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任务我不做了》 第1章 晏殊 “季晏殊，今天升旗，你……” 纪检委员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方没穿校服的人，那人回过头来，海蓝色的眼睛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光，纪检委员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吞回了肚子里。 谢游闲双手抱臂坐在虚空中，见状悠悠摇了下头：“吓唬一个小姑娘，未免也太不绅士了。” 谢游闲说完，看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质的季晏殊，无奈叹息一声：这位小同志不知道做了件什么鸡毛蒜皮的事，竟惹众怒，谢游闲穿到这里几天了也不见他跟谁有过来往，这还是谢游闲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谢游闲是个热心助人的五好青年，路遇溺水人士，他二话不说下去救人，熟料那人不仅百般不配合，还把筋疲力竭的他踹进了河里。 恰好这时来了个自称重生系统的玩意，说可以帮他完成一个心愿，包括复活，但作为交换，谢游闲要跟它一起进入小世界，感化反派、消除bug。 任务完成可以复活，任务失败也没有惩罚。 谢游闲其实对生死看得很淡，但他极为重视诺言，他隐约记得和谁有个没完成的约定。谢游闲不想带着这个约定重新投胎。 于是谢游闲尽管不擅长和人交心，但还是答应了绑定系统做任务，结果系统把他一个人扔进小世界后就玩起了失联，连反派是谁都没说。 谢游闲两眼一抹黑，脑子比天上的云还白，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见机行事。 在多天的飘荡中，谢游闲确定了一个事实：他是只没人看得见的鬼，还是只除了季晏殊身边，哪也去不了的鬼魂——只要离开季晏殊身边十米，他就会被“传送”回去。 因此他合理猜测，这位小冰块脸同学就是他的任务对象。 谢游闲回忆起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心绪有点复杂，毕竟他是第一次做这种阴湿男鬼，业务不太熟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大概是一只很牛的鬼，毕竟周围的鬼见到他都自动让行了。 “你没穿校服，会扣班级量化分的……” 越说越小的女声拉回谢游闲的思绪，他瞥了眼那姑娘，她穿着白净校服、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额头，一看就是老师喜欢的乖乖女类型。 此时这位乖乖女攥紧校服衣角，眼睛盯着地板，似是要看出花来，心脏扑通扑通撞着胸腔，好像下一秒就会破膛而出。绕是这样，她也谨记不能给班级扣分。 谢游闲不太能看得了小姑娘为难，他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季晏殊的肩膀，用商量的语气温和开口：“小季，别为难人小姑娘……” 话还没说完，他就猛地顿住——他能碰到季晏殊？！谢游闲把手朝前摊开，灯光从头顶照下，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光束。 没有影子。 谢游闲环顾四周，两三秒后叹了口气，还是不要吓唬小姑娘的好。 谢游闲飘进男生的大部队，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碰了碰肩膀，那人毫无所察地继续跟身边的伙伴聊着某部动漫。谢游闲收回手，确认他是一只正常的鬼。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能碰到季晏殊呢？ 谢游闲小时候听家里的长辈提起过有关鬼神的说法：人属阳，鬼属阴，人间阴阳界限分明，除却中元节，平日里鬼是触不到活物的，否则人间就要大乱了。 可他竟能碰到季晏殊，难道是方便做任务的缘故？ “滋……滋……” 谢游闲正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骤然响起一阵卡顿的电子音，谢游闲当即挂着笑，在脑子里悠悠调侃：“失踪人口总算回归了，小八你这事办得不地道啊。” 稚嫩的童音软乎乎地冒出来，带着些许不满：“宿主，我叫0821，不叫小八。” “嗯嗯，记着呢。”谢游闲温声安抚两句，接着话锋一转，语含笑意地切入正题，“那就麻烦0821大人给我介绍一下任务？” “稍等一下哦。” 接着脑子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谢游闲随手抛着变出来的眼珠子，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错，这系统真是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 新手啊，挺好的。谢游闲眼里悄然划过一丝狡黠笑意。 0821捣鼓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随着一句“好啦”落地，谢游闲眼前出现了一块荧光面板： 【任务载入中……】 【世界名称：《捉鬼搭子竟是鬼王》】 【世界bug：季晏殊】 【主线任务：未知】 【支线任务：探索寄体死亡原因】 “什么叫主线任务未知？”谢游闲划拉屏幕的手顿住，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戳了下，语气温和中掺了点疑惑，“你不是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感化反派吗？” “呃，”大概任务未知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0821也被这行字整得懵了一下，它弱弱地开口建议，“要不你先看完？我联系一下主管，看它怎么说。” 0821说完就给主管发去消息，谢游闲于是继续往下看。 女主苏筱，性格娇纵但待人真诚，家庭和美，成绩优异，人生可谓顺风顺水。要说苏筱还有什么感到不满的地方，那一定就是她的祖父。 苏筱生于捉鬼世家，却是家族里唯一一个没有阴阳眼的人。能够逗留在人间的鬼魂，大多为怨念深重的厉鬼，一旦被这些厉鬼缠上，轻则精神恍惚，重则被夺舍乃至丧命。 苏筱的父母有意保护女儿，在发现苏筱没有阴阳眼后，就刻意隐瞒了有关鬼神存在一类的事情。苏筱从小被父母保护，自然对祖父满嘴鬼神的“神棍行为”嗤之以鼻，直到父母因执行捉鬼任务失踪，她被迫回到祖父身边，才得知世界的真面貌。 苏筱戴上祖父给的眼镜法器，强忍恐惧，咬牙学习符咒术法，誓要找到父母失踪的真相。祖父见她天赋惊人，便将祖传秘籍《天师录》交给她。 高二那年，苏筱误入鬼打墙，被神秘少年许逸所救。两人成为搭档，一起捉鬼驱邪，渐生默契。然而，苏筱渐渐发现不对劲：许逸的体温极低、不喜阳光、使用符咒会有副作用，在多番试探下，她发现许逸根本不是活人！ 许逸坦言，他的身体被一只千年恶鬼占据，自己只能以魂魄形态游荡人间，又因怨念深重而成为鬼王，许逸希望苏筱能够帮她一起赶出那只恶鬼。 苏筱答应了许逸的请求，作为交换，许逸要帮她一起寻找父母的下落。最终二人历尽千帆，凭借着《天师录》中记载的方法将恶鬼驱逐，许逸得以魂归，二人一起解救出苏筱被困的父母。 娇纵大小姐被迫继承祖业，从唯物主义战士沦为玄学界杠把子，一路灭鬼救人，还顺带谈了个甜甜恋爱。挺好一故事，就是跟他任务对象没啥关系。 谢游闲瞧着男女主你侬我侬的桥段，唇畔挂着一贯的温润笑意，指尖却一把划到底，黑眸里满是对 “无关剧情” 的不耐。他的目光飞速扫过面板，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精准捕捉到 “季晏殊” 三个字。 季晏殊，性格阴郁，为人冷酷残忍。因对女主爱而不得心灵扭曲，于许逸魂归之际引百鬼入世，致使鬼怪横行，人间大乱，世界崩塌。 【详细剧情待解锁】【季晏殊原定结局：含恨而死】 【宿主身份待解锁】 谢游闲：…… 谢游闲目光锁在 “引百鬼入世” 上，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心想：“确实挺bug的，一人干翻全世界。” 谢游闲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仍是从容淡定，指尖轻轻点在 “季晏殊” 三字，语气温和又无奈：“小八，你们其他任务者也是根据两句话感化反派吗？” “小八，我能力有限，没办法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完成任务。况且顶着这么个身份晃悠，容易被女主超度吧。”谢游闲叹了口气，语气颇为苦恼。 0821忽然变出虚拟形体，谢游闲瞄了一眼：一个散发着莹莹暖光的球，光球通体透明，表面缠绕着细密的丝线，还一胀一缩地“呼吸”着。 光球飘到谢游闲面前，语气有些歉疚：“对不起宿主，可能是穿梭过程中出了点岔子，可是你现在不做任务的话会魂飞魄散的。” 同时它又觉得谢游闲的话有道理，于是磕磕绊绊地开口，“那、那我给你补偿一个新手大礼包，你抽些道具，行吗？” 宽进严出是诈骗，国家诚不欺我。 “作为补偿？”谢游闲咬着这几个字，嗓音依旧温润，可他黑色瞳孔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水光滟滟，好似受了不小的委屈，“所以原本我应该有一个新手礼包，而不是被一个人扔在异世界三天？” “我那是出了点意外……”0821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却又在谢游闲“委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它咳了两声，凭空变出五个福袋，不情不愿地开口，内心为自己失去的积分哭嚎：“那你抽三个吧，多的算我赠送的，行吧？” 谢游闲闻言勾了勾唇角，眼里闪过一丝得逞。他压下翘起的唇角，刻意放缓了语气，温声开口：“谢谢小八，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系统。” 0821被他夸得飘飘然，整只球围着谢游闲转了两圈。像是要证明谢游闲没看走眼，它又傲娇开口：“那是当然，我还可以给你开反派定位器和黑化值显示器哦。” 谢游闲一边夸得0821找不着北，一边抽了三个福袋，他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是一张传送符。 0821：“……” 谢游闲看着0821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的非酋体质又发挥作用了。 没事，这不还有一个福袋么。 谢游闲颇为乐观地把那张传送符叠好收起来，又打开一个福袋——里面有一个很精美的袋子。 袋子被拿出来的瞬间，面板滚动着更新： 【甜蜜补给袋】 【持有者将手伸入袋中，默念任意糖果名称，即可取出对应糖果。每一种糖果都有不同的效果哟～】 谢游闲：“……” 这下不用看0821的表情他都知道自己抽出的东西有多非，他瞥了眼因为憋笑，浑身丝线都颤动起来的0821，语气复杂：“想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0821从来没见过手气这么烂的人，它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正准备安慰一下谢游闲，一道阴影便投了下来。 “啪。” 第2章 黑化值 季晏殊没理会因为戳了一下他肩膀而怀疑鬼生的谢游闲，他不紧不慢地逆人流而行。 身后的鬼没跟上来，看起来要自我怀疑一阵子。 季晏殊在教室里把校服外套穿好，正要出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黑板上的粉笔字。 黑板没擦要扣班级分。 季晏殊步子一顿，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出刚刚纪委视死如归的模样，他盯着黑板看了两三秒，最后面无表情地拿起黑板擦。 身后的鬼像只赶不走的苍蝇似的，消失几分钟就要再次出现，这次不知道拉了哪只鬼兄弟来，蚊子一样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聊了半天。 声音不大，但烦。 季晏殊擦完黑板，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叠符箓：诛邪符、镇鬼符、灭魇符、安魂符…… 那只鬼虽然恼人得很，倒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干了几件蠢事，季晏殊猜测他应该才死没多久： 刚来第一天，谢游闲就龇牙咧嘴地把其他鬼从季晏殊的屋子里赶出去，然后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 他先是跑到季晏殊宽敞整洁的大床上一通乱滚，又捧着薯片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边看电影边散了满地薯片渣子。 在把季晏殊家里弄得一团糟之后，他累得一头栽在季晏殊的枕头上，睡了过去。 后来他大概觉得一只鬼呆在家里怪无聊的，就跟着季晏殊一起来了学校，时不时就要吹阵阴风、掉个眼珠子、吐个血吓唬季晏殊。 虽蠢，但罪不至死。 季晏殊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没有那种是鬼都该诛的观念，他向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对鬼也是如此。于是他从那叠符箓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缄言符”。 “啪”的一声，世界清静了。 符纸发出金灿的光，在空气中跃动几下，接着化成一堆沙粒消散在空中。 谢游闲正低头扒拉那个“甜蜜补给袋”，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就瞥见干净的黑板和季晏殊一闪而过的锋利侧脸。而那只光球，早在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溜走。 什么东西？ 谢游闲的唇瓣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小八，他要超度我了？”谢游闲在脑子里唤系统，语气揣着疑惑，等确认是暂时失言，才低低“哦”了声，在心底叹气：还得继续做任务。 见季晏殊已经出了教室，他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那叠黄色符纸被季晏殊塞得随意，露出一角在外来，谢游闲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上面扫过。 忧郁不合群、能见鬼、会画符，他怎么觉得，季晏殊拿的才是男主剧本？ 谢游闲一边思索，一边代入角色。他从后门追上季晏殊，泄愤似的把季晏殊利落的黑发糟蹋得乱七八糟。 果然手感很好，谢游闲眉眼弯弯地正欲再撸两把，就被扼住了手腕。 季晏殊的手很冰，很凉，就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一样，冻得谢游闲浑身一激灵，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季晏殊比我更像一只鬼。” 谢游闲被季晏殊一把拽至身前，他踉跄两下才定住身形，一抬眼就对上了季晏殊的脸，这是谢游闲第一次认真打量季晏殊：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如霜覆雪，薄唇色泽浅淡，神情淡漠。一头利落的乌发，额前几缕碎发随意散落。然而最让人印象深刻还是他如海洋般深邃的蓝瞳，在灯光的映射下，宛若一对蓝宝石，晶莹剔透，清澈明亮。 “离我远点，否则收了你。” 季晏殊的语气满是厌恶，眼神却平静无波。 他的眼神像是温暖深邃的汪洋，谢游闲像是被吸引般怔住，一时不察，季晏殊已经走出好几步。 季晏殊走路时肩背挺得笔直，连衣褶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头顶的白炽灯照在他身上，莫名透露出一点孤寂感来。 谢游闲望着季晏殊的背影，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垂下眼眸，敛去情绪，又恢复以往的懒散。 “小八，季晏殊的黑化值现在是多少？”谢游闲没着急跟上去，他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我看看……”0821嘟囔两声，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28！” 28？一个稍微心情不顺畅的人都有可能达到的值，就让季晏殊毁了整个世界。谢游闲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谢游闲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打开第三个福袋，里面放了一枚戒指： 【隐匿之戒】 【佩戴者转动戒指可以触发隐身术，再次转动戒指则解除】 谢游闲拿着戒指在指尖把玩转动，无声笑了下，这次开出来的东西还不错。 升旗回来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季晏殊一眼就瞧见蹲在角落，窗户旁边的鬼。 那鬼见他回来，眼睛微微亮了下，似是想要上前，又记着他先前的警告，于是在原地踌躇起来。 季晏殊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目不斜视地在角落单桌落座，然后抽出数学练习题和演算本，专心致志地写起题来。才写两道题，他就感到冰凉的指尖轻轻戳了戳自己的手臂。 除了谢游闲，再没有这么幼稚的人和鬼了，也不会有谁在季晏殊面前这么“无礼”，季晏殊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谢游闲见季晏殊没反应，微微加大了力度，而被戳的人仿若一块石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宿主，他好像不想理你。”0821犹豫着开口。 谢游闲：“……” 谢谢，我看得出来。 谢游闲一把握住季晏殊写字的手，这下季晏殊有了反应——他侧过一点脸来，眼神冷得能杀人。 谢游闲顶着季晏殊不悦的神色，用指尖轻点自己的喉咙，无声地“啊”了几下，然后回以皱眉，眼中满是谴责。 谢游闲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照过镜子，他虽是鬼，但保持着人类的样貌。他的寄体大概走得早，所以气质还很青涩，再加上长相稚嫩，看起来颇似不谙世事的少年。 此时他微皱眉头，眸光水润，看上去不像在生气，反倒像撒娇。 季晏殊没理他。 “宿主，你被人降智了吗？”0821看见他这番举动，语气困惑。 “我在维持人设。”谢游闲不太看小说，不过好友的妹妹喜欢看什么系统、任务、末世之类的小说，里面大多需要维持人设。 他回忆着穿来以前这只鬼在季晏殊家里的所作所为，好脾气地解释道：“我看这只鬼之前就是这么和季晏殊相处的。” 谢游闲停顿了一下，又问，语气中带着点歉意：“我哪里做错了吗？” “为什么要维持人设？”0821更疑惑了，“你现在又不是人，况且原主是只厉鬼啊。” 谢·聪明反被聪明误·游闲：“……” 这么可爱一只小鬼居然是厉鬼，果然刻板印象要不得。 谢游闲理直气壮地怪在0821头上：“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早问啊。”0821语气也很理直气壮。 谢游闲没再理它，他从笔袋里捞出一支笔，在演算本上写下一行字：你能见鬼，可不可以帮我找到我的尸体？ 谢游闲的字迹赏心悦目，大概是练过行书，又加了些自己的风格，更洒脱轻盈一些。季晏殊淡淡瞥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桌面上。 ……感情刚才露出一角符纸是为了震慑他。 谢游闲目光滑过“诛邪符”三个字，很轻微地笑了下。这反派脾气还挺好的，行为也跟小孩似的。 他无视那张符纸，继续在纸上写：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驱鬼。顿了一下，他又写下一个问题：你这符纸持续多久？ 季晏殊淡淡扫了一眼，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不必。不待谢游闲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抽回那只笔，慢条斯理地盖上笔帽，放回笔袋。 谢游闲觉得自己这一天快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唉，好想摆烂。 校园内荡开舒缓的上课铃，谢游闲没再打扰季晏殊上课，而是坐在窗上垂眸看着他。 季晏殊是那种典型仗着脑子好使就懒得迎合课堂的主，谢游闲盯了半晌，也没见他正眼瞧过老师半回，只低头记着错题。 跟着众人重回课堂的谢游闲表示理解——毕竟这节课的老师讲得烂事还多，换他也懒得抬眼。 不过显然季晏殊很明白学习的重要性，谢游闲瞥了眼他的桌面，书上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作业条件圈得工工整整，错题本抄得赏心悦目。 挺好的，小孩就要多学习。即将踏入社会的谢游闲颇有些欣慰地想，就是这道题有些难，面前的人卡了好一会。 然而谢游闲这么想完，就听见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怒气冲冲地响起：“季晏殊！你又不交作业？” 季晏殊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女老师更加怒发冲冠，她大力地拍打讲桌，语气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蹭墙壁：“作业不写，上课不听，天天就晓得睡觉！你给我滚出去站着！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学校！” 季晏殊捧着课本站起来，他盯着女老师没有开口，眼里冷得像是淬了冰。 紧接着谢游闲脑子里响起0821惊恐的爆鸣：“宿主宿主！黑化值破80了！” 女老师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悸，却又不想失了面子，于是更加色厉内荏地拔高语气： “你听到了没有？” 教室内的氛围安静到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季晏殊，生怕他下一秒就拍案而起。 谢游闲垂眸，眼尾扫过众人： 有人害怕被季晏殊的暴走波及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有人顶风作案和同桌互传纸条，眉眼间流露出的都是得逞后的幸灾乐祸；还有人厌烦地盯着季晏殊，似乎在看粥里的一粒老鼠屎。 季晏殊动了。 第3章 下次见 众人提心吊胆。 没有发火，也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季晏殊只是盯着老师，很平静地丢下一句：“我没有家长。” 说完他就拿着书大踏步地走出教室，将满室喧嚣也好，嘲弄也罢，全都抛之身后。 谢游闲落后他一步飘出教室，就见季晏殊站在灯下，背脊挺直，宛若一棵孤松，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上周五放学，季晏殊留下来做值日。他好像有着轻微洁癖，一定要把教室弄得整洁干净，一尘不染，因此他走出教室的时候，天色已经比较暗了。 谢游闲悠悠地跟在季晏殊身后，忽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几声细小的猫叫。他在四周飘了一圈，最后在草丛里发现一只刚出生的白毛幼猫，正有气无力地叫唤。 此时虽然尚未入冬，但天气已经转凉。没有吃食，无法保暖。 这只小猫的结局好像注定了。 谢游闲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只猫的长相，因为季晏殊已经大踏步离开了。谢游闲心底有些不好受，大概是为自己只能眼睁睁见证一条年轻的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 直到他看到季晏殊拿着从学校便利店买来的羊奶去而复返。 没有买到塑料杯。 季晏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地蹲下身子，将羊奶倒了一点在盖子里。他把盖子放在草丛前面，然后走开一点距离。 幼猫的胆子很小，它试探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伸出一点粉色舌尖，慢慢舔舐羊奶。 盖子不算大，很快羊奶就被喝完。季晏殊缓缓往里面又加了点，几乎是他抬手的瞬间，小猫就被吓得一惊，缩回草丛里，而季晏殊只是蹲着，很有耐心地等它出来。 小猫警惕地瞄着季晏殊，在发现季晏殊什么动静也没有后，才再一次出来，趴在盖边继续舔舐。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直到季晏殊察觉小猫喝饱，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蹭了蹭。 季晏殊脸上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犹豫着、生疏地用掌心轻轻地摸了它一下，声音很低、近乎喃喃自语一般地说了一句“下次见”。 鬼是没有心跳的，但谢游闲看到这一幕，蓦然感到自己的心脏有力跳动了下，随后软得一塌糊涂。 月光落在季晏殊的脸上，将他锋利的眉眼照得柔和无比，却又给他周身平添几分孤寂。 谢游闲看着被罚站的季晏殊，想起来他早上临出门时往书包里放的手套，心脏再次变得很软很软。 他盯着季晏殊乌黑的发旋，在心底感叹：到底是个没成年的小孩，能坏到哪去？ 谢游闲飘到季晏殊跟前，很轻很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些许安抚意味。这个抚摸很短，谢游闲很有分寸地在季晏殊皱眉之前收回手，冲着他笑了笑。 季晏殊没说话，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质问意味明显。 谢游闲拉过他的手，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下四个字：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想要辩解而微动的唇瓣，看到你认认真真写下的工整作业，也看到你因为被误解眼底一闪而过的不甘。 谢游闲还想再写些安慰的话，季晏殊就猛地一把收回手，把自己手里的笔塞到谢游闲手中，冷着脸道：“别动手动脚。” “宿主好厉害，黑化值下降啦～现在是25！”0821语气欣喜，在谢游闲脑中放起了一连串烟花。 谢游闲视线落在季晏殊因为不自在而抿起的唇，笑着在脑海里应了一句：“嗯，知道了。” 季晏殊的黑化值下降后，人倒变得好说话了些，主要体现为：愿意借自己的书给谢游闲写字了。 他把书侧转递到谢游闲面前，语气冷淡又小声：“符纸最久持续一天，视鬼魂强度而定。想说什么写下来。” 谢游闲拿着笔在指尖转动，无声对季晏殊说了一句“知道了”，接着他接过书，翻了几页后在上面勾勾画画，写了好一会才把书重新转回去。 谢游闲写的大约是有关他的凄惨故事和复仇计划，季晏殊如此猜测，他漫不经心地低头去看，却愣了一下。 ……上面是一大串解析，并在书上圈出了用到的公式——是季晏殊刚刚在看的那道错题的解析。 除此之外，他还在书页的右下角画了一只笑眯眯的鱼，鱼的旁边写了三个字：谢游闲，鱼的面前有一只缩着脑袋藏在壳里的乌龟，只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 他没写明乌龟是谁，但答案显而易见。 ……幼稚。 季晏殊想着，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谢游闲，然后撞进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里面盛满细碎的光，温暖得灼人。 “不准在我的书上乱画。”季晏殊冷着脸说。 谢游闲点点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然后翻到书本最后一页，写：我无家可归，小季同学考虑考虑收养一只鬼吗？ 季晏殊看着小季同学四个字，感受到旁边“殷切”的目光，脸更冷了。他一把从谢游闲手里夺过笔，仓促低头，没有回答。他的下颔绷得很紧，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 谢游闲不着痕迹地扫过他黑色发丝下微红的耳垂，又无声地笑了笑。 接下来谢游闲没再跟季晏殊搭话，毕竟要是有谁路过，看见季晏殊在跟空气对话，季晏殊大概要被送到医院检查脑子了。 他又怕自己在旁边呆着，季晏殊会感觉不自在，索性飘回了教室。 季晏殊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只当他是找乐子去了，没太在意。 谢游闲在教室飘荡一圈，最后停在了季晏殊座位前某个昏昏欲睡的同学面前——是刚刚那个幸灾乐祸的同学。 谢游闲目光落在他桌面上的本子上，上面“季晏殊”三字写得苍劲有力。 他的桌面上还有一张纸条，谢游闲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光明正大地凑上去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段对话： 我们这次是不是有点过了？要不要去跟江老师解释一下…… 又不是第一次藏他作业了，你怕什么。 可是jys明显生气了，万一被他发现，我们两个就完蛋了！ 他又不知道作业是我们藏的，你现在跑出去说出真相，信不信jys给你脑袋开个瓢？ 谢游闲盯着那段对话，心想：没成年的小孩也挺坏的。 他动了动指尖，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吹落那张纸条，昏昏欲睡的同学并没有注意到桌上什么东西被吹走了，一路会周公至下课。 谢游闲趁没人注意，捡起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为了不引起校园恐慌，造成社会性爆炸新闻，谢游闲转动手上的戒指，连鬼带纸藏起来后，才出去陪某位同学一起罚站。 到底是大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谢游闲站了一会就觉得累，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他余光瞥见季晏殊，那人依旧身姿挺拔，衣服一丝不苟。 小季同学大概会是军训教官最喜欢的学生，谢游闲想。 下节课还是江老师的口水课，于是季晏殊照旧不能回去教室坐着。两节课下来，季晏殊连姿势也没变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书本，时不时写几个字。 下课铃响了，他就从容不迫地穿过身边的窃窃私语，回到自己的一隅。 坐下前，季晏殊状似无意地扫了周围一眼，对上不少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目光灼灼的视线。在和季晏殊对视上的下一秒，它们像是老鼠见了猫，慌乱地错开。 大概是季晏殊今天的那个眼神的震慑力确实很大，一直到下午放学都没有人敢阴阳怪气，再来找他的麻烦。 随着下课铃炸起，教室像一锅烧开的汤，瞬间沸腾起来，拿着书包就往外冲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人在外面等着季晏殊，更不会有一口热腾腾的汤在家里迎接他，于是季晏殊也不急着走，他慢慢地抬起眼环视周围。 没有那只“苍蝇鬼”。 季晏殊收回视线，他低头看着课本，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笔。下一刻，他又松了点力气，面无表情地继续写着题，只是笔下的力道很大，穿破纸张。 骗子。 季晏殊想起来小时候。 季晏殊从小就不讨人喜欢，同龄的人都不喜欢他，他的父母也不那么喜欢他。因为跟哥哥比起来，他太蠢了，还总爱说些胡言乱语。 季晏殊的父母每天都给他布置学习任务，没完成就不准出门。季晏殊知道父母是为他好，所以学的很认真。 可是那些任务太难了，季晏殊从天亮学到天黑，也无法参透。于是小季晏殊就只能常年呆在房间里，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外面的世界。 春天的百花、夏天的凉风、秋天的圆月、冬天的白雪，季晏殊每一样都很喜欢，他好想出去看一看。 可是他太笨了，他日日都在学，却怎么也学不会。 好在季晏殊有一个哥哥。 他的哥哥大概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小孩”，温润懂礼、聪明好学，是和季晏殊截然相反的人，但季晏殊从来不会嫉妒他的哥哥。 因为哥哥是世界上对季晏殊第一好的人。 哥哥会经常从外面给季晏殊带回各种新鲜好玩的东西，搜肠刮肚地讲着他从各地打听而来的有趣故事，描绘壮丽的山川湖泊。 但他哥哥是个骗子。 季晏殊的父母离异，季晏殊的哥哥跟着母亲走了，临走前哥哥握着小季晏殊的手，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晏殊，我一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小季晏殊蓝澄澄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哥哥，然后伸出藕节似的粉臂，认真道：“拉钩。” 哥哥笑了，季晏殊看得出来，这个笑不同于以往虚浮于表面的笑，它很温柔。 哥哥说：“下次见。” 可是哥哥撒谎了。 没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