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妻复合后又被渣了》
1. 重逢第一日
1/晋江文学城
腊月初八,燕都落雪。
大雪自晌午扑簌簌飘下,临近黄昏之时依然不见半分停势,凛冽寒风愈发急切。
元墨提着食盒一路疾行,走到朗月堂之时,银尘落满肩头。
踏进游廊檐下,他拍掉身上的残雪,细心整理好衣衫,而后才恭敬的叩响门。
“公子,晚膳来了。”
厢房内,传来男人不甚高兴的一声“进”。
简短的一个音节里,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屋内地龙烧得旺,一进门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烛光随风摇晃,一袭华贵紫袍的青年双手负于身后立在堂中,高大俊美,就是脸色极臭。
而桌上半盏茶早已冷掉,一旁还散着几张崭新的银票。
元墨默默打开食盒,将热腾腾的饭菜一一往外摆,又忍不住拿余光瞥向自家公子。
啧,瞧瞧这脸黑的。
无论是当年年轻貌美的岑家小公子,还是如今燕都城里最炙手夺目的皇孙殿下,夫人一醒来便决意离开,毫无半点犹豫和动摇。
元墨怜悯同情的目光宛若实质,岑衍冷冷抬起眼,颇有几分阴森,“怎么,你也想跟她走?”
元墨当即抱起食盒,“小的告辞!”
门砰地一声关上,激起的微风吹得房中烛火都晃了晃。
岑衍瞥一眼桌上的银票,忆起自己那句装模作样故作施舍的话说完,女子便从怀里掏出银票问这些够不够赔偿的情景,忍不住磨了磨牙。
当司柒整理好衣衫和包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入目就是青年沉着脸盯着桌上银票,那架势仿佛是在与毕生劲敌对峙一般。
她不由得脚步一顿,“恒王殿下?”
怎么会有人对着钱财生气?
岑衍轻咳一声,矜持又不失优雅地坐正,“这银票瞧着挺新。”
说着他瞥见女子拎着的包袱,表情一僵,“你现在就要走?”
从山坡滚落下来,虽无伤筋动骨的大伤,也该谨慎修养观察几日,如此迫不及待是什么个意思,避他如蛇蝎不成?
司柒抿了下唇,低声解释,“回殿下,风雪未停,明日怕是会被大雪封道无法出行,我与故人有约,眼下已耽搁许久错过了时辰,需得尽早出城。”
听听,听听这一声声恭顺又疏离的殿下。
岑衍极为不快,“你我也算故人,都是故人,怎么我在你眼中的分量便轻若鸿毛,成了耽搁你与旁人赴约的绊脚石了?”
“我并无此意。”
司柒安静垂首,“若恒王殿下允肯,待过两日一回燕都便携礼登门,以谢殿下搭救之恩。”
“过两日?”岑衍眼中倒映着女子消瘦沉默的影子,将这两字在唇齿间翻来覆去的,恶狠狠的嚼磨。
她的话可信吗?
当年她无声无息离开时,既没带走岑家半文钱,也不曾惊动府中家仆,除了一封寥寥几行字的和离书,什么都没留下。
能这般干脆利落拿出四百两银票“赔偿”给他,可见她不告而别后,日子并非他噩梦中那般忧虑揪心,过得极为不错。
所以这两年,并未有任何一道困难能阻止她回瑶城看他一眼,哪怕寄来一封书信。
而此刻,她却甘愿踏着即将来临的夜色,忍受刺骨的寒风去和别人赴约。
对比之下,这份认知显得格外残酷,岑衍心中的不甘攀升到了极点。
他不信她口中的‘过两日’,“两年未见,一朝故人相逢,你对我就没什么想说的?”
司柒认真地回忆起她曾听到的那些话,仔细筛选了下,挑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听闻殿下入朝一载多余,深得天子信宠,今年夏日豫州蝗灾来袭,殿下奉旨赈灾灭蝗,政绩斐然,如今豫州各城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恒王殿下的名讳。”
岑衍紧绷的神情蓦地愣住,她还真在关注着他?
那些夸赞之言早已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只觉得一派阿谀奉承之态,现在从她口中说出来听着却有些许不一样。
“......咳,这其中也有谋士为我出谋划策,非我一人之功。”
青年勉强压住上翘的嘴角,矜持道,“我只是为了在燕都不被人轻看罢了。”
反思起方才的态度,岑衍一时心生几许疚意。
“你摔下山坡幸而无伤,不过明日定会显出摔磕淤青之伤,我已让人去宫中请太医,等太医细细诊一诊,你于府上安生休息一晚,免得落下病痛隐患。”
他拉开凳子,又探手去接她手中的包袱,“你与故人约在何处?外面落了大雪,我现在命人接来京城,不会耽搁太久,你且放心用膳。”
岑衍拽了下包裹,没有拽动。
“我自己便是医者,不必劳烦太医出手。”司柒轻轻拂开他的手,婉拒道,“他抱恙在身,须得我亲自前去。”
女子一袭墨衣沾了几许灰尘,白皙的脸上还有几处明显泛红的擦伤,尤其额间那一道,血痕格外刺眼。
岑衍堪堪维持住唇角的弧度,“原是去看诊,不如我陪你一起?现在风雪未停,寒夜将至,王府的马车总比孤身一人......”
司柒有些生疏地喊出他的名字,“岑衍。”
她客气而疏离,“我不过一介江湖游医,殿下乃天子宠信的恒王,你我云泥之别,算得上是陌路人,不该有太多交集。”
岑衍的表情有一丝崩裂,“你说什么?”
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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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他们好歹也相处过整整三载。
她说走就走不给个解释也就罢了,今日相逢还要戳他的心窝。
元墨逃得匆忙,房门并未掩紧,凛冽寒风顺着门缝吹进,刺骨的冷意冲淡了房间里温暖干燥的热意。
风雪呼涌而至,连他那颗欢喜着的心也被寒意浸透了。
岑衍缓缓绷直了身体,他本就生得一张俊美浓烈的面孔,冷下脸后,那扑面而来的攻击感强悍到惊人。
“原是我多想了。”她甚至都不想与他有点半交集。
一丝丝危险感乍现,司柒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
“一匹来自西域楼兰朝贡,由天子钦赐下来的极品雪玉马,你从山坡滚落下来,惊得它伤了后蹄,若后腿伤的厉害,这匹马可就废了。”
岑衍拿过桌上那四百两的银票,捏在指间在两人之间随意的晃了晃。
“在本王面前,这四百两倒是能解决,但天子要是知晓本王府中这匹雪玉马伤了残了,亦或者死了,故而追责下来,本王总不能替你背锅吧?”
“所以本王总得保留人证物证俱在,免得解释不清。”
司柒柳眉蹙起,反驳道,“......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明明说赔了钱就不必留在他府上做侍婢。
“本王方才是顾及你我情分,言语委婉了些,如今讲的都是大实话,沈姑娘莫要多想。”
岑衍将银票收起,微笑,“很遗憾,沈姑娘今日必定要与故人失约了。”
司柒抿唇,试图和他讲道理,“我离开是为送药,将药送到之后便会立刻赶回燕都,决不食言。”
岑衍眼眸微眯,“......既是送药,只要药到了不就行了,本王自会命人替你送。”
司柒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妥协,“不行,必须诊断之后才能配好合适的药方剂量,我得亲自前去。”
那不简单,“本王可以让王府的府医随护卫一同前去。”
他一副软硬不吃的蛮横模样,又高又大的一只死死堵着房门,满脸写着“休想离开”几字。
女子似是被这些话噎的一时无言,衡量片刻后,“要留多久?”
岑衍谨慎思考了片刻,勉勉强强给出个期限,“三日起步罢。”
三日?
司柒神色稍缓。
她本还在苦恼该如何躲开搜寻,悄无声息离开燕都将东西送出去,恒王的突然反悔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不必三日,今夜便足以休缓。
她点了下头,允肯道,“可以。”
下一瞬,她看见青年唇角的弧度微微翘了下。
司柒目光微僵,一时间心绪复杂。
罢了,权当没看见。
2. 重逢第二日
夜色渐浓,风雪终于肯停下。
元墨站在厢房门旁,指挥着几个小厮侍女将厢房简单打理布置,心虚的不敢往内厢那边看。
昏黄的烛光摇曳,女子腿上盖了张华丽柔软的薄毯,正安静地斜倚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些许浅影落在她漂亮冷清的侧颜,莫名衬显出几分低落疲累之色。
老天爷哟,夫人今日遇上公子可算是倒霉到家了。
眼看要忙活完了,元墨清了清嗓子,轻步上前道,“夫......沈姑娘,外面这个丫头是留给您的侍女,唤名碎玉,是个心细体贴话不多的,姑娘且留着使唤。”
“若用着不习惯,小的再给您换个更顺心的。”总之得有个人守在姑娘身侧。
司柒闻言睁眸淡淡瞥他一眼,没作声。
看样子是允许碎玉守着了,元墨松了口气,连忙恭顺地退下。
刚出朗月堂,王府中一位当值管事急急忙忙朝着此处奔来,看见元墨眼睛一亮,“元管家!”
“何事慌慌张张?”
“是宫中来信了。”管事凑近了才压低声音道,“天子旧疾复发,夜不能寐,命殿下即刻入宫为天子诵经守夜,马车就在府门外等着呢。”
元墨颔首,“你回去罢,我去传报。”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殿下近日搬到清照院住,告诫王府众人,平日无事不准打扰正院里的贵客,到时惹怒了殿下,后果自负。”
管事茫然的“啊”了一声,客人住进正院,是不是有点倒反天罡了?
不多时,司柒便从碎玉口中知晓了岑衍被召入宫之事。
是元墨过来转达的消息。
天子中年登基,为帝近三十载,这几年旧疾频发,龙体日渐愈下,岑衍每每被传唤侍疾守夜,少说得在宫中熬上两三个深夜。
碎玉长相清秀腼腆,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殿下嘱咐了元管家,等府医护卫一回燕都,便第一时间向姑娘禀告送药之事,殿下不在府上之时,元管家随时待命于姑娘。”
“......”
话落半晌,碎玉久久未听到女子有回应的声音,于是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帷帐的后方。
女子正认真默数着掌心里那一小捧碎银,毫无察觉。
碎玉心想自己声音是不是太小了些,迟疑着重复道,“姑娘,殿下临走前已经嘱咐了元......”
司柒漫不经心收起碎银,“我听清了。”
她嗓音冷淡,下令,“无需你在这里守着,灭灯,出去。”
等碎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规矩老实的站在了正厢门外。
“......”
她茫然地看着庭院里泛着银光的积雪,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一道寒风刮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寒颤,赶忙拢起衣领小跑回了偏房。
正厢里黑漆漆一片,唯有窗外映进来的霜雪微光。
安歇在温暖安全的房间里,司柒侧翻过身子摸着枕下的锋利匕首,缓缓闭上疲惫泛起血丝的眸子。
干净的气息涌上来,淡淡的香味很是好闻。
片刻后,她拉起被角,默默将小半张脸埋进去。
翌日,朝阳升起,积雪开始消融,地面逐渐泥泞。
司柒用不着旁人伺候她起居,碎玉便安静的在一边待命,悄悄地观察着。
女子生得唇红齿白十分白净,身形高挑而清瘦,却不显半分脆弱。
那双眸子黑沉沉的,总给人一种无形压迫之感,冲淡了那份对容貌的惊艳,只深深记得她冷淡的眉眼。
但平心而论,这位沈姑娘是个极为标志的美人儿。
司柒擦净脸,不解地看向她,“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碎玉小脸一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偷偷欣赏美色,“奴婢想问姑娘可要奴婢帮忙擦药油。”
方才沈姑娘更衣,她帮忙递新衣之时瞥见她身上有好几处摔伤的淤青,落在白皙肌肤上如同被凌虐过一般骇人。
司柒果断婉拒,“我自己来就行。”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碎玉便道,“那奴婢去看看早膳可准备好了。”
司柒颔首,心中默默思索起昨日恒王派去的府医和护卫。
一场大雪使得出行艰难,就算恒王府的车马再快,今日怕是回不来。
燕都并非久留之地,她得想办法出城。
脑海中渐渐勾勒出清晰的计划,碎玉也已经带人将早膳布好,“姑娘,趁热用膳吧。”
知道司柒不喜旁人侍奉,碎玉恭顺的退了出去,她方才去膳房的路上踩到了泥水,正好趁这一会儿回偏房换双新鞋子。
快步走下台阶时碎玉忽然脚下一滑,扑通一下重重摔坐在地,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她疼得小脸紧皱成一团,嘶痛痛痛!屁股好痛!
还没缓过神来,视野中伸过来一只修长细指,是熟悉的冷淡嗓音,“扭到脚了?”
不等小姑娘回话,司柒就先把人扶起,“能走吗?”
碎玉眼里还含着一包泪,“疼,不敢动。”
她敛眉,而后作势蹲下身,“我看看。”
“别!”见沈姑娘要屈尊为她检查脚踝,碎玉涨红了脸要往后躲,“奴婢身上沾了泥水,脏。”
“别乱动。”司柒朝圆月门外唤了一声,不多时便有婢女闻声而来。
她淡声吩咐,“去取个药箱来。”
原本还在和管事议事的元墨一听朗月堂要药箱的消息,一个弹跳起身,风风火火就往正院跑。
老天爷!要是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公子回来肯定要扒了他的皮!
故此,司柒看他火急火燎冲进门的样子,便疑惑问道,“怎么了?”
元墨见司柒明显一幅为人看诊的大夫架势,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府医走得匆忙,药房里药材不全,尚未来得及补齐,小的特地来提醒一下姑娘,有些药材得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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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药方出府采买。”
司柒了然的哦了一声,想了下,“正好,你拿来纸笔,我说你记。”
元墨相当迅速将东西准备好,端坐在一旁十分认真郑重,仿佛写得不是药方而是考卷,“姑娘请说。”
司柒看他是左手持笔,漂亮的眸子多了几分新奇,“你惯用左手?右臂能写吗?”
元墨呲着大白牙,“当然能写,只是小的平日习惯了用左手,不觉得碍事。”
说完他忽然疑惑地歪了歪头,“两年未见,姑娘莫不是忘了,当年您还夸过小的能左右手同时持笔书写的本事呢。”
司柒抿了下唇,“......是记不太清了。”
元墨闻言颇有些遗憾,听司柒已经开始说药材和剂量,便连忙端正起来,开始认真记录。
碎玉扭伤了脚,也不适合再留在司柒身边侍奉,元墨有意要重新安排一个侍女过来,被司柒拒绝了。
“让她留在这儿继续养伤吧,我不需要人伺候。”
元墨还想再坚持坚持,但看司柒隐隐有些不满的蹙起眉头,只好作罢。
正准备告辞之时,听见司柒询问,“殿下可有回府的消息?”
“未曾,今日许是留在宫中了。”他解释道,“公子每每入宫侍疾,偶尔有公务着急处理才会寻空回府,便是回来也多在下午申时之后,赶在天子用膳前回宫。”
司柒颔首示意明白,却在晌午的时候,听见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靠近。
抬眼望去,刚好看到高大俊美的青年披着狐裘大氅迈进庭院中,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岑衍一进来望见那双漂亮清冷的眸子,下意识想要扬起一个张扬开朗的笑脸,笑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眼下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形象,连忙握拳低唇轻咳一声,故作板脸,不急不缓踏上垂花廊。
司柒目睹他一看见她就沉下了脸的那幕,思考片刻,“殿下是被天子骂过了?可解释过了?我这两日能走了吗?”
“......”好一个一连三问。
岑衍的脸上彻底没了表情,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来“没有”二字。
她为了早早离开,居然盼着他被天子责骂!
青年愤愤解开大氅扔到一旁,闷声坐下。
司柒搞不清他忽然猛增的火气,看他坐下之后一言不发,感觉不到什么危险,便淡然收回视线,捏起棋子继续和自己博弈。
低下头那一刻,她听见一声极为刻意的重哼。
莫名的,司柒想起方才青年坐下时脸色扭曲气闷的样子。
像个心思纯良的少年郎。
也是亏得他长得俊,换在别人脸上浮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八成不堪入目惹人厌烦了。
安静之下,一枚枚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脆,岑衍从一开始的故意扭头不看,变成了直勾勾盯着司柒。
那束目光实在太炙热了,司柒抬头看向他。
岑衍与她相视一息,又默默把脸扭了回去。
3. 重逢第三日
司柒想了想,捻起一枚黑棋递过去,“下么?”
岑衍傲慢的抱臂靠在椅背上,轻轻扬了下下巴,“你玩得什么棋?”
“围棋。”
“无趣,换个。”
司柒很有耐心的征求意见,“殿下想玩什么棋?”
青年慢条斯理向司柒摊开掌心,“五子连珠还算勉勉强强配得上本王的身份。”
司柒没想到他更爱好五子棋,棋石在掌心把转了一圈后,将黑棋轻轻放入他的手心,“那便听殿下的。”
她现在觉得这样一眼就能看透的心性未必不好。
白棋黑子落下,互相穿插围堵着,两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专注起来,一番较劲后一局棋盘竟然快要下满。
岑衍眼尖落下一子,惊险对峙之下,黑棋终于连珠。
他剑眉微挑,“你输了。”
司柒望着他那抹过分开朗的笑,将白棋一一收起,眼中多了一份谨慎,“再来。”
......
很快,青年愉悦的压下最后一棋,“我赢了。”
司柒抿着唇,拧着眉头将棋子收回,“再来。”
“......”
岑衍察觉到她过分的认真,笑意一敛。
之前娘子只喜欢翻翻医书,锄锄药田,去岑氏药堂坐坐诊,也没见她对棋盘有多感兴趣,怎这两年开始爱好起下棋了。
长指捏着黑棋,他反思了下,“我还未用午膳,你随我一起再吃点?”
司柒不语,只是平静地审视着他。
岑衍起身拂了拂微皱的衣袍,优雅微笑,“那我便自己去了。”
眼看他长腿一迈就要走,司柒蹙起眉,惯性的命令道,“回来。”
岑衍十分丝滑的转身坐回去,一套动作称得上是行云流水。
“若不然我们下一局围棋?”
他反应那样熟练自然,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纵容,倒让司柒一愣。
一举一动里,足以窥见当年自己在瑶城岑府里是如何与他相处的姿态。
望着那双明亮又分外坦荡的眼睛,莫名的,她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知何处来而的烦躁。
棋子被丢回棋盒里。
“不下了。”
*
“公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夫人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偏生还要去踩这一处将人得罪。”
元墨收拾着书房里留下的残茶,“不如公子投其所好,或许能让夫人消消气。”
岑衍靠在椅背上,两手长指交叉置于腹前,安详的仰望着窗外天空隐隐泛起金黄的霞光,幽幽道,“我记得太医院的华院首,乃是神医华氏的后人。”
元墨是跟着岑衍一起爬树掏鸟长大的,多年主仆默契让他一下领会到岑衍打得什么算盘,好心提醒,“......公子,华院首大概是不会将自家传世之宝卖给旁人的。”
岑衍张口就来,“我可以砸金银珠宝。”
“......华氏世代从医,在燕都乃百年世家,比咱老岑家都有钱。”
岑衍顿了顿,“本王是皇祖父极为疼爱的皇孙。”
“天子是不会纵容殿下您此等仗势欺人之举的。”
岑衍逐渐丧失理智,“我可以让暗卫去偷。”
“咱家岑老太君说过,干坏事缺大德。”
岑衍盯着他,眼眸微眯,“那换你翻墙去偷。”
元墨呲着个大白牙,乐了,“公子,您知道的,小的爬树都能下不来。”
岑衍拿起手边的册子就朝他扔过去,“那本公子要你何用。”
元墨熟练又灵活的往旁一躲,说话格外伤人,“将夫人惹生气的是公子您呀。”
岑衍顿感心塞,拧着眉苦思了半晌,颇有几分看清现实的麻木,“她有意疏远我,这次哄着消了气,可等府医一回来,她又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燕都短短一载多余,老君王对子孙的宠信都倾斜偏倒在他这位失散多年的皇孙身上,仿佛经过了二十载的光阴,磨灭了君王对他的生父——先太子的芥蒂。
燕都城中,所有人都在这样想着。
于是明里暗里,无数恶意和敌意皆涌向他。
岑衍有时会苦中作乐的想,幸好娘子早早就离他而去了。
这几日相逢就当老天看他可怜,善心赠予的一份慰藉。
可人心都是贪婪的,“元墨啊,你家公子太不知足了,竟然妄想一哄就哄她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看着青年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怅然,元墨也跟着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公子,若非夫人心甘情愿,您是留不住她的。”
岑衍沉默了片刻,“若我拿金银财宝砸到她面前......”
元墨被问得也沉默了一瞬间,“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问世间,有几个能信誓旦旦说自己不爱财?
“罢了,罢了。”
岑衍深吸一口气,起身拎起那件白狐大氅披上,散漫地推开房门,“本王该回宫了。”
临走前,他握紧缰绳看向元墨,挑眉,“年初那阵子,本王在灵宝阁保存了一整份民医杂记的全册,你送到朗月堂给她解闷。”
元墨连连点头,又听青年如昨夜那般强调道,“若府医回来时恰好本王不在府上,记得派人入宫通报此事。”
“小的遵命。”
元墨恭顺领命,只听耳边马儿一声嘶鸣,再抬首时,青年已衣诀翻飞策马远去。
晚膳过后,这份总共八册的民医杂记就送到了司柒手上。
民医杂记乃是前朝一位苏姓游医走遍了大江南北,用其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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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心沥血编著而成的,记载了各个州地里各例或棘手或寻常,或常见或偏僻的病例和医治方式,极为珍贵。
司柒的藏书里也有这本杂记,但只是后人的抄录稿,她随手翻看了两下,辨别出这是甚是难得的原稿。
既然都拿到面前了,司柒也没客气,从中抽出后三册留下,“这五册你拿回去,已经看过了。”
“公子平日也就翻看翻看账本,对于医书一窍不通,放在府上也是落灰,”
元墨道出来意,“实不相瞒,这医书算作公子晌午惹得姑娘不快的歉礼,还望姑娘见谅。”
司柒柳眉一皱,晌午那阵是她自己因为一点莫名的情绪被影响,与恒王有什么关系?
“他误会了,他未曾惹我生气。”
元墨一愣,“啊?”
他挠了挠头,“那姑娘怎会......”
“只是在和自己较真儿罢了。”司柒抱着那三册起身,认真道,“这三本算是借阅,代我多谢恒王慷慨之心。”
元墨弄清误会后算是松了口气,没生公子的气便好,听话的将那五册收起,“那小的不打扰姑娘休息,先行告退了。”
凛冬之夜,幽幽星河与圆润银月相伴,不减半分光泽。
“.....元伯!”
清越的少年音从模模糊糊变得逐渐清晰,“你看,我祖母坟边上是不是躺了个人?”
一道尖鸣骤然响起,“什么?!!”
“哎哟我的天爷,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小姑娘怎么满脸血倒在咱岑家祖坟这儿啊,可别把咱老太君吓着.....”
浑身都在痛,无穷无尽的寒意包裹着,像是被大雪掩埋了一样,连意识都被冻结,昏昏沉沉。
她断断续续听见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可她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眼皮沉甸甸地合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自己......好像要死了。
“元伯你瞧,她今日能把药咽下去了。”
“小公子快看,这姑娘的荷包里面藏绣了个沈字!”
“元墨你怎能乱碰人家的东......哦,那血渍洗掉了么?你没给她把荷包洗坏吧?”
是谁在叽叽喳喳,好吵。
......
在无法睁眼醒来的日子里,听见次数最多的是那道开朗清越的少年音。
今日近得好像在她耳边趴着一样,纳闷道,“两个多月了,怎么还不醒?”
“托人找了这么久,也没有姓沈的人家说有走丢失踪的姑娘,你是哪儿来的呢......”
他说着陷入沉思,琢磨着,“那么巧在清明那日倒在祖母坟前,莫非是祖母看我在这世上孤苦伶仃一人,想送孙儿一个娘子?”
“......”他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4. 重逢第四日
她用尽所有力气企图掌控住无知无觉的身体,想要大声反驳,一腔羞愤之下,朦朦胧胧的光亮渐渐变得清晰。
入目,是一个头戴银冠,身着蓝锦衣袍的清俊少年郎,
他看上去是个张扬又开朗的性子,眼睛亮亮的凑上来,“诶,你终于醒了!”
司柒倏地睁开眼。
黑夜尚在,月色透过窗落在地上,屋子里安静极了。
微微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司柒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床帐,回想着梦境里的那些对话。
好真实。
真实到像是一块小小拼板,放入空白的记忆里似乎完全契合,找不出半点违和感。
她又想起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无论是俊俏意气的少年,还是清贵优雅的恒王,那双眼睛好像从来没变过。
明亮,坦荡,热烈,如同一面镜子,能照映出世间所有不堪的心思。
“朕甚是喜欢你的眼睛,与你父亲生得一模一样。”
潜龙殿内,夜半被噩梦惊醒的老君王倚靠在软枕上,苍老但依然精明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这是天子第一次主动在恒王面前提及先太子,还是在一场噩梦之后。
殿中的内监和宫婢像是一群仓惶不安但直觉奇准的小动物,战战栗栗放轻了手脚,生怕发出什么动静折了自己的性命。
岑衍握着手中读了一半的折子,不甚在意的浅笑,“孙儿还不曾见过父亲的画像,皇祖父昨日说孙儿眉眼和曾祖母有几分相似,昨儿一句,今儿一句,皇祖父莫不是把孙儿当三岁孩童逗弄。”
老君王慈和的笑了两声,不语。
烛光下,他鬓间的银发泛起光泽,似是怀念一般提及三十年前的事,“记得当年朕尚未登基还住在东宫之时,漠北边境战乱渐起,敌军来势汹汹,连破大燕五城。”
“先帝那时已经在位五十余载,怎甘忍受漠北叫嚣挑衅大燕,思量一夜,翌日朝堂之上不顾群臣百官劝拦,宣指朕代为监国,带着你十五岁的父亲御驾亲征。”
老君王悠长的目光望向殿外那黑漆漆的浓夜,“便是那一年,先帝为国战死,朕登基为新君王,而你父亲继承先帝遗志,带军奋战五载直捣漠北王都,降了漠北王室后,又马不停蹄替朕荡平当年西域南北诸国之乱。”
“父子分离九年之久......”说到这儿,他竟是忍不住笑出来,和蔼的仿若民间最是寻常不过的一位老人。
“他回到燕都那日,朕竟险些没认出来他。”
他的目光落回到面前听得认真又安静的青年身上,低声道,“你父亲曾是朕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至今,也仍是朕最满意的儿子,你那些皇叔远远比不上他。”
岑衍神色如常,只是遗憾的笑了笑,“可惜了,孙儿没能继承父亲半点将才之姿,拿着算盘和人打架还被夫子臭骂一通。”
老君王缓慢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那朕亲自教导你治国之道,日后你来做朕的皇太孙,如何?”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忍不住呼吸一屏,整个潜龙殿都安静了。
岑衍挑了下眉,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皇祖父这几日病糊涂了不成,孙儿若是做了帝王,那燕氏一族岂不是葬送在孙儿手里,皇祖父到时如何面见太祖太宗?”
老君王无甚表情地凝望着他,“朕乃一国之君,何曾与人开过玩笑。”
“你父亲曾是朕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文武双全,惊艳才绝,你不想成为如他那样的人么?”
“不想,人各有志,孙儿清楚自己并非皇太孙那块料儿,诸位皇叔和堂兄堂弟们的才能和见识远比孙儿。”
岑衍年纪轻没什么耐心,不想在和老君王继续拉扯下去了,催促着,“抓紧再睡一个时辰,也好精精神神上朝。”
一看他这架势,老君王瞬间破了功,不甚情愿,“天底下除了你,还有哪个敢这么凶朕的。”
话是这么说,但人已经老老实实躺下了。
满殿烛光渐渐暗下去,仅留了两盏照明。
龙榻旁,岑衍继续念着手中的奏折,嗓音低沉轻柔,不出一会儿,老君王沉沉睡去。
周内监轻步靠近,低声道,“明日还需入朝,殿下也快回偏殿歇下吧。”
“那有劳周内监替本王守着了。”
岑衍看了眼呼吸平缓的老君王,放下奏折,缓步而去。
殿门轻轻合上,本该陷入睡眠的老君王复而睁眼。
周内监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天子?”
老君王阖着眼,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哑,“文嘉去百清观带回来一个女子,来历可查清了?”
“该是瑶城相识的故人,姓沈,一位小小女医,不过殿下很是重视,都住进朗月堂了。”
“让玄令司去瑶城查。”
老君王不急不缓翻过身,“今夜在殿中侍奉的,都处置了吧。”
周内监深深俯首,“老奴明白。”
艳阳晴日,大雪未消。
一阵呼啸寒风无情的刮过,叫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要被冻透了。
司柒披上墨色大氅,随手抓起钱袋,按照从碎玉那里打听来的路线,精准直奔恒王府侧门的位置。
侧门也有人在守着,但托元墨的福,全府无人不知恒王殿下有位贵客住在朗月堂。
守门的护卫瞧见一袭墨衣又面生的司柒,一边心中疑惑贵客怎走侧门出去,一边恭恭敬敬把人放了出去。
宽大的兜帽戴上,巴掌大的小脸一下被挡的严严实实,走出胡巷到主街那一瞬间丝丝缕缕的冷风骤然猛烈了些,划过脸颊似是锋利的刃,司柒紧抿着唇加快了步伐。
寒风凛冽,地面的积雪融化分外泥泞,故路上行人极少。
书肆内,寂静无人。
一个高挑瘦削的墨色身影进了门口,在门口跺了跺脚震掉靴上水渍,而后平静的目光扫了眼一楼,淡声道,“借书,山海异志。”
未有人回应,但书肆里侧连接后院的帘子后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着柔蓝窄袖长袍十分英气的女子掀帘而来,看见摘下兜帽的司柒忍不住面露一丝意外,轻挑了下眉,“他们都在找你,不怕我将你卖了?”
司柒只简短道,“你妹妹还需我的药。”
女子飒爽一笑,“不愧是司大夫,底气真硬。”
司柒神色冷淡,不置可否。
后院茶室,窗边的小围炉上的热水正沸,小榻桌上还摆着凌乱的书册。
戚九巫将沏好的银霜茶推到司柒面前,淡淡清香扑鼻,“司大夫尝尝。”
热茶入喉,寒意被驱走些许,碰过茶壁的细白指尖泛起淡淡粉意。
司柒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她,主动开口,“做个交易?”
戚九巫轻啧一声,放下酒杯,“我一个小小兵卒,司大夫何必为难我。”
司柒闻言便掏出了钱袋。
戚九巫见状婉拒道,“司大夫,这不关钱的事,我若孤家寡人自是无甚所谓,但九鹿她的状况......”
她还未说完就骤然安静下来,目光已经被司柒手中的东西吸引。
戚九巫紧紧盯着那个药瓶,顿了顿,“里面有多少,能压制多久?”
药瓶放在桌面上,司柒淡声道,“唯剩这三粒。”
戚九巫眼中流露出失望,“只能缓解半年。”
这药除了司柒便无人敢私制卖出,司柒要是出了意外,那靠着这药压制毒性的九鹿自然也保不住性命。
她的拒绝只是为了从司柒手中讨到更多的益处,可司柒手中只剩这三粒。
戚九巫仿佛下定了决心,咬牙道,“若我多为你争取些时间,你能再给我多少?”
“药材难寻,我这两年也只配制出六粒。”
戚九巫心道怎么可能,这两年九鹿吃下去的都不止六粒。
这个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后,她忽然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倏地抬起头,“这是什么药?”
司柒将药瓶轻轻推向她,“这三粒归戚九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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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你们姐妹二人都要听令于我。”
戚九巫腾的一下站起,难以置信,“这是解药?”
她急迫地追问道,“你居然把解药研究出来了?!”
司柒柳眉微挑,“一月一粒,三月后彻底拔毒,药效是从我师兄身上得到的验证。”
“我说过,与我做交易,你永远不会吃亏。”
这个惊天的消息砸得戚九巫有点头晕。
她扶着榻边缓缓坐下,恍惚不已。
小心翼翼地将那脆弱到一砸就碎的瓷瓶拿在手心,“你要我做什么?”
“入夜之前我会来找你,你护送我离开燕都。”
空茶盏置回桌上,司柒起身离开前,漫不经心夸奖道,“茶不错。”
临近晌午,太阳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只是风不肯停止,有些扫兴。
就近在一家小食肆吃过午膳后,司柒又去药堂重新购置一些药材。
拎着药包出来,她捏了捏空荡荡的钱袋,心想要不要去钱庄换点方便的碎银的时候,耳尖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正策马而来。
司柒想着,看了眼满地雪水的街道上,选择躲到旁边的商铺里去。
铺子里的伙计以为她是要采买东西,便露出笑脸迎上去,“姑娘是要买布料还是成衣?刚巧,咱铺子新来一批布匹,料子花色极好......”
司柒拧着眉头拒绝,忽听身后马蹄声停下,紧接着匆忙急切的脚步声直奔她而来。
她心头一跳,不动声色摸向腰间,下一瞬却听见一道咬牙切齿的熟悉嗓音,“沈、行、清!”
司柒愕然回望,便对上青年焦急又愤怒的目光。
长得挺俊俏清贵的一个郎君,那么高大修长的一只堵在人家铺子门口。
他固执地望进那双清冷平静的眸子里,眼尾微红,“你是不是又要一声不吭的离开我?”
司柒皱着眉头,眼底流露出几分冷意,反问,“你怎会知我的踪迹?”
他派人跟着她?
随后她又反应过来似乎不太可能,自己并未察觉到有被跟踪的痕迹。
岑衍看清她眼中的防备之色,登时咬紧牙关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伤害你?”
司柒自觉误会了他,“抱歉......我只是出来买些药材。”
岑衍看见了她手中拎着的药包,但信任已经在心中摇摇欲坠,他深深怀疑,“你用完早膳便出府,买药材怎需这么久?”
“闷得慌,出来走走。”司柒主动走向他道,“走罢,回府。”
将要擦肩而过迈出铺子时,手中的药包被人接过,岑衍拉住她的手,抿着唇不说话,闷头往恒王府的方向走去。
司柒本有意要挣开腕上那只大掌,可青年与她肌肤相处的指尖冰凉,让人有一瞬间的怔然。
昨日比今日更冷些,他一样匆匆回府,但接过棋子时手指是热的,身上也没有重到似乎沁入骨的凛寒气息。
她侧头看向那张冷着脸分外凌冽的侧颜,视线落在他未着狐裘略显单薄的锦袍上,眸子微动,终究是没有甩开。
但身为医者,她还是止步拉住他,“骑马回府罢。”
冬日纵马虽冷,但这么走回去花费的时间都够四五锅的姜汤熬出来了。
于是司柒率先上了马,探手伸向他,“上来。”
岑衍将她熟练驭马的动作收入眼中,对上那双漂亮冷静的眸子,他抿唇压下疑团,选择紧握住她主动摊开递来的掌心,借力翻身上马。
熟悉的冷香扑进怀里,温暖而柔软。
岑衍格外克制珍惜的环住她的腰,有些贪恋的嗅着萦绕在鼻尖的香气,眼中的不舍和爱意浓郁到快要溢出来。
马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疾驰而过,女子墨色大氅随着寒风翻飞,恒王府近在眼前。
他像是当年在岑府里那样懒散的将下巴搭在她肩上,嗓音有些沙哑。
“府医他们回来了。”
终究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5. 重逢第五日
缰绳骤然勒紧,骏马一声吃痛的嘶鸣,前蹄高抬起又不满焦躁的落下。
司柒想要回身却被他的力道钳制着动也动不了,却也顾不上这些,难得流露出一丝在意,“他们何时回的燕都,任务可顺利完成了?”
岑衍没有回答,禁锢一般紧紧拥抱着怀中清瘦又挺拔的骨架,高挺的鼻梁埋进柔软大氅里,捕捉到一丝淡淡药香味。
她要走了。
他又一次失去了她。
岑衍清楚知道她绝不会因他而停留,也明白燕都王城拴不住她这样自由的鸟儿。
这一次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子离开。
“岑衍?”
他们在恒王府门口同骑相拥的姿态实在是太亲昵又惹眼了,门房在府门后探头探脑的藏都藏不住。
司柒刚挣扎了一下,听见身后的青年哑声喊她,“沈行清。”
他声音很轻,“你会在云游天下行医的某一日,带着大江南北的花和树叶回来看我吗?”
司柒垂下眼,青年结实有力的手臂正紧紧横在她的腰间,她攥着缰绳的细指泄了一丝力气。
她给出很简短又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
她也许会幸运地活下来,又或者在不知之处化作尘埃中的一粒。
岑衍听见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可失落全部涌上来要将他吞噬淹没的时候,理智也摇摇欲坠。
想留下她。
不顾一切地留下她。
凭他现在的身份可以轻易的让她停留在自己身边,等她为自己诞下子嗣,他会倾尽所有去托举爱护这个有着她一半血缘的孩子。
他设想过无数次的未来,垂手可得。
卑劣的念头在脑海中疯涨,岑衍下颌紧绷着,却与渴求相反的克制着,逼自己一点一点松开。
他不能,他不想变成那种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人。
在策马寻人的这漫长又煎熬的两个多时辰里,一直在心底反复被销毁的那句话终于能勉强保持体面的说出口,“他们一路很顺利,东西送到了。”
“沈大夫,你可以走了。”
*
许是在府门前岑衍已经和她道过别,司柒离开时并未见到他。
她提前让元墨派人以送药方的借口到书肆送信,告诉戚九巫在黄昏之前到燕都城外的送别亭等着。
出府时,元墨自告奋勇要送司柒一程。
等出城停下马车,司柒拎起包袱刚探身出去,就见元墨将马鞭递到了她面前。
司柒疑惑地用眼神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元墨呲着大白牙,“姑娘出门在外行医,路上风吹日晒的,自得备个马车才方便,这马车标了恒王府的字,那些个不长眼的可就不敢为难姑娘了。”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公子说了,雪玉马就蹭了点皮,不打紧,这银钱自然得物归原主。”
马鞭和银钱被奉送到面前,司柒无意识抿了下唇,脑海中浮现起晌午时青年那眼眶微红的模样。
“马车就不必了,遇到弯曲小道多有不便。”
她接过银票,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
元墨没有推脱,恭恭顺顺作一揖,“还望沈姑娘此行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岑家与恒王府都是沈姑娘的依靠。”
司柒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走出几步停顿了下,回望向元墨,“我如今姓司,掌管之意的司。”
“......不姓沈了?!”
行清是公子托人算取的名,夫人想改就改了,怎还连自己的姓氏也换?
元墨挠挠头,看一眼往送别亭方向而去的那道清瘦的倩影,犹豫着看向身后的燕都城。
改名换姓大有斩断前尘之意,不知公子知晓又会作何感想。
日落西山,斜阳坠入在梦幻一般赤粉色的晚霞之中。
送别亭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滴落,附近有几家茶摊还在寒风中支着,过路的茶客零零散散,大多都在趁着天色未黑早早离去。
司柒站在官道的远处静静望着空无一人的送别亭,目光从茶摊上一一扫过,眉眼渐渐浮现几分冷意。
约定的时辰已到,戚九巫却不见踪迹。
不对劲。
不曾犹豫半分,她转身朝树林那处的崎岖难走的小路而去。
风不知何时而起,丝丝寒意迎面扑来,背后忽而有凌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一道利刃破空之声袭来。
司柒闪身避开身后刺来的长剑,丝滑转身侧踢将人踹开,同时行云流水一般抬手一甩,大把药粉随着一股劲风扑向身后。
身后两人躲得再开也不及风速,察觉药效发作奇快,两人当机立断,默契的持剑迅猛攻上。
“司柒,乖乖回去和堂主认罪,堂主自会留你一命。”
司柒不敌二人齐攻,数招之下左肩被刺中,浓郁的血气飘散,她后退几步凌乱喘息着。
“我本就无罪。”
“可你背叛了......”那两人呼吸愈发困难,嘴里尝到一股腥甜,眼前也开始眩晕模糊站都站不稳。
司柒见状咬牙忍住痛意,果断夺过其中一把利剑,拎起包袱当即离开此地。
她知道的太多,一旦被活捉回去,那才是死定了。
靴子越过水洼踩进泥泞之中,枯黄草丛上还覆着薄薄积雪,墨色袍角蹭上雪霜被渐渐浸湿。
可惜没走出太远,身后便有数道疾驰而来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司柒,站住!”
话音方落,箭羽划破长空的尖鸣骤然响起,司柒捂着伤口避至树后,侧目,一支长箭深深钉进面前的树干之中。
为首的魁梧男人放下弓箭,满目狠厉,“堂主给了你多次机会劝你回去,你充耳不闻反倒伤了数位同僚,堂主已然帮不了你。”
三个健壮强悍的男人握刀持剑大步逼近,那抹清瘦的身影被逼得步步后退。
而陆武重新拉满弓,箭尖瞄准女子漂亮的眉眼,冷冰冰道,“这次堂主有令,只要能带你回去,不论死活。”
司柒的心蓦地沉下。
同僚们高举着冰冷的刀刃抬起,忽然急促的马蹄声重重踏过泥浆水洼飞奔而来,瞬息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司柒当机立断挥出一剑,同僚那本该朝她落下的刀刃被迫挡在自己胸前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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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猝不及防被当头洒下的药粉呛得直咳。
马背上的女子带着恶鬼面具,身着墨色劲袍,高高的马尾英姿飒爽,她手中的弓弩对准魁梧男人,扣动扳机将三发弩箭发射出去。
“你是何人?!”
眼见陆武被射中肩头,戚九巫拔刀而向,冷哼,“自是你家活祖宗。”
原本的一对四的局面被改变,两人被迫吞了一口药粉,绝境之下攻势反倒更加凶狠。
司柒被三人逼得频频退避,一时不慎后背中了两刀。
她咬牙忍痛勉强挡住劈下来的一刀,极重的力道震得她右臂直颤,下一瞬便被一脚踹在心口,整个身子飞出去狠狠砸在树干上,喉间一股腥甜涌上。
戚九巫见状立即一刀逼退陆武,提刀奔向司柒,却被陆武半路拦住。
“想救人?你可只知道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们,瓮中捉鳖,你们今日插翅难逃。”
戚九巫冷声道,“用不着你提醒。”她可是硬闯进来的。
陆武死死盯着戚九巫那张恶鬼面具,“让我看看,是不是又出了一个叛徒。”
戚九巫被缠的心急烦躁,接连几招都裹挟着恨不得劈开天地的杀意,好在药效发挥作用,和司柒几番纠缠之下,三人唯剩一人站着。
可那人正拎着刀逼近倒在地上的清瘦女子,戚九巫攻势一转硬生生受下一剑,一脚踹在陆武受伤的肩头,不顾完全暴露的后背直奔向司柒。
利剑被踩在脚下,尖刃上滴答滴答的血珠落进泥水里,那是司柒的血。
她费力喘息着,看着同僚逐渐逼近的脸,他的表情是和她平日时一样的冷漠,眼神亦是一样的古井无波,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的,死士本就是这般模样,互相撕咬竞争,将长处发挥到极致,仿若一把淬炼上乘的趁手兵器。
锋利的刀刃举起,仅仅瞬息之间,司柒脑海中闪过许多,最清晰的是梦里青年那双明亮开朗的眼睛,热烈如灿阳。
“你会在云游天下行医的某一日,带着大江南北的花和树叶回来看我吗?”
腥甜在口中蔓延,失血过多让她头晕目眩,司柒下意识攥紧廖剩无几的药粉。
云游行医,听起来自由肆意极了。
而同僚只是冷漠的盯着她,眼神像是在说,“我清楚你的招数。”
下一瞬,他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胸前,一把由戚九巫用力掷出的长刀无情地刺穿他的胸膛。
而戚九巫也被陆武一剑捅穿了胸口,扑通跪倒在地,却是在庆幸着,“还好......”
还好,九鹿已经有了解药,她可以代替她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寒风瑟瑟,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缓缓缠上司柒的脖颈,她奄奄垂下眸,脆弱的脖颈被一缕刺骨寒风拂过。
师父说,死士是活不长的。
她想活下来,每一天,都努力地想要在人世间活下来。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这一刻,崎岖无人的小道终于归于原本的寂静,冷风瑟瑟,将远处的刀剑相碰的厮杀声吹送而来。
一同出现的,还有策马闯进来的青年。
6. 重逢第六日
他那一袭白狐大氅上面染满了血色,显然是将陆武留在外面潜伏围堵的死士们扯开了个口子杀进来。
青年身后,是一众训练有素疾速而来的暗卫,如月下暗影般轻盈,却又杀气腾腾。
陆武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怎么回事,恒王为何会来救司柒?
司柒亦是怔愣了一瞬,费力的看向倒地的戚九巫。
戚九巫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目睹陆武扭曲至极的脸色,即便感觉快要死过去了也要畅快地笑出声。
“老娘来这么晚咳咳......可不是,不是因为迟到。”
戚九巫这种擅隐藏的暗棋,谨慎观察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她早早抵达送别亭,坐在茶摊喝茶之时就察觉出有几人不对劲,似乎是追捕司柒的同僚们。
随着时间推移,这群人的数量渐渐达到了一个令她想要卖掉司柒扭头就跑的数字。
司大夫这是将上司的祖坟挖了么,还是说解药的存在暴露了,不然怎么能让上司对往日的得力助手起这么重的杀心。
戚九巫虽然答应要配合司柒,可小命只有一条,这么多同僚,司柒和她两个小蝼蚁绝对不可能在这场围剿之中活下来。
她们急需帮手。
崎岖小路上,寒风裹着肃杀之意袭来。
眼看恒王府的暗卫气势汹汹杀来,陆武不再迟疑,当机立断选择逃离此地。
岑衍望着他狂逃的身影杀意疯涨,冷声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暗卫默契分出一拨,未有一丝停顿地飞速追去。
戚九巫悬着的心可算落下,幸好......赌对了。
一口鲜血呛涌而出,她再也坚持不住昏死过去。
司柒虚弱倚靠着树干,伤口的痛意几近麻木,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漂亮的眸子毫无生机地半垂着,身体深处发出的无尽寒意让她的身体无法控制打着颤,意识濒临消散。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人下了马奋力朝她跑来,她又一次听见了那个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字。
“沈行清!”
他语气那么急切,裹着浓浓的恐慌。
沈行清。
沉甸甸的眼皮合上前,她想着,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陌生。
*
意识被痛意拉扯唤醒,咽喉干燥像是要冒火,想要发出一点声音却费力至极,困兽一般挣扎了半响,事实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好痛......好渴......
忽然,微凉的指尖被人勾住,转而被紧攥进温暖的掌心.
一个嘶哑到辨认不大出来的声音似是有些怀疑的试探,“沈行清?”
有人轻抚过她耳边的碎发,凑近了再度确认,“你醒了?”
“水......”
很快,那人取来一碗温水,小心翼翼沾湿她干燥的唇。
等司柒意识彻底苏醒过来时,屋外早已落下新雪。
天色阴沉沉的,厢房内点燃了烛火照明,地龙烧得整间屋子暖烘烘的,感受不到半点寒意。
她断断续续昏睡了四五日,也发热了三日,这期间碎玉的脚都已经养好了。
碎玉接过她喝尽的药碗,又探手摸向她的额头试了下温度,而后松一口气,“可算退热了。”
“姑娘可要奴婢帮您翻过身躺一会儿?”
刚刚苏醒,司柒的嗓子沙哑极了,“不必。”
她的后背和腰腹、左臂都受了伤,背上那两道刀口最深,担心伤口被压着不容易愈合,故此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她趴卧着。
想着被捅了一剑的戚九巫,她抿着唇,“与我一起的那个......”
“戚姑娘?”
碎玉主动接过话,“姑娘放心,咱们的赵府医乃是赵太医之子,医术极好,戚姑娘性命无虞,不过还未苏醒,住在清照院由她妹妹照顾着呢。”
司柒愣了一瞬,忽然想起那日岑衍出现似是戚九巫的关系,“恒王殿下可在府上?”
“近日天冷,三日一朝,殿下今早正好去上朝还未归府呢。”
“我昏睡了几日?”
“已有四日五夜。”
碎玉重新往被子里换了个汤婆子,见司柒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便补充道,“姑娘一早苏醒,元管家便去给殿下报信了,想来很快就能回来。”
司柒忍着痛想要撑起身子,碎玉一惊,“姑娘想要作甚?”
“我的包裹可还在?”
碎玉见她不顾伤势坐起来,连忙制止,“在在在,您莫急,奴婢去给您拿。”
她赶紧将包袱递到司柒面前,“这儿呢。”
包袱本沾了泥水和鲜血,几日下来早已干透,可好在没人将其打开过。
司柒并未拆开,只是摸索进去从中拿出两个妥善包裹好的瓷瓶,又吩咐碎玉去拿来纸笔。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痛意,亲自写下一纸笔迹微颤的书信,连着一块沉甸甸的银子郑重交给碎玉,“拜托你去寻个送信使,将这封信和东西送到信封上这个地方。”
“务必尽快。”
碎玉犹豫着接过,“姑娘,外面大雪纷飞,送信使不一定......”
“你重伤刚醒,这么着急就要送封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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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蓦地被推开,一袭蓝金锦袍的俊美青年裹着寒意跨进门,脸色不悦。
司柒当机立断将信从碎玉手里拿回来,岑衍刚好看见她将书信夺回那一幕,眸子微眯起,“怎么,还不许我知晓?”
青年身高腿长,不过几个大步就走到跟前了,“何人值得你这么在意?”
司柒默默侧过脸,抿唇不语。
女子清冷的眉眼间难掩虚弱之态,衣襟领口微微松散,显得那截白皙脖颈格外脆弱。
岑衍挥手示意碎玉出去候着,等房门被轻轻合上之后,他屈膝,修长高大的一只蹲在她面前。
司柒被引得下意识望向他,便一下撞进他的眼睛里。
这一次,那双眸子不复记忆中的明亮热烈,是难得的平静和一丝执拗,“百清观那日,你是意外滚落山坡,还是如那日一样被一群死士追杀逃到我面前?”
司柒眸光微动,而后垂下眼,“你知道答案,再问我没有什么意义。”
青年骨节分明的长指抬起,想要轻轻触及她额间那道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淡淡红痕,感觉到女子隐隐紧绷起的身子,他顿了顿,重新落了回去。
“你那姓戚的好友知道你在恒王府,可是因为知晓你我之间的情分?”
“......不是。”
戚九巫大概是因为她托元墨命人送去书肆的那封信,猜出她和恒王有所关联。
岑衍固执地追问,“那我该唤你沈行清,还是司柒?”
那姓戚的女子在府门外指名道姓要见他的时候,他甚至没听明白她口中的司柒究竟是谁。
“那个死士服毒自尽了,你还打算什么都不和我说吗?”
司柒被他一连串问得脑袋直痛,她今日不会死,明日却不一定能活,堂堂恒王和她一个生死难料的死士纠缠在一起,毫无半点益处。
她深吸一口气,生硬的拐开话题,“你想唤我什么都可以,名号罢了。”
“我不喜欠人人情,你救我和她一命,想要什么作以报答?”
“......”又来这一招,硬要和他划清界限。
岑衍闻言没有半点意外,甚至还想感叹,幸还好这次她没能掏出银票再堵得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她什么都不肯透露也无妨,只要她安安全全待在他身边便足矣。
更何况这府上还有个人知道她的事情,他总会从那姓戚的女子口中撬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岑衍想通之后,心态一下平和起来,“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
司柒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升起一丝谨慎,“你先说。”
7. 重逢第七日
她忽然支棱起来的警惕模样有些可爱,岑衍指尖微蜷了下,忍住想要凑近的冲动。
他在床前踏板上席地而坐,“我需要慎重思量几日,毕竟你欠我的可不止两条性命。”
“请赵老太医出山忙活了一夜不说,本王给你们两个用得药都下了血本,甚至还亲自为你守夜,诸多牺牲本王就不一一赘述了,但这一笔一笔,本王都得从你身上拿回来。”
司柒想了想,颇有几分财大气粗的意味,“我可以换成银票还给你,你开个价。”
她这么多年的月银是极为可观的一笔,以游医身份攒下的银子有不小的一份,也有一些冒险交易的报酬,故此底气还是有些的。
岑衍闻言气笑了,“本王像是缺钱的样子么?”
他还没拿钱砸她呢,她倒先噼里啪啦砸上了。
司柒被反问的沉默下来,却见青年忽然摊开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长指朝她勾了勾。
“给我。”
司柒莫名的看着他,岑衍见状挑眉提醒道,“不是着急要送信么,再磨蹭一会儿这一天都过去了。”
他还特意举起三指发誓,“我岑衍在此立誓,绝不会偷看你的信。”
司柒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将信交给他。
岑衍唇角微翘,扫一眼信封上的地址后,又渐渐抿平。
他出去唤来元墨,将信递给他,“让人不必着急回燕都,停留几日,查查这收信之人是何身份。”
“小的明白。”
戚九巫虽尚在昏迷,但伤势也在日渐好转,司柒也被岑衍监督着老老实实待在房中修养着。
于是闲暇之时,唯有读书解解闷。
细指捻着书页漫不经心翻过,她轻瞥一眼坐在软榻上处理公务的青年。
岑衍这两日宿在偏房,公务也搬过来,就差在这里召谋士议事,看守刑犯一般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本欲收回视线,青年却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铺捉到她的视线后轻勾起唇,将笔墨放置一旁,“怎的,累了?”
他朝她走来,司柒便将书页摊着搁在腿上,问道,“你还没想好想要什么?”
等养好伤她就得走了,最好是早早将他的要求处理好。
岑衍听见这话全当耳旁风,“急什么,那戚姑娘都还未醒。”
他剑眉一挑,“你莫不是嫌我在这儿待着碍眼了?”
说着,目光落在她正读着的书上,看清大致内容那一瞬,记忆的匣盒猝不及防打开。
岑衍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你不是在看医书么,怎又拾起这本《白鹤记》了?”
“你也读过《白鹤记》?碎玉拿来的,里面几则妖鬼记闻倒还有些趣味。”
“......”
他以为这本书再也不会被她拿在手里翻起。
那时似乎是成婚两月有余。
日光透过半掩的窗子缝隙倾洒在地上,好好的一本书被湿渍弄得乱七八糟,皱皱巴巴的,颠撞之间坠落在桌脚下。
后来她再和他一起待在书房的时候,房门不曾关过,那本惨不忍睹的《白鹤记》也被扔进了角落没再看过。
司柒以为他是诧异自己放着医书不看,开始看起鬼怪异志,一时也没多想。
“解解闷。”
岑衍强行将不合时宜的记忆挥散,垂眸又发现一处有些奇怪,“你怎么才看到前面蚌精这一则?”
若他记忆力没出错,她应该看到末尾了。
“有什么问题吗?”司柒也感到奇怪,“我看书是慢一些。”
岑衍莫名觉得有种违和之感,但若是在这敏感时段提及往事,只会令她更加疏远他,于是又默默将思绪摁了下去。
“没想到你看的那么仔细认真。”
两人都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相安无事度过一日。
翌日,戚九巫的意识终于清醒了。
她被一剑结结实实的捅穿,故而脸色比司柒刚醒时还要虚弱憔悴一些。
戚九巫声音发着虚,却是逞强的扬起一个得意的笑来,“司大夫......我找的这帮手,没错吧?”
她站在恒王府门外求见时,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好在她赌对了。
碎玉去唤赵府医了,这一会儿厢房唯她们两人,司柒便直言,“你早些养好伤,我们尽早离开燕都,我给我师父递了信,到时我们去应天府找他们相汇。”
“你师父?!!”戚九巫分外震惊,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稍缓了缓才继续问道,“沈堂主五年前不是任务失败死了么?”
司柒瞥她一眼,“你妹妹任务失败,不也被你偷偷救回来藏起来了么,当年我没死,她怎会死。”
戚九巫刚苏醒还有些迟钝的大脑卡了一下壳,“......也是,你两年前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燕都,可把我们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元气大伤,说两句话就有些气虚疲累,发了一会呆缓缓神,又攒起劲好奇道,“你当年受了多重的伤啊,养了足足三年才恢复。”
司柒抿了下唇,避而就轻“放心,你不会躺那么久的。”
戚九巫闻言倒真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九鹿与我虽长得一模一样,能替我在书肆顶一阵子,但时间太久真怕她会被认出来。”
“对了,恒王倒是不错的一个靠山,你怎会与他相识?”
恒王带着那些暗卫杀进来的时候,戚九巫比陆武还要震惊,没想到司柒还有这样的人脉,而且异常好用。
司柒眉头微蹙,戚九巫话太多了,“机缘巧合。”
她不甚放心的警告,“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且掂量掂量。”
戚九巫哼哼唧唧应下,司柒见她没什么大碍,等赵太医一来,便和碎玉慢吞吞走回了朗月堂。
晌午用过午膳,给伤口重新换过伤药,司柒趴在床榻上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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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被,恰好的温度熏得人昏昏欲睡。
碎玉坐在外面绣着绢帕,等发觉榻上女子睡得香甜,便小心翼翼放下绣篮,轻手轻脚的关门离开。
等司柒被睡着时无意扯动伤口的一抹刺痛疼醒,懵然醒来之时,床帐早已被散落放下,依稀看见软榻上的青年正懒洋洋的支着胳膊托腮看书。
他大概是不打算再出府或见客,将玉冠和腰间玉髓等物全都摘了个干净,只散漫随意的穿了件青色软袍,姿态闲适慵懒,乍一看就是个优雅矜贵的翩翩郎君。
榻桌的小围炉坐着一个袖珍陶锅,浓香四溢的食物香气渐渐勾起肚里的馋虫。
司柒犹豫了一会,选择起床。
岑衍察觉床榻内的动静后,放下书过去搀扶着她,挺拔高大的身形轻易将她笼罩住,打趣道,“这参鸡汤刚煨上你就醒了,莫不是在梦里闻见鸡汤的香味了。”
司柒闻言瞥向他,理不直气也壮,“不行?”
她平日素来平淡无波,这轻飘飘的一眼倒是潋滟生动极了,岑衍失笑,“晌午没吃好?”
“吃了。”只是这汤太鲜香,又忽然生出几分馋意。
她接过岑衍盛好的鸡汤,拒绝了他想要帮忙的动作,自己拿着勺子慢吞吞的喝着。
岑衍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太瘦了,从相逢开始,他便觉得她清瘦极了。
本就是个高挑的身形,一旦消瘦一些,变化是极为明显的,他十分怀疑她离开瑶城后每日用膳都在敷衍自己。
在岑府时虽不至于白白胖胖,但脸颊一捏是肉乎乎的,那一截白莹细腕也是如润玉一般匀称,而不是肉眼可见的瘦削。
岑衍漫不经心的想着,寒冬腊月本就该多吃些抵御风寒,得让膳房多折腾几样新花式的膳食,色香味俱全才能引得人多吃些。
或许,去寻个会做瑶城饭菜的厨子也不错,以前瑶城那几道风味招牌很得她的欢心。
如此想着,他将扔在一旁的书册重新捡起,翻回方才看得那一页。
司柒抬眼就瞥见了书册的名字,有些诧异,“你也看《大周风俗异志》?”
那《白鹤记》是讲述妖鬼藏匿人间的各则故事,这本亦是差不多,讲的是前朝民间发生的古怪不解之谜。
这种怪谈精怪的书册向来是她的心头好,碎玉拿来时还以为巧合意外,没想到是因岑衍也常看。
岑衍对上她分外惊讶甚至有几分好奇的目光,微妙的停顿了一瞬。
在岑府时,他在自己书房里也给她置办了一个书架,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看得人发晕的医书,大部分他们都一起共读过。
他不过是从旁边小书柜随手抽了一本,坐在这儿打发时间闲看。
“......这书你和我已经同看过一遍。”
“你忘了吗?”
司柒捏着瓷勺的手微僵,佯作自然的点了下头,“记不太清了。”
8. 重逢第八日
她想要将话题岔开,“我以为你在看有关朝政之文,你今日上朝,怎么没有忙公务?”
岑衍敏锐捕捉到她的不自然,将书放到一边,“一本书而已,你在试图躲避什么?”
司柒坦然直视着他,淡淡道,“自是不想提起前尘。”
“......”
青年的唇角渐渐抿平,与她相视几瞬,沉默地移开视线。
他低声道,“我出去走走。”
司柒垂眸继续喝着汤,听见房门被轻轻合上的那一瞬,鲜香的鸡汤忽然如同嚼蜡一般失了诱人味道。
以她现在的处境,找到恒王这等地位身份的帮手,那自是求之不得。
可若恒王殿下知晓她效忠于谁,大概会对她敬而远之。
如今两人渐渐疏远没有交集,已是她心中最体面的结局。
入夜,正厢的烛火熄灭,偏房未有丝毫归来的动静。
暖阁。
岑衍一袭蓝衫屈膝斜斜倚靠着软枕,胳膊搭在膝盖上,手中拎着酒杯,漫不经心听谋士与元墨吃酒谈笑。
“......过了除夕便是君王登基三十历年,十年一轮的大庆典,意义非凡,也不知天子会属意谁来做这筹办主持之人。”
“豫州灭蝗的政绩足以证明殿下的能力,若此事交由殿下,那可是锦上添花的一笔......”
谈论间,元墨注意到姿态散漫有些走神的青年,“公子累了?可要回房歇着?”
岑衍慢吞吞喝了口杯中的桃花酿,“不必理会本王。”
都说酒壮人胆,壮得像个武夫似的周崇这会儿就有点上头,“殿下素日喜好畅言肆意,今夜怎倒开始沉默少言了?”
“前些日子听元墨说,殿下难得与瑶城故人相逢,珍惜万千,莫不是故人今日告辞了?”
一旁儒雅书生打扮的赵知明端着酒杯,笑而不语。
而一身灰袍眉角落疤的男子淡淡道,“殿下一向重情义,不知故人是瑶城哪位,在府中这么久也没能见上一面。”
岑衍垂眸饮酒,并没回应。
灰袍男人转而望向元墨,眉眼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元管家该知道罢?”
元墨下意识看向岑衍,夫人有意和公子疏离,故府中也只知是瑶城一位故人,不曾泄露半点。
可现在询问之人乃是殿下舅父家的表公子,并非谋士那般简单。
岑衍放下酒杯,并未多说,“曾是瑶城里的一位女医,她意外受了点伤,本王便劝留她在王府修养一段时日。”
周崇和赵知明惊得瞪大了眼睛,酒都醒了几分。
嚯!女医!
莫非......是情场失意?
谢明砚则是眉头一紧,“如今殿下在朝中声望渐起,一举一动备受关注,殿下该当慎重。”
“旧友相聚罢了。”
岑衍借着元墨的力起身,神色自若地淡笑,“本王不胜酒力,先回去歇着了,夜深寒重,表兄与两位先生吃了酒不便吹风,今夜就留宿府中罢。”
说罢示意元墨不必跟来,披上大氅后缓步出了暖阁。
夜空中繁星微暗,唯有月色皎洁,徐徐冷风拂来,微醺的酒劲稍稍褪去。
正厢中不知何时熄了灯,里面的人兴许已经熟睡。
岑衍斜倚在门框上重重呼出一口气,却没能如愿吐尽弥漫在胸腔中游荡的酸胀沉闷之感。
他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会使得她对自己失望至极,选择悄声离去。
她一而再,再而三选择避让疏远,他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询问缘由,也忧虑将此事摊开后,便一点余地也没有。
可未曾料到她竟是连往事都不愿再提及。
岑衍看向厢房内室那扇紧闭的窗子,想起司柒刚苏醒就急切着要送出的信,心底浮现几分烦躁郁色。
比起划清界限,他更无法接受有人代替他的位置站在她身边。
翌日,艳阳晴天。
碎玉帮司柒将伤口重新换药包扎,刚更换好衣裳,听见外面有婢女道,“姑娘,早膳已备好了。”
司柒自己理正衣襟领口出门,到了膳房却没发现岑衍的影子。
忆起昨日自己把人气走,指尖微蜷,又默默将询问咽了回去。
这样的反应本就是她希望看到的。
司柒挥散莫名而来的思绪,用完早膳便去清照院寻戚九巫,恰好遇上她妹妹早早来为她换药。
戚九鹿看见司柒,下意识起身抱拳,“卑职见过司大夫。”
司柒淡淡嗯了一声回应,望着姐妹二人一模一样的英气面容,“书肆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上面有人来试探了两次,被卑职瞒过去了,未曾暴露,不过他们似乎......是两批人。”
司柒在旁坐下,肯定了她的揣测,“是两批。”
戚九巫倒吸一口凉气,怀疑道,“你头顶就两位堂主,不会全都得罪了吧?”
提及事情缘由,司柒眉眼露出几分无奈,“你该知道副统领在豫州失踪一事,正巧那时我也在豫州。”
“一位意指副统领出事是我奉命而为,另一位本就疑心我已久,以为我与劲敌做局,刻意陷害他,两者都欲将我杀之而后快,夺取副统领之位。”
戚九巫:“......”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戚九鹿想了想,“副统领只是失踪,若是能找到他司大夫不就清白了吗?”
司柒当然找过,“我在豫州找了数月,未曾有半点消息,大抵是死了。”
过了那么久,恐怕早已化成白骨。
这次的围剿足以看出堂主杀她之心愈发强烈,她被逼进死局之中,只能尽早销声匿迹方可脱身。
戚九巫闻言甚是同情,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又兴冲冲道,“你与恒王乃是旧相识,你干脆假死入恒王府做个暗卫得了。”
“以他的身份,弄一个清白合理又光明正大的户籍轻而易举,再借他庇佑,两位堂主总不能杀到恒王府来取你性命罢?”
戚九鹿深觉有理,“以咱们的身份,唯有假死这一条路可走。”
“而且你不是有个现成的‘沈姑娘’的名号!”戚九巫顿时都想捂着胸口坐起来了。
动作之间不小心扯动伤口,她才虚弱的躺下,“我可听见那元管家常提你这名字,这名号是哪来的啊,日后你接着用就是,也不必费神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司柒柳眉皱起,“这个法子走不通。”
戚九巫想不明白,“为何走不通,恒王那日都来救你了,可见你在他眼中价值极高,只要你肯开口,他必定帮你。”
司柒没想到戚九巫也会有如此聒噪的时候,深吸一口气,“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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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照料师父与师兄,并不想留在燕都。”
防止戚九巫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司柒转头问起戚九鹿服用解药后的反应,事关妹妹性命,戚九巫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等她回朗月堂时,正好撞见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岑衍。
青年严严实实裹着狐裘,在暖阳下懒洋洋阖着眼,听见她的脚步声后睁开一丝缝隙,“你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
司柒听他瓮声瓮气的鼻音忍不住轻轻挑了下眉头,踩着台阶走到跟前,探出右手摸向他的额头,“昨日受寒了?”
岑衍低低的嗯了一声,眯着眼感受额间传来的温热感,将女子有些认真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中微动。
是正常的体温,司柒收手时后知后觉嗅到一丝苦药味,“殿下刚吃过药了?”
青年像是趴在太阳底下晒暖的大狗狗,漫不经心摇着尾巴,“吃了,有些犯困。”
“你前日想要的药材,元墨采买回来放在西偏房,剩余的银钱让碎玉放到你枕下了。”
许是他姿态过于安详宁和,司柒莫名从他身上看到了“岁月静好”四个大字。
躺平晒太阳有这么舒服么?
不过她还是建议道,“再过一会儿许是会起风,殿下倒不如去小榻上眯一阵,开着窗一样也能晒太阳。”
若是再受冷风,今夜极有可能会发热。
岑衍很是听劝,司柒一开口他便点了头,紧跟在她身后迈进正厢房。
等碎玉将小榻桌拿下去,他靠着软枕顺势一瘫倒下去。
暖阳洒在他脸上,慵懒俊美的眉眼泛起几分柔和,安安静静看着司柒清点银钱。
司柒收好碎银,不经意一抬眸就对上青年无声注视着的目光,她疑惑地歪了下头,“殿下怎的了?”
“在想你醒来之后又读书又要药材制药,还去看望戚姑娘,片刻也闲不住。”
在瑶城的时候也是这样,即便受伤不便于行,也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让他十分担心她待在岑府会闷闷不乐,还特意请了说书先生来府中,未曾想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最后倒是意外发现她极为喜爱医书。
不过想着司柒不想提及往事,岑衍也便没有说出口。
司柒闻言怔然,“有吗?”
岑衍往榻里面挪了下,拍了拍身边被暖阳晒热的一小块,“过来躺一躺试试,今日太阳极好。”
司柒摇了摇头,还没说什么呢,岑衍又劝道,“半刻钟而已,冬日里晒一晒浑身都舒坦。”
方才他宁静安详的姿态还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司柒终于产生一点好奇心,犹豫着走过去,岑衍见状又特意往里面让了让。
司柒小心着动作尽量避免牵扯到伤口,躺下后,岑衍扯着自己的狐裘往她身上盖了一下,“随我一起闭上眼睛,放空思绪。”
司柒听话的闭上眼。
柔和的阳光洒在脸颊、脖颈,暖意逐渐凝聚,眉心缓缓舒展开,万千思绪神奇的飘远。
时间好似放慢了,紧绷而起的心弦在某一瞬间骤然放松。
岑衍听着女子渐渐平静的呼吸,轻轻捏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
食指勾住交缠在一起,忍不住又捏了下柔软的指腹。
女子紧闭的眸眼微动,漂亮的眼睛缓缓睁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9. 重逢第九日
青年玩着她的指尖,勾勾缠缠,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司柒不明白,她的手有许多细小伤疤和薄茧,能有什么可看的?
相比之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比女子的还要好看几分,为何不多多欣赏欣赏自己呢。
思绪渐渐放空,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还规规矩矩平躺着,只是原本退至里侧的青年与她亲昵的紧靠在一起,让司柒懵然了一瞬。
淡淡的冷香和一丝苦药香味萦绕在鼻尖,一扭头,青年俊俏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
她的大脑迟钝的清醒过来,见岑衍还在熟睡,于是挣脱的动作收敛了几分。
厚实保暖的狐裘下,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长腿也霸道的搭在她腿上,沉甸甸压的人腿发麻。
她刚解救出来自己的双腿,青年睡梦中似有察觉,不满的收紧手臂。
一个敷衍又带着安抚讨好意味的吻落在她眉眼,含糊嘟囔着,“阿清再睡会......”
猝不及防一下,司柒漂亮的眸子缓缓睁圆。
青年拍小孩一样的手法胡乱拍两下她的腰侧,下一刻又抵着她沉沉睡过去。
见他没了动静,司柒顿时拧着眉头,不信邪的紧盯着看了好久。
确认是真的睡过去,她抿了下唇,掀开腰上的胳膊自顾自的起身离开。
青年被这番动作惊醒,懵然睁开眼睛,只看见女子那道离去的墨色身影,意识挣扎了一下,终究没能抵过强烈的睡意。
司柒处理好药材净了手回来,没想到人还在小榻上继续睡着,柳眉浅蹙起,探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果然是发热了。
司柒顿时正色起来,吩咐碎玉到医堂熬药,让人端了杯微烫的白水,把岑衍叫醒。
青年茫然睁眼,看着忽然递到面前的白水,还有些分不清状况,嗓音沙哑,“怎么了?”
“你发烧了,先喝点热水,看能不能发发汗。”
岑衍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喝完后盖着厚被又闭眼睡了过去。
太阳落山后气温开始刺骨,偏房比正厢寒冷些,防止一进一出容易引发高热,司柒把正厢还给了岑衍,提出要去戚九巫所在的清照院住。
岑衍再三劝阻,可她异常坚定。
第二日晌午,岑衍终于退烧,只是还时不时咳嗽,鼻音也有些重。
司柒推了推小榻桌上的药碗,再次催促,“喝药。”
岑衍捏着鼻子喝完苦药,而后懒洋洋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公文落在一边也不想理会。
退烧之后脑子清醒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印象开始浮现,望着垂眸看书格外恬静的女子,若有所思。
司柒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与其看我,你倒不如正正经经把公务打理了。”
盯着她看作甚,她脸上又没有花。
岑衍轻轻地托着腮,“让碎玉去把你的东西取回来吧,我已经不再发热了,况且清照院不如朗月堂住着舒坦。”
司柒放下书,柳眉微微挑动,“王府不比寻常人家,单是清照院,也比普通家宅精致许多,而且正院乃是殿下所居,我霸占多日,本就该早早还给殿下的。”
青年闻言垂眸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拿过公文翻开,唇角却是扬着的。
司柒见他眉梢间流露出的一丝愉悦模样,不明所以,疑惑片刻也就懒得深究了。
因岑衍今早告病未入朝,午后,君王便派人来了恒王府。
还未进正堂,他就认出来者乃是天子跟前的周内监。
周内监上前一礼,“恒王殿下。”
他笑呵呵道,“殿下才退热,精神倒是恢复的不错,天子这心可就放下大半了。”
岑衍眼神中透着无奈,“前日夜里不慎着凉罢了,只是喝几碗汤药发发汗的小病,皇祖父不必忧心。”
“殿下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要知身体底子可是极为重要,万不能有半点损伤。”
周内监说着指了指放在正堂里的沉香木匣,“此乃是天子取给殿下的补药,寒冬春日里刚好熬制滋补一番。”
“另外大些的黄梨木箱装的是东宫旧物,有先太子与太子妃素来喜欢收藏的书画宝珠,天子思来想去,还是想让殿下保管更为妥当。”
岑衍听闻“东宫旧物”四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没想到皇祖父会留着这些东西。”
“先太子虽犯下大错,但曾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君王心底终究是不忍的。”
周内监话题一拐,“君王听闻殿下前日子出城救了两位姑娘?”
岑衍眼神微眯,自然地挑眉,“什么都瞒不过皇祖父。”
“是曾经的故人,她行走江湖多年,没料到会遭小人的算计,幸好本王到的及时,没丢了性命。”
周内监温笑一声,“殿下重情重义,此乃不可多得之品。”
他此次奉命前来,主要是来看望岑衍身体如何,浅聊两句后便要告辞。
岑衍却是挽留住他,“内监稍等片刻,本王先前入宫侍疾的时候记得周内监常常会腿脚发痛,正巧本王那位故友乃是江湖游医,对此经验颇多,将药拿回去试试效果如何。”
周内监倒没想到岑衍会注意到这一点,有些意外,于是作揖一礼,“多谢殿下关切。”
送走周内监,岑衍命人将沉香木匣送到库房,那装着东宫旧物的木箱则搬进了书房。
元墨在一旁挠了挠头。
“公子,可要打开看看?”
岑衍在木箱前蹲下身,指尖在上面摸索片刻,找到了封条曾经粘贴过的痕迹,指腹捻了捻浮尘,他收手起身。
“派人传信,让表兄明日来府上一趟。”
当年先太子酿下重错,太子妃一族也受其牵连,皆被流放苦寒之地,二十载一晃而过,曾经繁盛庞大的家族唯剩寥寥几人。
岑衍被认回后就把舅兄一家寻回接到燕都安置,奈何戴罪之身无法再入朝为官,只能居于幕后,而前夜共饮的灰袍男子就是表兄谢明砚。
“这几幅字帖我拿回府给小叔看过了,是姑母的字迹和宝印。”
谢明砚将字帖搁在书案上,举止间染上一丝珍惜意味,他低声道,“虽不清楚天子何意,但君王疑心反复常起,你且勿放松大意,切记谨言慎行。”
岑衍示意谢明砚落座,“本王哪敢放松。”
案头上摆着一尊美玉雕刻而成的小巧玲珑的酣睡小猫,被他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盘着。
“先太子逼宫谋反,本王能在二十年前活下来已经是老天心软眷顾了,剑悬于头顶,本王还不至于想不开自寻死路。”
听见二十年前这个字眼,谢明砚脑海中顿时浮现起幼年记忆里,流放路上那一张张灰败死去的熟悉脸庞,额角连着眉尾那块的伤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底染上几分阴沉。
岑衍揉了两下小猫的圆润脑袋,“听闻前日上朝的时候,礼部提及了年后春日的大庆典之事,四皇叔与九皇叔呼声极高。”
“本王欲静候君令,顺便看看那些朝臣能不能打起来。”
谢明砚惊愕至极,“殿下不打算争取一番?”
他剑眉紧皱起,不甚赞同,“明年乃是元丰三十历年,第一次大庆典由先太子筹办,第二次是先薨的太后,而天子至今未立东宫,殿下该清楚明年大庆典的人选极有可能是天子属意的继位之人。”
“可表兄方才不是也说了天子疑心愈发反复,在众人心中,那是意义非凡的大庆典,天子眼中呢?”
岑衍轻轻地抬起眼,漫不经心道,“这场庆典已经变了味道,他们越争,就越让天子清醒意识到他老老垂矣。”
“无人在意老天子,他们激烈地争夺甚至算得上是在提前庆贺新君王的诞生,尤为刺耳。”
谢明砚沉默低思几许,仍有几分不甘就此退让,“难不成殿下就这么白白放弃了?”
小猫玉摆件重新放回桌面,岑衍点了点酣睡小猫的脑袋,“本王自有打算。”
指尖轻轻一推,摆件被推回原位,岑衍看了几眼,忽然道,“表兄可知哪家有新生的小猫崽?”
清照院,司柒正让碎玉帮着制药。
听见脚步声靠近,抬头就看见青年正抱着一只探头探脑的小橘猫走近,便快步过去连人带猫拦在房门外,“里面磨药呢,它应该受不住那些味道。”
她疑惑地看着他怀里这只一点不怕生,扑棱着想要爬到岑衍肩头的小猫,“你打哪儿抱回来的?”
圆头圆脑的,眼尾还拖着浓长的眼线,只是巴掌那么大的小猫,长得肥嘟嘟又有一点憨。
岑衍抓着小猫崽狠狠揉了两把它的脑瓜子,邀功一般,“从别人家讨来的,刚断奶,是不是挺讨喜的?”
小橘猫在他手中喵喵直叫,拼命挣扎着,转眼又被岑衍递过来的玉佩穗子吸引了注意力,聚精会神扑抓着。
司柒看它四条腿都被养得粗厚,忍不住上手捏了两下,“吃得挺胖,腿看起来有点短。”
岑衍十分认同,“主人家是个爱猫的,养得精细,临走前还给它擦洗了一番,不过我忘记问有没有给它吃过草药灭虫,赵府医今日沐休,就来你这看看。”
兽药这东西司柒还真没怎么弄过,不过她记得她这儿有本书大概记录过,“我去翻书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了圆月门,正巧遇上出来走动解闷的戚九巫。
戚九巫懵然看着突然来访的岑衍,“......恒王殿下?”
司柒看见她才意识到这处不是朗月堂,立即回头驱赶岑衍,“你且出去等着。”
岑衍也反应过来男女有别,捏着小猫爪子和戚九巫打了个招呼,歉意道,“本王无意冒犯,打扰戚姑娘了。”
说着转身出了圆月门,在外等候。
司柒简短的道一句“我来找书”,就进了自己的厢房。
“哎?不是,你俩,我这......”两人交谈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戚九巫眼看着这一幕在她眼前发生,扶着檐廊柱子有些凌乱。
“司大夫不在意的话,我也无所谓啊......”
整个王府都是恒王的,这青天白日的,她又不是什么看重礼数的人,这俩人还只是找个书罢了,还用得着跟她避嫌?
戚九巫深觉得没甚必要,真和当今备受天子宠信又年轻貌美的恒王殿下相较一番的话,要吃亏也不是她吃亏。
按照方才恒王习以为常的姿态,若她不在,估计他也想不起要避什么嫌,直接跟着司大夫进厢房了。
她奇怪的嘟囔,“这两人是不是也太熟稔了点。”
厢房里,司柒仔细翻了一下,还真翻出来那本书。
取来草药,费了点功夫制成一粒粒的药丸,混在鱼肉里给小橘猫喂下。
小猫崽很是贪心,恨不得整只身体都埋进猫碗里,小小一张嘴大口大口吃得很凶猛,司柒越看越觉得有些好玩。
岑衍拿手拨弄着猫崽子高高竖起的小尾巴,侧头看向司柒,“膳房熬了鱼羊鲜汤,不如晚上去暖阁吃个铜锅?”
司柒对食物没太有挑剔,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行。”
岑衍的视线从女子腮边划过,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竟觉得那清瘦的脸颊稍微长了一点点肉。
女子本就生得白净,只是下颌线太过分明了些,眉眼因性子显出几分清冷,此时垂眸专注观看猫猫进食,衬出一丝柔和来。
好似也不是错觉,这几日让膳房变着花样投喂她,补气血的药膳也紧跟而上,干净白皙的脸颊白里透着红,多看两眼就忍不住想掐上一把试试手感。
冷不丁的,被捏住了左脸。
司柒刚想探出去摸摸小猫的手顿在半空,目光染上淡淡的威胁之意。
岑衍笑意散漫的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一本正经道,“方才在这里沾了药粉,你左臂受了伤还不能抬提乱动,我便顺手帮你擦了。”
司柒懒得理他这番狡辩,捏了捏猫崽的耳朵。
到了晚膳,碎玉提醒她该去暖阁用膳。
司柒还记着晌午被掐脸那一茬,不太想去,可转念想起那只圆墩墩的小橘猫,心尖微动,于是又放下书册起身。
冬日寒冷,岑衍偶时也会在暖阁中与谋士议事长谈,故里面处处都透着雅致清贵,赏心悦目,细看之下又惊叹低调的奢华。
一进门,鲜香的食物香味便扑鼻而来。
岑衍示意布菜侍奉的婢女和小厮退下,自己拿起筷子,“还以为你得有一会儿,打算过阵子再让元墨去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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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柒在他对面坐下,浅浅扫了眼四周,“怎没见那猫?”
青年将烫好的肉片放在她面前的碗里,目露几分嫌弃,“方才它在这里上蹿下跳一阵扑腾,那么胖嘟嘟一只,跑起来肉都一颤一颤的,愣是爬到帷帐上面抓都抓不住,小尖爪子挠得帷帐全是勾丝,这会儿玩累了呼呼大睡呢。”
他轻轻一扬眉,“你来这么早,该不会是为了这只小胖猫罢?”
司柒嗯哼一声没有否认,岑衍捻着酒杯轻笑,“它的确是很讨喜。”
汤底鲜美浓郁,烫出来的青菜带着一点甜滋滋的味道,肉片的熟度也恰到好处,沾着料汁入口极为爽快。
眼看她吃得差不多了,岑衍漫不经心托着腮,不经意一般提及道,“你的信已经送到了,对方给了回信,黄昏时刚回王府。”
司柒漱口的动作一顿,黑沉沉的眸子望向他,“信呢。”
青年从怀中掏出薄薄一纸书信,司柒伸手要去接,却见他忽然将信收回,“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司柒扑了个空,眉眼蓦地微沉,什么交换,“你什么意思?”
他想要以此要挟她?
岑衍将她那一丝有些冷冰冰的审视收入眼底,清楚的意识到她从未因他而动摇过半分。
一旦涉及她身上的秘密,看似平静的融洽便会褪去,平等的防备着每一个意欲窥探的人。
好生无情的一个女子。
可他就是固执着不想放手,“你答应,我便把信给你。”
司柒眉头微蹙,“先说来听听。”
她想权衡一番再做打算,岑衍偏不让她如愿,如实坦言道,“王府的护卫去了四人,有三个死在一场突袭刺杀中。”
司柒瞳孔骤然一缩,师兄出事了!
等等......既然护卫带回来了师兄写的信,证明他们暂且是安全的。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刺痛让司柒保持几分冷静。
此刻在角落里睡醒的小橘猫伸了个懒腰,舒展完身躯又颠颠儿跑过来,圆圆的小脑瓜蹭着离它最近的墨衣女子。
岑衍主动把信封放在了她身边,伸着长臂将小猫抱进怀里,拿了块薄薄肉片喂给它,不紧不慢道,“眼下只有我知道你在意的人身在何处,这是其一。”
“其二,我已经帮了你一回又一回,以你现在势单力薄的局面,唯有和我交易方能化解困局。”
青年唇角轻轻扬起一个肆意笃定的笑,“阿清,你没有选择。”
记忆里那双开朗无害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化作另外一双隐隐透出锐利的侵略性的眸子。
司柒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这个是回到王都已经近两载的恒王殿下。
他也可以是五年前那个肆意张扬,有着稚嫩脾性的岑家小公子,只要她想看到那样的他。
女子无声垂下眸,细白长指捡起身前的信封,上面还印着一个模糊血迹的指纹,信封上是她师兄清冽瘦长的笔迹——“吾安,勿忧,阿柒亲启。”
恒王殿下心中所图的,无非就是她这个人罢了。
司柒抬眸,青年正抱着猫逗弄着等待她答案,对上她的视线后剑眉微微轻挑了下,用眼神在说,“如何?”
她本不想连累于他,奈何他想要强塞硬给,若日后发现她的身份和效忠之主,就休怪她隐瞒欺骗了。
面对有利的一面从来都不难抉择,“日后......就劳烦恒王庇佑了。”
夜色弥漫,寒月孤立于枯枝之上。
冷风瑟瑟,但清照院此时有点喧闹。
戚九巫本是早早歇下的,被外面的动静被吵醒后躺了一会,索性起来凑个热闹。
一开门,就见婢女小厮正一趟一趟的往外抱司柒的东西。
她眼尖,看见一个眼熟的婢女,“碎玉?”
“这是怎么了,司......那个沈姑娘又要搬哪儿去?”
当过家家呢,搬来搬去的不麻烦啊?
碎玉乖巧道,“回戚姑娘,沈姑娘要搬回朗月堂。”
戚九巫一直待在清照院,不甚了解恒王府的分布,“朗月堂是哪儿,她之前住的地方?”
“就是姑娘东边的正院,姑娘入府以来一直住在朗月堂的。”
“哪儿?!”
戚九巫蓦地瞪圆了眼睛,“她住正院?!!!”
正院不是恒王这个主人翁的地方吗?!
这个消息实在是难以置信,她谨慎地的确认道,“沈姑娘她,一直都住在正院?”
碎玉老实的点点头,“若戚姑娘无事,奴婢便先去忙了。”
戚九巫情绪太激动,一时间扯得身上的伤口痛,虚弱的扶住柱子,挥挥手,“去罢去罢。”
天老爷,怪不得恒王毫不犹豫出手相救,司大夫这是闷声做大事啊!
正厢房房门大敞着,灯火通明,婢女门重新整理着床铺,将司柒看完的未看完的书册重新摆好。
元墨拿着缝制好的猫窝走进庭院里,一打眼就看见了屋里抱着小橘猫逗弄的墨衣女子,而他家公子负手站在檐廊下,低声同小厮交代着安排事情。
看见元墨,岑衍示意小厮去忙,元墨上前去,“公子,东西拿来了。”
他瞥眼屋门口,确认距离安全后压低声音,“您要挟夫人留在王府,若夫人记在心里,久而久之芥蒂不消可怎么办呐?”
岑衍抿唇,想到自己这两载里终夜噩梦不消,想到他终于舍得放她走,最后却见她遍体鳞伤的模样。
“我已顾不上那些了。”
元墨还想再劝告几句,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听见屋里碎玉说,“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安歇了。”
小厮和婢女先后离去,抵御风寒的厚重门帘也被放了下来,朗月堂骤然落入一片寂静。
岑衍还站在寒风刺骨的檐廊下,静静望着亮着烛火的窗子。
那个护卫死里逃生回来,同他说,收信之人乃是个俊秀郎君。
她昏迷四五日醒来,就那么着急的要送一封信,送给那个男人,还要与他划清界限。
思绪在蔓延,忽然门帘被从里轻挑起,女子漂亮清冷的眉眼被暖光笼罩着,一如当初那般惊艳。
“夜半三更了,你到底进不进来?”
10. 重逢第十日
女子怀里的猫崽正在用小尖牙撕咬着袖口,她站在门内,没有不耐和冷漠,语气寻常到像是问他一会儿的晚膳吃不吃一样。
“......”她的反应和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岑衍本该松口气的,却生生又哽住了。
她原本一心疏远他,这会儿被他硬留在身边,不应该更加冷待于他吗?
岑衍站到她面前,认真道,“你真的要让我进?”
司柒被问得莫名,“你东西都搬进来了,不就是要住在这儿吗?”
岑衍再三确认,“你真的愿意?”
司柒皱眉将他上下看了一眼,“爱进不进。”
说着直接松开厚帘,岑衍手疾眼快地一把捞住,追在她身后。
“我趁你受伤拿你的故人要挟,你应该对我咬牙切齿的愤怒,对我横眉竖眼看不惯才对。”
他不敢去碰她未愈的左臂,于是探出长臂将人拦腰拉向自己,“你为什么不生气?”
司柒猝不及防被揽进青年结实温暖的怀里,后背伤口扯痛了一下,胸前的小猫也“喵”的一声险些挤成一滩猫饼。
“我必须要生你的气吗?谁规定的我就该发怒?”
“因为我在强迫你接受我的意愿。”
岑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极力地想要透过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清她心中所想,“你不觉得在被冒犯,在被我控制吗?”
烛光之下,青年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迅速将她包裹起来,俊美昳丽的脸庞近在咫尺,让司柒不由得晃了下神。
她定定望着他,“殿下既然想要犯下恶行,就不该有一丝反悔醒悟,让自己陷入纠结内疚之中。”
正如戚九巫所言,借恒王之力是她眼下最佳的选择,而他也的确应她之求,派了王府侍卫去护送师父师兄前往应天府。
说白一点,何来的强迫,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女子细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当我知道殿下的良心在痛的时候,就知道将来会输的人,一定不是我。”
说实话,司柒对自己极为笃定的直觉感到意外和新奇。
岑衍习惯夜晚留一盏灯照明,渺小的烛光散发出浅浅幽光。
她睡不着便翻过身子,打量着规规矩矩平躺在身侧的人。
厢房里燃着地龙十分暖和,他穿着中衣,因有每日练拳的习惯,加之年轻气盛,只随意搭了条薄被。
青年的眉弓鼻梁生得极为优越,下颌线流畅分明,那双慵懒的含情眼紧闭着,显现出几许凛冽的气息。
一副不会吃亏的聪明相。
司柒心中默默下了定论,却忽然发现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眼睫似乎微微颤动。
她眸子一眯,一个莫名的念头在心底悄然划过,随即主动凑近些许,细白的指尖轻轻碰了下青年的喉结。
他的身体蓦地紧绷,自认为悄无声息,还在努力维持着安睡的假象。
又是这样无声地纵容和忍让。
这一回司柒没像上次那样下意识的排斥,而是越发好奇他的底线。
沉思片刻,她支起身子,指尖直直落在青年俊俏的眉眼上。
温热的指腹顺着高挺的鼻梁一点一点描绘着,时而流连在多敏的耳际,无意间的亲昵裹挟了几许暧昧之意,让人呼吸忍不住一屏。
司柒划过他修长的脖颈,正要试探地去碰触衣衫下结实饱满的胸肌之时,青年气息骤然不稳,终于演不下去一把抓住那只不安分的纤手。
司柒好整以暇的撑着身体,俯视着他那双清明至极甚至有些灼热的眸子,“我以为殿下会任我为所欲为。”
岑衍声音低哑,“我可以。”
他眼底暗藏着晦涩暗欲,“但你许是不可以。”
司柒轻扫一眼他绯红的耳尖,不以为然,“殿下就这么笃定?”
话音方落,腰上忽而落下一只温热大手摁着她重重压下,同时青年温热的吻朝她袭来。
司柒眸子倏地一下睁圆。
紧攥着手腕的手掌松开,转而覆上女子细白脆弱的后颈,毫不费力挑开红唇贝齿,熟门熟路的攻城略池。
岑衍吻得又急又凶。
他大掌死死把着她的腰,完全掌控着,不允有一丝反抗和挣扎。
若是萌生退意,便会被重重咬上一口,强悍凶狠的架势仿佛换了一个人,不似平日里散漫随意的模样。
寂静的厢室里,隐隐约约的湿-渍声显得格外清晰。
司柒来不及换气,从未尝试过的体验令人头皮发麻,眼尾浸出一点潮潮水意。
她软趴趴.伏在青年炙热结实的胸膛上,头昏脑胀,失控带来的危机感在脑中疯狂尖叫喧鸣。
不行......这种感觉不对,停下,停......
忽然间,天翻地覆,青年将她压进柔软的被褥里。
两人紧贴着,吻如春风一般渐渐温柔下来,痴痴纠缠着不肯放开。
岑衍那双含情眼浮现一丝餍足,顶着她,声音却还哑的不行,“我可以。”
他屈指轻轻擦拭掉她唇边的水痕,额头抵着额头,望进她泛起潋滟水色的眸子里,“你真的笃定自己可以吗?”
司柒眼尾微微泛着红,轻喘着,看清他眼底潦草隐藏的暗欲后下意识撇开脸,接着又不肯就这么轻易服输,“是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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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力太差劲了些。”
她一时好奇心想要试探一下罢了,手都没拨动他衣襟领口呢。
岑衍扬起一抹笑来,坦荡承认,“我的意志力一向不怎么坚定。”
“喵呜?”
放在软榻上的松软猫窝里,一只圆滚滚的猫猫头突然出现。
小橘猫睡懵了,爬起来四条路各走各的,走得歪七扭八,眼看就要走到软榻边上奔向他俩,岑衍手疾眼快放下金钩。
朦胧薄纱的帷帐顷刻垂散落地,里面的情形化作模糊的一团。
小橘猫跌跌撞撞来到软榻边,小屁股一坐,呆呆看着床榻的方向,等着床上的人将它接过去。
可等啊等啊,沉甸甸的脑瓜子一点一点的,咚的一下砸在了榻垫上。
等猫猫被人捧着弄醒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早已大亮。
司柒重新换了药,穿衣时却见碎玉拿来一件青枝银绣长袍,“姑娘,这是绣房新送来的衣裳,您穿上试试尺寸合不合适。”
虽是她素日习惯的窄袖,但那色调太乍眼明亮,“我不穿这颜色。”
而后又疑惑道,“我不记得曾量过身,这尺寸哪来的?”
“殿下拿给绣房的,按照姑娘的个头重量稍作裁剪,该是合身的。”
司柒柳眉轻轻一扬。
碎玉拿着衣裳,小声劝说,“姑娘若不然先穿上看看合不合身?您生的白净,近日气色养得好,这青色也是殿下特意挑出来的,定是极衬姑娘。”
司柒和碎玉两两相望了片刻,见她眼睛亮晶晶又带着几许兴奋恳求之意,妥协的放下墨衣,“我自己来。”
事实证明,岑衍眼光的确不错,绣娘的手艺也精湛一绝,腰身拿掐的刚刚好。
女子身子高挑,腰板挺拔,即便漂亮的眉眼冷淡,那青绸的料子也能压下冷意,显露出几分清润雅致。
反正戚九巫看到这身打扮的司柒,眼中顿时浮现些许调侃之色,“这有情郎的人就是不一样呀,司大夫。”
她笑吟吟道,“司大夫不是准备离开燕都么,怎么就想通了,莫非是年轻有为又俊俏贴心的恒王殿下让司大夫动了凡心,不忍离去了?”
司柒将药箱放在桌上,居高临下望着她,“你做暗桩,收集消息就是靠着八卦搜集起来的?”
“再让我听到‘情郎’二字......”
她搭在戚九巫肩头刚刚结痂的伤口上,轻轻一捏,疼得戚九巫嗷一嗓子险些蹦起来。
“下回就戳在你胸口的剑伤上。”
戚九巫幽幽道,“别跟我说你们搬到一间屋子里了,还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
11. 重逢第十一日
司柒示意她抬下手臂,将原本的绷带更换下来,“同是姐妹,你妹妹的嘴就没你这么碎。”
戚九巫没有反驳,只正色道,“司大夫,九鹿现如今与我同用一个身份,可她终究不是我,我该回书肆了。”
司柒看她神色坚定,颔首,“可以,今夜我送你回去。”
“王府有侍卫,本王亦有暗卫,何须你亲自去送。”
得知此事的岑衍撂下手中公文,“若你的仇人知晓你的下落,定会在王府外等着你出来。”
当然这都是借口,他只是不想有人耽搁他和她黏在一起。
但青年相当义正言辞,“况且你尚未痊愈,腊月将至,若感了风寒病上加病怎办?”
小橘猫在他怀里追着尾巴玩耍翻滚,司柒的注意力都被小胖猫吸引了去,探手抱过来,“依殿下这么说,春暖花开之前我是不能出去了?”
“非也。”
岑衍懒懒支起额角,剑眉轻挑,“阿清何不求求我?”
司柒闻言一顿,目光一转瞥向他,青年正笑着望着她。
小橘猫趁机抱住她的手,用尖尖的小乳牙啃磨着,不疼,她平淡将手抽出来,“我不曾求过人,不如殿下亲身教导一次容我瞧瞧。”
岑衍登时来了几分兴趣,“若我教了,你便学给我?”
看他似有认真之色,司柒忽然有些摸不清他是在故意逗人还是真愿意教了。
浅思几瞬,她抱着小橘猫往椅背上一靠,慢条斯理做了个“请开始”的动作。
她倒真想看看恒王殿下是如何求人的。
眼看恒王真的起身了,碎玉赶紧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
就算恒王殿下再怎么俊美无双,这场面她们可没胆子看。
司柒正好整以暇等着呢,就见岑衍长腿一迈轻松跨到她跟前,身上那股雅致木香随之袭来。
他宽肩窄腰,生得高大挺拔,居高临下俯视之时颇有几分压迫感,她下意识想要将身子坐正,青年的大掌抵着她的的肩头轻轻一压迫使她靠了回去。
“别急。”
于是司柒眼睁睁看着青年将锦袍一撩,单腿屈膝跪在她面前。
他牵起她的手抚上他修长的脖颈,落在昨夜她想要一探究竟的结实饱满的胸膛上。
掌心被迫停留在他心口,隐约能感受到掌下那强劲有力的心跳。
司柒的指尖微微僵硬——她平日这么碰别人的心口都是为了确认任务完成,人已彻底死亡。
岑衍正经地轻咳一声,正欲斟酌着说什么样的话,却见司柒指尖轻轻一挑,探进他的衣襟领口。
岑衍愕然抬首,“……”
司柒一副平静又无辜模样望着他,指尖已经自行探索。
岑衍一时没绷住,抓住衣衫里那试图摸索的纤手,“你怎能打断我。”
酝酿好的情绪彻底没了。
司柒十分认真,“我在学。”
板板正正端坐在她怀里的小橘猫也跟着喵喵叫,圆润的眼睛懵然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尝试着组织语言,“现在……殿下能让我出府么?”
说着,好奇地捏捏掌下手感极好的胸肌。
岑衍目光微暗,“你故意的。”
司柒淡淡勾起唇,“殿下所教的,的确很有意思。”
昨夜他刻意装睡,今日她反将一军,甚是公平。
没太过瘾,她反手抓着他的衣襟领口将青年轻轻拉向自己,认认真真问,“怎样,殿下可允我出府?”
岑衍大掌扶在她的膝头,配合得任由她揪着自己领口,将欲要顺着她膝盖爬下去的小橘猫放到地上,“阿清还没学到最后一个精髓之处。”
司柒对阿清这个称呼已经习以为常,面上浮现几许疑惑,“差什么?”
话音未落,唇上便骤然一热,饱满的下唇被不清不重的轻咬了一下。
岑衍慢条斯理的撤回身子,“差美人一吻。”
司柒紧抿着唇,侧过脸。
一时大意,又输了。
棋差一招遗憾败北的司柒很是不甘,将戚九巫送回书肆之后,坐在马车角落默默复盘,试图细数恒王的招数。
岑衍看着她一路面无表情,以往日的经验揣测一下,挪到她身旁,“回王府的路上有家卤味铺子极为好吃,明日让元墨给你买来尝尝?”
司柒瞥他一眼,“你将我当作三岁孩童哄?”
岑衍失笑,“那阿清觉得什么才能哄得你消消气?”
司柒刚想说“送我去应天府”,被他预知答案抢先补充了一句,“离开燕都之类的,是万万不可的。”
那他还说个什么劲儿。
司柒扭过头,鬓间簪坠轻晃,岑衍看着她的后脑勺,只觉得这个背影可爱至极。
于是抬手拨弄了一下她发间那支银枝芍华簪上的银坠,“改日让阿清赢回一局,如何?”
司柒将此话听进去了,好奇的等着,奈何岑衍却被天子传唤入宫,一连忙碌好几日。
他回府时极晚,为了不打扰司柒休息便宿在了偏厢。
而小橘猫整日黏着司柒,嗲嗲的喵叫着蹭着,已经不稀得搭理他了。
同样,岑衍对小橘猫的羡慕开始逐渐嫉妒。
等岑衍闲暇下来时,距离那日已过了五六天。
书房里凌乱摆放着公册和书籍,往日这里的东西都是岑衍自己收拾,看着被翻乱的书架,他选择唤来元墨一起整理。
元墨收拾着,意外发现一件事,“公子已经跟着夫人看过这些妖鬼怪谈之书,怎么又拿出来了?”
书都是元墨奉命去搜罗来的,还买了两次,故此印象极深。
岑衍看了一眼,“前阵子拿去给阿清解闷,大概是看完了让碎玉抱回来的。”
他记起司柒看得极为认真的模样,将公册摞好放到一旁,无奈道,“估计是记性不好忘得干净,她把这些书全都挨个翻了一遍。”
提及记性不太好这儿事,元墨颇有发言权,“岂止,夫人连小的是个左撇子也忘了。”
岑衍动作蓦地一顿,“你说什么?”
元墨懵然啊了一声,重复,“我说,夫人不记得小的惯用左手这回事儿了。”
“何时的事?”
“就是公子您前阵子和夫人下棋那日。”
岑衍彻底陷入沉思之中,“元墨,你还记得阿清临走那日都发生过何事吗?”
“两年多前了,小的怕是记不清了。”
元墨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立冬那天,正是岑姑姑的忌日,我跟着公子您一大早上山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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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语言的描述,那日的记忆似乎并没有多模糊。
“咱们看望完岑姑姑,又去老太君和老爷夫人的坟前扫了落叶,回府已过午时,当时夫人不在,听我爹说,夫人是去药堂坐诊了,可药堂说夫人今日就没来过。”
“找了一过午不见人影,公子您心急如焚,应该是太阳快落山,天快黑了,您要去官府报官的路上,我爹匆忙追来,说城门口的守卫看见了夫人的身影。”
元墨提起他印象最深的一点,“夫人被送回府的时候袖口染着血呢!说是去药堂的半路遇到一人重病濒死,将人救回来时沾上的。”
后面的事情不用元墨陈述,岑衍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她当夜就给我下药迷昏,留下书信悄无声息离开了。”
青年唇角紧抿着,许多线索串联在一起,“元墨,她回府是被送回来的,你又说她连你左撇子的事都不记得了。”
“有没有可能她离开是因为记忆……”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角。
元墨瞬间恍然,眼睛惊得睁大。
忽然,书房外响起一声稚嫩且听得出像是挣扎的喵喵叫。
“喵嗷~喵嗷!”
岑衍跨出房门,就见司柒冷着脸提溜着小橘猫的后脖颈快步而来,甚是气恼,“它偷喝我的茶,还故意将茶盏推翻泼在我书上了!”
她把顽皮的猫崽子望岑衍怀里一塞,“你自己好好管它罢。”
小猫崽被拎了一路,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趴在岑衍胳膊上乖巧的望着他,动也不动像个小挂件。
司柒还有事,把猫放下就大步往回走,岑衍望着她离去时的挺拔背影,眸光微暗。
“元墨,送封信回瑶城,让元伯看能不能查到当年遗漏的细节。”
元墨郑重躬身,“是。”
岑衍指尖点了点怀中毛茸茸的小脑瓜,轻叹,“淘气鬼,还以为你有多受宠呢。”
抱着它进书房,把书房收拾完,青年重新将满地乱蹿的小猫崽捉住抱起,“走,本王带你去给她赔罪。”
来时,恰逢司柒在数着她现今的资产。
这段时间她托元墨去采买了不少药材,制好之后由九鹿带出府散送出去。
解药之事暂不能透露出去,也没有足够的药材,故此靠缓解毒性的药丸仅赚回了几张大银票,零零碎碎也拿回来几捧铜钱。
岑衍没打扰她,默默在一旁看了一会,出声道,“你就两枚金片?”
司柒抬眸看他一眼,“殿下莫不是忘了,我是行医,并非行商。”
谁家好人出门在外带那么多金子。
让猫崽自己跑去玩,岑衍在她身侧坐下,从身上摸出一枚同样是猫爪大小的金片,看着要比司柒的沉厚一些。
他在眼前晃了晃,“善心赠予,阿清要不要?”
白送的金银掉到眼前哪有不捡的道理。
司柒伸手去拿,却被青年一躲拿了个空。
她这次长了记性,果断去控制他的手臂,岑衍轻笑一声,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换了只手将金片接过。
在司柒隐隐染上杀气的目光下,青年慢条斯理咬住金片,往前凑了凑,无声望着她。
司柒瞬间警惕起来,身子开始往后撤,“你说过要让我赢的。”
12. 重逢第十二日
岑衍看她万分防备的模样,眼底漾开浅浅笑意,又故意追着往她跟前凑。
司柒见他上当立刻探手,准备趁机将金片拿走。
哪知青年反应相当迅速猛地一个后仰,白齿咬着金灿,气定神闲地轻挑了下眉头。
这番姿态落入司柒眼里,无异于向她挑衅。
她一鼓作气头追上去,扶着青年宽厚的肩头低下头,眸光微垂紧盯着那块金片。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岑衍眸光沉暗下来,感觉到柔软红唇轻触,下一瞬那枚金块被叼走。
司柒咬着金子也朝他扬了扬眉,正欲退身,青年却飞快夺下金子,修长的指捏住她的下巴,大拇指压在她下唇伸进去一个指节,占有欲极强的深深吻下去。
舌尖轻易挑开贝齿,司柒想躲的时候又被锢住了腰身,“岑……唔!”
他怎么回事!
岑衍依旧吻得很凶,可这次又夹杂了几许急切,像是在竭力确认标记一般。
隐约水渍声略显暧昧,令人头皮发麻。
舌尖被嘬得隐隐作痛,司柒紧紧揪住他胸口的衣襟,指节用力至泛白。
青年重重咬了下她微肿的唇,潮湿的吻像是蛇信在脸颊落下一连串,湿漉漉的泛起凉意。
她被迫仰起头,露出白皙脆弱的侧颈。
一阵微弱电流酥得后腰渐渐发软,同一瞬,红透了的耳垂被湿热卷起。
细白的一块肉叼在唇齿间,似威胁又暧昧一般啃磨着,那不受控制的不适感又在本能的嚣叫尖鸣,司柒有些扛不住,克制不住地闷哼出声。
她试图躲开颈间那颗脑袋,一开口就听出声线微微发颤,“够……够了。”
她努力维持冷静理智的姿态,“岑衍,停下。”
岑衍脑袋埋进司柒的颈窝,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深深嗅着司柒身上的味道。
他嗓音沙哑,低声喊了一声,“阿清。”
别再离开我。
别再一声不吭离开我。
司柒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他有点不大对劲,缓着神应了一声,安安静静等他的下文,没想到他半天不说话。
迟疑了一瞬,她去看他的神色,却被青年环着腰。
他顿了半晌,说,“这金子是假的,你还是别要了吧。”
“?”
司柒抵着他结实的胸膛坚定地推开,屈指轻轻擦拭掉唇边的湿痕,她眸子微眯,“你说什么?”
舌尖还在发麻,下唇被重重咬过一口,到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她摊开掌心,指尖轻勾,“把东西给我看看。”
岑衍说得是实话,那金子是他今日从谋士周崇那里拿来的小玩意儿。
司柒确认自己费尽心思拿回来一块假金,看着面前乖巧起来的青年,将假金一把扔到他身上。
她面无表情,“拿着你的金子,抱上你的猫,出去。”
夜里寒凉,偏房没有正厢温暖,小橘猫奋力攀爬钻进了青年的被窝里,胖乎乎的小身子蜷缩在他胸膛。
第二日,岑衍收获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猫崽。
为了表示他认错的诚意,青年特地趁早去珍馐阁买了几盒美味糕点前来道歉。
回府,却听元墨说司柒一刻钟前刚出门了。
岑衍的心顿时一沉,“她自己出去的?”
元墨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补充,“夫人带了碎玉,听着像是要去书肆送药。”
云海书肆。
近日天气不错,书肆来得人倒也不少,戚九巫拜托碎玉帮忙照看,带着司柒去了后院。
茶室里,戚九鹿正在擦着自己的长剑,抬头见司柒走进来,连忙起身,“司大夫。”
司柒轻颔首,将包裹放在炕榻上,“这里面总计十五份,位置都写在上面,虽偏些但不远,麻烦你替我送药了。”
戚九鹿寡言一些,清秀飒气的眉眼间满是尊敬之色,“司大夫客气。”
戚九巫倒了杯热茶放到司柒面前,“司大夫让我打听的那几味药材,我已经探听到了下落,不过据说求得者很多,恐怕会落空。”
“无碍,解药之事本就太过冒险,这些缓解毒性的药丸丰足,耐心等待一段时日也无妨。”
微烫的茶水入口,驱散了几分寒意,司柒提及这次过来的正事,“两位堂主可查到你们身上了?”
“暂且未有异常。”戚九巫停顿了下,“据说统领还未有提拔副统领的打算,现在两位堂主互相争得很凶。”
“不过你杀害副统领叛逃的罪名大概是洗不清了,统领已经知晓此事,你近日千万小心谨慎些。”
司柒早已猜到这局面,沉吟片刻,“堂主既然还有心思争夺,大概还不曾知晓被我藏着的是师父和师兄,他俩已前往应天府,未死之事轻易不会泄露。”
所幸岑衍已经把陆武灭口,眼下她只要将自己的踪迹掩藏好,养好伤足矣。
把眼前状况重新捋清,司柒安了心。
把给戚九巫的伤药留下,她将茶饮尽,“我先回府。”
司柒回到书肆后唤一声碎玉,就见她眼睛亮亮的跑回来,“姑娘,戚姑娘的书肆可真好,奴婢识字不多,但刚刚数了数,里面什么样的书籍都有,怪不得这间书肆占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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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大。”
司柒闻言轻笑,“这书肆可不是她的。”
碎玉惊诧的瞪大眼,“原是在帮东家照料。”
算是吧。
司柒颔首,掀开书肆门口挡风的门帘出去,却不料和人直面相撞,左臂伤口骤然一痛。
“哎哟!”门外的人一时脚滑,堪堪扶住身后小厮站稳。
他一把掀开厚帘,气冲冲斥骂,“谁啊,长不长眼睛!”
对方是个身着锦袍的小公子,看见捂着左臂皱眉的司柒愣了一下,嘀咕着,“原是个女郎。”
而后没再纠缠什么,迈进书肆。
碎玉跟上司柒,急急问道,“姑娘,刚才是不是撞到伤口了,胳膊没事吧?”
那小公子耳尖听见碎玉这句话,便好奇的停顿转过身。
掀开门帘,恰巧看见一辆马车在那白衣女子面前停下,一个极为意外的青年从车上一跃而下,一凑近就先拉住了女子的手。
即便离得有些远,依然能从青年的举止上看出对女子的热切亲昵。
小厮也看到了那一幕,有些不确定的问,“世子,那好像……是恒王殿下?”
燕文柏皱着眉头,燕文嘉自从瑶城来到燕都,独来独往不近女色,甚至还胆大妄为推拒了一次皇祖父的指婚。
他爹那次回府后,还嘲了一句不愧是先太子的儿子,脾气一样的倔,同样不愿受人左右。
没想到自己能撞见燕文嘉的私情,他低声吩咐,“等回王府,你记得叫人去查查这女子是何来历。”
司柒察觉到身上有一束窥探的视线,下意识望向源处,只看到书肆厚实的门帘。
岑衍见她往回看,“怎么,在书肆落下了东西?”
“没事。”司柒若有所思收回目光,缓声道,“回府罢。”
今日腊月初一,恒王府的膳房特地弄了不同的几种馅料,准备晚膳时包饺子。
瑶城属于南地州府,不过岑老太君是北州嫁过去的,岑衍打小随着她的口味一起吃,南北两方的膳食都能习惯。
每逢初一十五吃饺子讲究一个团圆,岑衍沉吟片刻,“元墨,让膳房多做些,往宫里送一份,再给小舅舅送去尝尝。”
元墨领命退下。
司柒在一旁听着,“宫外的吃食,君王许是不会进口。”
“无妨,心意而已。”
岑衍朝软榻上扑棱着垂穗玩耍的小胖崽嘬嘬唤了两声,成功吸引到小猫崽的注意力,竖着小尾巴颠颠儿的跑过来,喵喵喵叫的格外娇嗲。
他一把捞过小胖橘掂了两下,“这小崽子是不是又胖了?”
13. 重逢第十三日
司柒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它吃得太多了,再过几日腿都能再粗一圈。”
本就圆墩墩的惹人喜欢,还时常摊开肚皮撒娇,路过的婢女小厮看见了都忍不住拿点东西喂它,能不胖么。
刚出锅的各色饺子热气腾腾,被仔细放进食盒,快马加鞭送到皇宫。
定坤殿,灯火通明。
身着黑金龙纹的君王斜倚在软榻上批阅着奏折,烛光之下,鬓间银白华发泛着光泽。
周内监端着冒着热气的水饺走进来,“天子,今日初一,恒王殿下命人送了饺子让您尝尝。”
君王挥了下手,“先放着吧。”
手中奏折还是来年春日大庆典之事,老君王心中已不耐烦,随手撂下,“周远安。”
周内监忙道,“老奴在。”
“匆匆一晃,朕登基三十载。”老君王烦闷吐了口气,“如今已老老垂矣。”
周内监笑道,“天子为大燕呕心沥血,使得万国朝贺,实乃青史明君。”
君王那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眸低垂着,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依你看来,老四和老九,谁能担起大庆典之任?”
周内监听老君王的语气,便心知天子此话并非是考虑抉择。
“老奴眼皮子浅,只在想有珠玉在前,不管是四殿下还是九殿下,想来心中都极有压力。”
先太子率军平定诸国,班师回朝的次年便是第一次大庆典。
君王治国仁明,储君天生将才,深受子民爱戴欢呼,大燕上下欣欣向荣,那是太后费尽心思都复刻还原不了的盛世之年。
珠玉在前......老君王倚着软枕,沉重的阖上眼。
安静良久,他从喉间溢出一声浑浊叹息,“朕想,文嘉大抵是恨朕的。”
此话一出,周内监顿时不敢接话。
老君王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只低声说着,“老大临死前怨恨着朕,老大媳妇随老大离开之时,肚里揣着个小的。”
“朕的皇后一夜间花白了头发,疯疯癫癫三载,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老大的名字,而文嘉他流落瑶城的时候,还不到两岁。”
这是他夜夜难以摆脱的梦魇,君王只感觉头又隐隐痛起,“种种往事,他怎会不恨朕。”
周内监沉默片刻,“岑家将恒王殿下养得极好,是个仁善明理的孩子。”
老君王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视线落在那盘饺子上停留了半晌,“玄令司前往瑶城打探消息,还未有着落?”
可算换了话题,周内监松口气,忙道,“瑶城路远,大概还需要一段时日。”
许是恒王担心那女医的仇人胆敢混入王府,将人救回来那日就肃清了全府。
几个耳目被调离别处,不然周内监也不会在探病之时,多嘴询问一番。
不过也不是一点消息未有,“王府上下皆知那沈姑娘在殿下眼中极为重要,殿下的心腹元墨都对其格外恭敬顺服,”
周内监迟疑了一下,“殿下许是心悦那位女医。”
闻言,老君王眉头微敛,沉思片刻,“命人两日之内将那女子的画像呈上来。”
周内监恭顺称是,又提醒道,“天子,这水饺再不吃怕是要凉了。”
老君王扶着作痛的额角,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扔了罢。”
翌日,君王旧疾又犯,称病免朝。
岑衍再次被召入皇宫侍疾。
消息传来之时,他正在书房和周崇赵知明,还有谢明砚三人议事。
周崇和赵知明不敢耽搁,于是草草告辞离府,谢明砚却慢吞吞把杯中茶水饮尽。
“这一年天子旧疾反复,各党暗涌将要浮现水面,殿下,天子的宠信亦是催命符。”
岑衍知道谢明砚是在催促他尽快收拢朝臣,届时保全自己,可又忍不住轻啧一声,笑道,“表兄怎会觉得天子对我是疼宠。”
谢明砚被他这忽然的反问弄得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天子的皇孙并不少,岑衍是唯二能入朝的那个。
因自小对经商目濡耳染,入朝便被派去辅政民财之司,颇为出色;而后奉命灭蝗,和豫州知府共同商讨出防蝗之法,狠狠拿下这一笔政绩。
入宫侍疾,那是诸位亲王都没能得到的殊荣,这还不能证明天子对恒王的疼爱吗?
岑衍敛了平日里的散漫,认真道,“表兄,我知道真正的长辈疼宠是何等模样。”
君王给他机会,他够争气,所以接住了。
初入民财之司,他成宿成宿的熬着,将历年财政熟记心间,力求不出一丝差错。
灭蝗之时,在夏秋烈日下到田野间反复找仕农取经,亦是日夜翻看事关蝗灾的州志、县志,更别提其中遇到的糟心之堵。
成绩是他自己挣回来的,并非君王赐予的。
岑衍不欲多说,起身,“午膳都备好了,表兄用过膳再回去罢,我先去更衣入宫。”
他快步回朗月堂,司柒正蹲在檐廊下,盯着猫窝里那只晒着太阳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橘猫,好奇地拨拨它一抽一抽的后爪。
见岑衍行色匆匆而来,“怎么了?”
青年长腿跨进厢房,“我要入宫一趟,今夜许是不回来了。”
司柒眸光微闪,起身,“天子犯了旧疾?”
岑衍有些意外看她一眼,“阿清好聪明。”
他迅速换下常服,系着腰间的玉佩大步走出,司柒还在猫窝跟前研究小猫崽,看着青年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犹豫着喊住他,“岑衍。”
岑衍停步回望。
司柒喊出口时就隐隐有了一丝悔意,天子旧疾源于当年先太子逼宫之内幕,不管岑衍自己知不知晓这其中掩藏的秘密,她身为局外人都不该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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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衍对她亲近纵容是因一时兴趣,她对他心有好奇故此无意拒绝,本就是各取所需之事。
若是插手此事,便是逾了矩。
岑衍见她一时没说话,于是疑惑地往回走,“怎的了?”
司柒还是选择站在规则线内,不甚在意收回视线,“想提醒你记得御寒,莫要着凉。”
她欲言又止,竟是要叮嘱他。
明明内敛克制但又流露浅浅关切的样子,让岑衍很想立马上前拥住她吻上千千万万遍。
好在他维持住了摇摇欲坠的理智,扬起一抹灿笑,“定然。”
青年不再耽搁,飞快离去,司柒点了点小猫崽的脑袋,也起身准备忙碌。
用过午膳,原本和煦的日头被黑沉乌云遮挡,冷风骤起,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司柒正在指点碎玉帮忙磨药,就见门房的小厮匆忙而来,“沈姑娘,有一封您的信。”
司柒擦净手接过,展开,是她熟悉的师父那手瘦削清秀的字迹。
他们已安全抵达了应天府,一切已经安置妥当,暂未发觉有人追踪而来。
她松一口气,没事就好。
天色阴沉,临到入睡之时,听见碎玉说外面开始落雪。
庭院的青石板覆上薄薄一层雪色,小胖猫站在檐廊跃跃欲试,奈何腿短,小爪子怎么都够不到下一层台阶,一时不慎叽里咕噜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司柒见状没忍住,唇角勾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来。
走过去把小橘猫抱起来,纤手轻轻拂去它身上的薄雪才放回地面,看它亢奋地高竖着尾巴,圆墩墩的身体飞驰在雪上踩下一连串的脚印。
碎玉小声道,“姑娘,奴婢怎觉得这橘崽欢脱的模样,活生生像只小狗呢?”
司柒深深认同,“的确。”而且这憨傻傻的模样和岑衍也有几分相似。
夜半三更,本该在皇宫侍疾的人披着一身寒霜回了朗月堂。
榻上的女子尚在熟睡,只感觉温暖的被窝似是漏了风,一股冰冷寒意骤然侵袭,柳眉微微蹙起,下意识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脑袋也埋进软被里。
可没多久,一条裹着凉意的藤蔓逼近,悄无声息缠在她的腰间,缓缓将她拉进一片雪地里。
后背被迫贴上一堵微凉墙面,她的意识开始挣扎着苏醒过来。
厢房里未点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女子睡意惺忪,向来冷淡的声音染上丝丝温软。
“......岑衍?”
她迷糊又软糯的嗓音几乎听不见几回,岑衍心中一软,脑海中却浮现出女子素日里平静清冷的眉眼。
不过瞬息之间,腰间的力道骤然收拢,青年下巴搭着她的脑袋上,发出一声自暴自弃的声音。
很快,司柒察觉到被顶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他这莫名的自我嫌弃来于何处。
14. 重逢第十四日
本还有一丝朦胧睡意的脑子一下清醒了。
醒的彻底。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耳热咬牙低声道,“岑衍,三更半夜的,你要不要脸?”
岑衍默默往后挪了挪,脑袋埋进她颈间,闷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鬼才信他,司柒反手抓住他身上的被角,猛地一掀,凉风瞬间灌进来。
她胳膊肘狠狠杵他一下,冷酷道,“出去冷静罢。”
岑衍身上的寒气刚刚散去,又被赶出了温软被窝。
厢房那盏夜灯再次点亮,悄然散发出莹莹微光,青年在床前席地而坐,背影略显一丝委屈可怜。
司柒重新闭上眼酝酿着睡意,半晌,入睡失败。
想睡睡不着,实在是令人焦躁。
她索性坐起身,团着被子盘腿,幽幽地盯着他那颗郁闷的后脑勺。
“你今夜怎会回来?”
岑衍眼睛微亮,立马回头看向她,“又落了雪,天寒地冻不宜出门,我担心你在府里会闷。”
他停顿了下,分外直白,“我很想你,便出宫了。”
司柒望着青年那双炽热明亮的眸子,抿着唇没吭声。
在她二十三载里的人生里,身边有沉默警惕的同僚,有追求完美的严师和配合默契的师兄,唯独没有像岑衍这样散漫随意,总时常掩不住心思的人。
他看上去对她毫无防备。
为什么?
她实在疑惑,于是问出口,“你都想我什么?”
女子那双满是探究又带了点好奇的眼睛,像是懵懂不知情愫的稚子,让岑衍心软得一塌糊涂。
“大概是想你这个人。”
他边说边摸到她身边,“惦记着你晚膳吃了什么,菜式喜不喜欢,落雪之时有没有看,想那小橘猫是不是又趁你看书的时候捣乱,你今夜打算何时才睡。”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岑衍嗅见了她身上那一丝独特干净的馨香,似乎还夹杂着淡淡苦涩药味。
司柒微微蹙起眉,不理解,“这些有意义吗?”
总是惦念这些琐碎至极的小事,不觉得很耽误时间吗?
“关乎于你的时候,就变得很有意义。”
岑衍将她的困惑收入眼底,温柔挽了下她耳际的发,轻轻摩挲着指腹下白皙的耳垂,低声道,“我想得最多的,是你有没有一瞬间也在想我。”
司柒眼瞳微颤,缓缓垂下眼。
她没有。
耳边,青年的嗓音依然清越悦耳,又带着有一丝沙哑,“我迫切的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一刻也不愿意等,天亮还需要两个时辰,漫漫长夜在折磨着我。”
女子耳垂被揉.捻着微微发红,她重新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平静极了,“那你需要我的答案吗?”
岑衍轻轻勾了勾唇,浅浅吻向她的额角,“不需要。”
司柒掩不住的惊愕道,“不需要?”
她都做好了给他泼冷水的心理准备。
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夏日,岑衍重复着同样的那句话,“看到你,答案就已经不重要了。”
分别两载,他日夜都在苦思她不告而别的缘由,执着的想要一份答案。
他苦求不得,于是开始用忙碌搪塞空荡荡的心脏,以求麻痹心尖上那无时不在的闷窒痛意。
可现在她就在他的眼前,看得到摸得着,于是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司柒没想到会得到这样意外的一句话,她方才还担心会由此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既然他不在意,想来也是和她一样,很清楚他们之间这份看似亲昵无间,实则各取所需的虚假关系。
于是她安了心,扯着软被翻身躺下,“你天亮前得赶回宫里,早些睡罢,还能再眯一个多时辰。”
岑衍顶着雪夜之寒赶回恒王府,天蒙蒙亮之时,悄无声息离开。
回到潜龙殿时,殿中已亮起宫灯,香炉升起袅袅仙雾,沉贵厚重的沉龙香弥漫在殿内。
周内监见岑衍一袭华贵紫袍大步而来,恭顺道,“殿下。”
里殿,老君王还在更衣,漫不经心的抬眼,“文嘉回来了。”
“你这来回奔波,回偏殿歇一歇罢。”
天子未问为何回府,岑衍便也没说。
他浅笑,“孙儿精神着,皇祖父这一觉睡得可还安稳?”
老君王脸上浮现慈和的笑意,“华院首的新针法不错,你陪朕说着话,也算一夜无梦。”
岑衍又在宫中待一整日,不过老君王精神好了不少,等祖孙二人下完棋,用过晚膳之后,岑衍便出宫回府了。
青年离去的背影修长挺拔,身着紫袍更显出几分沉稳矜贵。
老君王双手负于身后站在殿廊下,轻叹,“朕看他越来越像老大了。”
有时看着文嘉那双与他父亲极为相似的眉眼,老君王忍不住心悸,仿佛那双眼睛下一瞬就要满布血丝,悲戚和怨恨交织。
周内监刚想说什么,忽然见小内监奉着一卷画像疾步而来,连忙接过,“天子,那沈姑娘的画像送来了。”
“哦?”老君王回身,“让朕瞧瞧。”
画像徐徐展开,入目便是一袭丹青鹤纹缎袍,正垂眉磨药的年轻女子。
漂亮的眉眼稍显冷色,一眼就能叫人记住,仅是画师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将其落于画卷之上,也能瞧出那清润出尘的气质。
周内监在一旁打量几眼,心道的确是个值得被恒王殿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老君王把画像递给周内监,“画师落笔倒是传神。”
“这女子云游行医,想必见识不少,又医者仁心,做个贵妾倒也勉强配得上文嘉。”
周内监笑着应和两句,却不由得暗中叹息,恒王殿下年初时能毫不犹豫推拒过天子的指婚,想来心中早就装着这位沈姑娘。
贵妾?
若殿下如先太子一样是个情深的性子,只怕不肯如此折辱心上人。
天色渐暗,寒风微起。
老君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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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受不得凉,回到殿里坐在炕榻上暖和着,看了没几个奏折,周内监又轻步而来,“天子,九殿下求见。”
老君王的眉头一下紧皱起,苍老的眸子精光微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卡着文嘉刚走的点儿入宫。
“这么晚了,他所为何事?”
周内监低声道,“说无意遇见恒王与沈姑娘同乘一车,稍打听了几句,只觉惊喜,便想同天子分享。”
*
恒王府。
岑衍身披狐裘,冒着寒风策马而归。
下了马,利落将马鞭一抛扔给元墨,他长腿一迈连跨两层台阶,还未站稳,就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恒王殿下。”
岑衍回望,来者正是刚搬离王府的戚九巫,有些诧异,“戚姑娘,这么晚了,你寻阿清?”
戚九鹿僵硬的点了下头,“之前替她为人送药,这是收回来的银两。”
因为先前被追杀之事,每次来恒王府,戚九鹿就不由得担心恒王会抓着她和姐姐逼问当初的追杀司大夫的人是谁。
故此自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免得被追问识破。
隔着三步远,她将包袱扔到岑衍怀里,“劳烦殿下交给司......沈姑娘,告辞。”
说着就立马转身跑远了。
岑衍看着她逃窜一般的背影,有些纳闷,问元墨,“我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每次见到不是装哑巴,就是避开视线当聋子。
元墨郑重回答,“公子年轻貌美,是小的见过最俊美漂亮的男子!”
岑衍却是皱起眉,“你能不能用点心。”
“这句话本公子听了那么多年,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他对元墨的敷衍表示指指点点,而后掂了掂手中的包裹。
还挺有分量。
沉甸甸的包裹极有存在感,坠得岑衍缓缓顿住步子。
元墨也跟着停下,疑惑,“公子?”
岑衍竖起修长食指,示意他低声,“咱数数阿清赚了多少钱。”
元墨表示自己很有道德,绝不和公子同流合污,岑衍当即轻啧一声,“我又不偷不抢,若是少了还能再补点给她。”
说着,拉着元墨摊开手,往他手上放了一捧碎银,吩咐,“你帮我数着点。”
然后开始扒拉里面的银子。
“一百四、一百六,还有一张一百的银票......”
岑衍剑眉微挑,“拢共三百。”还挺能挣。
这是什么药,居然能这么值钱。
他掏出自己的钱袋,准备把自己兜儿里那些全都添进去,哪成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喵叫。
岑衍后背微凉,他转过身,就见司柒拎着小胖崽站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
女子的视线从那熟悉的包裹上划过,看了看元墨手里那一捧碎银,又落在他手上的钱袋。
漂亮的眸子微眯起,司柒缓步走近,“你......”
“这是准备从我这里掏点零花?”
15. 重逢第十五日
见她面上似无怒气,岑衍放了心,于是目光幽幽,一字一顿的强调,“我没有。”
她之前还妄想过用银两砸他,合着他堂堂恒王殿下的名头在她眼中就那么清贫。
青年抛了抛自己的钱袋,语气难掩怨气,““阿清说话好生伤人,明明我是打算给你补贴一二。”
司柒毫不客气道,“那也不能否认殿下背着我,拆我包裹的事实。”
小胖橘被放到了地上,它喵喵的嗲叫着,短腿飞快倒腾着冲向岑衍,短短距离却跑得歪七扭八。
临了还没刹住,一脑瓜磕在了岑衍脚上。
等岑衍将小胖橘抱起放在自己肩上,就见随后而来的司柒朝他摊开手。
元墨秒懂,迅速将手中的包裹交到她掌心,小声为自己辩解一句,“姑娘,小的是被迫的,我还劝了公子呢,他就是不听。”
岑衍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倒把自己撇的干净。
司柒把包袱递给身后的碎玉,又继续向岑衍摊开手,细指轻勾了下,“不是说要给我补贴,拿来。”
岑衍剑眉一挑,递过去,“我以为你不屑于旁人外物。”
司柒掂了掂也颇有分量的钱袋,唇角浅勾,“我没那么清高。”
“不然为何会答应殿下留在这处。”
岑衍心想倒也是。
小胖橘在他肩头呆够了,眼看司柒近在眼前,开始试探距离高度,妄想从岑衍宽肩上跳跃进她怀里。
偏生胆小又怂,开始急切地喵喵直叫。
岑衍把它抱进怀里,两人并肩往朗月堂走去。
他已从皇宫吃过晚膳,但司柒一直忙碌制药,眼看天擦黑了,还是碎玉劝她明日再继续。
等入夜后两人歇息,司柒特意让碎玉又拿来一床被子,叠好横在两人之间。
女子提着烛花儿将蜡烛一一压灭,昏暗模糊的光影下,清冷眉眼覆上几许朦胧之美。
一扭头,看见青年正试图把被子拖走。
“你给我放下。”
岑衍抱着被子不甚高兴,“床榻本就不大,这被子太碍事了,我手脚都伸展不开。”
“再说我们本就分被而眠,这床被子实在多余,你若觉得冷,就让下人把地龙烧热些。”
司柒毫不客气,“我是怕殿下又半夜扰人清静。”
她可不想再被冷不丁惊醒了。
再说,这床榻哪里小了,而且她每次睡醒都会被挤进最里面,就差贴着墙睡了。
这床被子必须放。
她重重打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赶紧把被子放回去。
岑衍依旧不肯妥协,商量道,“放床被褥太占地方,不如拿两个软榻上的软枕,总行罢?”
司柒闻言看向软榻,蹙眉,不想答应,“这无甚区别,何必折腾。”
岑衍放缓声音,企图说服,“软枕总比被子方便拿取,而且这松软的被褥放软榻上给胖橘垫着岂不更好。”
司柒一把夺过被他紧抱不放的软被,冷酷无情,“不行。”
青年只好垂头叹息。
厢房里寂静安宁,小夜烛静静燃着,床帏松散垂落于地,看不清榻上的真切。
而此刻,本应深陷安睡的青年悄无声息睁开一只眼,悄悄打量身侧熟睡的女子,试探地轻声喊了下,“阿清?”
司柒早已沉沉睡去,并未有回应。
岑衍见状一脚踹开身上的被子,将横在两人之间的被褥卷起,嫌弃的扔到床尾。
动作利落而迅速,行云流水甚至没发出过多声响。
不过眨眼之间,他已经重新躺回女子身边。
被子随意搭在腰间,青年长臂一展环住软被下的那截腰肢,轻轻地拖进自己怀里。
轻嗅着女子身上的淡淡馨香,闭上眼,自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翌日,司柒睡眼惺忪睁开眼,入目先是青年修长的脖颈和喉结,衣襟领口松松垮垮,微突的锁骨往下,是隐约可见的结实分明的胸膛。
她懵了一瞬,后知后觉发觉自己的手还搭在青年劲瘦有力的窄腰上,炙热的温度烫得她指尖骤然一蜷。
司柒努力翻转身子平躺,呆望着头顶的床帐,片刻后脑子是彻底清醒了。
目光扫寻一遍,借着窗子照映进来的朦胧晨光,终于在床尾看到了被揣成一团的被子。
“......”
她面无表情瞥一眼尚在安眠的俊俏青年。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自己的被子胡乱搭在腰间,大半个身子却钻进她的被窝里,将她死死堵在胸膛和里墙之间,床沿儿空出好大一片余地。
几乎没有犹豫,她狠狠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岑衍闷痛出声,茫然睁开眼,就对上了司柒那双冷得可以杀人的眼睛。
看看两人亲昵相拥的姿态,又看一眼她冷冰冰的眼睛,默默收拢了一下力道将人抱紧了些,无辜又一丝委屈。
刚苏醒,他嗓音有些沙哑低沉,“你那一下踹我踹得好疼。”
司柒抵着他的胸膛推了一下没推动,于是咬紧牙关,“你要不要解释解释那被子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它是自己卷成一团滚到床尾的。”
岑衍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我睡得很沉,一夜未醒。”
他凑近几许,脑袋抵着她,距离近的快要吻上那白皙莹润的耳垂。
岑衍嗓音哑哑的,声音也很轻,“我并非有意而为,或许是我半夜睡不规矩导致,它实在是占地多又碍事。”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不断吹拂过耳际,一阵电流猛地蹿过,司柒半个身子快要麻了。
她冷着脸捂他的嘴,“休要再狡辩。”
岑衍的视线从她冷淡微蹙的眉眼划过,定定落在那绯红的耳尖,心底似有一簇火苗骤然烧起。
忽然,司柒察觉掌心传来湿热的触感。
她蓦地一惊,那双漂亮的眸子倏地睁圆,马上把湿漉漉的手心收回,“你......”
他......他怎么还能这样!
女子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岑衍便紧追上去,动作间那结实有力的胸膛肌肉线条分明。
司柒不知他要做甚,但莫名有种天然的危机感。
身后是堵墙,已退无可退,青年身上那股淡香缓缓逼近。
她只好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抬眸对上青年浮现几许侵略性的视线,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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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镇定冷静的姿态。
“那被子既然是无意而为,我便不追究了,你起来带小胖橘去练拳罢。”
岑衍的指尖轻触那快要红透了的耳尖,慢吞吞捻了捻微微发热的耳垂,他轻声道,“阿清,下次别再对我冷脸了。”
阿清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红透了吗?
明明早已暴露,却还竭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假象,不肯折损一丝一毫的气势,。
她怎能这么招人。
司柒以为他是受不得被她冷声对待,嗓音微缓,“......知道了。”
她再次推了推他,催促,“起开。”
岑衍失笑一声,似有似无的侵略性彻底化为虚无,随意拢了拢衣衫,撤开身子。
他系好练拳穿用的武袍,临走前还不忘提醒道,“那被子碍事又无用,今晚可没必要再放了。”
司柒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答应着,“不放被子。”
用过早膳,司柒又带着碎玉去了清照院,那里几乎快成属于她的药院。
就连赵府医,都时不时跑来与她探讨一番,每次深觉收获颇丰。
“不知沈姑娘师从哪位医者,你我许多见解极为相似,想来必定是哪位太医前辈,不知可否一见?”
赵府医的父亲就是太医院的一位,当初司柒重伤昏迷,戚九巫的剑伤便是赵老太医所治,医术之精湛出奇,能硬将戚九巫的性命从阎王爷手中夺了回来。
司柒想起赵府医那次替她送药,只是不着痕迹道,“家师一直云游四海,年轻时还曾去过西域做了几日军医,大概是见识多了,见解相同。”
“她的踪迹飘忽不定,我也很久没有下落。”
赵府医闻言有些遗憾,“行走江湖,的确是极难见到的。”
“对了沈姑娘。”
他想起了司柒之前问过他的事,“你前几日问的连针参我打听过了,珍宝阁过几日会有拍卖,连针参虽难得,但所求者不多,沈姑娘可去一试。”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司柒眼睛微亮。
缓解毒性的药丸虽好用,但毕竟不如解药来的一劳永逸,价值亦是有用多了。
得想办法将连针参拿到手。
而岑衍上午则一直再忙手中公文,午后还顶着大雪之寒往外跑了好几趟,回到王府已是天幕将黑。
待用完膳洗漱罢,他拎着捣乱溅了一身水的小胖橘走进厢房时,司柒正在软榻上翻看一本医论。
岑衍接过碎玉递来的棉帕给小胖橘擦毛,一边道,“今日王府收到一封请帖,是皇商白家送来的,说是满园腊梅盛开,欲邀客赏花,你可要随我同去?”
司柒头也不抬,“不去。”
她现在不宜露面。
岑衍倒也想推拒,可白家于他来说有用,推脱不得。
他轻叹,“那过两日我自己去。”
说完,才发觉软榻上明显少了两个软枕,怔愣了一瞬,想到什么,他快步走向床榻。
司柒也慢条斯理合上书,好整以暇看向床榻的方向。
果然不出所料,青年看着榻上代替被褥横在两人中间的软枕,气笑了。
“不放被子,放软枕?”
16. 重逢第十六日
入夜良久,岑衍还在默默望着头顶的床帐,睡不着。
身侧女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他侧过头,入目是她安然沉睡时柔和下来的眉眼。
岑衍缓缓凑近,小心碰了下她白皙细腻的脸颊,安静凝视半晌,又不由得看一眼存在感异常强烈的软枕。
他沉默片刻,强压下将其踹走的冲动,若明日阿清看见软枕没了,肯定又要质问他。
在阿清心中,自己的信誉已经岌岌可危。
这么想着,岑衍欲要收回手躺平入睡,女子却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一般无意识蹭了下他的掌心。
指腹下的肌肤温软而细润,一串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窜到心脏,青年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几乎没有犹豫,腿间的软枕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到了床尾。
另一个则飞出了床帏在半空划过一个弧线,横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软榻上,小胖橘伸直两爪趴在猫窝边沿儿,听见一丝动静后茫然睁开圆润的眼睛。
察觉到没有什么异常后,它懒懒打了个哈欠,猫爪捂着脑袋又埋头睡了。
翌日,窗外天色蒙蒙亮。
醒来又是青年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掌下依然是精壮劲瘦的窄腰,
司柒心中没有一丝意外,甚至很快找到了床尾的软枕。
不对,还少一个。
她扯开岑衍搭在腰间的胳膊,刚撑起身子,被随意丢开的那只手臂又自己寻摸着攀了回来。
岑衍懒洋洋半睁开眼,勾着女子的细腰轻轻往自己怀里一带,嗓音沙哑,“在找软枕?”
司柒被扯得跌趴在他胸膛,听完他这句话后又险些被气笑,“你昨日尚且装模作样一下,今日演都不演了是吧?”
岑衍岂止是今日不演。
一连三日,司柒的被子都得分他一半。
偏生青年脸皮厚,又极会看眼色,她想过干脆下药教训他一番,又怕他趁机讹她一顿。
司柒除了郁闷的踢他两脚解气,是一点办法没有,硬生生适应习惯了这样睁眼便是亲昵相拥的清晨。
数日艳阳晴天下来,积雪已经化的差不多。
司柒用过早膳,准备回厢房拿上东西去一趟书肆,方迈进房门,就见碎玉正抱着被子往外走。
她以为碎玉是要晒被褥,疑惑道,“昨日不是刚晒过了?”
碎玉止步,温顺道,“回姑娘,殿下让绣房重新做了个尺寸大些的软被,这两床是要晒一晒收起来。”
司柒只觉得眉心突突轻跳了两下,“......”
得寸进尺。
想着先忙正事,她浅吸口气,“知道了,你去罢。”
司柒重新换回一身墨衣,顺便检查了一番伤口愈合的情况,眼看时间不早,匆忙收拾好时碎玉也忙完了,便带着碎玉出了恒王府。
抵达书肆,司柒刚探出身,就见门外停着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
“姑娘,这马车上标着的好像是九王府的名号。”
碎玉有些好奇的打量,“不知是九王府的哪位人物。”
司柒柳眉微皱,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包袱。
不管是哪位人物,落入百姓眼中都称得上是权贵,戚九巫势必定要陪同身侧。
她若拎着包袱进去,明摆着和书肆关系匪浅。
可出都出来了,在外等着九王府的人离开显然不现实。
司柒一进书肆,戚九巫看见她后当即迎上来,“沈大夫。”
司柒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目光从她身侧的骄贵少年郎身上扫过。
是上次与她相撞的那个小公子,外面那辆九王府的马车估计就是他的了。
她心想着,主动将包袱递过去,“你的风寒伤药,腰腿伤寒疼痛的膏药和药丸,还有余下的银钱,都在里面了。”
戚九巫自然流露出几分感激,“多谢沈大夫。”
“沈大夫可要坐会儿喝喝茶?前日你来找的那本书还未送来,我还在给你留意着呢。”
这九王府的小公子来了第三回了,找她打听不到消息,也不去恒王府,就专门在这儿等司大夫上门,戚九巫甚是烦心无语。
关键还真让他等到了。
“不必,有事要忙,先行告辞了。”
这药之前就送过,不必再叮嘱戚九巫,故此司柒没带碎玉进来,打得就是东西送到就走的主意。
没走出几步,意料中的听那小公子喊住她,“沈大夫?”
司柒顿住步子,目光微凉,“公子可是有疾在身,欲要看诊?”
燕文柏一直在打量着她,上前直言追问,“沈大夫是瑶城人士?”
恒王管治府中下人极为严格,极少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眼下唯一知晓的就是两人是旧相识。
原是来打听她的,司柒漂亮的眉眼愈发冷淡,“我看公子面色红润,既然不是求医,那先行告辞了。”
说罢扭头就走。
燕文柏也没想到司柒一点面子不给,气道,“站住!”
司柒回望,眼中明晃晃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
燕文柏长这么大以来,这燕都城还没人胆敢如此怠慢与他,顿时怒从心来,傲慢的扬了扬下巴,“你可知我是谁?”
竟还敢给他甩脸色看。
戚九巫在一旁暗道一声不愧是司大夫,然后主动笑吟吟开解道,“沈大夫,你不常居于燕都,但九王爷的名号肯定是听过的,这位正是九王爷府上的燕小公子。”
司大夫好歹给这小公子留几分面子。
司柒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见过燕小公子。”
下一句又紧接着,“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这次不等燕文柏反应,她大步离开书肆。
“她......”燕文柏气得一张俊脸铁青,“目中无人!嚣张!狂妄!”
燕文嘉什么破眼光!!!
这女子性子冷冰冰的没半点趣味,甚至连人情眼色都不懂,也就有几分貌美,燕文嘉竟还藏着掖着当块宝儿了。
燕文柏咬牙切齿,“果真是一丘之貉,和燕文嘉一样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岑衍听司柒把书肆的经过简短几句讲完,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小子气性大心眼小,又是九王妃辛苦生下来的幼子,平日里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宠着,你倒也敢惹他。”
司柒不甚在意,“天塌了还有恒王殿下给我挡着,我是不怕的。”
那燕小公子会注意到她,八成就是因为岑衍的缘故,记仇自是记在岑衍头上。
她留在恒王府就是为了借恒王的势,有靠山怎还会窝窝囊囊看人脸色。
这么一想,司柒脑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若她借岑衍之力,能不能将堂主从堂主之位上拉下来?
似乎可行。
毕竟堂主千方百计追杀她,就是因为她手中握着他的把柄,而她势单力薄,才会落至现在这番境地。
岑衍正托着腮看公文,忽觉得女子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久久不曾移开,他挑眉抬眼,便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睛。
“怎的用这种眼神看我?”
像极了在盘算一桩生意的可行性。
他想了想,放下手中公文,“还在想燕文柏的事?”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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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身着骄矜华贵的紫袍,靠近时一股轻淡好闻的香气随之而来,再轻嗅时却是馥郁木质那种令人安心温暖的味道。
他认真道,“那小子我自有办法敲打他,你想去哪就去哪,遇见就如今日一样不用搭理,无需顾忌担忧。”
司柒的那个念头只是刚刚成型,还需考究打磨,听岑衍这么说,反倒问了一声,“你的暗卫是天子赐下吗?”
岑衍愣了一下,而后坦诚道,“不是。”
当年先太子逼宫失败自尽后,皇祖母被天子幽禁,其娘家远在漠北镇守,因一直忠心于君王又主动躬身领罪,并未深受牵连。
得知他被寻回,见天子无意问罪后便送来一支暗卫。
许是老君王对王后留有几分余情,并未加以阻拦。
“你问这个作甚?”
司柒主动抬手抚上他的侧脸,在青年受惊若宠的目光下,唇角轻勾,“将来我若想借一借你的暗卫,你可给用?”
都道反常必有妖,但岑衍却对此相当受用,抓着她的手蹭了蹭,“阿清想用来干什么?”
司柒陪小胖橘玩习惯了,顺手勾了勾他的下颌,“暂且是个秘密。”
她平日冷淡的面庞浮现几许愉悦之色,眉眼微弯,漂亮生动极了。
岑衍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试探着,“明日的白家赏梅之邀,随我一起去解解闷如何?”
他想光明正大把阿清带出去,向所有人宣告他有多在意她的存在,免得再有如燕文柏一样的人暗中试探。
既然是交易,自得有来有往才算公平,司柒慢吞吞点了头,“好。”
夜幕下繁星闪烁,每到夜晚,寒风便开始刮起。
将计划先大致梳理一遍的司柒回到正厢后,才后知后觉记起一事。
瞥眼床榻上的崭新软被,再看一眼面前拿着小鱼干正在故意逗弄小胖橘的青年,她拉过小榻桌上的果盘,拿起一个砂糖桔剥开。
小胖橘一向嘴馋,光闻到小鱼干的味道就已经开始流口水,偏生岑衍坏得很,左右勾引着就是不给吃。
急得小胖橘站在岑衍膝盖上,两只前爪焦急地踩来踩去,看着死活够不到的鱼干儿气得喵喵直叫。
岑衍正逗得开心,却见嘴边递来一块香甜桔瓣,见司柒眼神示意着,他翘起唇角,毫不犹豫张口吃掉。
砂糖桔一咬,酸甜丰富的汁水迸发,刚刚咽下去,白皙细指又捏着一瓣递到嘴边。
青年眉眼弯弯,“阿清不必顾着我,你自己吃就是。”
司柒轻勾唇,目光异常柔和,“等会儿换你剥给我。”
女子那双漂亮的眸子含着浅浅笑意,清冷的气质化作温婉,岑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越来越快,眼里唯剩下面前之人。
“好。”
正因这番话,小胖橘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小鱼干。
手中的砂糖桔彻底被吃完,司柒拿过软帕擦净手,笑望着他,“好吃吗?”
自然好吃。
岑衍快要记不得上次被阿清投喂是什么时候了,回想起来甚至感到头脑发晕。
不对,他真的在头晕!
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岑衍努力扶住榻桌,竭力抵抗着。
“阿清你故——”
青年两眼一闭,倒在软榻上彻底昏迷过去,司柒将软帕仔细叠好放回榻桌上。
她摊手接住吃饱喝足跑进她怀里的小胖橘,朝外喊了一句,“碎玉。”
碎玉一进来,听见女子嗓音淡淡的吩咐,“唤元墨把今日收起来的被褥拿来,把软榻铺好。”
“他家公子不胜药力,今夜要睡软榻了。”
17. 重逢第十七日
元墨听闻“不胜药力”四字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跟着碎玉抱着被褥走进正厢,看见昏睡倒在猫窝旁的紫袍青年,表情险些崩裂。
司柒见他惊疑不定的视线来来回回,卷着小胖橘毛茸茸的尾巴,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药效不重,明日天亮前足以醒来。”
望着那抹微凉的笑意,元墨默默打了个寒颤。
平心而论,他觉得夫人并非是个很记仇的人,偶时嘴上说说,其实扭头也就忘了。
像今日这样的情况,大抵是公子一时把自己作到头了。
司柒独占宽敞的床榻,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如果醒来时,站在床边幽幽盯着她的那个家伙存在感再小一点,就更好了。
她撑起身子,柳眉微挑,“站这儿多久了?”
锦被往下滑落,露出乖巧趴卧在枕下的小胖橘。
怪不得没在猫窝看见小猫崽,原是和他交换了地方。
岑衍很不客气将酣睡中的小胖橘抱起来,“刚醒。”
他顿了顿,忍不住补上一句,“多亏阿清,昨夜当真是我这两年睡过最沉最安稳的一觉。”
这个事实毋庸置疑,司柒没有一点谦虚之意,“我的药向来好使。”
“......”这个岑衍没法反驳,毕竟昨日刚重温过一次。
小胖橘睡眠极好,被他托在手里又摸耳朵又揉肚子,一番狠狠揉搓下来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岑衍不由得开始怀疑,“你昨晚也喂给它糖桔了?”
司柒系着衣带的手一顿,小猫崽那么乖,他再说什么胡话?
看着在岑衍手里像是昏死过去了的小胖橘,她耐心建议,“你拿吃的在它跟前晃一晃试试。”
一大清早的,两人逮着睡得正香的小胖橘一顿折腾。
临到出府的时辰了,被逗到呼哧带喘的小胖橘后爪一摊,一整只小猫化成一张猫饼。
脑瓜子往软榻一磕,直接抱着埋起,小猫脑袋毛茸茸格外圆润,可远远看着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岑衍于户部任职,先初在金部司和白家有过接触,白家新任家主有意与他结交,这才有了几分交情。
出城后一个多时辰抵达梅园,下马车,白家家仆引领着来到正厅,彼时已有许多宾客在交谈。
“诶,你瞧,恒王殿下竟也来了?”
“那女子是谁?”
察觉到新客又至,厅堂之中的宴客纷纷投望看来,司柒迈上台阶之时,忽而感觉被岑衍轻轻扯了下衣袖。
女子疑惑回望,“怎么了?”
她今日穿得是新制出来的湖蓝月白缠银线鹤纹锦裙,鬓间银珠簪钗典雅简单,未曾过多修饰,反倒让人一眼注意到她那清冷漂亮的脸庞。
宛似一束正灿烂绽放沁人心脾的重瓣芍药,清贵优雅,令人惊艳。
岑衍从她眼中没看到任何犹豫忐忑之色,心中稍安,低声道,“怕你不喜人多喧杂,勉强了自己。”
司柒倒觉还好,刚想开口,就听见一道儒雅的嗓音,“白某有失远迎,还望恒王殿下见谅。”
一袭青缎长袍的男人温笑着走来,看到司柒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向来不近女色的恒王竟会带一位女子同来。
“殿下,这位姑娘是......”
岑衍轻咳一声,“这位是本王的故人,沈行清。”
司柒淡淡颔首示意,“在下久仰白家主之名。”
白淼温雅的回以一礼,“沈姑娘客气。”
岑衍深知阿清不喜被旁人窥探太多隐私,主动接过白淼的话,“她近日居于本王府上做客。”
他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只是前几日大雪纷飞不宜出游,这两日天色暖和些许,白家主的梅园之邀当真是恰逢好处。”
“殿下夸奖,只是天公作美罢了。”
白淼察觉出岑衍不欲过多透露这位沈姑娘,很是识趣没再多问,快半步走在前方为两人引领着。
“离午时开宴还有一时辰,白某为殿下准备了一处小院歇息,若殿下欲要同沈姑娘逛一逛梅园,随时有人候命。”
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赏梅,岑衍让碎玉跟元墨留在小院待命,独自带着司柒一起去梅园。
说是梅园,其实还有几处其他花林,只是不在季节,经过之时唯有一片枯林。
岑衍简单看了一圈四周,“这庄子倒是极大,分设多处花苑,怪不得要在城外。”
远处有些许响声传来,司柒倾听了一瞬,“这庄子估计还有一处兽园,嘶鸣之声挺近。”
她这么一说,岑衍倒想起之前的听闻,“九皇叔崇武,在城外圈了一处作为猎场,应该也有饲养的兽类。”
提及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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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司柒想起了那个被她气到的燕小公子,“白家既然给你递了帖子,九王府也有收到罢?”
“应该不会落下,不过来不来的不一定。”
司柒有种直觉,“若知道你在,许是会来。”
她话音还未落,就已经看见不远处一群锦衣公子相伴往他们这边来,看样子大抵是比他们先去过了梅园,眼下正要返回。
司柒看一眼对面三五成群的世贵子弟,再看一眼身侧形单影只的某人。
对比一番,颇显凄凉。
“你是怎么做到的?”
岑衍被她莫名一问问得发懵,“什么?”
没等司柒回答,那一行世贵子弟已经看见他们。
为首的碧袍男人人未到声先至,笑吟吟道,“恒王殿下这是刚到?”
离近了,岑衍认出对方,来者是四王府的世子燕文景,在他来燕都前,众堂兄弟中仅他一人在朝中任职。
“刚来不久。”岑衍是皇孙之中唯一封王的,自是不必行礼,只客气的浅浅颔首,“三堂兄要回正厅?”
“在这儿逛了有一圈,听说今日文柏邀好友在猎场狩猎,这不是开宴还得等一阵儿,我手痒已久,正想去凑个热闹。”
说着,燕文景的目光落在司柒身上,“这位是?”
司柒不卑不亢作揖一礼,“在下沈行清,是恒王殿下的故友。”
见她自称和习惯性的行礼都并非如寻常闺秀家那般,燕文景很是敏锐,“姑娘乃是江湖人士?”
司柒意简言骇,“小小游医。”
不管是游医还是故友,能和恒王同行显然关系匪浅,与燕文景一起的世家子弟眼中都浮现几分探究之色。
旁人盯着他的阿清看个没完,岑衍心中不爽,微笑,“大半个时辰之后就要开宴了,三堂兄要去猎场还是尽早,免得错过开宴。”
“那我先告辞,开宴再叙。”
燕文景笑呵呵和岑衍道了别,等那一行人离去,岑衍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身侧女子竟然没跟上来。
此刻,她正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走在末尾那个深灰武袍的男人。
岑衍想也不想的用身体挡住司柒的视线,青年宽肩窄腰将视野堵死,眼神有几分不满,“你看那人作甚?”
那人一介莽撞武夫,长得还没他好看,有必要一直盯着吗?
18. 重逢第十八日
他那么高大一只实在碍事,司柒颇有些嫌弃的将人扒到一边,扬了扬下巴,“你认不认识那人?”
岑衍不爽的环抱着双臂,闷声盯着她不说话。
司柒有些无奈妥协,“我想确认那人是不是玄令司的人。”
她看见了那人身上的腰牌。
正面的玄鹰衔剑于天空展翅高飞,背面则是一处盘踞沉睡的龙纹,这便是玄令司的象征。
玄令司乃君王的千里眼,顺风耳,亦是天子手中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阿清怎么会问及玄令司?”
岑衍回望快要远去的那一行人,勉强看清了那武袍男子的侧脸轮廓,“他是韩立,祖父曾是工部尚书,姑父乃玄令司的姚校尉,不过听闻能力一般,是文景世子的同窗。”
司柒柳眉微挑,了然,“姚靖的侄子。”
岑衍眸子一眯,“你知道玄令司,还知道姚校尉?”
两人并肩望梅园的方向走去,司柒坦然承认,“玄令司之名天下无人不晓,我有几分了解。”
前方,梅园景色的一角慢慢显露,隐约传来了赏花之人模糊的交谈声。
岑衍双手负于身后,放慢了脚步,不掩饰自己的探究,“阿清是何时了解过?”
司柒停顿了脚步,“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如实告诉你。”
她之前一心要走,不打算和他有过多牵扯,所以一直隐瞒着,现在已经有了转变也不是不能说。
岑衍看着她从容的眼睛,心中莫名有了预感,他抿了下唇。
现在他们身处梅园,来往之人纷乱,在这里坦诚当年离开瑶城的真相并不是个好选择。
青年轻呼出一口浊气,“逛完梅园我们不等开宴了,回府再说罢。”
总归,他不会再放任她离开。
岑衍两人在梅园算是极为瞩目的存在,一来是极少能见到这位深受君王宠信的恒王殿下应邀现身。
其二便是恒王曾推拒过天子指婚之事,不近女色之名传播甚广,如今却是意外的带了一位面生的漂亮女子前来。
有人悄悄询问了一圈,没人知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最后临到开宴之前,才从白家主那里得知这女子原是恒王的故友,出身于瑶城。
燕文柏和燕文景姗姗来迟,听闻众人都在议论此事,冷哼一声,“三堂兄可见过那女子?”
“今日碰见过了。”燕文景一听这语气就知他定然是和那位沈姑娘见过面了,颇有兴趣的好奇道,“怎的,文柏早就和沈女医打过照面?”
“前几日在书肆见过。”
燕文柏脸上掩不住的厌恶之色,“那女子目中无人,借着恒王的势,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看来九皇叔也早就知晓沈女医的存在,燕文景若有所思,安慰,“许是有什么误会。”
沈姑娘看起来是个冷傲之人,文柏这样的性子定然是为她不喜的。
“误会?”傲慢的少年郎重重一声冷哼,杯中酒一饮而尽,“她与恒王乃是一丘之貉,她敢对我如此恶劣的态度,定然恒王在背后视九王府为威胁劲敌。”
燕文景漫不经心浅酌一口杯中酒,一个刚刚回燕都根基尚浅的恒王,即便受天子宠信,可身后无母族和朝臣相助,外祖母一族还远在漠北镇守,成不了什么气候。
相比之下,九王府才是真正的劲敌,他和父亲倒也好奇,在君王眼中先太子遗孤和九王府谁能更胜一筹。
想着,燕文景慢条斯理放下酒盏,低声劝道,“我看恒王对故友极为看重,他如今深受皇祖父喜爱,若是再遇见,文柏还是莫要惹恼了那沈姑娘,免得到头来让皇祖父训斥你心胸狭隘,偏和一个女子过不去。”
“笑话!我堂堂皇孙,凭何要对一个小小女医低声下气!”
燕文柏骤然拔高了声音,满目恼怒之色,“三堂兄向着恒王也就罢了,那女子不知好歹,我怎就不能给她几分颜色看看?!”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青年幽然的声音,“哦?你想怎么对她?”
燕文柏一回头,只见一袭华贵紫袍的岑衍正居高临下望着他。
一张俊美的脸庞似笑非笑,冰冷阴森的笑意让燕文柏下意识有点发怵,“你......偷听旁人之言,非君子之为。”
岑衍笑意不达眼底,“那不如让本王当面听听,文柏是怎么打算给本王故友一个教训的?”
三位皇孙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坐于周侧的宾客悄然竖起耳朵。
燕文景主动做起两位堂弟之间的和事佬,起身轻声劝和,“恒王勿要和文柏一般见识,他过除夕才刚十五,许是和沈女医有几番误会罢了,少年心性难免口无遮拦些。”
说着,示意燕文柏赶紧和岑衍服个软。
燕文柏被当场抓包已经羞恼至极,让他道歉?
他有没有错为何要道歉,就因为恒王是皇祖父最疼爱的皇孙?!
可在恒王没出现之前,他才是皇祖父最疼宠的皇孙!
想着,燕文柏愤恨的瞪了岑衍一眼,恨恨转回身,自顾自的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燕文景只好温和一笑,“文柏自小被九皇婶宠坏了,一向如此,也就嘴上逞逞强,恒王莫要往心里去。”
岑衍自然不会和傲慢的小屁孩一般见识,只是他不允有人敢欺负到阿清头上,“若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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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舍的教训幼子,本王倒不介意替他管教管教。”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转身继续去寻白淼告辞回城。
燕文景望着青年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离开,扫一眼闷声喝酒的燕文柏,慢条斯理的坐下,“你可记着这番教训,别再招惹恒王了。”
方才已有不少宾客注目而来,燕文柏咬牙切齿,“他是恒王怎样,燕都城谁人不知他就是个谋逆罪子。”
少年郎深觉受辱,心中不爽快,又满满饮下一盏烈酒,“如今皇祖父唯肯让他一人侍疾,难道是忘了当年先太子率军逼宫,妄想弑父登基为帝之痛了?”
“当年朝堂百官被清算一通,皇祖父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芥蒂了吗?!”
燕文景拿起酒壶再为他斟满一盏酒,重重拍了拍小堂弟的肩头,压低的语气隐晦,“我听父亲说,皇祖父许是心中有愧罢了。”
燕文柏觉得好笑至极,“三堂兄喝醉了罢,竟开始说起胡话了。”
小堂弟年幼,许多事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几位正常。
燕文景漫不经心轻酌一口清酒,随口撂下一句当年真相,“当年君王疑心太重,先太子回朝后被君王几番绝情逼至死路,弑父夺位反倒能活。”
“什么?!”燕文柏惊得一下酒醒了,“三堂兄是在逗弄弟弟吧?”
燕文景轻笑,“堂弟大可去找九皇叔问一问,便知为兄有没有在骗你了。”
视为骄傲的太子身死,相守多年的皇后疯魔,宛若噩梦初醒,让君王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悔意。
于是心中无数恼恨化作天子之怒,将当年敢正面于太子为敌的朝官和皇子一一清算,又竭力隐藏真相。
所谓旧疾,不过是心魔纠缠成了梦魇。
恒王是天子唯一的解药,故此深受宠信。
只是不知往事真相的恒王,会清楚天子疼爱下的真相吗?
被堂兄弟当作话题议论的岑衍已经坐上了回城的马车,马车宽敞暖和,小小方桌上还摆着两个白淼特意相赠的食盒。
元墨和碎玉坐在后面的那辆马车,司柒只能自己屈尊布菜。
看着色香味俱全还隐隐冒着热气的宴肴,她有几分可惜,“应该吃过宴席再回来的。”
但岑衍实在心急。
“你当时在梅园想说的是什么?”
司柒执筷想先尝尝那道令人食指大动的红烧肉,却被青年摁住手腕,甚至过分的连筷子也被拿走。
“你先说,说完再吃。”
司柒面无表情凝视着岑衍,一字一顿,“我很饿。”
她摊开掌心,眼底带着几分怨气,“把筷子还给我。”
19. 重逢第十九日
女子眉眼间隐隐透出几分威胁之意,岑衍从容的夹起一块酱泽鲜亮的红烧肉,挽袖递到她嘴边。
诱人至极的美味近在眼前,饥饿让司柒选择默默张口咬住。
五花肉的火候到了入口即化的程度,软糯微甜又带了点咸,肥而不腻。
岑衍投喂了两块肉,然后问出自己已经猜到的真相,“你离开是因为恢复了记忆,但忘了我,对吗?”
司柒咀嚼的动作一顿,微微惊诧的抬眼看着他,“......你怎么猜到的?”
岑衍这一刻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你忘记的事情太多了。”
《白鹤记》,元墨的惯用手。
可能是已经猜到了,方才又给了他时间缓冲,如今提及此事,他唯有庆幸,庆幸这一次重逢。
岑衍不紧不慢夹了两筷子虾球喂给她,“那日药堂说你没有去坐诊,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的踪迹,最后是城门口的守卫遇见了你。”
“那一日你就已经意外恢复记忆,准备要离开了对吗?”
司柒颔首,细细品尝着虾球的鲜甜软嫩,漫不经心道,“我本是要离开的,可没想到守卫直奔我而来,张口唤我岑夫人。”
被人投喂到底不如自己吃来得痛快,她从食盒里翻出另外一双筷子,想吃什么夹什么。
她真假掺半,“我自幼是师父庇护着长大,当年意外摔下山崖没了消息,师父师兄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必须尽快要赶回去找他们。”
在流落瑶城前,司柒意外得知相伴多年的同僚竟早已叛主,同僚妄想将她灭口,拼死争斗之下司柒反杀了同僚,却无力的滚落山崖。
或许自她从山崖下醒来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记忆,直到那日在瑶城中忽然看到濒死的师兄,往日记忆骤然翻涌上来。
那时她不知自己失踪了多久,经历了什么,只听师兄说此番是为先太子遗孤而来,消失多年的她已是岑夫人。
故此情急之下,师兄果断选择保住她和岑衍,将同僚反杀拦截了消息,自己身受重伤。
手中有药箱,司柒草草为师兄处理了伤口,返回瑶城想买些药材备用,却被城门守卫拦住去路。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沉默又顺从的来到岑府,见到了师兄口中的那位先太子遗孤。
少年俊秀开朗,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模样。
眼下师兄重伤,师父已有三年未见,避免将来先太子之事牵连出她和师兄,司柒果断留下一张和离书,乘着夜色悄然离去。
兜兜转转,岑衍回到燕都竟然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救了她一命。
当然,事关身份的话,司柒半真半假遮掩着并未说给岑衍听。
“王府侍卫送到应天府的两人就是我师兄和师父,他们......算得上是金盆洗手,已经退出江湖隐世而居。”
她看着陷入沉思的青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进了燕都城,马蹄哒哒踩过主街的青石板,偶尔有小摊贩的叫卖声响起。
岑衍揉了揉微微发痛的眉心,“在瑶城的三载记忆,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司柒坦诚道,“不记得。”
岑衍顿了顿,对上她那双清明的眸子,有些不甘心,“会不会像你恢复记忆那样,某一天又找回那些记忆?”
司柒摇摇头,“这个说不准。”
当年若不是看见了师兄,她还不知道自己曾有个死士四十七号的身份。
岑衍抿着唇,忽然想起那张薄薄的和离书,自喉间溢出一声复杂的长叹,“怪不得。”
怪不得和离书只有她烙下的手印,那时的她大概没时间弄明白“沈行清”是哪三个字。
“那你为何会掉落山崖?”
司柒慢吞吞将宴肴收回食盒,“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真巧,两次遇到他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岑衍闻言顿时紧皱起眉头,十分费解,“你和你师父不过一介医者,怎会知道那么多秘密,还被人追着报复灭口?”
马车走在城中主街的石板路上,没有城外那样颠簸,慢慢悠悠摇晃着,司柒缩在角落开始隐隐犯困,于是闭上眼假寐。
“许是用的时候最放心,又觉得灭口时最不费力罢。”
凭她这一言,想也能知道背后没那么简单,但女子阖眼假寐,岑衍想要追问也只能作罢。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回到恒王府后,岑衍便派人多关切应天府那边,最好能旁敲侧击,从阿清的师父口中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腊冬本就无聊了些,故此恒王同一女子出游白家梅园,举止熟稔这一事很快传遍燕都城。
恒王府多了许多登门之客和邀约,有人以为岑衍并非传闻那般不近女色,竟开始盘算往王府后院塞人。
次日入朝议政,岑衍便被老君王留了下来。
彼时,司柒正坐在他的书房里,靠着椅背一下一下摸着小胖橘摊开的肚皮,望着走进来的蓝袍男人,从容不迫的打了声招呼。
“谢三公子今日见我,所为何事?”
谢明砚看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坐在主人之位上,眸光微暗,“沈姑娘寄居王府,倒是不见外。”
司柒听他这番话,眉头不由得轻挑。
看样子,谢明砚这个表兄竟不知道“沈行清”在瑶城的身份。
“谢三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小胖橘被揉着肚子挠着下巴,舒服的咕噜咕噜打呼,前爪软软的蜷起。
谢明砚站在书案前,冷冷审视着,“你找殿下要了十位暗卫想要干什么?”
那支暗卫是漠北裴家所赠,一旦做了不该做的事出了事端,裴家和殿下都难逃其咎。
“这个消息,谢公子知道的倒是挺快。”
司柒漫不经心抬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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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我只是分身乏术,需要他们替我去拿些东西罢了。”
谢明砚不信,“殿下并非表面风光,你肆意妄为,如此利用只会害了他。”
司柒懒散倚着椅背,她现在需要用岑衍的人手,算得上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谢公子放心,没人比我更希望岑衍能稳稳地做好他的恒王殿下,而且谢公子未免忧虑过甚,我如今也没惹出什么乱子来不是么?”
她轻轻勾唇,黑沉沉的眸眼露出几分锋芒,“再者,是不是在利用他又如何,殿下心甘情愿,谢公子若觉得能劝动殿下,我无话可说。”
女子一袭冷淡墨衣,言语之间毫不掩饰的攻击意味,让谢明砚心中不喜,“你利用殿下,君王未必能容得下你这等心思。”
说罢,他重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出了书房院门,不远处等候的周崇和赵知明见他出来,迎上去,“怎样,这位沈姑娘如何,可算是个信任可靠之人?”
*
午后,云层逐渐凝滞变厚,日光开始收敛黯淡。
岑衍终于从皇宫归来。
他解下狐裘递给碎玉,探手掀开纱帐,拂着微皱的衣袍往软榻上的女子走去,“今日谢明砚见你都说了什么?”
“不过是来打探我的性子。”
岑衍闻言安了心,看见榻桌上摆着的银票和碎银,站定疑惑道,“你怎又开始清点家产了,银票不够花了?”
“前阵子赵府医替我打听到了珍宝阁有我寻找已久的药材,戚九巫守了几日,说明日会拍卖出价。”
司柒仔仔细细将银票收进钱袋,“明日出府之时为行方便,碎玉留在府上不必跟我出去。”
听她独自出府,岑衍下意识有些抗拒,“那我陪你一起去。”
司柒将细绳一拉,钱袋口子紧紧合上,她微微仰头看着站在面前岑衍,轻轻勾唇,“你要做我的小丫鬟就得穿女装出门,怎样,可答应?”
岑衍望见她眼底浮现起的浅浅愉悦调侃之色,剑眉不禁轻挑了下,好奇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几分凑近她,“你今日心情怎那么好?”
司柒被迫往后仰了下,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含情眼,“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借了你的暗卫自然要摆出一副友好往来之态。”
毕竟谢明砚今早还教训了她,避免日后麻烦,自是要让他的敌意减轻几分。
“有往有来?”岑衍探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吻落在温软的唇角,轻笑着低声道,“你想要回报我,是不是该往我的心坎儿上回报?”
司柒手疾眼快就要捂住他的嘴,被青年一把抓住,强行挤进指间与之十指交握,倾身再度吻下去。
唇齿被迫挑开,青年另一只手掌锢在她的脑后不允后退逃脱,深深汲取着一丝清甜,司柒的舌尖微微发疼。
忽然间,女子柳眉蹙起,“唔......!”
他又咬她!
20. 重逢第二十日
下一瞬,她被青年揽着腰肢一下抱起。
司柒被迫跨坐在他腿上,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她腋下穿过,占有欲极强的掌控着白皙脆弱的后颈,完全动弹不得。
她在女子中明明也算是高挑的身形,此时在宽肩窄腰的青年怀里却小了整整一大圈,男女之间的体形差异分外明显。
这样紧密相拥的姿态很危险,也很糟糕,因为司柒察觉有东西正不受控的开始苏醒。
唇舌勾缠间,暧昧的湿声时隐时现。
莹润耳垂被叼起在齿间轻轻厮磨,青年哑声轻唤着,“阿清......”
司柒头皮隐隐发麻,想要逃,却被腰间的手臂禁锢着,怎么都挣脱不掉。
察觉她的逃脱之意,青年咬在耳垂上的犬齿像是威胁一般加重了力道。
她闭上眼抵着他的肩头,努力平息着凌乱的气息。
岑衍眸子低垂,望见女子冷淡的眼尾浮现一抹诱人绯红,白皙的耳朵上泛起明显微红的咬痕。
骨节分明的长指抚上右耳那一处红痕,缓缓轻捻着,司柒偏过头挣开,睁开眼,有些不满,“还没玩够?”
他太喜欢咬人了,逮着哪儿咬哪儿。
岑衍轻笑着,轻啄了下她微肿的红唇,“阿清不喜欢?”
司柒沉默了一瞬,没能违背自己的良心,“......还行。”
他熟稔又极有技巧,只是一旦失控起来,爆发出的掌控欲和侵略感让她寒毛竖起,有些吃不消。
“那......”青年屈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微微倾身追上去,在右耳那一抹咬痕上亲了一口,“阿清可要试一试别的?”
一个个轻柔暧昧的吻落在她修长脆弱的颈侧,司柒咬紧唇将声音闷在喉间,而青年的大掌掐在她腰侧微微下压。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浅浅的蛊惑之意,“记忆不见了没关系,我们重新再复刻一遍,怎么样?”
司柒柳眉轻轻挑动,“你想要这种回报?”
这句话听着有点耳熟,岑衍眼眸微微一眯,“看来阿清这几年一点儿都没变。”
“当年你答应嫁于我前,便要正经问上一句是不是还救命之恩,今日还要再认真问一句这算不算公平交易。”
司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有些好奇,“那你当时怎么说的?”
岑衍记仇的轻哼一声,扣住她的下巴深深一吻,等两人气息复而凌乱之时,他又重重咬了下她的唇。
司柒忍不住推了他一下,说了别咬别咬,当耳旁风是不是。
岑衍厚着脸皮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乱蹭,“我当时说,你怎会如此扫兴,将满腔情意和冰冷交易混为一谈。”
房门半掩着,厚帘挡住寒风的同时,也挡住了想要回家的小猫崽。
寻觅不得入口的小胖橘急得抓挠,司柒当即要推开他,却被青年一把揽住腰肢。
“他们识相,不会让胖崽闯进来的。”
他拉开一点距离,含情眼一瞬不眨的望着她,“我想要你,不是要你用自己当作筹码来和我谈判,你如今还要将两者混在一起吗?”
司柒:“......”
她一直都认为想要什么,必须拿出相等价值的东西去交换,故此她竭尽全力让自己拿到更多的底牌。
比如在暗堂数一数二的毒医之术,一个个费劲心思打探来的消息,一次次完美执行的任务。
又或者是她如他所愿留下来,于是他救了她,又替她护送师父。
可他现在却又不允许她用自己这一套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实在是......难缠至极。
司柒深吸一口气,“你总要让我好好想一想。”
岑衍很是配合的点点头,紧接着就被司柒戳着肩头,一字一顿的警告,“不准再咬我。”
她现在舌尖发疼,嘴唇也发麻,就这一会儿被他咬了好几口。
岑衍唔了一声,没答应也没反驳,只是抱着她的腰身又将脸埋回她的颈间,嗅着那股淡淡夹杂着浅浅药香的味道。
这一会儿安静下来,外面渐渐变大的风声格外清晰。
司柒推了推颈侧的脑袋,“放我下去。”
岑衍不但不放,还收紧了双臂,低声问,“听说今日谢明砚找了你,你有没有生气?”
她有些好奇,“你怎就认定他一定会惹我生气?”
岑衍很是不客气的说起自己表兄的坏话,“他平日说话就像是书院里的老夫子,性子比起我还要执拗几分。”
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下女子白莹细腻的耳后,他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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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燕都的声音太多太杂,你莫要在意旁人所言,他们无法代表我。”
今日君王将他留下,是因为外祖母的母族裴氏不日将要回朝。
两位裴老将军如今年事已高,故请辞卸甲,告老归都,裴家盛壮之辈则继续在漠北镇守。
燕都本就暗波涌动,在旁人眼中,裴氏、谢氏与他天然自成一派。
“......阿清,如果哪一日恒王府倒了,你便头也不回的走罢。”
*
天色阴沉,寒风如同刀刃,呜咽刺骨。
玄令司内,玄衣使们来来往往。
他们皆是一身玄色银鹰武袍,腰佩玄鹰令牌,手握长刀,个个熊背蜂腰,身高腿长,浑身透着一股凌冽肃杀之气,令人小心翼翼地缄默避退。
此刻,玄令司的三把手姚靖行色匆匆进了玄令司。
他疾步迈入司殿,向坐于主位上的紫衣男人呈上手中之信,语气凝重,“尚大人,卑职收到一封密信。”
尚峥见他大清早就板着脸十分严肃,顿时有几分好奇,接过信,“何处送来的信,怎让你这般郑重。”
二把手夏羌眉头一挑,“姚兄如此神态,感觉大事不妙啊。”
尚峥草草扫了一眼内容,神色也骤然凝固,杀意乍现,“暗使有人叛主泄密。”
“怎么可能,暗使那边怎会出乱子?!”此事非同小可,夏羌顿时收敛了笑意,起身去看那封信。
“不止,下假令借刀杀人,而后反杀同僚灭口,暗使堂主暗中谋斗,肆意惩戒毒害同僚数十人。”
姚靖眼底流露出一丝焦急,“此信断然是暗使之人所写,若真句句属实,他们那边简直是疯了!”
尚峥皱眉,“那人可曾现身,有没有给你确凿证据?”
夏羌仔仔细细将信看完,指着末尾,“证据会陆陆续续送来。”
他顿了顿,“玄令司和暗使之间互不共通,他们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只有暗使统领最清楚,能找到咱们玄令司,恐怕暗使的问题已经千疮百孔。”
姚靖立马接道,“大人,泄密叛主非同寻常之错,此事需要立刻禀告天子。”
尚峥拿过那两张薄薄信纸,重新审视一番,摇头。
“不行,这事暂且不能禀告君王。”
21. 重逢第二十一日
姚靖不解,忍住心中焦急,“为何?”
夏羌心直口快,“大人,此事已经确凿,若能摆平可是大功一件啊。”
尚峥真想把这封信直接拍在夏羌脸上,“证据,凡事要讲究证据!”
“这人敢将信送到玄令司,证明此人手中握着不少东西,换作是你,你知道那么多事情,难得不会被对方察觉吗?对方难道没有应对之策吗?一旦惊动暗使那边,所有痕迹都会被掩藏。”
姚靖被巨大信息量冲击到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大人说得对,不能打草惊蛇,证据能拿到一份是一份,急不得。”
夏羌还以为能立刻大干一场,闻言又萎靡下来,“那咱们就干等着?”
暗使一生只能隐于暗处,生死听命于君王,比起玄令司等级更加森严。
堂主之间谋斗,不亚于两个尚大人在较劲争夺。
尚峥沉吟片刻,若有所思,“信中说的叛主,你们觉得他们能为谁去做事?”
姚靖和夏羌被问得一愣,“这......”
*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寒风不止,尖尖月牙在乌云之中半隐半现。
潜龙殿中已是灯火通明,盏盏宫灯层叠,照亮了偌大的宫殿。
四王爷和九王爷相伴从殿中走出,踩着玉石台阶步步走下,兄弟二人一赤红一暗金并肩踏入长长的宫道。
“四兄可听说了,裴家两位将军快要到燕都,我猜大抵是为了那孩子而来。”
四王爷神色淡淡,“两位裴老将军年事已高,漠北苦寒,归都本就理所应当之事。”
“我看未必,父皇喜欢那孩子,封王赐赏,加之父皇对大哥多年悔愧之意,再有裴氏这番助力,恐怕空了二十载的东宫很快就有主了。”
九王爷眼中流露出一丝狭笑,“四兄忍心多年谋划成空,被一个毛头小子骑在头上?”
“看样子,九弟是认定父皇疼爱恒王,不愿自己一番基业落空了。”
九王爷轻嗤一声,“四兄与我兄弟几十载,此时何必遮遮掩掩。”
他压低声音,“谢家已不成气候,但裴氏手握兵权,轻易忽视不得,兄长可要和弟弟联手?”
四王爷闻言瞥他一眼,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嘲意来,漫不经心道,“那不如九弟退出此次大庆典之选,成全哥哥,以此来表一番诚心如何?”
九王爷脸色顿时变了又变,冷冷甩袖,“四兄不愿与我合作,那便各自为营罢。”
说着,大步离去。
四王爷望着他张扬夺目的赤红身影,轻轻嗤笑,父皇疼爱恒王?
天大的笑话。
潜龙殿,系着玄鹰腰牌的玄衣使恭敬将手中密册呈上。
周内监上前接过,奉于老君王面前。
老君王一边接过密册,随口问道,“岑家现在如何?”
玄衣使垂头,“禀天子,岑家如今由老管家掌府,生意来往均在瑶城,并无异常,许是为了避嫌,官府那边也极少来往。”
老君王沉沉嗯了一声,“岑家没有人接替恒王的位置?”
“岑氏一家本是从北地迁至瑶城,多年前就和氏族没了联系,殿下离开后无人接手。”
被这么一提醒,老君王才记起来,“朕倒忘了,岑家没人了。”
他徐徐展开密册,看到一半皱起眉头,“沈行清就是恒王那个突然远走的妻子?”
周内监闻言都愕然了一瞬。
恒王殿下刚回燕都时,曾听玄衣使说过,殿下于瑶城有过一段姻缘,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忽然和离了。
那时老君王不曾在意,燕都家世模样一等一的贵女无数,何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妻子,于是着人掩下了恒王那段短暂姻缘的消息。
没想到这位沈姑娘就是殿下当年的发妻,怪不得殿下如此在意。
老君王沉声问,“可曾打听到她家中来历?”
玄衣使恭顺道,“卑职打探到那沈行清原是流落瑶城的孤女,被殿下所救,而后习得医术,两人相处一载有余后成了亲,自此常在岑家医堂坐诊,听闻医术极佳。”
老君王有些意外,“她竟是个孤女?”
他追问,“知道沈行清当年为何远走吗?”
“此事岑府上下很是忌讳,卑职没能打探到确切消息,听说是闹了别扭,沈行清前一日曾欲出城离家,被殿下寻回,但次日便彻底消失了。”
玄衣使顿了顿,犹豫着补充道,“城中人人都道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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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爱极了沈行清,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愿意摘下来,沈行清不允他往东,殿下必定不敢往西走,两人曾是瑶城一段恩爱佳话。”
老君王闻言又重新皱起了眉头。
沉思良久,他挥手示意玄衣使退下。
“周内监,明日召沈行清入宫来见朕。”
周内监当即恭敬的应了一声是,还没直起身,又听老君王添了一句,“不允恒王跟着。”
恒王府。
一袭华贵紫袍的青年用狐裘小心护着怀里的一小捧郁金草,长腿几步就迫不及待地踩上檐廊,掀开厚帘踏进厢房。
看见正坐于软榻拿着穗子逗猫的青衣女子,唇角顿时轻勾起,“阿清,你瞧,花房养在暖室的郁金草开了。”
司柒抬眼,望见他手中洁白和浅粉的两种郁金草,手中的穗子顿住,好奇地接过青年递来的一支粉色郁金草,“王府花房养出来的?”
“对,燕都太冷,去年就没能成活,今年几场大雪又险些失败了。”
小胖橘躲在软枕后,圆圆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子手中那条穗子,那条毛茸茸的小尾巴高高竖起摇晃着。
它察觉时机已到,喵嗷一声凶巴巴对着穗子扑过去,小尖牙死死咬住,撅着屁股用往后扯。
只是没想到主人并没使劲和它争夺,猛地一使劲,胖墩墩的小胖橘哐叽一声翻了个滚,穗子凌乱的盖在它圆润的脑袋上。
小胖橘不满的冲青衣女子喵喵控诉她的不专心。
可女子正稀奇地摆弄手里的那支郁金草,“寒冬腊日还能养出这些娇弱的花儿,岂不是整日烧银子?”
岑衍剑眉轻挑,“花房的人费尽心思培育,如今花儿开了,这些银子也不算白费。”
他从瓷瓶中又取了一支白色郁金草,“我倒喜欢这个,你闻闻花香是不是浓一些?”
司柒刚接过,忽然一只小胖橘横冲直撞飞扑而来,张开嘴巴对着洁白花瓣就是狠狠一咬。
小尖牙咬穿一朵花瓣,成功撕扯下来。
司柒看着被扑折了的花枝,再看看甩着脑袋努力把串在牙上的花瓣甩掉的小胖崽,又看一眼一张俊脸微微发黑的青年。
她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想打就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