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渡异闻录》 第1章 重逢 这世上早有定数,善恶簿上每笔恩怨都要清算。 行善者往生时自有仙鹤衔云引路,而罪孽深重之人,则会坠入十八层地狱的业火。 但天地间总有缝隙,那些横遭不测的魂魄,若能闯过层层炼狱的试炼,便能挣得一线重活的生机。 光阴轮转数百年,现代社会竟悄然生长出一门神秘行当——引魂人。 应运而生的引魂公司,专接人间未了愿。 或应逝者亲属所托,或循着亡者生前执念,派遣引魂人深入幽冥地狱,助那些困在试炼中的魂魄挣脱轮回枷锁。 此前,时玉鸣总觉得这桩差事带着某种秘而不宣的矜贵感,像悬在雾里的铜铃,摇晃着勾人魂魄的光晕。 巷陌深处,浓稠如墨的夜色正以吞噬万物的姿态铺陈。 他攥着中介发来的地址,在九曲回环的巷道里辗转腾挪,直至被一堵漆黑的胡同口截断前路。 潮湿的青苔攀附在墙根,腐叶堆积出陈年旧事的气息,将最后一丝天光都绞碎成了齑粉。 这就是雇主肯掷千金的地方? 时玉鸣的鞋跟碾过碎石,后退半步时带起窸窣声响。 恰在此时,手机震出清越的提示音,仿佛冰棱轻击琉璃。 屏幕亮起的刹那,中介的短信泛着冷光:“时先生,请再往深处走三百步。门后有光,我在等你。”短短字句,却像根丝线,将他往混沌深处又拽了几分。 木门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吱呀,腐朽的气息裹挟着昏黄的光晕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寡淡得近乎诡异——唯一的木桌上,油灯正吞吐着孱弱的火苗,将桌前人的轮廓勾勒得支离破碎。 那人身着笔挺西装,纯白面具如同一张凝固的人皮,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泛着冷瓷般的光泽。 面具后的喉咙滚动着,溢出几声像是生锈齿轮摩擦的笑:“时先生,等候多时,请坐。”笑声落进油灯跳跃的噼啪声里,像毒蛇吐信般蜿蜒游走。 这场景哪里是谈生意的阵仗?倒像是古早传说里,诱捕旅人入瓮的妖邪巢穴。 时玉鸣喉结轻动,背包带子在掌心攥出褶皱,倚着门框纹丝不动:“就在这儿说。”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在空气里凝成霜花。 面具下的目光凝成实质,男人顿了半秒,忽地轻笑出声,尾音像被风吹散的烟:“时先生不要紧张,我们这桩买卖可比明月还清透。” 他指尖叩击桌面,震得油灯的火苗晃了晃,“不过合同条款繁复,总不能让您站着签卖身契不是?” 僵持的空气里,时玉鸣盯着对方面具边缘的暗纹,最终卸下背包落座。 椅面沁着经年的寒气,他直勾勾望着面具后的黑洞洞眼眶,字句掷地有声:“条款你们随意,但有件事得白纸黑字写清楚——我办妥委托,你们必须让我爷爷完好无损地睁眼。” 话音刚落,油灯“噼啪”炸开一朵猩红灯花,映得面具人周身恍若浸在血泊里。 那人修长手指探入桌腹,再抽出来时,几份文件已叠成整齐的扇面。 纸张递过来时带起细微的风,将油灯的光晕搅成细碎的金箔:“自然。还请时先生仔细过目。” 时玉鸣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寒意顺着皮肤攀援而上。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褪色的照片,七岁女孩歪头浅笑,发间别着朵枯萎的雏菊。 他瞳孔微缩,喉间溢出的疑问像是被砂纸磨过:“七岁?你们确定没弄错?” 目光掠过委托栏,“母亲”二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洇开墨痕。 时玉鸣捏着文件的指节发白,像是要把那些铅字都嵌进掌纹:“委托对象只有这孩子?她母亲……”尾音悬在半空,像根摇摇欲坠的蛛丝。 面具下传来一声散漫的嗤笑,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您只消盯着雏儿就行。至于老鸟……”话音顿住,桌下突然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翅膀硬了会咬人,若碍着事,折了便是。” 这话像把淬毒的匕首,直直插进两人之间。 时玉鸣望着面具人毫无波澜的假面,忽然觉得对方像是在看一场提线木偶戏——而自己,正笨拙地踩着被人操控的舞步。 “算了,跟你聊不到一个频道。”他将资料重重掷在桌上,震得油灯的火苗猛地窜高。 合同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白,时玉鸣扫过密密麻麻的条款,笔尖落下的瞬间,墨迹晕染成一团团黑色的漩涡。 直到签完最后一笔,后知后觉的寒意才顺着脊椎爬上来。 “你们打算怎么送我进去?”他捏着合同的边角,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要是栽了跟头,我总不能把命留在那阴沟里吧?” 喉结滚动间,那些潜藏在心底的不安终于破茧而出,“比如……紧急撤离的法子?信号弹、安全通道,总得有个保命的后手。”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卷着枯叶扑在窗棂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呜咽。 时玉鸣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大概就像只困在蛛网里的飞蛾,明知道危险迫近,却不得不为了那点渺茫的希望,赌上全部身家性命。 面具人歪了歪头,纯白面具上泛起诡异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没有。”语气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般随意,“入了这行,命就攥在阎王爷的判官笔上。公司总不能把手伸到地狱里直接捞人吧?” 话音未落,他忽地前倾,面具几乎要贴上时玉鸣的脸,油灯将两人的影子叠成扭曲的怪物,“不过——我们给每位引魂人都备了份‘见面礼’。” 时玉鸣本能地后仰,后颈撞上椅背发出闷响。他盯着面具人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像某种神秘的暗号:“什么东西?” “您可以从地狱任意一层顺走一件‘纪念品’。”对方拖长尾音,指尖擦过合同边缘,纸张顿时裂开细如蛛丝的纹路,“不管是孟婆的汤勺,还是牛头马面的锁链,甚至是阎王的乌纱帽——只要您有本事拿到。不过嘛……” 面具下的笑声像毒蛇吐信,“这份特权只有一次机会,用掉就没了。可要想好了,时先生。” 木门闭合的刹那,时玉鸣听见自己的退路在身后轰然坍塌。 屋内的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树脂,将他困在这方被油灯照亮的小小天地里,如同琥珀中挣扎的飞虫。 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无数个深夜,他守在爷爷病床前,看着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波纹,听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寂静中流淌。 跑遍大江南北的医院,得到的却只有摇头和叹息。 爷爷就像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沉睡,任他怎么呼唤,都无法睁开那双布满皱纹却温暖的眼睛。 中介的话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明知可能是陷阱,他却别无选择。 此刻,合同上的墨迹未干,时玉鸣望着对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份不知真假的承诺上。 “签好了。”他将合同推过桌面,纸张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什么时候开始委托?” 男人慢条斯理地接过合同,在桌上轻轻叩击,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现在。”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时玉鸣的心脏猛地悬了起来。 油灯的火苗突然诡异地倒卷,刹那间,所有光线都被某种无形的漩涡吞噬。 时玉鸣的听觉、触觉、嗅觉如同被利剪齐根剪断,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仿佛整个人正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想伸手抓住什么,却只触到一片虚无,黑暗裹挟着他轰然下坠,最后一丝意识被彻底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传来车轮碾过铁轨的震颤。 时玉鸣睫毛轻颤,潮湿的霉味混着廉价香水气息涌入鼻腔。 耳鸣般的嘈杂声里,有人在嬉笑,有人在咒骂,方言与普通话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他下意识皱眉,缓缓睁开眼,却撞进一片泛黄的顶灯光晕中——自己竟斜倚在邻座肩头,那人蓝白色的校服外套上,还残留着他沉睡时压出的褶皱,像是某种无声的印记。 时玉鸣刚找回意识的混沌里,身旁少年便似有所感。黑框眼镜下,那双眼眸如寒星闪烁,隐隐透着奇异的光。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两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在一起,一个清冷,一个带着刚苏醒的沙哑。 “你怎么在这里?” 清冷的声线里似藏着惊讶与疑惑,而这熟悉的发问,让时玉鸣的心脏猛地一颤,眼前的少年身影与记忆里的轮廓渐渐重叠,可此刻身处的诡异境地,又让这重逢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大巴车仍在隧道中颠簸,窗外流动的黑暗在玻璃上扭曲成无数张苍白的脸,与车内喧闹的人群一同构成荒诞的浮世绘。 只余下这一句异口同声的惊问,在两人之间弥漫着莫名的紧张与微妙。 时玉鸣喉间泛起铁锈味的涩意。 眼前人黑色短袖的领口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冷白肤色在隧道的顶灯下泛着青灰,像尊蒙尘的玉像——分明是记忆里总把校服穿得笔挺、解数学题时会无意识转笔的季卫慈,此刻却无端生出几分幽冥鬼气。 一年前对方转学那天,夕阳正把教室染成蜜色。 季卫慈抱着习题集经过他课桌,只留下句“保重”,如今却在这趟不知通往何处的大巴上重逢。 周遭乘客的喧闹声突然变得遥远,时玉鸣盯着对方镜片后微蹙的眉峰,那是只有看见他高中时抄作业被抓包才会露出的神情,却与此刻眼底翻涌的暗色格格不入。 “我……”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时玉鸣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座椅,隧道墙壁的反光掠过季卫慈毫无血色的唇,恍惚间像是看见当年对方往他抽屉塞温热牛奶时,指节擦过木质纹理的模样。 没等他开口,季卫慈又重复了一遍,声线像淬了冰的手术刀:“你怎么在这里?”尾音消散时,大巴恰好碾过铁轨接缝,剧烈的震颤让两人肩侧短暂相触,却冷得像两片浸过寒潭的雪。 时玉鸣避开季卫慈探究的目光,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嘴里挤出句半真半假的谎话:“我死了,所以才在这儿。”指尖无意识揪着衣角,像只被猎鹰盯上的兔子。 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慌慌张张地把问题抛回去:“你呢?也……”话到嘴边,却被大巴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截断。 “都开了一个钟啦!这鬼打墙的隧道到底要开到几时?”刘晓梅猩红的指甲在金属椅背上敲出凌乱的节奏,廉价香水混着静电烧焦的气味在狭小空间里翻涌,“哪个后生仔还是童子身?下去撒泡尿,保管破了这邪门阵!” 周围乘客原本各怀心思的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几道目光像探照灯般射向她,有人皱眉,有人嗤笑,而大巴车仍在幽深的隧道里缓缓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像某种沉闷的叹息。 时玉鸣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季卫慈,对方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眼神却望向车窗外无尽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章 消失的人 时玉鸣垂眸时,余光掠过车厢里浮动的阴影:前排蜷缩着一对夫妻,男人皱得如同腌渍过头的咸菜般的西装,将自己裹成紧绷的茧。 一旁的妻子怀里蜷缩着个小女儿,发间沾着细碎枯叶,指节泛着青白死死扣住丈夫肩膀,像是溺水者攥着最后一根浮木。 斜后方两个学生咬着校服袖口窃语,磨得起球的布料随着动作轻晃,目光却总往窗外幽深处瞥; 驾驶座旁的长发男子将帽子压至眉骨,脖颈处蜿蜒的刺青如蛇信般时隐时现。 想起方才刘晓梅囔囔着“鬼打墙”,时玉鸣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鬼使神差地将脸凑近车窗。 玻璃蒙着层雾蒙蒙的水汽,指尖划过便留下道蜿蜒的痕迹,如同某种诡异的符咒。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隧道墙面黑得超乎常理,不似寻常混凝土的灰,他突然想起课本里那些规整的隧道剖面图——哪有这般永无止境的黑暗? 太奇怪。 指尖与季卫慈相触的刹那,寒意如利箭般穿透皮肤,仿佛握住了一枚从冰河世纪深处掘出的冰核,薄荷混着冷杉的气息裹挟着少年独有的清冽,却冲不散空气里潮湿的腐味。 他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问道:“我先前睡着了,不清楚情况。” “她说开了近一小时...…是真的?” 季卫慈的眼镜滑至鼻尖,镜片后的瞳孔映着隧道深处浓稠如沥青的黑暗,他喉结轻颤,声音比车窗外的风声更轻:“嗯。” 总觉得车轮碾过的每一寸路面都在诡异地循环。 就在他思忖着如何打破这诡异僵局时,驾驶座旁的花臂男人突然开了口,沙哑的嗓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停车,膀胱快炸了。这么转下去,迟早得栽进阴沟里。”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像是在等谁附和。 昏暗的顶灯下,其余人皆垂着头,连呼吸都敛得极轻,唯有刘晓梅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支住下巴,眼尾挑起一抹戏谑:“听说驱邪得用童子尿,您这把年纪......”尾音拖着颤巍巍的钩子,直往人软肋上勾。 花臂男脖颈暴起青筋,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少他妈拿你那电视剧台词呛人,你倒是先撒泡童子尿给大伙开开眼?”他啐了口唾沫,转身时压低声音嘟囔:“晦气玩意儿。” 刘晓梅腾地站起身,“你说话好难听唉!......”话未说完,车身猛地一震,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她踉跄着跌回座位,撞得金属扶手哐当作响。 死寂的车厢里,车门吱呀裂开一道缝。 众人无奈之下,只得陆陆续续地起身,在夜风中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影子。 “……好臭。” 夜的气息裹挟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扑面而来,时玉鸣刚一脚踏出,便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忍不住抬起手在鼻前扇了扇,轻轻嘀咕:“这味道好呛。” 季卫慈紧跟着下了车,听到这话,微微蹙了蹙秀眉,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携带着自身的那股清浅凉意的淡香,丝丝缕缕地钻进时玉鸣的鼻腔,驱散了些许刺鼻的气味,让人稍微好受了些,这才有心思打量起眼前的隧道。 它与平日里常见的椭圆形隧道截然不同,线条方方正正,透着一股冷硬的工业风。 怪就怪在,竟连一盏灯都没有,唯有隧道顶面偶尔闪过几点幽微的光,像蛰伏着的野兽的眼睛,隐隐绰绰的实在太过微弱,时玉鸣怎么都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明知此时问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没忍住,随意地开口问道:“太黑了,根本瞧不清,有手电筒吗?” 季卫慈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投向黑暗的隧道深处,又看了看一旁的大巴车,沉吟片刻后说道:“行李舱里应该有……”他稍稍顿了顿,接着又问:“需不需要我去给你取来?” 有个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时玉鸣轻轻点了点头,鼻腔里哼出一声“嗯”,算作回应。 季卫慈的身影才没入大巴车阴影,刘晓梅咋咋唬唬的惊叫又响了起来。 这次那带着颤音的惊呼,直直指向了时玉鸣。 “老天爷!小帅哥脚边是什么东西——在动!正往你鞋尖爬呢!” 时玉鸣猛地一僵,顺着那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低下头。 月光从隧道裂缝漏进来,在他脚边勾勒出一道银边,而银边内正蜿蜒着一条粘稠的暗河,血珠顺着地面凹陷的纹路汩汩流淌,像是谁割破了黑夜的血管。 腐锈味混着腥甜直冲鼻腔,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那滩血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出诡异的弧线,还泛着令人作呕的气泡。 “好像是血......” 不远处传来布料摩擦声,那个一直抱着孩子的母亲突然冲过来,用颤抖的手捂住女儿的眼睛,把小脑袋狠狠按进自己怀里,嘴里囔囔着什么。 时玉鸣垂眸数完三秒心跳,才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扫过围成半圆的人群:“好像缺了个带刺青的人,方才还在这儿晃悠的影子,去哪了?” 这句话像枚淬了磷粉的冷弹,在寂静里炸开幽蓝火星。 众人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往中心的大巴车挪动半步,衣料摩擦声细碎如鼠群逃窜。 唯有季卫慈像尊铸铁雕塑,立在车灯与阴影的交界处,连睫毛都没颤动:“解手去了。”尾音被夜风卷着,拖出细长的回响。 这时,刘晓梅突然扬起的脸浮着层不自然的潮红,眼尾笑纹却僵硬得像干涸的河床:“在那儿呢!”她虚虚一指,远远的隧道深处,漆黑如墨,将那片荒草野径吞吃得连渣都不剩,“靓仔,梅姐胆子小,莫要自己吓自己,还有,他往对面那边去了,离这儿足有几百米,怎么死也死不到你身后去。” “快些走过来些,你那背后阴森森的,说不准藏着什么......” 不过是人类在陌生境地里寻求庇护的本能,但时玉鸣还是朝着刘晓梅的方向迈开步子,鞋底蹭着碎石的声响混在风里:“梅姐,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啊?我,我哪知道呀!” 刘晓梅嘬着牙花子有些不情愿,跟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般扯着嗓子吼出去:“喂!撒尿的那个,还在不在啊?” 声线在隧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却始终没等来任何回应。 时玉鸣垂眸盯着远处散不尽的黑暗,突然摊开掌心,指节在空气中悬出苍白的弧度。 三秒后,另一只覆着薄茧的手掌轻轻落下,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时竟带着骇人的凉意。 “……”时玉鸣无语凝噎,他甩开那只手,喉结滚动着咽下莫名的躁动:“你做什么?我要的是手电筒。”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季卫慈那张永远像覆着层冰壳的脸,此刻竟像融化的蜡像般,在阴影里洇开一抹转瞬即逝的怅惘。 紧接着,金属质地的手电筒重重砸在他掌心,“给你。” 季卫慈偏头时脖颈发出细微的脆响,气得时玉鸣说不出话,狠狠剜了一眼这不合时宜的人,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嗤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耍性子, 他反手拧开手电筒,白炽光束刺破黑暗的刹那,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浓稠的墨色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缕光线,那些本应被照亮的碎石、墙缝,此刻全隐在黑暗织就的幕布后,无影无踪。 他又往前试探着挪了两步,可手电筒的光依旧寸步难行,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生生截断。 奇怪。 时玉鸣猛地又想起方才刘晓梅车上说的“鬼打墙”。 指尖微微发颤地扯下自己左耳的那枚银圈耳环,金属凉意还没焐热,便被狠狠掷向黑暗深处。 耳环破空的轻响转瞬即逝,只留下地面传来的“咕噜噜”滚动声,像极了某种魔物吞咽的喉音。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刘晓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娘哎!这玩意儿怎么从这儿冒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那枚本该消失在黑暗里的银圈,此刻正慢悠悠地从另一侧隧道口滚出,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最后停在时玉鸣最初站立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躺在那滩刺目的血泊中央,泛着冷森森的光。 时玉鸣顿时了然,随口问了句:“哪个男人可以过来搭把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隧道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的挪动声。 穿黑色校服的男生像被钉住的鹌鹑,死死扒着身旁女生的背包带,声音抖得像深秋枯叶:“我、我不行……太吓人了……” 那怯懦的模样,倒让时玉鸣想起实验室里被夹在解剖板上的小白鼠。 到底还是个学生。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 对方正用袖口反复擦拭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他的妻子抱着熟睡的小女孩往他身侧缩了缩,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换来的却是男人劈头盖脸的怒吼:“看我做什么?要不是你这贱人算计老子,老子至于在这儿倒霉?这种晦气事别扯上我!赶紧上车滚蛋,一群傻x!” 唾沫星子溅在女人苍白的脸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将女儿搂得更紧,指尖在孩子发间机械地摩挲,像是重复某种古老的、徒劳的驱邪仪式,“不怕,不怕……” 有没有搞错,没一个靠谱的。 时玉鸣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脏话在舌尖打转,却被他生生碾成碎末咽下去。 当他终于把视线转向始终沉默的季卫慈,正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对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黏在他身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滚烫的承诺。 还好有个勉强靠谱的。 “班长。”时玉鸣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隧道里荡出回响,尾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过来搭把手。” 第3章 身处何地 手电筒光束在隧道壁上撞出惨白的光斑。 当那道扭曲的身影终于撞进视野时,腐臭味混着刺鼻的尿骚味扑面而来——花臂男以一种违背人体构造的姿态蜷在地上,脖颈反折成诡异的弧度,鲜血混着尿液在地面蜿蜒成暗红的溪流。 他的瞳孔涣散如蒙尘的玻璃珠,嘴巴大张着,喉管深处仿佛还卡着未及喊出的尖叫。 时玉鸣胃袋猛地抽搐,踉跄着扶住墙壁干呕起来。 他别过脸,喉间溢出压抑的喘息:“好恶心……你能不能先把他拖回去。” 季卫慈的影子在地面拉得老长,他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花臂男染血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拾起一片枯叶。 拖拽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忽然开口,声音裹着寒气:“退远些,污秽会攀附在活人身上…等会脏了你。” 这话让时玉鸣后颈泛起细密的麻意。 他抿紧嘴唇,却还是快步上前,用手电筒替对方照亮前路。 等尸体被拖回人群聚集处,胆小的学生早已背过身去,有人甚至捂住耳朵,像这样就能隔绝死亡的气息。 刘晓梅却踮着脚凑过来,指尖捏着衣角掩住口鼻,眼睛瞪得溜圆:“老天爷,这报应来得比闪电还快!”她戳了戳尸体僵直的手臂,确认是否真的断气,“咱们都在这儿守着,他怎么就……” 话音未落,她猛地缩回手,压低声音道:“难不成这鬼打墙里,真养着索命的恶鬼?” “自己都半截身子埋进鬼门关了,还怕什么脏东西?” 时玉鸣蹲下身,指尖触到花臂男发梢的瞬间,某种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来。 当他掀开那人结块的长发,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后颈处皮肉翻卷,一截泛着冷光的金属若隐若现。 “这、这是什么?”刘晓梅倒抽冷气的声音混着压抑的干呕。 时玉鸣没回答,沾着血污的手指精准扣住异物末端。 肌肉绷紧的刹那,隧道里突然响起指甲刮擦岩壁的声响,像是无数厉鬼在黑暗中抓挠。 随着“噗”的一声闷响,一枚带血的钉子被扯出。 殷红的血珠顺着钉身滚落,在碎石上砸出诡异的圆斑。 时玉鸣盯着那枚足有手掌长的钉子,瞳孔猛地收缩——这尺寸,分明不是用来固定隧道顶部横梁的特制钢钉。 “怎么会有这种钉子……”他嘀咕了一声,手电筒的光束突然转向头顶。 先前被忽视的隧道顶部在光晕中显现出诡异的轮廓——本该是混凝土结构的地方,此刻竟横陈着交错的木条,那些木头泛着陈年腐木特有的灰黑色,表面还结着蛛网般的裂纹。 每隔半米,就有个深色的孔洞嵌在木条之间。 光柱扫过某个孔洞时,金属反光一闪而逝。 那些孔洞的大小、间距,与手中带血的钢钉完美契合,仿佛整座隧道的顶部,就是为这些致命的钉子量身打造的刑具。 时玉鸣的目光像被钉在隧道顶部,刘晓梅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却仿佛隔了层厚重的雾。 她扯着他的衣摆,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靓仔,你倒是说句话呀,别吓梅姐!” “还有这隧道,怪得很,我在香港混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用木头修的隧道。” 时玉鸣皱着眉,用力抽回衣角,态度算不上温柔地安慰道:“我也没见过,没事,你别多想。” 他几步上前,贴紧隧道壁,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 这声音,绝不是熟悉的混凝土的坚硬回响,反倒透着木材特有的空洞与沉闷。 刘晓梅小跑着跟上来,眼神里满是惊恐与疑惑:“这、这是怎么回事?隧道怎么敲起来是这声音?” “这不是隧道。”时玉鸣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像重锤砸在众人心上:“砖房装木吊顶,就像在棺材里点灯。但这里,没有砖,没有混凝土,全是木头。” “这里不是像棺材,它就是个棺材。” 话音落下,一股寒意顺着众人的脊背爬上来,鸡皮疙瘩瞬间布满皮肤。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仿佛下一秒,这口“棺材”就会彻底合上,将他们永远困在黑暗深处。 恐惧如同被戳破的蜂巢,众人瞬间炸开。 有人攥着车门把手浑身发抖,有人扯着头发语无伦次:“说清楚!什么棺材?别拿这种鬼话吓唬人!” “不是鬼打墙吗?怎么又变成棺材?哪有能装下客车的棺材!”此起彼伏的质问声撞在木壁上,震落几缕陈年的灰尘。 刘晓梅惨白着脸扑过来,尾音里带着哭腔的颤栗:“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这刚死透还等着轮回呢,怎么就进棺材里了?” 人群中唯有季卫慈立如青松,垂眸擦拭染血的手指,靠在车上一言不发。 不愧是高冷人设,什么时候都稳如泰山。 时玉鸣望向那道挺拔身影,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话却是对刘晓梅说的:“没事没事,都走到地狱路了,还怕什么棺材。” 他举起手电筒,光柱扫过头顶交错的木梁,钉孔在阴影中如同一双双闭合的眼睛,“普通钢钉能固定混凝土?这些是寿材钉——九为数之极,对应阴间九重阎罗,是给亡魂铺路的引路灯。” “但这里的钉子,十八根起。寿材钉翻倍,要么镇压怨气冲天的恶鬼,要么……”话音被突然灌入的阴风扯碎,隧道深处传来木头挤压的呻吟,“换命。不甘心入轮回的人,会撞破棺盖重活。所以要用加倍的钉子,把生魂死死钉在这幽冥牢笼里。” 隧道里的鬼打墙还未褪尽诡异余韵,转眼便跌入棺材换命的荒诞漩涡,时空在此刻扭曲得近乎滑稽。 听到这里,身着西装的男人霎时像被抽走理智,青筋暴起的脖颈几乎要挣破浆硬的衬衫领。 他猩红着眼将妻子海藻般的长发绞在拳心,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仿佛要将满腔怨毒都化作雨点般的拳头:“都是你!都是你这丧门星!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小女孩稚嫩的哭嚎刺破凝滞的空气,她踉跄着扑过来,粉白的小脸上挂满泪珠,沾湿的睫毛像被雨打湿的蝶翼:“爸爸不要!别打妈妈!” 女人慌乱地将女儿往后推搡,发梢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指甲在孩子单薄的外套上揪出褶皱,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进这阻拦的动作里:“倩倩快走!别过来!” 倩倩——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时玉鸣的记忆深处。 委托人照片上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此刻正在他眼前涕泪横流。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刘晓梅的身影如一道黑色闪电掠过。 她的手掌带着破空的声响,狠狠落在男人扭曲的面容上,清脆的巴掌声像是惊飞了梁上栖着的灰雀:“要不要脸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窝囊废,狗东西!连自己老婆女儿都打?今日你敢再动她一下,我刘晓梅就不姓刘!” 被当众折了颜面的羞辱感,让男人眼底翻涌着近乎癫狂的血色。 他嘶吼着朝刘晓梅扑去,西装下摆被气流掀起,像只张牙舞爪的黑鸦。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斜刺里撞来,害他踉跄着跌出去,在积满灰尘的地面翻滚了几圈,狼狈不堪。 “她说的有什么错?棺材局最忌血光,你要再打你老婆,下一个躺进这晦气物件里的,怕就是你自己了。” 时玉鸣慢条斯理地掸着袖口,动作带着几分嫌恶,仿佛方才触碰的是什么污秽之物。 他垂眸睨着地上的男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手。”尾音轻飘飘的,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男人撑着地面直起身,通红的双眼死死锁住时玉鸣,像是要用目光剜开对方的皮肉,探寻字句间是否藏着谎言的裂痕。 可时玉鸣回视的目光沉静如水,眼睫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将真相遮得严严实实。 那些话不过是临时编就的谎,像层薄纱蒙在事实之上。 但在这暗潮汹涌的诡谲氛围里,却比任何真相都更能镇住这头失去理智的困兽。 周遭的空气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从剑拔弩张陡然化作微妙的平和。 刘晓梅莲步轻移,伸手搀起那面容青肿的女人,朱唇轻启,细语如丝,关切地询问着。 而后,她又弯下腰,长臂轻舒,将瑟瑟哭泣的小女孩揽入怀中,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柔声夸赞着:“好好,别哭了,靓女真厉害,还会保护妈妈。” 就在这氛围渐趋舒缓之时,时玉鸣似被什么念头猛地击中,眸光一转,投向不远处的季卫慈。 那人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神色平静无波,叫人瞧不透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思绪。时玉鸣轻启薄唇,嗓音清朗:“有刀吗?” 季卫慈并未急着回应,只是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沉沉地与他对视,那眼神似要穿透他的灵魂,探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想要什么?” 刘晓梅因离得近,自然也将这番对话听进了耳中。 她一边翻找着手中的手提包,一边疑惑地开口问道:“刀?靓仔,要什么样的刀呀?” 刀还能有何种刀? 时玉鸣心下暗忖,不假思索地回道:“什么刀都行。” 只见刘晓梅眉眼弯弯,递过来一把小巧的指甲剪:“喏!这指甲刀好歹也算刀的一种嘛。真没想到小帅哥在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剪指甲,年纪轻轻,这心性倒是沉稳得很。” “……”时玉鸣微微一怔,剑眉紧蹙,似在脑海中细细复盘自己方才的言语,试图找出哪里出了偏差:“梅姐,我要的是能砍东西的刀。” 说着,他双手在空中有力地比划着,动作幅度颇大,“像这样,用来砍东西的,你给我个剪指甲的物件儿做什么?” 第4章 地铁 刘晓梅的指甲剪悬在半空,像无形丝线缠住的蝶,最后又垂头丧气地蜷回掌心。 她笑纹里藏着三分讨好七分无措:“那……那梅姐没有。” 时玉鸣早料到这般答复。 他偏头去看季卫慈,心脏像是被野猫挠了爪子。明知荒唐,却还是脱口而出:“你呢?” 季卫慈的睫毛颤了颤,三秒的沉默里,空气凝成琥珀。 他忽然轻笑出声,尾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涟漪:“在你心里,我无所不能是么?”这话像是对着虚空发问,又像是剖心自问。话音未落,他忽然扬了扬下巴:“车上有把斧头。” 那斧头锈迹斑驳,木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仿佛从时光深处走来。 时玉鸣双手握住斧柄,铁锈蹭在掌心,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他挥了挥手,靠近的几个人如退潮的海水般散开:“我下手没轻没重,都往后站。” 骨节捏得发白,他活动了下肩膀,腕骨发出细微的脆响。 刘晓梅的惊呼声像炸开的爆竹:“哎哟!靓仔啊!这可是棺材!你砍坏了要遭报应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没能让时玉鸣有半分迟疑。 女人慌乱间抓住季卫慈的衣角,却扑了个空。对方像一团雾,轻飘飘地避开了。 刘晓梅急得跺脚,拽住季卫慈的袖口不放:“小帅哥!你快管管他!这要冲撞了阴灵,咱们不得下三十六层地狱去!” 拢共十八层,哪来的三十六层? 季卫慈垂眸看着她,稀薄的光落在他眼尾,像是碎了一池星子:“没事。”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这边还在争执,那边斧头已经破空而下。 “咔嚓”一声,木屑纷飞,时玉鸣喘着粗气,第二斧、第三斧接连落下,斧刃与棺木相撞,震得虎口发麻。 到第四斧时,手臂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浑身筋骨。 他弯腰撑着膝盖,额角的汗滴在地上:“你来。”他冲躲在人群后的男学生扬了扬下巴,“砍个能过人的洞。” 男学生脸色煞白,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在女生身后直摇头:“我不敢!求求你别找我……” 一个大男人张口闭口就是不敢。 时玉鸣无语地啐了一口:“你看着都快成年了吧?一个男人什么都不敢,我鄙视你。”他转头将斧头塞给刘晓梅,掌心的血蹭在斧柄上,“接着砍。与其困死在这里,不如搏一搏。你不想出去看看阳间的太阳了?” “阳间的太阳”四个字像是把生锈的钥匙,咔嗒一声拧开刘晓梅骨子里的孤勇。 她踩着高跟鞋,踉跄地在地上敲出战鼓般的声响,斧头裹挟着风声劈进裂口。 木屑飞溅如残雪,她却像被抽走脊梁似的瘫软下来,胭脂晕开的面颊泛着青白:“靓仔……这棺里莫不是锁着索命的?还是说主人家就在这里啊?怎么我这一斧下去,魂都要被抽走半截。” 看来指望她是没可能了。 时玉鸣嘴角一抽,无奈夺过她颤抖的手心里的斧头,冷意触到掌心伤口,疼得他睫毛轻颤:“还是我来吧,你的任务就是待会儿拦住那位贵客,等我把事解决。” “靓仔,这怎么拦!”刘晓梅的指甲掐进掌心,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就一香港来的洗头妹,又不是龙虎山的道士……你别吓唬梅姐了。” “那你就给他洗个头。”时玉鸣歪头露出个极浅的笑,似乎真觉得好笑,碎发垂在眉眼间,像是水墨画上洇开的墨痕,“洗半小时,也足够了。” 鲜血顺着斧柄蔓延而下,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衬得愈发妖异。 这双手本该抚过琴键,此刻却握着沾满铁锈的凶器,美得惊心动魄。 斧头即将再次扬起时,一只骨节嶙峋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 季卫慈不知何时已欺身近前,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斧头被抽离掌心的瞬间,时玉鸣听见对方说:“我来,你受伤了。” 将近一米九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将时玉鸣身上的光亮都吞噬殆尽。 他退后半步,看着季卫慈抡起斧头的动作,忽然觉得这人骨子里藏着的野性,比眼前的棺椁更令人心悸。 也对,一年前的季卫慈,不也是这样,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闯入了自己的世界。 那时候,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都能轻易地撩动自己的心弦,如同此刻,他挥斧的姿态,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再次将自己的目光牢牢锁住,让自己在这股难以抗拒的魅力中,逐渐沉沦。 不过短短几分钟,一道约莫两米长的裂缝横在众人眼前。 透过那裂缝向外望去,黑不见底,仿佛是无尽的深渊在等待着他们。 但无论如何,都好过被困在这阴森的棺材里等死。 时玉鸣的目光落在那个西装笔挺却脾气暴躁的男人身上,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说服他率先探路,那人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脚步已然朝着裂缝迈去。 他紧绷的下颚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内心的紧张,可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对自由的渴望,那光芒比这周遭的黑暗要明亮得多。 或许是在这诡异之地待得太久,每一秒都像是被钝刀割肉,他实在按捺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了。 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裂缝外,时玉鸣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其他人见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出,脚步匆匆,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脚下的路坑坑洼洼,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估计走了一百米,前方出现了一扇门,门下方的缝隙里透出一丝白光,如同鬼魅的微笑,诡异而又诱人。 时玉鸣心头一紧,刚要出声制止,那暴脾气的男人却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猛地拉开了门。 一瞬间,白光如潮水般涌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时玉鸣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自己竟已置身于地铁站的洗手间里。 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一股裹挟着嘈杂人声的暖流扑面而来。 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地铁站里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 人们步伐平稳,神色如常,有条不紊地排队候车,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遵循着既定的节奏。 地铁那冰冷的报站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单调而又规律,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声响。 时玉鸣望着这看似寻常的场景,心里却泛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心底轻轻挠动,痒痒的,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绕开人群,几步走到站点显示屏前,上面赫然显示着“北京时间23:00”。 这个时间,本该是地铁站结束运营的时候,可眼前这最后一班车却如期而至,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诡异。 正出神间,地铁呼啸着进站,车门缓缓打开。 前面的乘客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个接一个地涌入车厢。 这场景太过诡异,时玉鸣心里警铃大作,各种猜测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明明满心疑虑,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机械地朝着车门迈去。 他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原本清晰的思绪,此刻如同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怎么也理不清。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触感如同寒夜中的月光,冷得刺骨。 季卫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起来像是在撒娇,语气却生硬得有些刻意:“我的手好冷,鸣鸣,你牵着我。” 时玉鸣猛地一震,像是被人从混沌的梦境中唤醒。 他下意识地扭头,季卫慈那张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眼底藏着的紧张和关切一览无余。 对方再次压低声音,重复着那句话,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我的手好冷,鸣鸣,你牵着我。” “鸣鸣”二字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时玉鸣的心间泛起层层涟漪。 他的脸“嘭”地一下烧了起来,仿佛被夏日骄阳亲吻过,耳根红得发烫,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被握住的那只手,想要回握却又羞涩,想要抽离却又不舍,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你……你别乱叫!”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像是被撞破心事的孩子,结结巴巴地想要掩饰内心的波澜。 不知是巧合还是那声“鸣鸣”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禁锢,原本如同被梦魇住的人们纷纷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地回忆着自己刚才的举动,眼神中满是后怕。 然而,那个领头的西装男却依旧恍若未觉,眼神迷离,嘴里喃喃念着“复活,新生”,一步一步朝着车门走去,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 下一秒,“嘭!”的一声巨响。就在西装男一只脚踏进车门的瞬间,车门毫无预兆地重重合上。 鲜血混着不明物体如爆炸般飞溅开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骇人的弧线,溅落在周围人的身上、脸上。 时玉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那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紧接着,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小女孩尖锐的哭声格外刺耳:“妈妈,好多血,爸爸不见了!” “唔——!!” “啊呀!这!……这是什么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