:“我先登记。”
“你登你登。”
盛意连点两下头,往旁边站了点。
她这个尺码穿的人多,备货也多,不用翻找最近一摞就是。
确认领口标签无误江今澄才转身,几步外的橘色路灯下盛意还抱着校服等她。
来的时候还在课间,还没领到校服预备铃先响,现在上课铃也响过,但她们谁也不急着回去上自习。
“哎江今澄,我现在特后悔运动会那天没找你多拍点照片,你后来传给我每张都特别好看。”
盛意懊恼地捶了下怀里校服。
运动会那天江今澄原本兴冲冲想帮别人拍照,过了开幕式一看,满操场都是扛着相机的人。她那小小的卡片机和别人大炮一样的镜头完全没法比。
“其实我那个相机挺一般的,主要你长得好看所以拍出来好看。”
江今澄不好意思笑笑。
“你要这么说,我真得怀疑李元是不是报复我。每张照片都嘴歪眼斜,还说我就长这样,说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删了。”
“算了,不说他。这周末周测改合格考你听说没?”
“没有啊,考小六门吗?”
月考时间还没敲定,但都传在下周,怎么能突击加考。
“小六门。说是摸底一下,防止选修班不复习合格考有人过不了。”
也合理,江今澄至今都没正式考过物生政的合格考卷子,只在自习课写写凤凰台。
“真烦人。”
盛意皱鼻。
“确实烦人。”
整栋楼都没什么声响,两人沉默上到二楼挥手再见。
学校的决定不无道理,平时做题尽算来算去,最基础的反而拿不准。历经一个月五楼空教室开小灶,历史老师终于不再怀疑他们班有间谍。
十二月比十一月更忙。期末将近,她还没用练出联立方程之后快速出答案,每天本就不多的自习课又被拉去机房恶补好通过信息合格考。
语数外课赶到起飞,据可靠消息,十二月底要停主科换给小三门。
通知停课那天,刚好他们的准考证也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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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合格考没什么好看的,都在一中就是场次不同,先考的可以透露些难度。
小六门就不一样了,考点不同,考场更是几百个,能分在一层楼都是有缘人。
当晚校园墙和年级群都在捞同个考点的有缘人,连分科后无人发言沉到列表最下面的十四班群也不停弹出新消息。
江今澄没上晚五,回家舒舒服服洗个头,吹干头发拿到手机一下忘了在哪个考场只记得考点。
【方砚清:太好了,我也在附中,考场我也记不清了,过几天还会发准考证,到时候对也不急】
【okok,李元刚刚和我说他和周期都在附中,还挺巧】
【方砚清:妈呀,李元也在,真不巧】
【多一个熟悉的人也挺好】
【方砚清:一点都不好,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吵人,咱俩到时候离他远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我们避开他】
【方砚清:OK,我吹头发去了,回聊】
【拜拜】
没和李元说之前,不少之前同班同学问她在哪个考场,和李元说了之后就只有温天南来问。
也对,李元就是一个信息中转地,他知道就等于大家都知道了。
开了免打扰q.q还是一直弹消息,江今澄切出去,又想起好久没看朋友圈。
她加了许松年q.q,但许松年只发朋友圈。她朋友圈又没几个人,每滑两下必有许松年头像出现。
江今澄很少点开细看,瞄一眼点个赞就算过去。
这次刷新出来的第一条,还是许松年。图文很简单,初雪和一张路灯下漫天飞雪的照片。
江林居然下雪了。
和她同样震惊的还有边缘,不过他们也就这一个共同好友,江今澄只能看到边缘的点赞评论。
【边缘:666,早知道我也去江林】
【许松年:晚了,高考报名截止了】
没有再多的回复。
理论上,榆海在北方,可今年雪似乎来得晚,明天放元旦假也没有一点下雪迹象。
【许松年:下晚自习了?】
江今澄怀疑许松年晚上没事干就躺在床上看手机,给他点赞发消息的时间越晚,回得越快。她甚至习惯刚发完消息上面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今天洗头没上晚五,江林初雪这么大吗?】
她记得每年榆海第一场都是积不起来的碎冰渣。
【许松年:大雪,明天说不好停课】
【这么爽】
【许松年:大学生就是这么爽】
上了大学许松年和边缘越来越像了,动不动就是我们大学生。
【好吧,我以为南方很少会下雪】
【许松年:我们还在一个省,没那么远】
【江林冷吗?】
【许松年:还好,宿舍开空调了】
你去年,不对,江今澄只知道从许松年那届改为合格考,并不清楚合格考什么时候考的。
【你当时合格考难吗?学校停了语数外的课上历化地】
【许松年:记得带件外套去考场】
【?】
【许松年:垫着睡比较舒服】
【啊】
【许松年:简单,学校吓唬你们】
好像是这个道理,还没听说上一届有人合格考没过,可毕竟是场考试,她还是不安。
但许松年都这么说了,说明确实不难。
江今澄纠结要给许松年回什么,边兰推开她门问怎么还不睡觉。
“马上马上。”
她妄图打马虎眼过去,边兰却没那么好糊弄。
“我上个厕所,五分钟之内放客厅或者我床头柜。”
【我妈催我睡觉了,拜拜】
打完这行字她准备起身把手机交出去,许松年没有在意料中回她拜拜的表情包。
【许松年:什么时候放寒假?】
【应该一月二十几号吧,考完合格考就是期末,期末完上几天等成绩就放假】
她低头打字,还要听边兰在卫生间的动静。
【许松年:我应该比你早一点】
什么意思,炫耀放假早。她顶着挨骂风险在这儿回消息,就为了听许松年说他放假早?
【哦,那你这学费不如我交得值】
52. 你长高了
天气很冷,但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江建明开车过了红绿灯江今澄就开始围围巾戴口罩,但拉开车门还是会冷得忍不住嘶几声。
“晚上自己坐公交。”
“知道。”
她不愿有任何皮肤裸露在外,但面上还是没法裹严实。
西楼梯靠近车棚,从东楼梯上来的学生多为家长接送,江今澄上到二楼与西楼梯上来的杜宁遥遥相望。
两人都裹得严实,畏畏缩缩地侧着走好避风。
一到冬天整个学校都是毛茸茸的小兔小狗小狐狸,各个围巾帽子口罩齐上阵,很不好认人,但江今澄和杜宁熟悉到看背影就能认出彼此。
两人笑到弯腰分别从前后门进班。
“不是,你怎么裹得像个粽子一样。”
“还说我,你校服都卷到腰上了,围巾也乱七八糟,像拾荒回来一样。”
江今澄低头看了眼,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上去了,往下拉拉铺平。接过杜宁围巾一起叠好放到过道箱子上。
“明天不就元旦,叔叔阿姨还不放假,你骑车不冷吗?”
“放假他们才忙呢,人多就得经常加班。”
“也是,放假坐车的人多。”
杜宁摘下手套上下搓了两下准备早读,江今澄从口袋掏出刚刚捂热的暖宝宝递给她:“还不太热,你放口袋再捂会儿。”
“谢谢。”
“没事,我多带了几个,待会看汇演可以贴身上。”
原本昨晚应是班内元旦联欢,但课时紧张,高二年级都取消了。学校承诺会找时间再安排,没定下来就等于没承诺。
还是不抱希望的好。
不过学校元旦汇演还在,就是一直没出太阳,阴冷阴冷,人的好心情也打了折扣。
江今澄哆嗦一路以为到家打空调能好点,结果还不如教室暖和。
暖气怎么能和空调一样,去年蹭到许松年家暖气边兰那冬天必死的花都熬了过来。冬天一过,还嘴硬说不冷,没必要安暖气。
也有道理吧,一个冬天交的暖气费够天天开空调了。
元旦假返校后先是信息考再是合格考。她分的信息考场次非常好,第二天的九点半场。既能知道前一天考试内容,又不像十一点的场次做完出来耽误吃饭,还刚好卡掉课间操。
三天考完大家一对,还是第一天下午最难,抽的题目平时都没练过。
各自懊恼吐槽几天,又到了收拾合格考考场的时候。
黏好在一起的身份证和准考证又发下来一次让他们确认考点考场,随后收上去清点好每场开考前由带队老师亲自发。
“去附中考试绝对不能迟到听到了吗?大巴车准时发车,晚个几分钟你还能坐后面班级车辆,晚个半小时你也不用来学校了,直接往附中赶吧。”
坐大巴车去附中考,听着江今澄还有点激动呢。
“听说附中有便利店,不知道开不开。”
“不开,我问了在附中的同学。”杜宁接过话。
“不过开了你也买不了,他们刷校园卡,不收现金。”
“真可惜。”
大部分人还在往办公室搬书,江今澄和杜宁前几天就陆续往回带,现在能闲着聊会儿天。
“哎。”
江今澄坐直身子转向杜宁。
“你明天还是自己骑车来学校?”
“对啊。”
“我给你那个薄薄的手套怎么样,骑车暖和吗?”
元旦回去江今澄就上网查骑车怎么带手套不冷,看别人分享里面再套一个。她想起边兰有专门防粉笔尘的薄手套,趁边兰不在家抓了一把带给杜宁。
迎着江今澄期待的眼神,杜宁刻意顿了一会儿才点头:“不错。”
“有用就行。”
“不过我们明天应该见不到了,我要早来学校坐车去附中。”
“咱俩天天见,也不差这两天。”
江今澄点点头说有道理。
考生信息条裁好在讲台上,班主任组织拉桌的拉桌、扫地的扫地、贴白纸的快点裁好大小贴严实。
广播里英语听力试音九磅十五便士和考生守则交叉播放。
布置考场用不了一节课,班内陆续走人。不在本校考点要等学校通知各班车牌号才能走。
她走时广播在放《送别》。童声天真而冬日萧索,听得江今澄也有点难过。
没有太阳正午也冷,下了公交车江今澄恨不得有个任意门闪回家里。
好吧,她确实不可能拥有哆啦A梦。
小区一到冬天就把香樟树砍得只剩枝干,江今澄扫了一圈记住它们模样,期待明年长得更好。
这个时间楼道也安静得很,但她实在累,没办法做到上楼一点声音没有。
铁栏杆摸着比冰还冰人,借力走几节台阶江今澄就松了手。
“回去我要喝杯奶茶。”江今澄小声鼓励自己。
她低着头上楼,双手自然下垂,视线只在脚下两节方正的台阶上。
高处窗户没关死,细缝吹进来的风声凄厉刺耳,耳边似还有门锁转动的声音,直直凹陷的细长台阶标识因她注意力不集中在眼前扭成曲线。
“我要是住三楼就好了。”
“羡慕我?”
有道声音横插进来。
那声音她很熟悉,是许松年。
就像古诗默写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上一句,需要从头开始背,一旦有人提起第一个字便如汩汩春水奔涌而出。
江今澄很久没听过许松年的声音,但他一开口,又能迅速和过去所有记忆建立链接。
本想叹气,眼下被打断只能倒吸一口凉气。连呼吸也乱了节奏。
江今澄在看许松年,直直地看,有些出神,像是扫描仪,要完完整整记住在脑中成像。
他长相没什么变化,毕竟也就过去几个月。似乎更随和了点,像抛掉了些东西,又拥有了些东西,轻盈而不悬浮,厚重而不沉闷。
“你剪头发了?”
他将两个快递盒叠放在门后,很随意地问起。
“嗯。冬天吹头发不方便,就剪了。”
“挺可爱的。”
许松年关注她头发,她也不自觉地伸手去摸皮筋。力度很轻,可皮筋缠着头发总能精准扯到头皮。
有点疼,江今澄移开手,掩盖似的顺着皮筋往下摸到发尾。
她头发剪得太短,扎马尾好多头发扎不进去,要别很多黑色一字夹。有时起得早她就扎两个揪揪,这样碎头发不会很多。
但今天她扎得急,杜宁说不太对称。
“还好吧。”
都不对称了能可爱到哪,许松年讲话还是太委婉了。
“你长高了。”
“嗯?”
这话出现得有些突兀,任何层面上都突兀。一般江今澄听到这种话,都是在见长辈的时候。
“呃,可能吧,没量过。”
“真长高了,没骗你。”
许松年说得太认真,江今澄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倒不是质疑许松年用长高哄她,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一向不擅交际,高一经常和许松年上下学吃饭没感到局促,后来和许松年的交流全在带头像和备注的聊天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
可现在许松年出现在她面前,她却感到局促不自在。是开场白不对,还是她不对劲。
站了这一会儿,江今澄终于想起她不该在这儿见到许松年。
“你怎么在这儿?”
“放假了就回来了,这不我家吗?”
“你不是搬家了?”
“城南离医院近,他们上下班方便,但影响我休息。而且我要考驾照,这儿离驾校近,就搬回来了。”
“这样啊。”
她若有所悟地点头。
“喝奶茶吗?买一送一。”
“啊?”
话题变得太快,江今澄还没反应过来,许松年已经从屋内拎了杯奶茶出来。
“热的,喝了不会拉肚子,里面好像有茶,早点喝完不影响睡觉。”
“没加糖,不会胖。”
他低头确认标签无误才递给江今澄。
标签上有制作时间,又恰巧在她上楼时开门。
“你不会专门等我到了才开门吧?”
许松年眼皮不可控地颤了下,随后笑着摆手道:“凑巧。”
“哦,那奶茶钱我回去转你。”
暖气源源不断往外涌,吹得江今澄觉得面上干,她抿抿唇转身要上楼。
“不用,我请你。”
“没事,我转你。”
她没回头又上了一个台阶。
“江今澄。”
叫别人全名,似乎是一种很客套有距离感的叫法,江今澄观察过关系好的两个人之间,都会有彼此才熟知的小名或者外号。
江今澄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认识的所有人都叫她全名。江今澄,江今澄。独属于她的名字,独属于她这个人。
链接和她有关的一切。
她很喜欢被这样叫,认真严肃尊重克制。
不过她也没那么迟钝,能分出其中的友好和不友好。
许松年就很友好。
“怎么了?”
上了节台阶空气就冷了下去,冷空气总是很透彻,不会像暖风模糊些东西。她看得很清楚,清楚地直视许松年。
“我想请你。”
“我确实是专门等你。”
许松年说她长高了,可她站在台阶上也不过勉强和许松年平视。许松年说是凑巧,但她过去每次上下楼,都能刚好遇到许松年出门扔垃圾放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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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喜欢直白一点,即便是心知肚明的事。
“许松年,你下次还是说得明白点,我也猜不准你的想法。”
这话是许松年先对她说,现在被她用在许松年身上。她确实从许松年身上学了很多,而且也都用在许松年身上。
许松年被看破,也不辩解,弯了嘴角调侃地开口:“我以为你是个呆瓜,不会在意这些。”
“你才是呆瓜。”
江今澄立刻反驳,但许松年笑得实在好看,不像真的吐槽她笨。
“没事我上去了。”
奶茶有了,暖气有了。也该上楼好好学习了。
“有事。”
许松年扯住江今澄校服袖口,手上稍带点力,江今澄下到了平地。
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们家鱼缸,不知是少了几条鱼还是被造景遮住,水面空旷,与萧索的冬季相适应。
“我怎么感觉在手机上你不愿意搭理我?”
许松年俯身,气息也完全压下来,香气与清冽空气混杂,轻浅却也难以忽略。
“你感觉错了。”
江今澄迅速给出判断。
屋内外温差很大,暖气如烟雾一般向外溢。江今澄面上也有些发热。
她察觉许松年视线,往后退了半步垂眸思考。
写议论文,要有观点,还要运用多种论证方法,适当反问也有利于树立观点。
“你就是感觉错了。”
江今澄昂起头认真给许松年讲道理。
“你看,你给我发的消息我只要看到都回了,被我妈收手机耽误几天我也和你解释了。而且你朋友圈我也每条都点赞,有些我哥都没点赞呢。你这样的话,我也可以说你不愿意搭理我啊。”
“啊?”
果然被问住了,让她想想,让她想想。
“哦对,我问你那个双曲线求定值你说你不会。你不是学高数嘛,高数不讲这个?”
“我学的医用高等数学。”
“那说明你高中学得不行,还不如我呢。”
江今澄当然知道她数学不一定有许松年好,但开个玩笑,许松年也不会生气。
“我假期补下双曲线。”
“等你补好我导数都学完了。”
寒假补课学导数,合格考停课前就和她们说了安排。
“导数我会,这个可以帮你。”
她不是这个意思。
江今澄蹙眉想了下,还是要和许松年说明白点。
“大学应该和高中不一样吧。你会想不起来高中题目,我也没有太多空闲回消息。我不是不搭理你,你也不是不愿意给我讲题。就是时间不合适。”
纯客观上的时间不合适,不可避免也不可改变。
“而且江林那么大那么好你多出去转转,也不一定非要和我聊天。”
“对吧,你好好想想。我上去了,明天还要考试。”
说的时候许松年没有插话,上楼也没有拦她。
江今澄上了几节台阶觉得许松年安静地有点反常。
楼道还是灰色墙面,没到感应灯亮的时间,全靠302透出的光照明。门半敞,去年贴的福字还没有摘掉,胶水已经很不牢固,仅上下两个边角维持不掉。
时间过得好快,又要过年了。
“江林不好。”
他昂头看向江今澄,视线直白毫无掩饰。后来似是眼酸眨了一下,目光就落到她手边的奶茶袋上。
“江林没有古茗。”
像玩笑,但江今澄不确认是不是玩笑。
“那你回榆海喝不就好了。”
“对,榆海有古茗。”
他依然笑着,但看不出开心。
“许松年,你觉得我们算朋友吗?”
“当然。”
“所以不见面我们是朋友,不经常聊天我们也是朋友。”
空气沉寂了几秒,许松年张口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说得不清楚吗?”
“清楚。”
许松年点头。
“清楚不就行了。你这大学读得真差劲,一个学期过去也没什么好朋友,还要找我一个高中生聊天。”
江今澄皱鼻假装嫌弃他。
“所以我买了奶茶讨好你。”
“你不说买一送一吗?”
她低头想看标签,但买一送一好像不显示在标签上。
“买一送一也要钱啊。”
“那不便宜很多嘛。哎,我真的要上楼学习了,你别打扰我了。”
她是真的要回去复习,不过一遍心里总是不安心。
“考试顺利。”
“你不说我也顺利。”
两个揪揪一高一低,因为头发短,勾出两个扇形轮廓,直直立着。
许松年笑了笑没再说话。
53. 合格考
水煮西蓝花、水煮白菜、大肉丸和宫保鸡丁。
江今澄看前面每个人端的餐盘上都是这四个菜。
“感觉不太好吃呢。”
“我也觉得。”
方砚清附和道。
“到你了到你了。”
江今澄转过头去,将餐票放在纸盒中,等阿姨打好菜递给她。
“要什么水果?”
“啊?”
隔着厚玻璃窗,江今澄俯身耳朵贴近玻璃又听了一遍。
“苹果,我要苹果,圆的,红的苹果。”
餐盘打好端了出来。江今澄双手接过对后面的方砚清和李元说:“我去找座。”
“OK,那我拿筷子。”
“那我拿勺。”
李元跟上方砚清的节奏。
她们来得不早,陆续有人吃完离开,江今澄占好位置站起来挥手防止他们找不见。
方砚清和李元从被柱子遮挡的视野盲区再出现时,身后还跟着周期,端个餐盘像是吃了一半。
“遇到就叫过来一起吃了。”李元解释道。
“行呀。”
江今澄不介意和周期坐一起吃,在陌生考点能遇上熟悉的人就很幸运了。
“你怎么来的,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不接。”
他们没打汤,周期剥着丑橘质问李元。
“靠,你还说,你用班主任手机给我打我敢接吗。”
“又没说不让带手机。”
丑橘剥得快,也不会有汁水沾手,李元正要开口被周期递来的两瓣噎了回去,嘴里鼓鼓囊囊地说:“也没说能带啊。”
“你俩吃不吃?”
虽是问,但周期已经掰好递给她和方砚清。
“我怕冰着我牙。”
“我也觉得冰牙。”
方砚清摆手拒绝。
“还好吧,就常温。”
李元从周期手里接过那几瓣塞进嘴里。
“妈呀还常温,今天早上都零下五度了。”
提到今天早上,方砚清来了精神,筷子平放在餐盘上,哎一声叫住她和周期。
“我跟你俩说今天李元怎么来的。”
“哎。”
李元哀求似的叫了声。
“你别说话。”
“那我吃饭。”
李元听话低头。
“我们班不是最后一辆车嘛,班主任都点完名坐到座位上让我们系安全带。那个车发动机轰隆隆响,空调也特别暖和,我都要睡着了。”
“然后,他,李元。跟个智障一样把车停在操场旁边,在那大喊,别关门别关门,他还没上车。”
周期和江今澄都憋不住笑去看李元,他倒是一脸坦然地吃饭。
“天生嗓子好,低调低调。”
方砚清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就想谁这个点才来,我记得点名都到了啊。我探头从窗边看,诶,前面那个车车门已经关上亮着尾灯要走了,就我们班还没关门。”
“然后他大喘气上车,扒着那个栏杆问还没有座位,说他起晚了没坐上二班的车。我们班主任又给他们班主任打电话说人到了坐我们车去附中。”
“你真起晚了?”
周期拍李元肩膀问。
“我真起晚了,什么都没带我就骑电动车往学校跑。笔都是借方砚清的。”
“我还有点复习资料,待会分你看看。”
周期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你真一边跑一边喊别关门,我还没上车吗?”
江今澄笑得筷子夹不起菜,她一直在脑补那个画面,不敢想有多尴尬。
“你还停留在这儿呢。”
“不是,真的很好笑,你们想想那个画面。一个人,骑着一辆电动车来,急忙停好然后往大巴车跑,还边跑边喊。”
方砚清不太理解她的笑点,筷子戳起肉丸咬了口和她说肉丸子好吃,趁热吃。
“行,我尝尝。”
“真好吃,我刚吃过。”李元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确实好吃,四个菜就肉丸子有点味。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食堂肉丸子做多了,可以免费续。”
一般这种有外校人员吃饭的活动,食堂都会多准备菜。体育中考期间,江今澄就白拿了好多没发完的酸奶水果。
“再打一份不就得了。”
“怎么再打一份?”
三人异口同声问李元。
“这就不得不说,我这人神通广大。”
他双指捏出一张饭票。
“哇。”
“偷的?”
“不会是打饭没交饭票吧。”
李元对周期和方砚清都翻了个白眼,对江今澄笑笑说:“有人回家吃,饭票就给我了,反正免费的,不吃也浪费。”
“笔都没有就来考试,倒是记得带上饭票。”
“我昨天就放口袋里了好吧,说得我刻意起晚一样。”
李元自知说不过方砚清,他也习惯在方砚清这儿吃亏,捏着饭票放在四人餐盘中间问:“谁去打?”
窗口已经没有人在排队,刚刚还要找位的食堂也也空出不少桌椅。
“石头剪刀布吧,一局定。”
“行。”
三人同意方砚清提议。
周期空着手去,端回满满的餐盘,还从口袋掏出四杯君乐宝酸奶。
“你怎么不直接拿一板?”
“拿不下了。”
他没听出方砚清话里的揶揄,说得很实诚。
“吃吧吃吧,那还有很多。”
“这也太多了吧。”
江今澄发出感慨。四个肉丸子,西蓝花和白菜都满到米饭上,米饭也多到凸起。
“附中还是有钱。”
“附中校服都有五六套,哪像一中就冬夏两套。”
“当时附中还出钱挖我呢,早知道去附中。”
抢生源这事儿,江今澄也听过。特别是边缘那种尖子生,附中就差堵进客厅聊了。
“说得跟我们不值钱一样,明明是过了统招线都被打过电话。”
方砚清怼起李元还是不留情面。
“我就不该说话。”
“知道就好。”
他们吃得差不多,放好盘子江今澄问要不要一起去三楼复习。图书馆报告厅这种好地方被远一点的学校提前要了,一中只抢到食堂三楼。
昨晚天刚擦黑就开始飘雪,边兰下班回来说明天会下大。今天早上来附中路上倒没下,等她写完物理睡了一觉醒来外面已是大雪纷飞。
食堂三楼没有空调,冻得江今澄直哆嗦,桌椅都是铁的,想趴着休息会儿也趴不了。
李元一个劲儿劝他们别睡,到考场有空调睡觉暖和,笑得江今澄又精神许多。
他们考场都不在一栋楼,走着走着最先分开的是李元。
“你们看到这条路尽头有个篮球场没。”
“看到了。”
江今澄点头。
“我走到这条路尽头,然后穿过那个篮球场排球场,再跑过一个礼堂,就到我考场了。就是那栋棕色的楼。”
附中灰色教学楼居多,红棕色楼虽远但很显眼,江今澄粗略估计一下,感觉得跑个一千五。
“真是辛苦你了。”
“命不好。不说了,我先走了。”
李元一手攥黑笔涂卡笔和橡皮,另一只手捏着他们三人凑出来的复习资料。
雪下得好大,江今澄觉得要被雪埋了。但没到进场时间,楼前警戒线绷得直直的。
他们三人在挨着的两栋楼考,畏畏缩缩挤在一起看书。
“我都不想翻页了。”
“我也是。”方砚清附和。
“我看你俩的就不用翻页了。”
周期硬挤到她们中间,左一眼右一眼看着,还催促她们翻页。
后来雪下得太大,广播又在放歌,他们讲话要很大声才能听见,而一张嘴又能吃进去不少雪喝一肚子风。
三人面面相觑,恨没有脑电波可以交流。
考完出来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随手一团就能捏个手掌大的实心球。江今澄特意避开和周期共同那条路,不曾想被他和李元堵在自己班车前挨了两下。
“方砚清他们班车太远了,你们班近。”
李元还解释为什么砸她。不疼是不疼,就是雪球碎的时候不少飞到她脖颈里,掸不干净,时不时冰她一个激灵。
早知道不把围巾放车里,不然还能挡一下。
“你俩完蛋了。”
她到路边绿化带划拉手臂长的雪,团成一个大雪球要去砸李元和周期,但她过早下战书,李元和周期两个人在她刚团好时就跑了。
江今澄班人少,分到附中更少,所以和人最多的物化地班合一辆,离二班三班就一辆车的距离。
举着雪球追到二班车前,周期也不上车,装模作样地向她走近又保持一定距离。
“给我个面子江今澄,李元他不是故意的。”
“什么面子?”
已经上车的李元探头发问,她看准时机扔了过去。但李元躲得太快只砸到裤脚。
他夸张地唧唧哇哇几声,再想和江今澄说话,但江今澄已经转头和别人搭上了话。
正是往大巴车来人最多的时候,二班三班又有不少是十四班分过去的人。
江今澄没想到会有人叫住她,尴尬地拍拍手上碎雪打招呼。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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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认识她的人太多,每个都要说上两句,最后把车上带队老师也吸引下来。也就是二班三班的化学老师,江今澄分科前的班主任。
“没找到你们班车?我旁边还有个空位,上来坐。”
“不是不是,我,我这就回去。”
总不能说她专门团个雪球来砸李元,听着好幼稚。
刚刚围在她身旁的女生纷纷扶着栏杆上去,江今澄蛮怕这位不开玩笑时脸色铁青的班主任,搓搓手没插回口袋,而是缩回袖口规规矩矩站着。
想走,但老师没允许她不敢走。
“别紧张,聊聊天而已。”
“其实早该找你聊的,班内同学聊了大半,但还没到你就分班了。你没学物化生我还挺意外,以为能继续带你。”
“化学有点难,我还是更喜欢政治。”
她低头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学喜欢的也行。之前看你在班里不怎么讲话下课也总一个人坐着,我私下还问了不少人和你相处怎么样,他们应该没和你说吧。”
江今澄摇摇头,她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就对了,我让他们保密的。我就是怕有的同学被疏远了解下情况。”
原来是差点被误会了,江今澄连忙摆手解释道:“他们没有疏远我,我就是不太喜欢主动找别人讲话,大家都挺好的。”
江今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除了学习态度认真之外再挤不出一个形容词的小透明。没去过几次办公室,大部分科任老师也叫不出她的名字。
担心她被疏远而私下找其他同学了解情况,这超出江今澄认为小透明该有的被关注度。
“老师知道,没人规定学生要活泼开朗,不喜欢讲话就不讲。当时只是看你总一个人太安静。你在十二班要是不适应想反悔转过来,我还能保你进实验班。”
这算是很郑重的承诺了。
边兰当时哄她转科也只说尽量找关系把她托进实验班,成真转科直接进实验班是因为本身就是年级很前列的学生。
“谢谢老师,我现在挺好的。”
“挺好的就行,虽然分班但有事还是可以来找我。”
江今澄抿嘴点头。
“回去吧,雪太大了,明天还得考试。”
“老师再见。”
她微微欠身。
天地白茫茫一片,漫天的雪落下,她睫毛挂着冰渣,眼中的世界也有些失真。
李元没走,只往上走了几个台阶但江今澄看不见他。
现在他下了几个台阶与班主任一起和她挥手,周期在后门探头和她拜拜,靠车窗坐的女生抹掉雾气额头贴着玻璃窗和她再见。
有记忆起,江今澄见过不少大雪,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以为会永远清晰的画面渐渐失去气味声音色彩以至怀疑有没有经历过。
这场雪会不会在江今澄生命中永远明确,她不知道也无法保证。
风雪闷死所有声响,包括她连着几次的清嗓。
她没哭,就是喉咙堵得紧。
其实她一直很幸运,遇到的所有人都很好。
——
许松年刚打开油烟机准备炒菜听到有敲门声,又关上油烟机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雪人。
衣服上除了雪渣就是化成水的印子。
幸好还知道围个围巾,脸还算干净。
“不学习了?”
“没什么好学的,请你吃苹果。”
她从口袋掏出一个很圆很红的苹果,刚好握在她掌心的大小。
“怎么突然请我吃苹果?”
“oneappleaday。”
“keepsthedoctoraway。”
这句谚语在英语中太出名,只比howareyou地位低一点,许松年接上后半句。
“附中午餐发的,我专门留给你。”
“专门留给我?”
许松年半信半疑接了过去。不知是天气冷还是她手冷,苹果冰得像是从雪堆里刨出来一样。
“专门留给你。”
江今澄又强调一遍,她扯了扯围巾,让更多空气能流动到脖颈。
“我今天顿悟了。我觉得,人还是得主动一点,有时候别人没你想的那么不好,要释放一点友好的信号。”
“所以送你个苹果。”
江今澄觉得自己应该笑得很和气。
“你发烧了吗?怎么感觉你讲话晕乎乎的。”
“没有没有,我清醒得很。”
“我去拿个体温计,等我一下。”
他猜到江今澄可能会跑,往卧室走一步三回头盯着,出来时还是没了人影。
果然跑了。
54. 除夕
江今澄后来真的发烧了,但在期末之后,很难追溯是不是合格考那天淋雪的原因。
因为还在等成绩,虽然上课但没多少作业也没有周测,发烧不会影响学习。
她不敢和边兰说,扯谎是吹空调吹得脸红,半夜爬起来偷吃退烧药挨了两天才好。
期末成绩也没什么浮动。卷子出得难自然分低,边兰看排名还稳定在二百出头也就没说什么。
只要不是下滑太厉害,就当小失误。
高三依然是除夕前放假,江今澄早两天放。边兰本想给她找补习班,但卷子发的太多,而且寒假老师不好找就算了。
边缘和许松年前后脚放假,但江今澄一直到除夕才在姥姥家见到边缘。
他烫了头发,但是不好看。像院墙边枯黄的玉米秸秆。
“真没眼光。”
听到她的形容边缘气得嘴都不利索了。
“本来每个人审美就不一样,你之前那花花绿绿的鞋子我也觉得丑。”
但那时她不忍心当边缘面说,就阳奉阴违夸好看。
“单纯是你审美太差了。”
“你才审美差。你让我诚实说,说了你又不高兴。切,我找狗玩去了。”
小狗没找到,可能长大了就喜欢往外跑吧。江今澄捧脸坐在小马扎上看隔壁人家小孩玩摔炮。
不知道谁家的鸡从门前走过三次,隔壁小孩从摔炮小呲花玩到手持加特林,太阳落到被楼房遮挡,边兰终于喊她吃饭。
春节是一年的结束也是新一年的开始。就像公司要开年度总结表彰,家里也要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首先这一年最好的事情就是咱们这个小家都健健康康没人生病,钱财乃身外之物,毛主席说过,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最后要恭喜边缘考入理想大学,江今澄这次期末也很不错,还拿了三好学生是吧,继续向你哥看齐啊。”
每年到这儿时候,边兰和江建明都会搭腔替她开口。她也没认真听,低头用勺子划浮在羊肉汤表面的油花。
然而意料之中的声音没有出现,这次没人替她搭腔。刚刚还在放窜天炮的隔壁也不放了,屋内没一点声响。
江今澄觉得大事不好,捏着勺子也不敢动,怕碰到碗壁发出更大声音。
她头垂得太低,被碗内热气熏到眼睛,眼球瞬间涌出大量液体,幸而饭桌中间砂锅白汽弥漫,掩住她的神色。
“我继续努力。”
她立刻抬头露出乖巧的笑容。
“对,要继续努力。”
姥爷爽朗的笑声搅动沉闷的气氛,大家各自动筷碰杯,其乐融融。
一直绷着劲儿握勺的手臂终于放松,勺子滑进碗底,江今澄再没偏头去看任何一个人。
吃完大人又聊了会儿,走时日落未尽,开到限速四十的市区已经能看见烟花的色彩。
忽明忽暗,花花绿绿的烟火映在江今澄眼中,又映出这个世界。
耳边边兰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在饭桌上不尊重姥爷,讲话也不够有条理敷衍人似的,没一点小辈样。
江今澄只应着不反驳。
她有点讨厌过年了,还不如在家写试卷。
因为要洗车边兰和江建明只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提一篮鸡蛋上楼。
冬天鸡蛋也要放冰箱。边兰的吩咐,江今澄照做。
直到拿完所有,她手都是干净的,江今澄松口气。如果碎了,边兰肯定会怪她不好好拿。
过年家里堆了不少别人送的礼和准备要送出去的礼,还攒了不少大白菜,江今澄提着篮子环顾四周正想找个空地放篮子,门忽地被拉开。
空气有股柑橘香,像刚剥开的青橘,白色橘络的苦涩与清甜汁水相互渗透浸染。
是边兰放在置物架最上面的香水,因开门这阵风急促才卷来这阵柑橘香。
她居然忘了关门。
“谁啊?”
“许松年。”
来人自报家门。
攥竹篮的手顿时失了力气,她把竹篮搁在一箱牛奶上往玄关走。
“有事?”
“放烟花,走不走?”
他似乎没留给江今澄拒绝的余地,手里已经提着袋子了。
江建明开车回家路上,江今澄听了一路广播要在规定区域燃放烟花爆竹,小区里肯定不行,她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放。
“你不会是怕被抓,想借我的未成年保护法用吧?”
“怎么这么想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知道她在开玩笑,许松年也不继续和她争,手中袋子抬高一点又问她一遍:“所以放不放烟花?”
“我得问一下我妈。”
电话接通太快,江今澄还以为要嘟几声。
“和楼下小许啊,那你去吧,放完就回来啊,这天黑了不安全,你们一块走。放烟花的地方就在小区出门往南走,那有个小公园,能荡秋千健身,你问门卫就知道了。”
江今澄只说了一句话,江建明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堆,还有边兰在和别人讲保养的背景音。
“你知道在哪能放烟花吗?”
“知道。”
“我也知道。”
她很幼稚地在没什么意思的小事上和许松年较劲。
“那我跟你走?”
许松年偏头笑着问她。
“那你就跟我走吧。”
今夜无月,星星也稀疏。风吹过来,不大也不冷。江今澄没围围巾,反而之前从不围围巾的许松年系了条黑色围巾。
“你以前不是不怕冷,怎么现在开始围围巾了?”
“可能因为江林不太冷,回了榆海觉得冷。”
“也是,江林毕竟在南方。”
她双手插兜慢悠悠走着,白色塑料袋在许松年另一侧,他手上没什么肉骨头突出来,冻得白里透红。
“要不我提会儿?”
他顺着江今澄视线看向自己左手,很严肃地拒绝。
“哦,那你提吧。”
小区离公园倒是不远,但走到小区东门还挺远的。
“许松年。”
“嗯?”
“大学生活什么样?真的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管你吗?”
“大学啊,大学就是看课表上课,吃饭睡觉做实验偶尔还会开点会,周末有作业写作业没作业就玩,快期末时候连着通宵几天背书。”
“听着很无聊嘛。”
“就是很无聊。”
江今澄撇嘴想了下继续说:“但比高中好很多吧,我平时有午练周末有周测还有月考期中期末。明明一周学不了什么东西却每周都要考试,有一次没考好还要被批学习退步。”
他们拐到楼的南侧,带花园的一楼两侧都能进家门,老年人喜欢种菜养花。但冬天花花草草也长不起来,花盆土里只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杂草。
想踢个石子发泄一下,但路边没石子。
“高中就是这样,老师的话你也不用全听,他们每天就来一两节课对四十几个学生,哪知道你学什么样,只能看成绩。”
东门拦车杆起落两次,私家车亮着近光灯往里开,江今澄睁不开眼,干脆低头和许松年说话。
“可我妈也这样想,一考不好就骂我不如我哥。我难道不想考好嘛,像我哥那样的人整个榆海每年也出不了几十人。”
“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你不理解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和自己天差地别什么感受。”
她昂起头站定。许松年只和边缘是同学,同学和亲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但你也很好啊。”
私家车压着减速带拐弯,车内音乐声不大,隔着车窗能听到鼓点。许松年看向她的视线毫不偏移。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不好。不聪明不漂亮也不会讲话讨长辈喜欢。”
她别过脸,风吹得她睫毛轻颤,声音也闷闷的。
“你很好。你聪明你漂亮你坦率,还有,你也不需要讨别人喜欢。”
“啊?”
许松年脸上冷了下去蹙着眉头看她,随后抿抿唇垂下眸子再抬眼,又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可人不都希望自己被很多人喜欢嘛?”
江今澄笨拙地解释。
“你本来就很好,肯定会有人喜欢你,不需要迎合别人的喜好。”
她明白许松年意思,人不能活在别人期待里,可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收到的喜欢关注都是因为满足别人的期待。
“可聪明一点,漂亮一点,会讲话一点不是更好吗?”
“是好,但如果这样改变让你很痛苦就不好。”
学奥数是好的,学毛笔字也是好的,上补习班提高成绩也是好的,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但边兰和她说大家都痛苦,别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她明白父母爱她希望她好,只是有时太过霸道,忽略她的想法,只一味教导她将她打磨雕刻成他们认为的好孩子模样。
吵架时她发誓要逃离这个家,但真的走远又会念起父母的好。
扯不断理不清,徘徊不定。
就像夏天的来去匆匆的太阳雨,摸不透什么时候要打伞,淋到雨会很烦,但一停又会忘记不舒服的感受。
晴雨夹杂,难以剥离。
“你看,你觉得你哥很聪明,但这世界一定还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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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还聪明的人。不是因为和别人比较你成绩好漂亮聪明才能被认可才值得喜欢,那是别人的评价标准。即便你什么都不符合那你就很差劲吗,当然不是。”
许松年弯腰柔声解释道。他围巾下摆蹭过江今澄袖口,布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可大部分人都认同这个标准,大家也都努力把自己往这个标准里塞。”
“所以他们把评价自我的标准交给了别人。”
可评价自我的标准握在她手里又能怎么样,她依然需要面对其他人的评价,她没办法改变其他人早已根深蒂固的观念。
“很困难吧,做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嗯,困难,我有时也会动摇。”
只是动摇算很好了,而她一直接受别人的评价并扮演他们喜欢的样子,她与真正的自己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那你觉得你在做自己吗?”
“应该是,目前我做的事情都是我想做的,也有我必须做的。”
“不是我问你吗?怎么变你问我了?”
许松年终于反应过来。
“问问嘛,借鉴一下经验。但你还是和我不太一样,你想考医学院想当医生,有理想有目标,可我没什么想干的,有时候觉得听别人安排也没什么不好。”
江今澄一直觉得理想热爱是很奢侈的存在,有想做的事多稀罕,有清晰的路往目的地走。可她的脚下什么路也没有,眼前也是一片大雾,看不见所谓的未来。
“我学医也只是在不擅长里面挑了一个还行的,其实我也很普通。能意识到别人的标准不应该套在自己身上就是自由的开始,什么理想目标慢慢找就行,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之前发给我的照片就很好看,如果不反感可以试试拍照或者其他会让你开心的,只要不做不想做的事就行了。”
“也不对。我不喜欢学习,但学习是必要的。我得好好学习解决温饱才能去想我想做什么。”
还是要现实点,她还没到像哲学家一样思考人生的境界,物质生活条件也很重要。
“嗯,学习也很重要,这决定你在哪里点外卖。”
“喂许松年,你一点都不正经。”
——
没有高楼遮挡打火机点仙女棒要点好多次才能点上。
摇摇晃晃的火苗好几次烧到许松年手。
“别笑别笑,离我近点。”
“行。”
粉色棉服压在黑色棉服上,她还踮起脚帮忙挡风。
火花噼里啪啦炸开,两人默契地牺牲一根点剩下四根。
“你前几天为什么送我苹果?”
“表示友好嘛,我不是说了。”
仙女棒燃得还不算快,光点在石青色的夜色中跃动,像流星坠地。江今澄目不斜视盯着手中的火花。
“我们本来就很好,还表示什么友好,像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来弥补一样。”
“可我送你苹果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她偏头看向许松年。仙女棒燃尽,几声嘶嘶之后周遭归于沉寂。夜色朦胧,她眼眸也像染了雾。
“你送我东西我当然开心。”
“那不就行了。”
她弯腰去抽盒子里剩下的仙女棒,许松年掏出打火机帮她点。
依然不好点。
江今澄伸手护住火苗。
火苗摇曳,灼热模糊冬夏边界。他们挨得很近,也分不清边界。
她头发确实剪短很多,勉强垂到肩头,可能因为经常别在耳后,呈现好看的弧度。她很漂亮,笑不笑都漂亮。
江今澄没注意到许松年视线,低头自顾自说着:“其实是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不搭理你。我回去翻了聊天记录,我真的没有不想搭理你,只是休息时间太短,没法聊很多。看起来像我不搭理你。”
“毕竟每个人对朋友划分的界限不一样。可能我觉得对你和以前没区别,但在你看来就是疏远了。所以想着补偿你一下。”
火苗摇曳不定,江今澄一直盯着摇晃幅度,不知哪里来了阵风,火苗完全向许松年那边压去。
“喂,烧着手了。”
还是说得慢了,他手往回一缩,打火机也差点没拿稳。
“没事吧。”
有事许松年也会说没事,江今澄夺过打火机说:“我来吧,你这反应能力太慢了。”
许松年帮忙挡风,点得就快很多。
火花依然噼里啪啦炸开,江今澄点燃另一只递给许松年。
“新年快乐。”
他说。
说得有点早,但也不一定非要凌晨。
“新年快乐,许松年。”
55. 草莓牛奶
大年初二,江今澄又和边缘一起出现在姥姥家。
这次两人相处和谐点,因为拿到了压岁钱。
“哎,你压岁钱准备干什么?”
“存银行吧。”
“这么保守,没什么想挥霍的?”
她捧脸想了会儿摇摇头说:“还真没有,攒着以后再说吧。”
“既然你不用,那能不能——”
“不能。”
拉长的尾音瞬间被截断,边缘没立刻接上话,空出几秒沉寂。
“我还没说呢。”
“别想,不可能。”
边缘没再说话,江今澄低头摆弄捡来的细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天气好,太阳温和而不刺眼,坐在院子里很舒服。
“前天,你吃饭时候是不是不太高兴?”
“没有啊。”
“你跟我还支支吾吾什么,我又不会和大人说。”
石子和地面颜色接近,不用劲留不了痕,她也不想被人看出来画什么。
江今澄手顿住,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一点吧,也不是不高兴,我就是不太擅长和她们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平时也见不着几次,你就顺着他们说哄开心就行了。”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去,耳边碎发吹到嘴角也没有任何反应。
“也不是那意思。你姥爷让我现在找女朋友毕业就结婚,那我能真毕业就结婚吗?嘴上答应又不一定真要这么做。”
“再说,你什么时候那么听话了?”
边缘开玩笑开得很明显,可握着石子的江今澄一言不发。像有什么捂住她的嘴压住她的心,她变得很沉默。
与边缘了解的江今澄一点都不一样。
她明白边缘的意思,也明白许松年说的不需要讨任何人喜欢。但真和经常评价她的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依然不可控地会在乎他们的想法。
“但你不听话,他们也不会指责你。你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愿意听也尊重你,可没人真的去听我的想法。”
边缘说什么做什么,边兰总会找到理由替他开脱,即便同样的事情放在她身上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人家成绩好。
说来说去,还是她成绩不好。
所以她的想法也从来不重要,只要向边缘看齐就好了,她的目标就是成为边缘。即便清楚她不可能成为边缘,也依然要向边缘靠近。
“哥。我其实有点讨厌你是我哥。”
“你太聪明太优秀,而我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偏偏我们一起长大,吃穿用度没什么不同。这就显得我更平庸了。差不多的基因差不多的环境,大家都会想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你觉得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吗?应该不是吧。”
日光是淡淡的金色,她在金灿灿的风中笑,看起来却很苦涩。
“当然这都是我的阴暗想法。你什么都没做错对我也很好,只是我不够好又无能为力,所以只好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这应该不算嫉妒吧,我还没那么坏,就一点点不太喜欢你作为我哥这个身份而已。”
她透过双指留出狭小的缝隙去看边缘,因为手掌遮挡,忽然觉得两人很近,几乎是脸贴脸对视。
江今澄颤了下眼皮放下手,面上挤出一个笑。
惯会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的边缘难得沉默,他微眯着眼,但今天不晒人,风也没有吹得人想流眼泪。
“其实我早该观察到,大人总喜欢拿你和我比。我以为,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不会在意,没想到你听进去了,还听进去那么多年。”
“对不起,是我忽略你了。”
他偏头对江今澄道歉,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
几步远的厨房还在哐当剁肉,油烟机呼呼响,大鹅拽拽地从门前经过。
鸡鸣狗吠,杨树林芦苇荡,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们都长大了。有了说出口对方也不一定的理解的心事。
像阵阵阴风压倒玉米秸秆,只能自己撑过去挺直腰杆,受不住就会中途断折。
“要我说,你最该向我学的,就是不听话。当个犟种,谁来都不管用,认准了就干。你没学到精髓。”
“我妈一巴掌呼过来还怎么犟。”
“我帮你挡着。”
“不信,你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一来一回,话题又轻松起来。
过年是最不需要理由聚在一起的,吃完饭两家觉得不尽兴,非要去唱歌。江今澄不喜欢唱歌,边缘不喜欢和大人一起唱歌。
两人拿着边兰给的福利观影券上顶楼,券里不含爆米花,边缘问江今澄要不要吃。
她点头。
“那你付钱。”
还说她抠,边缘自己不也一样。
“我付钱就我付钱,你一颗都别想吃。”
江今澄特意买的小份,那么窄的杯口边缘都能和她一起挤进去抢爆米花。
“电影院的爆米花就是香。”
“不花你钱当然香。”
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彼此表情。江今澄懒得去瞅边缘笑成什么模样,而且爆米花吃多了还有点噎。
她抽张纸擦擦手指头对边缘说:“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行。”
放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桶移到边缘右手边,江今澄就是反悔想吃也够不到了。
看完电影出来江今澄手机没收到边兰催她回家的消息,理论上他们应该已经唱完准备开车回家才是。
“等什么呢,他们又续了一个小时,再逛逛?”
他随意地指了周围,同时散场出来的人走得差不多,直梯旁也没什么人在等。
“我想回家了,好累。”
早上十点多就往姥姥家去,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是平时快晚四的点了。
“现在回家你带钥匙了吗?”
“当然。”
江今澄从斜挎包掏出一串钥匙。其实就两把钥匙,车库和大门,因为还别了毛绒挂件,看起来很大一坨。
“行,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玩的。”
直梯靠近商场大门,出门扫辆电动车就能走。她撩开最后一道帘子,完全没有暖气的室外冷得她手指蜷缩。
边缘忽然用胳膊肘捣了捣她问:“进不进,请你。”
他侧身朝向便利店,玻璃上贴着711会员日折扣海报,满35-7。
“你确定?别后悔。”
“确定确定,你还能把店搬空啊。”
冬天容易起静电,门还没拉开多大缝隙,她先被电了一下。门铃连响三声,她和边缘才进来。
刚下手拿,边缘就开始嚎。
“你现在生活这么奢侈,18块钱牛奶也买。”
“你不说请客嘛,那我当然拿点平时不舍得买的。这个很好喝,我看的韩剧里他们都喝这个。”
她也不是真的要宰边缘,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只拿了两瓶牛奶。
结账队伍排到熟食区,边缘想吃串顺手也请她一串。江今澄挑了串鸡肉丸,看起来不长,能刚好装进口袋。
“那我走了,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OK,拜拜。”
边缘和她家是两个方向,也没有送她的必要,毕竟两三块钱能到家没必要变成双倍。
冬天骑车是真冷,江今澄把袖子扯出来盖住手背,只留两根指节在外面握把手。是有点不安全,但暖和。
小区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挂上红灯笼,连假山也贴了个福上去,她用力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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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同样贴了福字的单元门。
江今澄一面嘀咕天气冷,一面摸吸管戳牛奶膜。在冬天喝点冰的其实很舒服,就是有点对不起牙齿。
手冷,牛奶也捂不热。
喝了几口还是觉得回去开空调喝正好。
楼道隔音时好时坏的,二楼放电视动静大到能听清每个字眼,三楼却又静得出奇。
江今澄听了会儿转过身要继续上楼,视线瞥到墙角有一袋外卖。
蹲下去看小票单,收件人地址电话都是许松年。
快两个小时前下单的饺子。
忘拿外卖了吗?
敲门好像有点冒昧,给他发个消息吧。
刚解锁手机,还没点开聊天页面,门忽地推开。吓了江今澄一跳,手机差点乱点个表情包发出去。
暖气混着水汽扑面而来。许松年穿着短袖短裤,头上搭块毛巾,但没擦。难以描述形状的头发啪嗒啪嗒往下滴水,他肩头湿了一片,贴着皮肤。
“你,洗澡呢?”
“嗯,对。”
“我看你外卖没拿想给你发信息,刚掏手机你开门了,挺巧。”
完全没擦的头发滴水很频繁,江今澄绕到能遮挡视线的门后帮他拿外卖。再直起身,发梢已经略微显出薄厚。
“那个,我哥刚刚请我去便利店,你要喝牛奶吗?”
两瓶她都买的草莓味,以前试过香蕉和哈密瓜,还是草莓更合胃口一点。
“谢谢。”
许松年毫不推辞。
“还有吸管。”
她骑车时把吸管放在口袋里,现在手在口袋摸了一圈才摸到。
“那我先上去了,你们家有点热。”
她还穿着羽绒服,再站会儿真的要脸红发晕。
“我有个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新年礼物?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哎,许松年!”
骤然拔高的嗓音终于叫住许松年。
他浑身冒着热气,皮肤粉白,眼神不太清明。江今澄分不清他是洗澡洗懵了,还是被自己一嗓子叫懵了。
他们家实在太热,江今澄不愿意进门,站在门前地毯上和他说。
“我不是很讲究的人,没必要送礼物。而且你送了礼物我就要回礼,哪怕你钱多的没地花纯送我不用回,但我还是欠你。我不想欠你。”
这话听着像划清界限的意思,江今澄又解释道:“我不是只对你这样,我就是不太喜欢收礼物,我也不习惯给别人回礼。”
“但我收了你的牛奶。”
他握着草莓牛奶的手向上抬了下,江今澄一时语塞。
“我哥请的,你可以谢谢他。”
“他请的你。”
“前几天烟花也是你买的,我还没给你钱,就当补给你的。”
说完她继续吸草莓牛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从嗓子眼凉到心口。
“我明白了,那以后请你吃点东西可以吧。”
“可以,我也会请你的。”
江今澄郑重点头,像做出很大承诺。也确实如此,她答应就会做到。
“我不收你礼物会不开心吗?”
流行送礼物的年纪,她也和别人解释过不喜欢互送礼物,有的人理解,有的人会误认为疏远他们不太高兴。
江今澄还不清楚许松年会怎么想。
“不会,送礼物是想你开心,你开心收不收就不重要。”
“行,那等你过生日,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江今澄往台阶处挪了点,可以看见他们家客厅。
柔色廊灯斜打进鱼缸,翻涌的波浪气泡清透澄明。玻璃折射鱼鳞的色彩,将水漫染成彩色,看得人恍惚。
“好。”
他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