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一桌吃饭》
1. 前男友一桌吃饭
“欢迎光临~”
白色史莱姆小团子一跳一跳地挤开餐馆的门。阵阵风铃声散去后,低沉的男音从上方传来。
“位置。”
白团子仰起圆脑袋向上看去。
那人个子高挺,身材健硕,大半张脸被兜帽遮住,黑色战士服紧紧箍着身体,勒出宽肩窄腰的直挺线条,裤子则宽大无比,藏住了原本的体型,背后背了一把几乎与他一样高的大刀,看样子是个力量型的战士。
这样的人都很能吃,可以给老大多赚点钱啦!
小团子连忙说道:“还有位置,客人里边请!”
餐馆里只有五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
最近魔王封印松动,冒险者工会向各界能人异士发了杀怪委托,地下城的冒险者一下子多了起来,但地下一层就只有这家餐馆,就算身份高贵等级优越的冒险者,也只能和别人挤一桌。
战士跟着小团子来到最里侧的一桌,落座后,瞥向同座位的其他几人。
对面的人类酒红色长发高束,手持蛇型法杖,穿着皇家学院的尖领披肩,虽然看着还年轻,但肩章表明他是学院的首席魔导师。
右侧的人类穿着花纹褶皱繁复的宽大白袍,背着竖琴和卷轴,银灰色长发编成一条辫子,垂到脚踝。战士曾听过别人悄悄议论这个男人,说他是传奇级别的吟游诗人。
斜对面是个金发碧眼的精灵,腰间配着精致的魔法金弓和箭筒,尖耳上佩戴着不对称的金色耳骨夹,这是精灵族圣骑士的标识。
几人坐在一起时,倘若形成某种场域一般,气势逼人,虽然不清楚彼此的具体等级,但显然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对象。他们默契地各自把玩手中物件,不和同桌人对上视线,更不会试图搭话。
战士接过小团子递来的菜单,简单浏览了遍,都是些普通的地下城常用菜,和往日一样,没什么特别。
这家餐馆的店主是个奸商,做饭难吃还搞垄断,把同层的餐馆店主都弄走了。听说近日回老家结婚,把餐馆转卖给了一个冒险者。
但光从这菜单来说,并不见什么新意,价格也一如既往的高昂。想必这新店主并不会和上一位有什么区别。
战士指了指菜单第一排的菜。
“圣女果烩魔力菇,好嘞!”白团子记在笔记本上,接过两枚银币,一蹦一跳地滚进了后厨。
没过一会,一只大一些的黑色史莱姆端着餐盘滚过来,将那几道菜一一摆放到几人面前。
麻辣水煮冰霜鱼。
黄油柠檬炙火虾。
烟熏脆怪肉焗薯泥。
浓郁的香气和滚滚热气扑面而来,战士不禁侧目,喉结上下滚动。
虽然都是普通的菜式,但摆盘色彩艳丽,精致可口,气味更是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桌上那几人都愣了愣。他们接过餐食,没耽搁一分一秒,立即尝下第一口。
当啷。
魔导师的法杖没握稳,磕撞到桌沿上。他捏着勺子的手颤抖不已,眼瞳一阵阵收缩,好似在经历非一般的精神考验。
战士一愣,又看向另外两人。
精灵骑士一口接一口地吞下冰霜鱼,甚至连刺都不吐,不知是不是水汽蒸的,眼角似乎有些发红,眼神则带着一股莫名的凶狠,好像对这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吟游诗人望着手中的虾头,眼神深邃,意味深长,仿若在和初恋情人深情对视,他眼中的深意和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使得这画面从滑稽变成了诡异。
……菜里加了迷药吗?
战士心中提防起来,看向最后端来的那碗平平无奇的炖菜。
红艳艳的圣女果,切成片的魔力菇,用香料炖在一起,煮出的汁水渗进米饭中,虽然香气扑鼻,但这样普通的菜式,怎么看都平平无奇。
战士谨慎地尝了第一口。
然后,砰的一声站了起来。
番茄的酸甜渗进嚼劲的魔力菇之中,几种香料和酱汁的香气层层叠叠漫出来,口感浓郁丰富,一勺下去,能尝出几种不同风味来。
战士一把揪起端菜的史莱姆,冷声道:“店主,在哪。”
这种特殊的口味不会有第二个人做的出来了。
他紧握拳头,紧咬后牙,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恨意。翻遍了地下城,也没找到她半个影子,原来,竟是藏在最明显的地方……
史莱姆吓得一抖一抖,被丢到地上后一股脑地滚进后厨,大喊道:“老大!客人砸场子了!”
桌上另外三人也都神情肃穆,紧紧盯着后厨入口,想要见见那位店主的模样。
很快,门帘掀开,一个神秘人走了出来。
她穿着普通的厨师服,带着神圣面具,面容、声音都被模糊掉,甚至看不出性别,只能看到大概的身形。头顶的史莱姆王冠则是杀掉boss史莱姆王得到的战利品,用来雇佣小史莱姆。
店主与他们四人对视一圈,在一众几乎要杀人一般的凶狠目光中,平静地回答道:
“我的能力,是做出你们心中所念之人的味道。”
战士一怔,紧接着,一阵怅然若失。
厨师加神官的搭配下,确实可以实现这样的效果。神圣面具要下到地下九层才能得到,这人等级很高,定不可能是他想找的那位了。
更何况,这沉稳的样子,也不像她。
战士坐下,沉默地继续吃着饭。
大魔导师望着见底的碗,忽然开口说道:“他能力很强,完全复刻了……我所爱之人的手法。”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神官很少见,怪不得有神圣面具。”吟游诗人幽幽道:“甚至连摆放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精灵骑士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桌上涌动着一股哀怨的氛围。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几人终于愿意对上视线,又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相似的失落。
他们都失去过一位爱人。
吟游诗人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罐酒,“要来点吗?”
神情冷淡的精灵骑士居然率先点了点头,大魔导师犹豫了一下,也说了句“多谢。”
诗人向战士望过来,他端起酒杯,待吟游诗人灌满后,一饮而尽。
这酒很上头,一口就辛辣刺喉,一整杯后更是头晕目眩。
大魔导师似乎有些醉了,眼神迷离,陷进回忆中,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只是,要是能再次遇见她……我会让她再也不敢离开我。”
战士听到魔导师的话,像是被什么回忆触发了一般,把喝干的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咬牙道:“关起来,永远。”
精灵只喝了半口酒,还没有醉意,眼神清明。他冷笑一声,言简意赅地说道:“我要杀了她。”
“你们都这么恨吗?”吟游诗人温柔地抚摸竖琴,他动作端庄淑雅,面上带着和煦的淡淡笑意,却说道:“我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草她。”
“……”
都说吟游诗人高雅,没想到这位传奇级别的却说话如此粗俗。
话虽糙,却直抒胸臆,未尝不是其他三人内心所想。
后厨,白色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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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悠然地洗着碗筷,见老板戴着神圣面具,靠在门帘侧边,似乎正在偷听的样子。它愉悦地跳过去,问道:“老大,你为什么戴着神圣面具呀?”
花鸣紧咬下唇,一时没说话。
“老大,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它蹦哒两下,又疑惑地问:“老大,你的腿怎么在抖啊?”
“……”花鸣深吸一口气,压着胸口,努力平复心跳,低声道,“小白,你叫上小黑。我们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啊?”小白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为什么要跑?”
花鸣又撩起帘子瞄了一眼,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一小会功夫,那几人居然相谈甚欢。
要命,他们怎么坐一桌啊!
“他们是我的……”花鸣手比到脖子上,横向一划,“仇人。”
“老大,你的仇人都好厉害,你一定更厉害了!”小白激动倒:“那我们现在就出去把他们干掉吧!”
“……”花鸣尴尬地转开目光:“那个,小白,我最近在休养,不宜战斗……”
她现在冲出去,被干掉的那个肯定是她。
“可你是伟大的史莱姆王啊,怎么可以退缩?我们要潜入人类之中,把人类的钱都骗光光,再杀光光,这不是老大你说的吗?”
花鸣汗颜。
这只是骗小史莱姆给她干活的说辞。但说实话,她也不想走。这个店刚盘下来不久,收益还不错。最主要的是,为了买下这个店,她把法杖卖出去了,现在出逃也没有趁手的武器防身。
她蹲在门帘后,又偷听了一会。只听吟游诗人说道:“你们来地下城,是因为接了公会的委托吗?”
魔导师点头道:“必须在魔王苏醒前下到十层加强封印,不然大批魔物涌到地上繁衍生息,就麻烦了。”
说到魔物两字时,他紧咬牙关,似乎有些隐隐的恨意。
“精灵先生也是为此而来吧?”吟游诗人转头问道:“我在地下城冒险多年,对这里地形比较熟悉。战士先生也是排行榜前列的高手,不如我们四个组队如何?”
虽然之前喝了一壶酒说了几句话,但也只是出于一时对爱人的怀念。几人看着吟游诗人,面色冷淡,并未回应,显然他们都是单打独斗的性格,对组队并没什么兴趣。
花鸣松了口气,只要他们此后分散,就没机会聊到她的名字,那么,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心想,从此以后,她要把这面具焊在脸上。
她朝小白招了招手,悄声道:“小白,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小白小小的身子侧过来,疑惑地扭了扭:“老大就是老大,还有名字吗?”
花鸣按住面具,面目沉进手的影子之中,深沉道:“是的,我是一个神秘的无名之人。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的过去……”
“对了,之前公会那个人类是不是叫你花鸣来着?”
花鸣一把捏住小团子,“你听错了。”她咬牙道:“小白,记住了,我没名字。”
“老大,我记住了,痛痛!”
那边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大魔导师率先开口:“不必了,以后有缘再组吧。”
精灵骑士将剩余的冰霜鱼吃完,起身就要离开。
花鸣透着门帘缝隙向外偷看,兴奋地攥紧了拳。
对对,就是这样,快走快走!
可还没高兴多久,又听吟游诗人说道:“我提出组队,也是觉得我们蛮有缘分,我看这些菜式做法极其相似,我们心中挂念之人,不会是同一位吧?”
2. 魔导师的法杖
精灵骑士脚步一顿,战士也皱起了眉,似乎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都让他们厌恶至极。
“不可能。”精灵冷冷地说:“她只会爱我。”
战士说道:“忠贞。”
魔导师没有说话。不知他在感情上经历过什么事,才会在此时露出复杂的眼神。
吟游诗人淡淡笑了笑,问道:“既然忠贞,为何弄丢了她,又为何有这么深的执念?”
战士猝然拔刀,大刀抵住他的下颚,眸色颤抖,气息不稳,显然是被这话戳到了痛处。
精灵将酒杯攥在手里,常年拉弓的手劲很大,微一用力,就把酒杯捻得粉碎,一阵哗啦啦的脆响,他冷声道:“如果真是同一人,我不仅要杀了她,还会把你们都杀了。”
说罢,将一手碎片甩到桌上,头也不回地挥袖离去。
小白将酒杯碎片卷到身体里,翻滚到后厨:“老大,客人把我们的杯子捏碎了!”
小黑也冲进来:“老大,有客人没付钱跑路了!”
“我知道,我知道。”花鸣缩在帘子后面,冲它们比嘘声的手势,低声道:“我看着呢。”
虽然有几个客人见他们这边要打起来,拎着饭菜就跑路了,但她此刻并不敢出去要账,生怕那几位前任再次注意到她。
吟游诗人被刀抵住咽喉,却仍旧淡然,不急不慢地又饮下一口酒,悠悠道:“战士先生,恕我直言,以你的能力,翻遍地下城都没找到的人恐怕不在这里。”
战士刀锋微偏,威胁式地在诗人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咬牙道:“她不骗我。”
吟游诗人笑了一声。
平平无奇的一声笑,但在战士听来却好像嘲讽,他瞳孔猛缩,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
铮的一声,魔导师的法杖压住了他的刀锋,向反方向挑去,警示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不要给店主添麻烦。”
吟游诗人掏出手帕,擦掉血痕,点头道:“这店要是没了,就连那味道也吃不到了。”
战士身子猛然一颤。
吟游诗人这话说的没错,这熟悉的味道,大概是他最后的念想。
虽然他并不愿相信,但内心深处也清楚,是他来晚了,找不到她了。
“……人类,恶心。”
战士骂道,利落地收刀回鞘,余光瞥了下这店的招牌,快步离开了。
吟游诗人与魔导师面前的半钟酒碰了碰杯,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轻声道:“无知是福,不知道时还有些幻想,都知道后,就只有恨了。”
虽然桌上只有他们两人,但这意味深长的句话似乎并不是对魔导师而说,更像是说刚刚气急败坏离开的精灵和战士。
吟游诗人说罢,轻飘飘地瞥了眼后厨的帘子,嘴角勾起一个笑,将长辫丢到背后,也走出了餐厅。
这场闹剧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快。
花鸣不由得庆幸,幸好他们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要是在这里缠斗一会,打个你死我活的倒是小事,就怕他们把她的名字对出来。
目前看来,这几个人对她的感情浓度不仅没有一点削减,似乎还额外加上了一些对她擅自离去的恨意。并且,花鸣早就把他们当成过去的人了,而他们却好像还把她当成现任。
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真实身份暴露,她不敢想那是多么惨烈的场景。
那可是皇家学院首席魔导师、地下城屠杀榜首龙战士、精灵族圣骑士还有传奇吟游诗人,单一个她都打不过,四个一起上怕不是能把她拆成四份!
就算他们一起上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如吟游诗人所说的,草人。那么,别说这群人会不会先互砍一波,人多了她也受不了。龙战士那一对奇怪形状;精灵族白玉雕琢,同近两米的身高正匹配;吟游诗人更是人不可貌相,虽容貌清秀,却养了一只恐怖紫色弯龙,外加他见识广,知识多,总是一番折腾。虽说一路玩下来各有风情,但她万分不想那些一起来。
……会坏的,绝对会。
想到这,花鸣不禁一阵焦虑,偏偏那不该想象的画面涌进脑子里,小腹酸痛起来,烧得发紧。她皱着眉,揪起帘子,看向桌上仅剩的那位魔导师,林洛。
他正欲言又止地看向后厨,正巧与她对上视线。
那双银色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湛,一汪湖水般平静深沉,好像容得下她所有情绪。目光相接时,花鸣身上窜过一股电流,她忽地想起来,她曾经无数次在这样的对视中心跳加速,和现在一样。
距离上次见面,差不多有五年了。
最后离开时,花鸣用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直到今日她都忘不了林洛绝望而震惊的眼神,以及在那种有无数语言可以唾骂她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沉默,并向她伸出手。
那天,她只记住了他的手指可以轻松触及尽头。
他绝对不该那么做的。
这样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是师生了。他从可以教育她的高位跌下,成了和她一样罔顾道德和伦理的烂人。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花鸣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步走了出来,站到林洛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和五年前比,他有不少变化,脸在俊美之余更老成一些,有了些许疲惫感,更像师长该有的模样,体型则比以前更加健壮。从前他是那种会被长袍吞掉肩膀的瘦弱法师,现在他像一座矗立在那里的小山,手臂抬起握住法杖时,肌肉隆起,制服就绷出起伏的线条来。
法师总是站在后排念咒语,少有这种力量型。现在的他有着不啻于战士的安全感,却仍旧遵循着皇家导师的礼仪教养,多了一分文气。
……几年不见,怎么好像变性感了。
花鸣想着,腿局促地交错在一起,垂眸看着他捏着魔杖的手掌。
手指长而有力,指腹上因为常年紧握魔杖而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这和之前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以至于她还记得这东西触碰到自己时的感觉。茧蹭到点,微微刮动。两根手指捏住颈,勾了一圈,大地就震颤了。
他望着她,手指在法杖边缘摩挲两下。
花鸣猛地一颤,狼狈地挪开目光。
她早早就试过了自己的法杖,生硬的东西毫无趣味。她偷偷用了老师的,发觉完全不同。老师的法杖很少离手,几乎是他的外置器官一般,与他的情绪一起起伏,可以会通过温度与触觉的变化猜测他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施以怎样的法术。
灼热的是火魔法,冷冽的是冰魔法,电流刺激过的是电魔法,膨胀起来的是变形魔法,刚好顶住点的是星星魔法……
老师让她好好保管,她每次都抿着唇说,一定。
老师就会摸摸她的头说乖孩子,但其实她一点都不乖。不仅不乖,还坏的很。
这件事至今没有暴露过,也因此她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
……虽然她盼望了很久。
“店主,我想问你件事。”
林洛忽然开口问道,花鸣身子一抖,从回忆中醒来,听他说道:“不知你在这里开店多久了,是否见过一个人类女孩,个子不矮,长得很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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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黑眼,眼角有颗痣。”
花鸣眨眨眼,手掌覆在面具上,谨慎地扶正,说道:“客人,这个描述能对上太多人了。”
“她对魔物感兴趣,做饭很好吃。”
“你说的这两点甚至我都能对上呢。”
“……也是。”林洛叹了口气,垂下目光,说道:“这样的人太多了。”
看这样子,他放弃从她这里打探花鸣的消息了。
这倒是好事,但花鸣却忽然不爽起来,小腹的烧痛散去了大半,胃里一阵倒酸。
她这样的人类女性的确有千千万万个,但让他到现在仍旧心心念念想着的,不就只有她一个。
花鸣双手抱肩,食指不耐地在肘下敲动,问道:“客人,找到她后,你会怎么做?”
不知为何,林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才低声道:“…看看她过的如何,仅此而已。”
明明刚才还说要让她不敢离开他,这时候不在一群同病相怜的男人面前,倒是嘴硬起来了。
花鸣眉心一阵抽动,心里不忿地想:身材变得这么好,死要面子的性格倒是一点没变。看在他还思念着她的份上,本来还想要与他和好的……
开玩笑,她完全没想过和好,最多想过再借他的法杖一用,借他的手一用,又或者…当年她走的匆忙,还没找到机会品尝到底,甚至都没看到那儿的模样,只记得那时候撑出好大一块,突兀地站在那里,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没能平息。后来她知道了玩乐的滋味,才意识到林洛会比他的法杖更加好用,以至于她偶尔也会在深夜里想念或是想象。更何况他现在看着很好抱的样子,若是能再次钻进他怀里,就算仅仅是靠着,大概也会十分舒适……
她真是疯了才会想这些。
她明明知道,那天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有什么以后了。
花鸣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好,我会帮你留意那个类型的女人。”
她转身就要回后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风声,门窗框框乱响,一股浓郁的邪恶魔法气息迅速蔓延开来。
余下不多的几桌客人也都跑掉了,并在出门的瞬间发出了尖叫声。
“地下城的BOSS跑上来了!”
花鸣抬起头,从窗口看到不远处一只从上往下俯冲的大鸟。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人从后搂着腰拎起来,冲到餐馆外侧。身后一阵震天响的轰鸣声响起,无数碎砖瓦向四处迸开。
花鸣刚安稳落地,腰上的手立刻松开。灰尘渐渐散去,花鸣看到了那只“鸟”羽翼之下的真面目——
那是传说中来自地下九层的boss地狱之眼,数以百计的红色眼睛构成了主体,滴溜溜地转,好像在巡视周围的每一寸土地。翅膀下面还蜷缩着五对羽翼,眼睛停止转动时,六对翅膀同时大肆张开,每扇动一下,都击倒一小片建筑,没一会,这附近几家小店都被夷为平地。
花鸣急忙看向自己的餐馆,那是最开始受到攻击的地方,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我的店——”
她小声惨叫,下意识贴紧林洛,想要抱住他,却被轻轻推开了。
林洛高举法杖,对准地狱之眼的方向,说道:“抵抗,冰魔法攻击眼球!”
他是常年带学生的首席导师,习惯性地指挥战斗。花鸣也习惯性地紧跟他身后,还未思考,嘴就擅自张开,一连串的句子如水一般滑出来。
“报告,老师,我没有法杖……”
林洛身子猛然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她。
3. 魔导师林洛
轰轰轰——
地狱之眼俨然在狂暴状态下,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平推着,密密麻麻的红瞳左右滚动,四处巡视,所过之处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地下一层的冒险者要么还是初级,要么正在休息疗伤,这下boss来的突然,一时间居然没有一人反抗,全都四散奔逃,藏到隐蔽的角落。
唯有林洛一人举着法杖,毫不胆怯地对准地狱之眼的方向。
花鸣凝望着林洛高大的侧影,心脏提到嗓子眼,砰砰直跳。
他的披风在狂风中席卷起来,让她想起地下城传说中那位一己之力对抗魔王的伟大勇者。五年过去了,老师还是那个老师,一点都没变:宁可死也要战斗,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所有人,让她一眼心动的英雄——
地狱之眼唰地转来视线,与此同时,林洛的法杖却慢慢垂了下去。
他牢牢地盯着花鸣,问道:“你叫我什么?”
花鸣浑身颤抖,抬起手指着他身后,尖叫道:“BOSS!BOSS!”
BOSS临头的关键时刻,是纠结称呼的时候吗?!
地狱之眼翅膀击打过来的前一瞬间,林洛一把搂住她的腰,紧紧压在怀里,抬手放出一个烟雾魔法,抱着她转身就跑,躲藏在一片墙壁角落后。
不打吗?
花鸣有些惊讶。曾经的林洛痛恨所有魔物,一定会与之战斗到底。但现在的他好像完全没有斗志,甚至没有分出一丝精力顾及boss的去向,站定之后,就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他的手指捏住花鸣的肩膀,几乎要勒出淤青的力度,低声道:“是你吗,花鸣……”
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咬牙切齿念出来,花鸣双手紧紧捂着面具,生怕被林洛一把摘了。
虽然她现在如愿以偿地躺进了林洛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真切地感受到捏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多么有力,肌肉顶着她的腰,托着她的腿,她的手肘抵住硬实的腹肌,逐渐升高的体温传到她的身上……
可boss就在后面飞来飞去,实在不是暧昧的时候。
“我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鸣止不住地发抖:“我只是看你穿着魔导师制服……”
轰——
地狱之眼又压平一栋小房子,翅膀扇动时卷起一阵狂风。他们躲藏的这个位置并不隐蔽,抬头就能看到那些恐怖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与之对视。花鸣吓得说不出话,一把抱住了林洛的脖子,整个缩进他怀里。
她心脏跳的要飞出去了,不知是因为与林洛久别重逢、紧密相依,还是因为被九层的boss吓到,又或者两者皆有。
林洛垂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抱歉,是我认错人,失礼了。”
说罢,就要把她从怀里推出来。
花鸣扯着他的衣领,死也不放开。林洛推了两把,没能让她松开手,一时也放弃了,安抚道:“它在寻找什么,没在追我们。”
花鸣不吭声,仍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半晌后,林洛说道:“现在它找到了。”
林洛一直在研究魔物,对魔物行为的解读十分成熟。花鸣闻言抬起头,悄悄看向boss的方向,只见它用翅膀卷着一个环形的东西,头也不回地朝远处飞去。
它的确在找什么,找到之后就走了,飞走的样子十分优雅,六对巨长的翅膀交叠扑扇,引得花鸣呆望了一会。但也只有一小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胸口摸了两把,捞了个空。
地狱之眼带走了她重要的吊坠!
这下,花鸣也没心情顾及什么暧昧情愫,眼见地狱之眼飞远,就立刻从林洛怀里跳出来,急得原地打转。
那吊坠里放着她的心脏,她必须在十天内取回来,不然她的生命会慢慢枯竭。
可地狱之眼是九层的boss,她自己一人只能下到二层,更何况她现在还当掉了自己的法杖,没有进攻的能力……
花鸣猛地回头,抓住林洛的手腕,说道:“你不追它吗?那可是boss,最厉害的魔物!”
林洛一直在身后凝视她这副慌乱的样子,见她拉住自己的手,微微扯了扯嘴角,说道:“它已经走了。”
花鸣倏地收回了手。
她忽然察觉到,林洛其实变了。不仅仅是外形上的变化,他的内心也变了,没了之前那股傲气和执着,不再坚持和魔物战斗……
这变化很是微妙,让她感觉林洛有些陌生。
这五年里发生了什么吗?
她沉默时,林洛也没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时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花鸣倒不担心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毕竟她还戴着神圣面具,而他们又分开了整整五年,林洛无法从这么短暂的接触中推断出她是谁。
她在纠结的,反倒是要不要将这事说出来。
她现在必须取回自己的吊坠,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向林洛求助,与他组队。如果是他,肯定能带她下到九层。
但她要怎么说服他呢?他刚刚拒绝了吟游诗人的组队申请,对于不是“花鸣”的她也一直向外推开。难道,她要在现在向他表明,自己就是他正在寻找的那个人吗?
如果她真的这样说了,林洛会……帮她吗?
花鸣忽然有些胆怯。
如果他在酒后说的那句话只是一时兴起,如果他并没有那么执着于她,而是如他刚刚所说的,就只是想看看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她会很不甘心的。
“我刚才想起来……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花鸣字斟句酌地试探道:“她被地狱之眼带走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与你组队去救她,还可以和你讲更多……她的事。”
她声音有些颤抖:“……花鸣的事。”
她说完,紧张地盯着林洛的脸看。他表情上没有什么波澜,看不出是欣喜还是难过,只有垂在身边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好。”林洛说道。
花鸣悄悄地松了口气。
“我叫林洛。怎么称呼你?”
想到以后还要相处很久,花鸣不敢编造太多,就怕之后圆不回来,说道:“就叫我神官好了。”
“神官,花鸣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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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
“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吧。”
“地狱之眼为什么要带走她?”
花鸣怕林洛不上心,又怕他太着急,想了想,结合地下城里听闻的故事,半真半假地编造道:“听说地狱之眼会在各层掠夺冒险者供养魔王,但现在魔王还没有解除封印,所以她还是安全的……”
林洛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怎么认识她的?”
“……她来我这里吃饭,教了我一些做饭的方法。”
“我是她的老师。她有跟你提到过我吗?”
花鸣戴着面具,林洛并不能看出她眼神中躲避的意味,但他直直地望着她双眼的位置,好像正在审视着她一般。她不由得开始手心冒汗,声音也有些卡顿。
“好、好像是有。”
“她现在有没有伴侣?”
他这是……在意吗?
花鸣倒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心中些许窃喜,轻轻咳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在手肘上摩挲着,小声道:“如果她有的话……”
话未说完,林洛忽然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会祝福她。”
林洛从来只有礼仪性的微笑,花鸣很少见他笑得这样阳光,此刻反而觉得有些惊悚,急忙说道:“没有。”顿了顿,又笃定地重复了遍:“她没有。”
林洛眯起眼睛,好像那笑容里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的嘴角慢慢降下去,平静地说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尽快救回她。”
花鸣不想再继续讨论“花鸣”的话题了,急忙点头:“我先去看看我的小史莱姆怎么样了。”
她一路小跑回餐馆附近,喊道:“小黑,小白!你们还好吗?”
一黑一白两只史莱姆从坍塌的墙板中钻出来,虽然被压成了片,但都还活着,扁扁地滚进花鸣的怀里,呜呜哭道:“老大,痛痛!”
餐馆是开不了了,小史莱姆苦工也没了用处。花鸣本想放它们走,但看它们泪眼汪汪望着自己的可怜样还是不忍心丢掉,一边把它们揉回团子状,一边低声吩咐道:“计划有变,今天开始我们去地下城探险。”
小黑小白听了十分兴奋,也不哭了,开心地问道:“要把那些冒险者都杀了吗?”
“对的。”花鸣说着,一手一只揣进左右两边的口袋里,鬼鬼祟祟地四处看。林洛在她身后慢慢走来,这个距离应该听不清她和小史莱姆说的话,于是她应和道:“把他们都……”
她看着某处,声音一颤,忽然断了音。
前方不远处,一大片灰突突的废墟之上,薄薄的烟尘之中伫立着一位骑士服精灵。
他身子颀长,挺得笔直,露出的手臂与脸白的发光,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顺滑地垂下,太阳一般的光泽,一双绿瞳比最清的水还要澄澈,静静地望过来。
花鸣不禁咽下口水,剩下的两个字吞进嗓子里,一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奥德就像一只降临凡间的天使。无论看多少次,阳光之下那张雕塑一般完美的脸和身材都会震得花鸣说不出话来。
4. 精灵骑士
花鸣的心脏漏跳一拍。
大概只要真情实感爱过,无论隔了多久再次见面,都会让人想起最初的感觉。暗恋已久的林洛,或者一见钟情的奥德,都让她有些呼吸困难,回想起那些愉快的、或绝望的过去。
只是,过去之所以是过去,就是因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花鸣心中有些埋怨。不是都被吟游诗人气走了么?还回来干什么。害得她忍不住一直看他的脸,越看就越难受。
奥德向前几步,走到她面前。花鸣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想必是听到了她刚才和小史莱姆说的话,略有慌张地辩解道:“我只是开玩笑,没有想杀冒险者……”
“无所谓。”奥德淡漠地说:“我来地下城,也是要杀一个人。”
林洛在花鸣身后站定,闻言问道:“你爱的人?”
奥德点了点头。
“祝你如愿。”
花鸣站在两人之间,冷汗直流,生怕他们再说上几句提到她的名字,急忙说道:“你要找的人肯定在地下城深处战斗呢,不在这里。既然你想杀,就快向下走吧。”
奥德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再吃一顿你做的饭。”
看来,他这是被气走之后还怀念那碗菜的味道,迟疑了没多久,还是回来餐馆这里找她了。只是不巧,现在这里没有做饭的条件。
“我们餐馆都坍塌了,怎么做?”花鸣无奈地指了指废墟下面杂七杂八的厨具:“你看,锅都扁了!”
奥德掏出一枚金币,举到她面前。
平常的一顿饭只要两枚银币,这算是五倍的价格。虽然如此,花鸣也只想让他赶紧走开,摇头道:“客人,这种情况,我实在是没有心情……”
当的一声,满满一袋子金币撞进花鸣的掌心,奥德淡淡说道:“够了吗?”
“……但也可以振作起来!”
花鸣颠了颠那份量,这么多钱,差不多能买个新法杖和一套新厨具了,做一顿饭就能拿回武器,血赚不亏。只要接下来注意着点,让奥德和林洛少说话就好。
她把钱揣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问道:“你想吃什么?”
“无情草苦沙拉。”
听到这菜名,花鸣不禁皱起了眉。
这道菜虽然叫沙拉,但根本没有酸甜清爽,只有草根的苦涩,吃了还有副作用:会让人想起所有难过的回忆,同时又感情麻木,好像不是痛苦回忆的当事人一般。
这种感觉在花鸣看来,简直是自虐的代名词。可和奥德刚认识的那阵子,他偏偏只肯吃这东西,所以,她给他做了整整三个月的无情草苦沙拉。那也是少有的她觉得做饭不快乐的时间。
也许这个难吃的要死的菜会让奥德想起与她初识的那时光。
又或者精灵就是爱吃草又爱自虐。
“我们先去买一把锅,再去找材料。无情草在boss屋里才有,要先去打史莱姆王……”花鸣说着,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史莱姆王冠,这大概也是她唯一能战胜的BOSS了。
奥德点点头:“我来收集。”
两人朝着只剩下半边的交易所的方向走了几步,奥德忽然回头,盯着林洛,冷冷地说:“为什么跟着我们?”
“…我和神官已经组队。”林洛平静道:“等你们这顿饭吃完,接下来就是我和她两人的旅程了。”
奥德哼了声,对花鸣说:“如果你做得好那道菜,跟我去地下城,我会每餐都付你这些钱。”
每做一次饭都能收到满满一兜子金币,听起来倒是诱人。
林洛微微蹙眉,说道:“她要与我一起去救人,没有时间给你天天做饭。”
奥德:“你自己不能救?”
林洛:“想吃草不能生啃?”
话说到这,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人类和精灵一向相处不来,他们又都是独来独往的性格,现在想要争同一名队友,自然彼此敌视。
他们都没再说话,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似乎在思忖着如果打起来,自己能否取得胜利。
花鸣被夹在中间,缩成小小一个,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她一定第一个跑。但现在她必须挑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下到九层,选谁是个问题。
奥德没问他们要去救谁,说明他对他们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想吃那道菜。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有怀疑她是花鸣。
选奥德有钱拿,能欣赏那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但他对待生人十分冷漠,不好相处。
选林洛要舒服些,方方面面都会被照顾,但要和他聊“花鸣”的事,还要谨防暴露。
各有利弊,这要她怎么选?
花鸣咳了一声,另两人齐齐向她看来,听她说道:“我觉得,我们先打了一层boss,吃上一顿再说。”
两个都选,打败地狱之眼的概率就更大。反正她现在戴着神圣面具,如果暴露,就跑路!
“啧。”
奥德一咂舌,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只是冷着脸。林洛瞥她一眼,也是沉默。
虽然两人都是面无表情,但林洛更亲和,奥德更阴沉。花鸣对他们的性格了如指掌,即使被奥德摆了脸色也没什么不满,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除了长的过于好看、个子高大、身材健硕、持久又有力、战斗力惊人、拉弓时很帅……之外,一无是处的冷漠精灵。
半小时后,花鸣拿着崭新的法杖,背了一套厨具,乐颠颠地向等待着的两名队友跑去。有钱就是好,武器道具都能买最好的,一兜子金币就这么花完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林洛顺势接过了沉甸甸的背包,说道:“我拿。”
花鸣在地下城战斗的这一年,就算受了重伤,也是自己背行李,这种被师长照料的感觉实在是久违。
既然要照顾她的人是林洛,她便丝毫没有礼让的想法,反而心里有些暗爽,悄悄翘起了嘴角。
然后很快又压了下去。
差点忘了,林洛现在照顾的不是“花鸣”,而是神官。
他只是习惯性地照顾那些看起来更弱小的人,就像他之前对待他所有学生那样,并没什么特别的。
花鸣小小地沮丧了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说道:“……前几层我还比较熟悉,跟我来。”
林洛和奥德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两人间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一层没什么魔物,路走起来也容易,三人就这么分开着沉默走路,颇有几分尴尬。
花鸣忍耐这煎熬的沉默,看到前方乌泱泱一片长刺魔蜂,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开始解说。
“那是杀人蜂,穿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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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蜂巢,就可以下到第二层。它们毒性很强,弱点是腹部,靠听觉辨认敌人。我们最好先选一个好的攻击位置……”
滋啦——
奥德倏地端起弓,三根带着火魔法的金箭同时射了出去,飞得又快又准,一只蜂都还没反应过来,箭就穿透一群蜂的腹部,火立即烧到周围的蜜蜂上,整个蜂巢燃烧着,很快就化作一片黑炭,露出后面的楼梯口。
战略还没说一半,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层小怪,但起码也是守门魔物,足矣阻挡一大半不了解魔物的不专业冒险者了。
奥德没来过地下城,没有专业可言,只是单纯的战力强大。
花鸣捂着嘴,就算看不到脸,也能从动作中看出她的震惊来,轻声道:“怎么这就……”
奥德没说话,阴沉的脸色却恢复了些。
花鸣偷偷打量他的表情,内心想笑。
她实在太了解他了。奥德从小到大被恭维了太多,最讨厌虚假的夸奖和客套,但偏偏内心深处十分骄傲,于是想要夸他,就要做出惊讶的模样但不说什么称赞的话,他会悄悄地得意。
林洛见花鸣围在奥德身边,刚举起一半的法杖慢慢垂了下去。
他不觉得自己掏武器的速度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一看就知道,消灭这群魔蜂是很简单的事情,并不需要急着出手。但那个精灵飞快地来了一下,就好像显得他反应缓慢,战斗意识不足的样子。
尤其是精灵还瞥他一眼,好像暗中嘲讽他一般。
林洛指了指那群灰烬,向花鸣问道:“超度吗?”
花鸣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神官。
“赶时间,算了。”超度什么的,根本不会。
“嗯。”林洛赞许地说:“不值得。”
看来,他虽然不会追杀魔物,但对魔物的恨并没有少。
目前他们分工很明确,花鸣负责做饭以及她永远都不会做的超度,估计还要负责她会找各种理由避开的加血。奥德负责远程弓箭攻击,林洛负责远程魔法攻击……
好像不太对劲。
花鸣正从楼梯口走下去,脚步一顿,“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队里,都是魔法加远程,没有近战——”
话音未落,迎面扑上来一只嘶吼着的黑蝙蝠,咚的一声,紫色法杖从右横扫过来,把蝙蝠锤到了墙壁上。
这里地形狭窄,不好动作,奥德刚刚拿起弓,几十只蝙蝠就已经被林洛一法杖一个敲得满墙都是了。
花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以及他手中血淋淋的法杖,心想,她以后都不会再肖想用法杖玩了。
“近距离,物理攻击更方便。”林洛淡淡地看了奥德一眼,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血迹,又说:“现在,我们远程,近战,神官都有了。”
的确,用魔法攻击的远程射手,用物理攻击的近战法师,根本不会加血、自己还在掉血的神官都有了。
花鸣在地下城冒险一整年都没碰见过这么奇葩的队伍。但转念一想,只要这两位强输出的战力主动战斗,而她这样的废柴就可以靠嘴指挥躲在后面避免掉血,每个人的价值都得到了实现,完全就是非常完美的队伍!
就是如果射手和法师不要像敌人一样互相瞪视、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就好了。
5. 史莱姆王
史莱姆王是最简单的boss,但对于绝大多数冒险者来说,也不是轻松就能通过的关卡。它弹性的身体可以反弹攻击,跳来跳去时也很难瞄准。
花鸣加入过许多冒险小队,最近一次组队下到了四层,但那时听说有一位蒙面战士杀穿了地下城,不为了做工会任务赚钱,也不从boss身上拿掉落物,只要找一个叫“花鸣”的人类女性。
花鸣当即退队,并告知前队友们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踪,用王冠骗了两只小史莱姆,回负一层开餐馆去了。
当时她猜大概是战士黑利斯——她最内心有愧的一位,于是选择了隐藏身份。
她万万没想到,能有四位同时聚集在这里。现在她万分庆幸自己把神圣面具焊在脸上了,不然不知道那场面有多惨烈。
花鸣走到boss房前,听到里面激烈的战斗声,大概有一个小队正在战斗。
按理来说,其他队伍打boss时最好不要介入,不然打败后的奖励物不好分。但现在赶时间,同行的两位队友也都不图奖励,她略一思索,把两只小史莱姆放在一边,悄悄安抚一番,然后径直推开了门。
一道机关箭迎面射过来,花鸣立即闪身后退,缩到后方。
既然与两位高战力队友合作,她是绝对不会出手的。最主要的是,她的攻击技法大多都是从林洛那里学的,一旦出手,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咚——
林洛一法杖挥开了箭,对于新队友连连后退的行为没有任何谴责,自然而然地冲到了最前方。
奥德也立即对着boss的方向拉开了弓。
“打眼睛!”花鸣喊道。
这句指挥其实多余,史莱姆并非地下城专属怪物,常年战斗的都清楚打法。花鸣喊这一句,只是为了有点参与感,好像她也加入了战斗一般。
林洛看到她站得远远地喊,嘴角微微一动,像是带了点微妙的笑意。
那一人多高的大团子迅速向上跳起,但还是被箭和法杖同时击中,重重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咆哮。
“花——”
这个音一发出,花鸣清楚地看到林洛和奥德身子都是一僵,动作慢了半拍,她自己更是几乎要与门贴在一起,随时准备撤退。
史莱姆是低等级的魔物,怎么会发出这种和人说话一样的音节呢?
这个音节,还和她的姓这么像。
史莱姆王受了重伤,却不仅没缩小,还膨胀了数倍,疯狂地上下弹跳,又嘶吼着叫道:“花——”
“这次的boss有仇恨!”boss房另一边,一位神官模样的男人捂着流血的胳膊,对花鸣喊道,“要用超度法咒辅助!”
作为一个假冒伪劣的神官,花鸣根本不会任何超度法咒,也不觉得现在需要自己出手。她耸了耸肩,刚准备找一个说辞糊弄过去,抬眼却看到了boss房内负伤的三人小队,忽地冒出一身冷汗来。
这是不久前刚与她分开,知道她真实样貌和姓名,并且和她也没有太深交情的前队友们。
林洛一向厌恶这些能让魔物好受的行为,一法杖挥开一波粘液攻击,说道:“用不着超度。”
“不用超度的话它会锁血,永远也打不死,我们都磨了一天一夜了!”
奥德接连三箭射过去,都正中史莱姆王的眼睛,它的血量迅速流失,但在到达尽头时却停下来,狂暴地在boss房里弹射,并“花——花——”地叫着。
确实如那位男神官所说,现在需要一个超度法咒解除它仇恨的状态。
奥德不做无用的攻击,收起了弓,双手抱肩膀看向花鸣。花鸣额头一阵阵冷汗冒出来,攥紧手里的法杖,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她真的不会任何超度法咒,但如果一直不攻击就会暴露出自己并不是神官。如果成功打败了boss,又怕林洛和这些前队友聊起来,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花鸣的人类女性……
“它对谁有仇恨?”林洛忽然问道。
神官说道:“一个冒险者,叫花……”
轰轰——
一串巨大的火球魔法忽然燃烧遍整个boss房,鞭炮一样接连响个不停。几个冒险者吓得往角落里跑,奥德抬手射出一道金钩,唰的一下飞起来,吸附到火焰触及不到的棚顶,林洛则脸色一变,立刻冲到花鸣身边,拎着她的衣领撤到门外。
烟雾很快散去,在用尽所有蓝条的大招攻击下,史莱姆王的锁血也失去了效果,变成了一滩冒着烟和香气的糊饼。
花鸣擦了擦脸上的烟灰,感受到那只冰凉的大手从领子慢慢爬到她后颈上时,人僵住了。
这是林洛曾教给她的,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大招。刚才怕前队友当着两位前任的面说出她的名字,一紧张,就用出来了。
林洛是一个有分寸感的人。
但他现在像拎猫一样捏住了她的脖子,肌肤相接,没有避嫌。
显然,他又开始怀疑了。
“死了死了!谢谢你们帮忙……”男神官庆祝的声音响起,林洛手上力度放轻了些,不让外人看出来这其实是拘束,但仍没有松开花鸣,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跑掉了一般。
“我是跟她学的这招……”花鸣试图解释道,林洛却根本不听,打断了她的话,对着男神官重重地问道:“那个冒险者,叫什么?”
奥德也落在地上,紧盯着男神官的方向,等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花鸣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几位前任中,她最猜不透的就是林洛。她知道奥德一心想杀了她,战士黑利斯想把她带回身边,吟游诗人苏只想做,但她不知道林洛会对她做什么。对她发火,要她解释,做一些疯狂的事情,又或者失望地离开,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任何一种可能,都让她牵挂。
恐惧之余,还有一丝兴奋。
男神官和两名队友对视一眼,小声道:“叫……花什么,我们也记不清了……”
“是人类吗?”
男神官深吸一口气,说道:“不是。”
……他们还记得她嘱咐过的事!
花鸣急忙趁热打铁,向林洛解释道:“她在地狱之眼那里啦,这些人不会认识她的……”
林洛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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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松开了手,将她从自己怀中推出去。花鸣向前踉跄了几步,回过头去,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紧咬着下唇,眼里深深的失望。
他其实很期待再次遇到她的,不是吗。
根本不是什么看看她过的怎么样,就好。
花鸣忍不住地翘起了嘴角。没有暴露身份,她其实也有一点隐约的失望,但看到林洛更失望,她便高兴了。
她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梳理好,走到那三人前面,与领队的男神官握了握手。
真是好队友。
“你是队长吗?”男神官问道,心想,这个人有着神圣面具,还指挥另两个人战斗,一定是最强的没错了。
花鸣脸皮再厚也应不下这件事,忽略过这个提问,说道:“掉落归你们了,我们只是来收集点食材。”
“史莱姆吗?”
“不,无情草。”
花鸣指了指角落里青色的杂草,看到奥德已经蹲在那拔草了。被火焰烤过后,草的边缘变成了焦黄的颜色,奥德边拔边皱着眉,看起来不太满意的样子。他应该就只想吃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那草能吃吗?”男神官说道:“史莱姆很好吃,我们之前有个特别擅长做饭的队友,经常给我们烤史莱姆吃……”
他口中说的那名队友就是花鸣。她频频转头去看烤焦的史莱姆王,这东西是烤苕皮口感,加点孜然就更香了。这么大一个史莱姆,全都做成饭简直可以爽吃……
但boss房门后,一黑一白两个小团子正默默地看着她,花鸣悄悄咽下口水,说道:“我不吃史莱姆。”
“那我来给你们做吧,就当感谢了。”男神官说着,带着两名队友俯身捡起史莱姆块,笑着说道:“跟你们讲个有趣的,我对这个boss第一次用超度法咒时候发现,他的仇恨对象是我们前队友!它曾经还是一个小史莱姆,目睹了同伴被我们队友当成套用,所以结下仇恨,变成boss后特别难打……”
花鸣身子僵硬,余光瞥见林洛皱起了眉,一脸厌恶。
奥德哼了一声,将一捆无情草扔进篮子里,冷冷地说道:“淫.乱。”
花鸣:“……”
虽然她的确玩的有点过火,但这个性冷淡看谁都淫.乱。而且,提出将史莱姆做套用的也不是她,而是苏。
她只是对魔物感兴趣,所以和他一拍即合而已。
“什么人会对魔物做出这种事啊?太离谱了!”花鸣义正辞严地谴责道。
林洛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们知不知道,如果是传说级别的吟游诗人,在吃掉boss的时候吟唱记忆卷轴,是可以看到它的一些生前回忆的,尤其是仇恨对象……”男神官说道:“所以,我猜,他们是想让最厉害的吟游诗人把他们的事记录下来,传遍地下城,这大概,是play的一环吧。”
“……”
花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这时忽然明白,苏在提议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样,想你的时候,我可以来看看你。”
6. 无情草苦沙拉
苏和花鸣说过,他拥有一个极少数吟游诗人才有的技能,叫催化,可以将一些特定的魔物催化成boss。
如果再加上记忆卷轴,他完全可以做到靠看boss记忆就能知晓整个地下城发生的所有事。也难怪他会成为传说级别的吟游诗人了。
只是,这个精妙的技能搭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吗?
想她的时候,来看她的脸,甚至……
“听说那个传说级别的吟游诗人苏,特别喜欢来这层打史莱姆王,我猜他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
甚至看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
极度的尴尬变成了痛苦,花鸣庆幸自己脸上有面具,不然她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虽然整个地下城只有她和苏知道发生过什么,大概也只有苏一人能回看那些事。但她一直希望连自己都忘掉。
可她什么都记得,记得和苏在哪些地方,用什么姿势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胆大妄为的话。
小魔物好奇地凑在一旁看的时候,她只觉得好玩,没有避开,因为它们是魔物,没有人的思想,并不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她看着它们围观的模样就笑,苏看到她笑,就也笑起来,那时她以为苏在和她笑相同的事,笑那些魔物什么都不懂。
苏是在笑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这些做过的事被魔物记录下来了,而他随时,可以,再次观看。
“你怎么了?”男神官见花鸣忽然沉默了许久,问道:“是没胃口了吗?地下城里就是这个样子嘛,人少,大家都变得和魔物差不多……”
“我真的不想吃史莱姆,我们今晚就只准备吃草了。”花鸣说道。
男神官和队友互相看了看,冲她点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说罢,他们捡了一些史莱姆块,带着掉落物先从楼梯离开了。
奥德将一篮子无情草放在花鸣面前,说道:“做吧。”
花鸣身子神经质地一抖。不怪她对这些话敏感,只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和苏的那些破事。
“……我去找点水清洗一下。”
她抱着篮子,慌慌张张地跑到boss房外。此刻她十分不想和前任同处一个空间,尤其是林洛。因为她发觉林洛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钉在她身上,好像在审视着,或者思考着什么。
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还没能松一口气,又听熟悉的声音幽幽说道:“老大,我们要为了杀人类……对同类见死不救吗?”
花鸣一愣,看到小黑小白缩成小团,提防的姿势。她迟疑了会,问道:“……小黑小白,你们觉得人类怎么样?”
小黑:“人类总是做奇怪的事情,总是攻击我们,所以我们要把人类杀光光!”
小白:“人类很好吃,所以要把他们全吃掉!”
花鸣想到自己和苏的所作所为,不禁说道:“是的,人类真是最坏了。”尤其是苏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其实一肚子坏水的人。她叹了口气,又说:“这样吧,你们就守在这里不要前进了,对人类伪装这件事,我自己来就好。”
“老大……”小黑惊讶道:“你要抛弃我们了吗?”
“你不和我们一起战斗了吗?”小白抽泣起来。
魔物思想简单,但也不是傻。花鸣没想到这次的说辞没能骗过它们,一时语塞。它们见花鸣沉默,好像懂了什么,生气道:“你简直和人类一样坏!”
小史莱姆们用身子裹着泪水,哭兮兮地滚走了。
对魔物有感情是最好笑的事了,它们是食物,是玩具,还是敌人。只是此时,花鸣不免也感到些心酸,有些理解了奥德想吃无情草苦沙拉的心情。
她将无情草洗好,回到boss房里。她不在期间,奥德和林洛似乎没有半点交流。他们离得远远的,坐在boss房的两边。
她刚一端起锅,奥德就下意识站了起来。他起身后自己都愣住了,又立即坐了回去。
花鸣手上动作也是一顿。
她来到地下城这个远离人类文明的地方,本来是想忘记所有过去的。但现在,她慢慢地都想起来了。
她曾和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度过了一段最世俗的平凡日子。没有战斗,任务,升级,没有波澜壮阔的冒险故事,就只是在那个普通的小镇里,做饭,睡觉,每日闲逛,与小镇居民闲聊。
奥德大概从来没有碰过锅,也从来没有做过饭,起初甚至分不清无情草和普通草,到后来也熟知了这些菜的做法和味道,只是吃了多少都还是如最初那般没有品味,每天花鸣问他要吃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执着地说,我要吃无情草苦沙拉,最苦的那种。
他会在花鸣走到厨房时跟在她身后,做完所有辅助的工作,餐后,用那双与金弓相配的玉一般美丽的双手,端起餐盘,细致地清洗。
“我们不能吃点好吃的东西吗?”花鸣问。他总是会说,“我就是想吃那个。”
“你简直浪费我的厨艺,你知道我做菜有多好吃吗?”
花鸣还记得当时奥德笑了,轻声道:“我知道。”
她当时拿着锅铲,穿着围裙,叉腰站在阁楼阳台边。太阳刚刚落下,余晖打在奥德的脸上,照到嘴角陷进去的那一双小小的酒窝里,让她那时晃了神。
“下次,我们可以吃点甜……”
他后面的话被花鸣吃下了。接吻时他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阳光之下,像一对璀璨的蝴蝶翅膀。
她真恨他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以至于她恨到万念俱灰的时候记得这一幕,放下了一切以为自己释然时记得这一幕,见到了其他心动的人,再次看到他时,也还记得这一幕。
要怎么才能彻底忘记他呢?又或者,要怎么忘记此刻的痛苦呢?
她真的也想吃这无情草了。
烤熟的无情草有一股清甜的味道,不是奥德最喜欢的那种苦感。调料有限,没有放上沙拉,这个做法没有完全复刻奥德记忆中的味道,端上盘子时,他明显十分不满,冷着脸说道:“你的做法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我毕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你要想吃一模一样的,就只能找本人了。”见奥德脸色不善,花鸣把盘子放在他面前,自己后退两步,说道:“你不吃,钱也不退的。”
她将第二盘无情草端给林洛,林洛却摇了摇头。绝大部分人都不喜欢无情草的味道,只有奥德那种精灵才喜欢吃草,但花鸣自觉自己处理的还可以,而且这里也没有别的食物了,于是说道:“我做的很好吃的,你不尝一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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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但我不想失去感觉。”
看来,他是害怕无情草的副作用,想起一切,但又没有情绪的麻木感。
“只有一小会而已。”
“一小会也不想。”林洛捡起一块干净的烤史莱姆片,说道:“我吃这个就好。”
花鸣有点惊讶他听了那个套的故事之后还能吃下去这东西。而且,她记得林洛不喜欢这种口感,每次见她烤来吃的时候,他都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且一向拒绝她的分享。
他什么时候开始能接受这东西了?
花鸣问道:“你喜欢吃史莱姆?”
“她喜欢。”林洛说。
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花鸣有点小高兴,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我也记得她喜欢,不过我不喜欢。”
林洛没说话,皱着眉咬下去一口。
“怎么样?”花鸣期待地问道。
林洛又露出了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来他是真的讨厌这种口感,但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吃了下去,然后说:“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还吃的那么干净。
花鸣心里想笑,将那一盘无情草放在了一边,就坐在他旁边,也捡了一片史莱姆块,虽然没有放调料,但烤熟就足够好吃了,她咬了一口,嚼得起劲,一边想着借此机会强调下自己是花鸣好友的身份,说道:“她怎么喜欢吃这东西啊,口感好奇怪。”
林洛瞥了她一眼,说道:“她就是很奇怪。”
花鸣脸上一僵,又听他说道:“她喜欢的东西,都很差劲。”
“……是啊。”她轻声道。
花鸣很想对他说,她喜欢你,你个差劲的东西。
她忽然有些自讨无趣的挫败感,吐出一口气,身子垮了下来。她没再继续和林洛搭话,吃完手里的烤史莱姆后,就端起余下的那盘草,走到奥德面前。
他们这边“她”来“她”去的,暗语似的聊了半天,那边奥德也没有好奇,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安静地吃完了一整盘无情草沙拉。
从他如死灰一般没有波澜的表情来看,这草已经开始起效果了。他大概正在不断地想起那些让他痛苦的过去,但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平淡地、冷静地围观。
花鸣不禁想,此刻的他在想什么呢?
他也会想起他们在阁楼上接吻的那时候吗。
她在他面前站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轻声问道:“……还要吗?”
奥德抬起头,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很久以后才定到她的面具上,盯着看了好一会,没接过她手中的无情草,也没拒绝。
花鸣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却听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就叫我神官吧。”花鸣顿了顿:“你呢?”
“奥德。”
“奥德啊。”花鸣干巴巴地重复了遍,“这个名字蛮好听的。”
装不认识倒是容易,但重新认识就有些尴尬了。
奥德向后靠在石墙上,姿态很放松,面色舒缓很多,看起来还是因为这盘草的味道认可了她这个人。
“神官。”
“嗯?”
奥德淡淡地说道:“我要杀的那个人,名字叫花鸣。”
7. 不乖的学生
花鸣一时间浑身寒毛直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那么努力避免林洛问到的,队友说出口的,就这样被奥德随意地说了出来。
……林洛听到了吗?
她立即转头看去。林洛单手拿着法杖,撑在地上,维持着之前的坐姿,没有看他们,好像在思考别的事。
他们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奥德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平淡,如果林洛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的确也有没听到的可能性。
见林洛没什么反应,花鸣悄悄松了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回过头轻声道:“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神官吗?我在告解我的罪。”奥德说道。
花鸣一时无言,沉默了会,还是没忍住说道:“对你来说,杀人算什么罪。”
精灵圣骑士的双手可没少沾过鲜血。奥德在生性冷漠的精灵族里也算的上淡漠的一类了,他不刻意杀人,但如果随手夺去了什么生命,他也不会在意。
他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
“杀她算。”
花鸣身子一抖,问:“……为什么?”
“因为我会让她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奥德说着,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表情中看不出一丝告解的忏悔,反倒有种昭示一场即将到来的犯罪的快感。
花鸣知道,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本就拥有一颗最冷血的心脏,而他对她的恨不比爱少一丝一毫。这么多年过去,最初的爱可能不剩多少,但恨却越长越烈,从不停歇。
“……我不为人赎罪,对你的事也不感兴趣。”花鸣颤抖着说道:“你吃完了草,我们两清,你就自己去找你要杀的人吧。”
奥德又掏出一袋金币,丢到她怀里。“下一顿的。”
“……”花鸣犹豫了会,还是没有将金币还回去。毕竟她已经决定不在地下城探险了,等之后取回心脏吊坠,还是要在附近开饭店,这些钱正好作为起始资金。
况且她有神圣面具伪装身份,现在还算安全。
花鸣侧过身,对林洛喊道:“林洛,我们出发吧!”
到这时,林洛好似才从自己的思绪出来,慢慢地转过头。不知是不是花鸣的错觉,他好像在冷笑。
他走过来,目光在奥德身上打量一番,说道:“无情草的味道怎么样?”
林洛和奥德互相看不上,花鸣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主动搭话。
奥德没回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一副对他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林洛问道:“你是怕忘记对她的恨吗?”
奥德身子一颤,狠狠地瞪视林洛一眼,这下他没法把林洛当空气了,声音低沉,似乎压抑着怒意:“……直到死,我都会记得我恨她。”
林洛淡淡一笑,问:“让你这样恨的,是什么样的人?”
奥德攥住了拳,一时没说话。林洛又问:“是恶魔吗?”
“不,她是人类。一个很独特的人类。”
“你为什么爱她?”
奥德闭上了嘴,阴翳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林洛,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看上去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被惹恼了。
林洛像是没看到他那要杀人一般恐怖的眼神似的,淡然地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她?”
奥德拉开了弓,对准了林洛的眼睛。
他用沉默表示,林洛再说一句他不想听的话,他就会直接杀人。
花鸣吓了一跳,被武器对准的林洛却丝毫没有惧意。他坦然地望着奥德,双手垂下,没有用法杖反击的意思,好似与朋友聊天那般,自然而随意地说道:“她的眼角是不是有颗痣。”
奥德倏然地将弓拉到最大,箭头几乎要顶到林洛的额头上了,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你认识她?”
林洛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个认识的人。”
“……谁?”
“是我的一个学生。很不乖,很像一只……”
“放浪。邪恶的。”林洛一字一顿,轻缓地说道:“……恶魔。”
“……”
奥德动作顿了顿,慢慢收起了弓。在他看来,林洛突然开始用一种诡异的情.色口吻讲一件无关的事,而他对花鸣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他带头向楼梯走去,花鸣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下楼时步伐踉跄,差点被藤蔓跌倒。身子软倒时,一双手从身后伸来,扶了下她的腰,又很有礼节地立刻离开。
花鸣与林洛对上视线,又仓促地转开。
她无法辨别,她腿上无力的感觉究竟是来自奥德攻击的恐惧,还是来自林洛那羞辱一般的说辞。
她早就承认了自己有被林洛作为师长管.教的欲望。但林洛一直贯彻夸奖教育,会在她做出正确的事情后叫她乖孩子,从不会惩罚她。
但他刚刚却说她是一只恶魔。
他当真这样看她的吗?
花鸣慢下的这么两步,林洛走到了她的身侧,用与她相同的步调并肩前行。
他目光看着前方,又是那种闲聊般的随意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就说,她喜欢的东西都很差。”
花鸣脑子嗡的一声,一瞬间觉得晕眩。
他听到了。
他听到奥德说要杀的人是她。
其实听到也没什么。他说过的,如果她有伴侣,他会祝福,就算他说的时候表情十分诡异,但他也的确是笑着说的。他作为师长也确实该祝福——祝福花鸣找到自己的幸福。
花鸣没有做什么错事。
就算做了错事,他也没资格惩罚她。现在,他已经不是她的老师了。
想到这里,花鸣也说不出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又或者两者兼有。被老师惩罚的幻想只来自一个暗恋老师的“乖学生”,而不来自一个早已经历过数段恋情,对感情与肉.欲失去一切幻想的成年人。
可就算明白了这些,当林洛因为道路狭窄而与她慢慢贴近时,花鸣还是觉得双腿一阵阵发软。和苏,或者和奥德,该做的早都做过了,疯狂的事也做过了,快乐的事也做过了,可和林洛却还没有。只有那天晚上在魔物朦胧的迷雾之中,一场并不亲密的模糊的接触。林洛只用了手碰了她,而整个过程中他没说任何话。
他甚至闭上了眼,什么也不肯看。
“这里的怪被清过了。”
林洛的声音唤回了花鸣的神志。她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发觉他们已经来到了二层的开阔地带,林洛早就从她身边离开了,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好像刚才慢慢靠近的步伐和那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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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般的话是一场幻觉。
不要多想。花鸣对自己说,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她是谁,既然如此,她就做好这个陌生人,不要再让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过去干扰她的意志。
二层的怪物理应比一层多上一倍,但到处空空荡荡,地上不时有一些血迹。一条血脚印向前方探去,从血的颜色来看,这个人刚走过不久。
花鸣呼吸一窒,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立刻明白了——是他来过。
那个将地下城屠了一遍又一遍的榜首战士,黑利斯。
看来,他又找了她一遍。
花鸣选择结束冒险开餐馆,也是因为怕和黑利斯再碰面。
“二层的boss在影子小怪最多的地方,我们只能等怪物刷新了。”花鸣说道。
黑利斯屠得太干净,三人一路向前走去,只见到零星两个冒险队伍,一只小怪都没见到。
地下城里看不到太阳,花鸣只能从自己的饥饿程度判断,大约过去了半天,到了睡觉的时间。
“怪一时半会刷不出来,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睡觉吧。”花鸣说道。
“累了?”林洛问。
花鸣心虚地点点头,双手摸索着胳膊。冒险过程中,连夜战斗是很常见的,她没那么累,但实在想与黑利斯错开。
“那就休息。”林洛说道。
奥德沉默地将随身携带的一捆无情草递到花鸣手里。
休息可以,但要给他做草。
花鸣想了想,差不多也到吃夜宵的时候了。她又向前走了一段,看到一地影子小怪的碎片,说道:“我们在这里休息吧,这些碎片可以用来做点面包吃……”
见林洛和奥德都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她松了口气。看来这两个人是真的不熟悉地下城的boss,像这样小怪残骸多的地方,大概率就说明boss房就在附近,他们只要略微翻找一下,就能找到入口。
花鸣想着,可以等半夜他们都睡下了,自己去boss房悄悄看看黑利斯在不在,他不在了,他们再继续向下走。
三人就此扎寨,花鸣找了几根木头做炉子,火魔法点上火,架起锅,迅速煮好了奥德那盘无情草。做面包需要一点时间,不是冒险期间的最佳食物,但她就是有些想吃了。
虽然并不想与黑利斯再见面,但她也还是有些怀念和他在野外啃面包的时间。黑利斯喜欢面包,喜欢看那些扁平的面蓬松起来的过程,喜欢金灿灿的颜色和一爪子按下去松软陷进去的感觉。
花鸣将碎片洗干净,揉在一起,在火的加热下碎片慢慢变成了一锅白汤。放上十几分钟,就发酵成了面团一样的球。她双手揉捏着,将火魔法从上下两边以膜的形式打过去,使之变成烤箱一样的结构。
慢慢地,可以能闻到焦香的味道。奥德虽然吃草,闻到这股香气也不禁多看了面包两眼。林洛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吃饭。
很快,影子面包就会变成黑利斯最喜欢的那种金黄色,那时就是吃掉的最佳时机——
“啊啊!!”
忽地,锅的影子中传来一声尖锐而惨烈的叫声,不是人能发出来的,更像是怪物的嘶吼。紧接着,是血肉撕裂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就像花鸣撕开面包一样,有人正在影子里将boss撕成片。
8. 嗜血龙战士
“boss在里面。”林洛说道,抬起手发射出一道火球魔法,锅下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锅的影子立即拉得无比庞大,影子中怪物的凄厉喊声也越发清晰。
是的,boss在里面。花鸣早就知道了。但是黑利斯也在里面。
她手里拿着一只刚烤好的面包,踟蹰着不想前进,却见林洛径直跳进了影子里,她一咬牙,也跟着跳了进去。
刚一落地,一泼黑血迎面扑来,淋淋沥沥地洒了满脸都是。
花鸣出于保护食物的本能,高举着胳膊,尽力让面包悬在空中,没有淋到血,但她全身都浸透了黑色的潮湿血流,顺着衣襟一滴一滴落下。
她抬头望去,顿觉眼前一黑。
影子小怪的碎片尸体如山一般堆砌起来,黑血像小河般蜿蜒流淌,boss房成了一座怪物炼狱,空中浮着粘稠的黑雾,焦灼地贴在皮肤上,让人像是被裹进湿气里一般难以呼吸。
影子怪是杀不完的。
只要有光,就会一直有影子。
房间的中间,有一盏灯。身着黑衣,手持大刀的高大战士站在灯的前方,机械地一下下砍杀着自身后影子里爬出的怪物。
刀只要偏移一分,就能用刀风灭掉灯火,但他没有。他不停地挥刀,不是为了击打boss向下前进,而只是想要,屠杀。
忽地,战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大刀悬在空中,停在一位小怪的头上。
他慢慢转过了头。
黑色的斗篷之下,有一双金色的竖瞳。
占据了绝大部分眼白的巨大金瞳比晦暗的灯光更加耀眼,散发着太阳一般闪耀的光泽,摄人心魄。长长的竖瞳有两个尖锐的顶端,像是要刺破荆棘丛一般浓密而坚硬的上下睫毛。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但绝不会长在人类的脸上。
花鸣屏住呼吸,见着那把刀转了个方向。
黑血洗练的刀锋直直地对着他们,好像下一秒就要砍掉他们的头颅。
“……魔物。”林洛低声道。
他也举起了法杖,正对着战士的刀。
仅是武器相对,目光相接,房中的空气就好似已经凝固,影子里源源不断涌出的小怪争先恐后地向房间角落跑去,比起它们,这两位散发着浓烈杀意的冒险者反倒更像是boss,令所有生物闻风丧胆。
花鸣手臂一阵阵发麻。她能感觉到,此刻的林洛是真的想杀了黑利斯,而他们一旦开始战斗,就是你死我活。
但黑利斯不是魔物。
他只是沾了太多的血,忘记了她教过他的,人类的思考模式。
奥德打了个哈气,抱着肩膀靠墙站立,显然觉得林洛斗志太高,他懒得参与这场战斗。花鸣本能地想离战场远一些,可她又想阻止他们的残杀。
她希望无论是林洛,还是黑利斯,都能够好好地活着。
她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一步,林洛忽地横过来手,拦在她的面前,意思是不要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黑利斯的目光倏地转过来,冷冷地盯着花鸣。
他看向她的眼神绝不是看着同类,而是像看着没有生命的物品,或者任他宰杀的食物。他的目光比精灵更加冷血,没有任何情感,只有意犹未尽的杀意。
那一瞬间,花鸣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连血都凉了。
林洛准备战斗是对的。
黑利斯会像杀掉一只小怪一样杀了她。
那时,求生的本能超过了一切,花鸣无法抑制地向后接连退了好几步,而当她露出退缩之意时,前方刀光一闪,黑利斯如一道黑影一般直冲过来。
铮铮铮——
大刀与法杖在一秒钟撞击数下,快得花鸣看不清残影,她跟不上他们战斗的速度,只是依着与他们长时间相处过的习惯,本能地推测出了他们的动作。
黑利斯横冲直撞地砍,林洛以攻为守,法杖抗击的同时发出几道风球魔法,从后方绕到黑利斯的后心,冲着心脏击去。
一串衣襟碎裂的声响后,黑利斯唰地向另一边退去,花鸣的目光紧紧跟随而去,随即心头一冷,像是被重击一般身子发软,久久动弹不得。
他的斗篷连同一缕头发被凌厉的风斩断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露出额头上两块润泽的金色的皮。
那是一对残缺的角。
左边的断口粗糙,是在战斗中断掉的,右边的断口平滑,应该是被专门的道具处理掉的。
花鸣遇到黑利斯时,他就已经没有左边的角了。但在花鸣离开之前,右边的角还完整地长在黑利斯浓密的黑发之中。
角是龙的第二双手,光是轻柔地抚摸上去,黑利斯都会浑身颤抖。这样敏感的地方却被残忍地斩断,花鸣不敢想象黑利斯在她离开后又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一条还没成年的小黑龙。
花鸣感到一阵揪心的痛。生命中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她最感愧疚的就是黑利斯。她还没做好与他相认的准备,但也不想看他死在面前。
林洛不给黑利斯任何喘息的空间,见他向后退去,立刻抬起法杖追杀。那一击还没有打到黑利斯身上,却见之前都快缩到墙角的花鸣向房间正中跑去。
呼——
短促的一声吹气后,boss房里暗了下来。
灯光灭掉,影子消失,小怪不再爬出来,通往第三层的入口也轰隆隆地裂开,那股令人窒息的粘稠之感也舒缓了些。
黑暗之中,林洛一时无法战斗,他只能看到那双闪亮的金色眼睛从他身上转开,移到房间中央。
黑利斯正在盯着花鸣看。
林洛呼吸一窒,正要冲到花鸣面前,却听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小黑龙!”
黑利斯沉默着,没有动。
“你,要不要……”花鸣的声音在抖,显然十分害怕,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要不要,吃……面包?”
林洛一怔,不知道对着一个魔物一样失去理智的龙裔说这个有什么用。
花鸣颤颤巍巍地将面包举起来,朝着黑利斯的方向递过去。
“面包。”黑利斯说道。
看来他还记得这个味道。
花鸣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说道:“你会喜欢的!”她在黑暗中,朝着金瞳的方向慢慢走去,一边说道:“已经没有刚烤出来那么香了……但还是好吃的。”
面包放到了黑利斯的手上。
当的一声,大刀掉在地上,砸出一条裂痕。
黑利斯两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已经软掉的面包,张大了嘴,却只小小地咬了一口。
面包上出现了一对尖尖的洞,是黑利斯的尖牙戳下的。然后,是第二对洞,第三对洞。那只是一块还没有他手掌大的小面包,他一口就能全吞进去,但他还是细致地,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撕咬。
从没有龙会这样进食。当然,也没有龙爱吃面包。
黑利斯除外。
他黑色的大尾巴唰地冒了出来,再宽松的裤子也装不下这样一只高兴地翘着、微微摇晃着的龙尾巴。花鸣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只顾着吃手里的小面包,尾巴轻微地甩了甩,并没有躲避她的抚摸。那里粗糙,干涩,看来离开她后,黑利斯吃的一点都不好,鳞片都没有光泽了。
花鸣忽然有些难过。
“……林洛。”她低声道:“让他吃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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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绕到黑利斯身后的林洛动作一顿。
他和花鸣隔着黑利斯,在黑暗中对视。
“他不是魔物,他只是一只龙。”花鸣说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
林洛在不远的地方打好地铺时,黑利斯终于吃完了那只面包。他对花鸣伸出手,说:“面包。”
“面包吃完啦。”
“还要。”
“……”花鸣无奈地笑了笑,“那你要跟我出去取。”
花鸣带着黑利斯从楼梯口走去,林洛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跟上来。
这下花鸣也彻底放心了,看来林洛对她的怀疑已经彻底打消。毕竟如果林洛知道她是花鸣,是绝对不会放着她自己和黑利斯这样的危险人物单独走掉的。
从影子入口里走出去,外面刷了几只影子小怪,但大概是感受到了黑利斯身上的血气,都刚一冒头就跑掉了。
看到锅里还有一堆面包,黑利斯两眼放光,全都抱进怀里,这下他终于不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张嘴就吞下一个,快乐的像只狗。
“……你饿坏了?”
花鸣想不明白,作为一只战斗力超强的肉食龙,他怎么能把自己饿成这个样子。
“不饿。”黑利斯说道:“好吃。”
花鸣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了一会,问道:“你的角怎么断掉了。”
“人类骗我。”
“怎么骗你的?”
“有一个人,说,有面包吃。带我去了……”黑利斯歪了歪头,似乎在回想那个词语,很久之后才说道:“屠宰场。”
花鸣一愣,久久地望着黑利斯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见到黑利斯时,他还是龙的形状,全身是伤,断角流着血,蜷缩在洞穴的石头后面,对着她龇牙。
花鸣拎着火把,围着黑利斯前后左右转了一圈。
她转到哪个方向,黑利斯就对着哪边龇牙,但就只是张着嘴,甚至连威胁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花鸣本来只是想找一个地方睡觉,顺便找点魔物吃。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一只弱小的龙。
“……龙?黑龙?小黑龙?”她试探着叫道,黑利斯一爪子抬起来,朝她挥去,然后虚弱地落下。
花鸣笑了,蹲在他面前,说道:“小黑龙,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黑利斯防备地盯着她,但没再龇牙了。
“我给你搞点东西吃,不过你要给我付钱的,知道吗。”
花鸣对龙裔接触不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话。不过看黑利斯又要挥舞爪子,还嘶嘶叫着的样子,应该是听懂了,而且很不满。
花鸣不懂龙语,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作倾听状,边听边说:“要把你私藏的金币都给我?好好好。”
“金银珠宝都给我?不错!不错!”
“啊,你自己也归我了?完全可以啊!”
最后黑利斯被气得不叫唤了,花鸣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问道:“你想吃什么?”
“偶……”黑利斯尽力发出了一个人类能听懂的音节,“肉。”
“我上哪给你弄肉去。”
“肉!”
“没有肉,吃草吧。”
黑利斯已经是垂死的状态了,不过花鸣那时没有把他当成同类看待。毕竟他现在是龙的形态,在她看来,也就和魔物差不多。
她低下头,看到地上隐隐约约的影子。她已经打听过了,这片区域,到晚上会刷新影子小怪,据说影子碾成碎片后,口感和面粉差不多。
花鸣想了想,说道:“我给你做面包吃吧。”
9. 小黑龙要吃肉
“肉。”
黑利斯吃下去一点面包,恢复了些精力,但仍动弹不得,又叫了一声。
花鸣像没听见一般,用衣服简单包扎了下他的伤口,就在不远处的草堆里睡着了。她看起来很困,黑利斯喊了一晚上肉,也没能把她吵醒。
第二天,黑利斯醒来时天刚蒙蒙亮,花鸣已经不在了。
他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心里隐隐有些失望。虽然这个人只给他面包吃,还总是气他,但也是给他带了食物,没有攻击他,没有抢他的角。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好人。如果好人在他身边多待几天,再给他几个面包吃,或许他可以恢复到能爬起来的程度,也就可以自己捕猎了。
黑利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摇着左角叫醒,他浑身一激灵,张嘴就要咬那人,却看到花鸣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说:“猜猜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肉!”
小黑龙期待地仰起头,看到她手中的一捆青草配两只蘑菇。
“……”
“我在附近逛了逛,采了点草回来。”
出门打猎一天却只带了一把草回来。黑利斯无法理解人类,尤其是这个人类。
但好歹人是回来了,一把草也比饿肚子强。
他知道她这样的人是不会被他打动的,于是没再固执地叫肉,安静地看她煮完了这锅草汤。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采草的时候沾上了露水。她凑过来递过碗时,黑利斯的舌头伸出来,卷掉了她脸上的露珠。
是咸的。
“吃汤,不要吃我。”她把他的脸推开,黑利斯一时无力,嘴咚的一声杵进汤碗里,溅出去小半碗。
“小黑龙,不要浪费食物。”花鸣说着,掰开他的嘴,把那碗草汤灌了进去。黑利斯觉得这碗汤又淡又苦,一股怪味,一点都不好喝。
最后还剩一口汤底,花鸣犹豫了一下,一口饮了下去,然后问:“草好吃还是面包好吃?”
“肉……。”
“可我不想战斗,我现在只想休息。”
花鸣轻轻地撩拨了下他的须子,黑利斯盯着她,觉得她说这话的模样非常疲惫。或许她也同他一样刚经历了一场战斗,所以才不出去给他找肉吃。如果这是一个受伤的人类,那他也能理解她只带回来一捆草的行为了。
这样的话,这不仅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善良的人。
“这是草药,我在学校里学过它的用途,但我也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了。”花鸣说,“所以,有可能会把你治好,也可能把你毒死。”
“……”
不,这绝对是坏人。
花鸣采来的草都给他吃了,还觉得饿。于是又等了一会,月亮爬到正上方时,她又从影子里抓了两个小怪出来,做面包吃,边做边碎碎念道:“我们影子里的怪都很弱小很好打,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受伤了,而我……”
“疼。”黑利斯忽然说。
花鸣揉面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你疼吗?”
“你,疼。”
黑利斯说。
他觉得她应该和他一样,受伤了,很痛。因为她的表情是只有很痛的时候才会有的。虽然她身上并没有血腥的味道,但她一定受了内伤。
花鸣没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把面包做完,喂给他一半。
这天晚上,她把草堆拿了过来,贴着黑利斯放下,睡在他身边。
她睡着之后,一直在流泪,眉头痛苦地蹙起来,委屈的模样。黑利斯把头凑到她身边,将那泪水一次又一次舔干净了。
咸咸的,好吃。
花鸣醒来时,整个人都依偎在龙的身上,能感受到他鳞片之下温热的身体,和胸口有力的心跳。
她抬起头,脸蹭过他的脖颈,吹着气把他的须子吹起来,笑着说:“看来没有毒。”
他好好地活到了第二天,她也是。
黑利斯已经不再流血了,伤口好了大半。虽然的确有草药的效果,但主要还是龙裔的自愈能力太强。
花鸣轻轻抚摸着他角的断面,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一般,很是感慨地说道:“今天我们吃点好的吧。”
龙的身子一下子翻腾起来,把她从自己怀里拱了出去。
花鸣疑惑:“怎么,吃好的还不愿意了?”
只见黑利斯的尾巴翘到上面,捂住了他的脸和断角。
原来是不让摸。
“好好,不摸。”花鸣说着,起身向洞口走去。她感觉到黑利斯紧跟着她爬了几步,但他还是疼的没能跟上她的速度,她也没有停下来等他。
晚上,花鸣带来了一大锅怪物肉,以及一脸的血,手臂上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染血的法杖放到一边,一边擦掉嘴角的血液,一边笑着说道:“其实我还是挺强的,是吧……”
黑利斯看着她,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不是呀。”花鸣没有等到回答,又问了一遍:“你不会说话点头就好了。”
她很弱小。
她与他比起来,太弱小了。而她身上也一直散发着一种随时会死掉的脆弱的味道。
“人。”黑利斯慢慢地说:“为什么,总是哭。”
花鸣一愣,忽地扭过头,擦血的手向上探,把眼角的泪水也一块抹去了,“你是瞎了。”
黑利斯直直地盯着她,向她凑了过去,长长的舌头伸出来,将她脸上的血和泪全都舔了个干净,表示他没瞎。
“……算了。”花鸣一次次推开他的头,后面索性放任他的口水糊了自己一脸,小声道:“因为有一个人……”泪水不停地流下来,黑利斯怎么都舔不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声地哭起来。
“……他带走了我的心。”
龙爪伸到她的胸口,“心在。”
那里明明好好地跳动着。
花鸣抽泣一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是的,跟你们龙说不清楚。”
被这么一打岔,她又没那么想哭了。她开始烤怪物肉,一边烤着,一边反复想起那句“心在”,有些想笑。
“小黑龙。”
滋啦啦的烤肉声中,黑利斯的目光从锅里的肉上艰难地挪开,移到她的身上。
“我的心还在。”花鸣说,“我走出来了。”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们今天把这些肉都吃了,庆祝我离开,庆祝我重新开始……”她摸了摸黑利斯的头,笑着说,“然后你要带我去你藏金币的地方。我给你做了几天饭,总得给我一个金币吧?”
……
“人类,做很多坏事。”黑利斯狠狠地咬下一口面包,目光盯着很远的地方,像在回忆,“很多人,刀,炸弹,迷药。骗我。抢我的角。”
龙的角可以做成药,可以当成珍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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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市上能卖很多很多钱。
“我想吃面包。”
花鸣连忙将锅中的面包端过去,才发现黑利斯说的不是现在想吃,而是那时候想吃。
她大概明白了,有一群人想要斩断他的角,用了各种攻击方法都没有打败他,最后用有迷药的面包成功地骗到了他,割了他的角。
小黑龙仅剩的那只角也没了,因为他怀念面包。
花鸣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声音微微颤抖:“……后来呢?”
“后来,都吃了。”黑利斯面无表情地说道:“难吃。”
他把那些残害他的人都吃掉了。
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龙裔已经和魔物没有区别。如果花鸣还在他的身边,一定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事。她心中分的很明白,人类是同类,魔物是玩具是敌人,她在他身边时也一直是这样教他的,人类是伙伴,她是伙伴……
是不是如果她不这样教他,他就不会被人类的一个面包骗走,丢掉了珍贵的角。
“你不怕我给你的面包里也有迷药吗?”
黑利斯摇摇头,“想吃。”顿了顿,又说,“我在找人。”
他一字一顿地说:“她带走我的心。”
花鸣吓了一跳,下意识扑过去摸他的胸口,那里有龙的绒毛,很暖和,心脏也结实有力地咚咚跳动着。
……还在。
花鸣松了口气,一时失笑。原来黑利斯现在已经明白这样的表达了。这样只有人类才懂的……说话方式。
她忍不住去摸黑利斯的断角,却被一尾巴甩开了手。花鸣讪讪地收回手,她太过于沉浸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一时间忘了,现在的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给面包吃的陌生人。
和他们刚认识那时候,差不多。
“…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人类啊。”花鸣略有些低落地小声说道。
虽然,他已经变得很像一个人类了。他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和表达方式,离开了野外,离开了充满金币的洞穴,来到另一片大陆里的地下城找一个人,而不像其他龙裔一样,没有任何牵挂地独自过完一生。
“讨厌人类,”黑利斯坚定地说道:“喜欢花鸣。”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花鸣总是会吓得一抖,而黑利斯紧接着说:“她在这里。”
花鸣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见黑利斯没有看向她,才想到他话的意思是“她在地下城”。
她离开之前,的确说过自己想去地下城探险。当时她还没有确定要来,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若不是机缘巧合地在这边认识了苏,她绝不会在危险的地方呆这么久。
如果她没来这里,或者没多久就走了……黑利斯,就会在这座没有她的地下城里一遍遍找她。
花鸣越发觉得心里堵的慌。
她觉得自己做了非常错误的事,她不该离开,至少,她不该在当时轻率地给了他一个方向。她明知道黑利斯会来找她的。那时她是有隐隐期待某天他们会相见,但……他的心被她拘束住了,找得太苦,她却一直很自由。
她苦涩地轻声问道:“你不怕她骗你吗?”
黑利斯脸上现出了一点茫然。
花鸣经常骗他,大的小的谎言,随口一说的玩笑和认真的承诺。他理解人类就是这样喜欢骗人,他不怪她骗他。但……
但如果花鸣骗他,那他该去哪里找她呢?
10. 诗人的影子游戏
如果翻遍地下城都没有找到她,那么,就走遍这片大陆。如果整片大陆都没有找到她,那么就飞过大海去世界的另一边。去草地上、田野里、去洞穴、山川,去魔物聚集的地方,去人类的城镇里。
总之,花鸣总该存活在这世界的某一处。他可以用余生所有的时间去找她,只要他一直找,总是能够找到她的。
即使如此,黑利斯还是皱起了眉。
可如果她死掉了怎么办。
人类只能活不到一百年,而她又那么脆弱。
他忽地站起身来,朝这个给他面包吃的人类说道:“再见。”便要向远处走去。
“小黑龙……”
那名人类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望去。人类带着神圣面具,看不到脸和表情,他也就无从判断她的状态,只是觉得她用一种非常熟悉的,断断续续的语调说道:“你,能不能……”
他不言语,紧紧盯着她,等待她说出后面的话。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又为什么胳膊在颤抖。
“能不能……”
黑利斯很快就失去了耐心。他只有区区几十年的时间来找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他要迅速地将地下城再翻一遍,如果这次还没有找到她,那么,他要去别的地方了。
他用尾巴将她的手甩开,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那种语气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是刚认识花鸣时,她非要嘴硬说自己没有哭时那种悲伤的感觉。
黑利斯脚步一顿,转回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放到她手中,“面包。”
吃掉人类不用给钱,但吃掉人类制作的食物要给钱。这是花鸣教他的道理。
他不待人类再说什么,身子腾在空中,如一条黑影一般迅速飞走了。
花鸣低头望向手中闪闪的一大把金币,片刻后,拎起半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纯金的,比奥德给她的金币更加值钱。有了这些,接下来她都不没有必要再给奥德做饭了。
她一直以为黑利斯会很生她的气。但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他并没有多怨恨她。
花鸣弯下腰去,头埋在双腿之间,看着自己黑漆漆的影子里不断冒出的小怪。
黑利斯走掉之后,那些影子怪物就开始猖狂地向外钻,它们用细长的手扒住她的双腿,用力地将她向影子中拖去。
不知是奔波一天的缘故,还是见了太多人的缘故,花鸣觉得很疲惫。影子碰人是没有感觉的,她不觉得疼,也就懒得抵抗,就这么被它们向下拖拽,一点一点沉进自己的影子中。
“能不能……”她对着影子小怪喃喃地重复了遍,其实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想在黑利斯走之前再跟他说一句话。叫他不要再找自己了,又或者,叫他就这么留下来,留在她身边,然后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他们不会再有一个好的开始。
“能不能抱我。”
花鸣说道。她忽然笑出来,觉得这就是她刚想说的话。她对黑利斯没什么索求,也不想要与他余生都再纠缠的麻烦。她就只想与他再拥抱一下,像他们刚认识时,她睡着睡着,将头靠到他的身上,仅此而已……
她的影子上,忽然多出了一双握着她腰间的手。
花鸣一愣,随即汗毛直立。
握着她腰的手也是影子,影子抱着影子,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腰上有东西。一双宽大的手,从左右两边完全覆盖住了她整个腰,慢慢地向中间用力,将她的腰身牢牢地攥住——
她影子里冒出的小怪消失了。
因为一个更大的人影,覆盖住了她的影子。
在第二层,有一种影子不会产出小怪,那是一种名为“影灵”的特殊boss,只有很小概率会刷新,可遇到了,就很难摆脱。影灵不限制于层数,可以一直跟着冒险者,通过攻击冒险者影子的形式攻击他们本身。
如果影灵扭断她影子的脖子,她的头也会掉下来。如果影灵击打她影子的胸腔,她会感到疼痛,难以呼吸。所以此,她感觉到一双手握住她的腰部,是因为……
影灵抱住了她影子的腰。
然后,那双手慢慢向前爬去,没有温度的触感覆盖了她整个后背,就像有一个隐形人从后面贴着她,与她紧紧相拥。
影灵不会凭空出现。它必须先是某个物体的影子。也就是说,刚刚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后。
花鸣立即想要转身,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影灵的下巴顶住了她影子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如果是一个真人从身后这样抱住她,此刻她应该感觉到热烈的吐息。但什么也没有,没有温度、脚步声、呼吸。她的背后空空荡荡,那个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只影灵,与她的影子拥抱。
花鸣很快冷静下来,显然这只影灵对她没有攻击的意图,甚至,还满足了她无意间说出口的那句话。
想要一个拥抱。
“……是你吗?”她轻声问道。
影灵不会说话,曾在她身后站立、此时不知去向的人也没有回答。花鸣咬了咬唇,更大声地问道:“苏,是你吗?”
她曾与苏一起玩过影子。
当时,苏说,要给她展示自己“催化”的能力,于是将她的影子催化成了影灵。她尝试用自己的影灵去逗路边的小魔物,去触碰花草蘑菇的影子,去捉弄了路过的冒险者,最后,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站到苏的身后,踮起脚尖,摸了摸他影子的头。
“有感觉吗?”她问。苏歪了歪头,像是在用影子的脑袋蹭她的手,但脖子红了起来,低声道:“一点点。”
花鸣又去牵苏影子的手。他的呼吸局促起来,而她仅仅是操控自己的影子而已,没有任何感觉,这种戏弄人的趣味让她有些兴奋了,掐住了苏影子的手臂、肩膀、抵住胸膛,捏住喉结,笑着问:“现在呢,还是一点点的感觉吗?”
苏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花鸣仍旧笑,她向前一步,踩在了苏的影子上,说:“我们来玩踩影子的游戏吧。”
……
“我们来玩踩影子的游戏吧。”
花鸣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不来自她的体内,而来自她脚下,拥抱着她的影灵。
然后,那只影子的脑袋唰地出现一个缺口,像是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花鸣吓得一哆嗦,立即想到前队友说过的,吟游诗人在吃掉boss的时候吟唱记忆卷轴,可以看到boss生前的回忆。
所以……苏吟唱了记忆卷轴,然后吃掉了影灵?
而她刚刚听到的自己的声音,是过去的回忆。
影灵作为boss,在同一时间应该只有一只才是。她还记得那时候到最后,自己玩腻了,就让苏随意处置了那只影灵。
所以他一直留现在,放进自己的影子里,然后吃掉了吗?
花鸣有些恍惚,过去与当下重合的感觉让她晕眩。她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明明踩在地面上,却感觉踩中了一双柔软的手。花鸣瞪大了眼睛,她忽然看到——感觉到——回忆到,她踩着苏影子的手。
她记得,那时她说要玩影子游戏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踩了苏影子的手。
与此同时,她的手也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
花鸣低下头去,看到影灵的手从她的腰上离开了,牵住了她的右手。
然后,她踩中了苏的胳膊。
影灵双手向上,攥住了她的双臂。
她一动未动,但回忆仍在继续。她笑嘻嘻地踮脚,施加了一点力度,脚尖从胳膊滑动到影子的腹部。
影灵也一路摸过去,用力地压着她的小腹。
那是影子才能感受到的,不需要掀开衣服,直击肌肤的压迫感。
花鸣已说不清楚当下是觉得惊悚还是兴奋,又或者两者皆有。可怕的是她还记得自己后面做了什么事,所以影灵接下来就要在这无人的野外,如她当初那般戏弄他一样,一一报复回来……
“苏,你在吗?”花鸣颤抖着问道,“……你在哪里?”
回应她的唯有沉默。
“不要再……”
她踩住了影子中间。
过去重映的一刻,影灵的手挪到了她影子的中心。她战栗着,低头看向自己双腿的黑影之间,因紧张而向中间并拢,但仍留有一条空隙,另一只影子在那缝隙之中侵袭过来。是一双手,越过了谷峰、溪流、穿过了脊椎和器脏。
抓住了她的最中间。
花鸣身子过电一般发麻,不禁向后跌坐,影灵从下至上地穿过了她整个身体,一阵轻飘飘的触碰感从内外两侧同时略去,像是被人抚摸,又像是被冷风贯穿,倒是不痛,只是实在怪异。若即若离的触碰和从里到外的贴近还有种诡异的亲密感,让她感觉像是在与一只鬼,或者隐形人前.戏。
她坐下后,影子缩小了一圈,因此她清楚地看到,那只影灵的头正一块块地消失掉。
苏在观看着他们的过去,大快朵颐。
这是,报复吗?
“有感觉吗?”
苏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学着她最开始的语气,像是回音。
花鸣已经不记得那时苏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应该没说过才对,这究竟是影灵的记忆,还是苏在附近对她说话……
苏可以在远处把声音传过来,可以站在她身后但是暂时隐形。他作为一名传奇级吟游诗人,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无从分辨。
当啷一声,花鸣将神圣面具丢到地上,露出一张流着汗的涨红的脸,大声道:“苏。是我,你出来吧。”
“不要戏弄我了。”苏说。“不好玩吗?”花鸣笑吟吟地说。
“……你很喜欢这样?”
“你不喜欢吗?”
回忆还在继续着。现实中,却根本无人回应。
看来他根本不在这。他大概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口口地吃下、操控着影灵,并播放着记忆。
他的影灵寄居到她的影子上,很可能只是一个因为偶然路过而产生的意外。毕竟她一直带着神圣面具,就算苏不经意间从她身后走过,也不该知道她是谁,更不会故意地让这一切发生。
花鸣颤颤巍巍地捡起神圣面具,仓促地戴回去,遮挡住因刺激而流下的两滴泪和满脸羞红。
幸好周围没有任何人看到她和空气对话的窘态,也幸好苏不知道,她被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报复了。
“我们反过来玩。”苏说。
“我不要。”花鸣踩得有趣,见苏向她靠近,又说:“你不是说不会再犯错了吗?”
“……”
见苏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花鸣根本压不住笑。那时的她也在报复,报复苏在那种意外下与她做过了所有事,然后皱着眉说,这是一个错误。
现在想来,花鸣也觉得那是一个错误。而她将一开始的小错误,引导成了一个大错误——她不该那样招惹一个恶劣的吟游诗人的。
她踩住了苏的脖子,苏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踩住了苏的脸,脚尖左右碾了几下,苏的手就捏住她的脸,囫囵地从眉心到唇边都揉捏了一遍。她踩住了苏的胸膛,从左到右走过去,苏伸向了她的胸口,从左到右抓过去。她用力地踩住了那个位置,随之也被狠狠捏住,随着她脚下力度一般地揉捏。他们的影子完全重叠在一起,交错的地方颜色很深,所以她可以在回忆播放着、以及触感传到身上的同时,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如何被另一只影子玩弄。
苏忽然也开始笑。
明明是被戏弄的那个,明明被羞辱一般地踩着,他却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定定地注视着花鸣,持续地笑。
水浸透了衣襟,滴落在影子之中,是她的汗和一点点泪。天色渐凉,她却觉得越来越热了。好像那影灵在燃烧着,灼热了她的影子,进而烧着了她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游走过的手是温热的,紧紧贴着的胸膛是滚烫的……
不。
不对。
影子是不会有温度的。她正在被一个真正的人拥抱。
花鸣浑身猛地一颤,有种做了春.梦,醒来却发现身边真的躺着一个赤.裸的人的惊悚之感。她不住地发抖,后背瞬间渗透了冷汗,而身后的人好似也立即感知到了她的惊恐,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
“看来是很有感觉。”
耳垂被用力地咬了一口。
“……苏!”
花鸣几乎是尖叫着,猛地推开抱住她的人,向后转身。
炉子的火倏地熄灭了,影子融进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身后没有人。回忆没有继续播放,影灵也停止了动作,身上紧绷的拘束感在一瞬间消失掉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
那天到最后,他们还是犯了一次错,一次轰轰烈烈的错误。在这个远离人类文明的地下城,在两人的影子里翻滚。
但现在却没有。
花鸣朝着那片漆黑的夜色呆愣片刻,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她已经向苏揭下了她的面具,暴露了身份,但他没有……继续犯错。
……虽然那本来也无所谓。
只是苏那样说了,这样做了,然后就只是恶劣地报复了一番,所以,她略有些失落而已。
她又坐了许久,才重新点燃了锅下的火,钻进了影子里去。
奥德早就睡了,在一个角落里睡得很安静。林洛却还醒着,他靠着墙坐,手里的法杖上燃着一盏蓝色的灯。
林洛法杖的状态几乎等同于他的情绪。虽然只有很微妙的变化,但花鸣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花鸣立即顿住了脚步,隔着几步的距离,僵硬地望着林洛的脸,轻声道:“没睡吗?”
良久,林洛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花鸣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被他攥住了肩膀。
“不要动。”
他的法杖叮的转了一圈,忽然重重地捶打在地上,花鸣下意识想要挣脱,又被捏着肩膀狠狠拉回来,才意识到他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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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击影灵。
“你的影子,在动。”
咚!
攻击魔物是正常的,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十分生气。他施加了最猛烈的法咒,用最大的力气攻击影灵,将那本就只剩下一半的东西锤成了碎片。
咚!咚!
爆炸一般的剧烈声音响彻在耳边,林洛捏着她的肩膀,与她的身体凑得那么近,好像在不是在攻击影灵,而是在朝着她发泄什么怒火一般。花鸣身子本就发软,这下更加觉得浑身无力,一阵阵冷汗直冒。
比起林洛莫名其妙的怒意,她更觉惊悚的是,她曾以为影灵停止拥抱她时就已经走了,而没想到还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倒也没错,根据之前苏所说的,影灵会一直跟着宿主的影子,不会离开……
影灵不会离开。
那它是什么时候来的?
咚!
最后一击,影灵彻底被碾成了粉末。林洛松开了她的肩膀,蹲下去抓了一把,又冷笑一声,将粉末挥洒在地上,站起身走远了。
留花鸣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
她忽然想到,就算她感知不到苏的存在,黑利斯那样敏锐的龙肯定也该意识到了。至少,在黑利斯还在时,苏不在她的身边。
而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说她玩腻了,将影灵交给苏处置时……苏可能就已经将由他控制的影灵寄居在她的影子里。
所以,苏一直都知道她是谁,她在哪。就连在餐厅里说的那句话,都是因为知道她在看,而故意说给她听的。
怪不得那时候他忽然开始笑。现在想来,大概是他在那时想好了之后要怎么跟着她,看着她,戏弄她。
看着她被弄得受不了,主动投降一般丢下了面具,他很得意吗。
所以,就这样满意地离开了。
花鸣越想越气,虽然她本不想再与苏见面的,现在却想找到他,用同样的……或更多的方式,报复回去。
“……神官。”林洛忽然叫她,花鸣气冲冲地转头,看到他那像是怒火平息一般的,平静到异常诡异的眼神,“休息吧。”他淡淡地说道,转过身去,背对着花鸣躺下了。
花鸣犹豫片刻,走到林洛附近一臂距离的地方,从行囊里掏出被褥,也躺下了。
她其实想与林洛挨得更近些的,这样会有安全感,但以她现在陌生神官的身份,又不太适合与他靠得太近。
她注视着林洛的背影,感到安心了些。刚要睡去,忽然听到林洛极轻地说了句什么。
“龙居然知道吃饭要给钱。”
花鸣猛地睁开眼睛。
林洛没再说话。而背对着她的姿势,显然是拒绝交流的状态。
他看到了黑利斯给她金币。他没有睡觉,就在那个影子里窥探。
花鸣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回忆和黑利斯的对话。
那么,他听没听到黑利斯说他喜欢的人类叫花鸣?
他看到自己摘面具了吗?
他对影灵的愤怒来自于此吗?既然有愤怒,又为什么在她被影子玩弄的时候不站出来?他现在到底知道多少,又对她……怀疑多少?总不能他也和苏一样,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找她……
他们这群狗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花鸣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焦躁之下,将手挪向下方。
她觉得自己是有点疯了,但此前影灵的所作所为让她全身发热,而现在未知带来的紧张和不安全感让她急需一个发泄空间。巧的是她的面前正躺着一个背影,可以协助她顺利地解决。
衣物掀开时,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花鸣急忙停下了动作,见林洛身子一动不动,才敢继续向下摸去。她感到自己的吐息略有些明显了,因为这实在是过分刺激。就算是她作为学生,也没敢在这样睡在林洛身边时做过什么。也可能因为那时候她还很单纯,而现在,她只想纾解压力。
手快要触碰到时,花鸣却又犹豫了。
她凝视着林洛法杖淡淡的光辉,深沉的幽蓝色,和他呼吸同一个节奏地晃动,他没睡着,而且现在心情很差。
林洛说她是恶魔。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林洛讨厌魔物,而她不仅和魔物玩到一起去,还像一只魔物一样地在欲望的驱使下放肆地玩乐、生活。
花鸣忽然又不觉得老师这句责骂让她兴奋了,反而有些悲伤。她仍不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有什么问题,但她的确是被老师这样看待着的。可最开始她只是想让自己快乐一些。就像在今天,与影灵游戏之前,她……
她就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花鸣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合上双眼。现在她没有兴致做这些事,焦躁也被失落取代。
然后,有什么东西爬到了她的腰上。
花鸣身子一僵,这种感觉之熟悉让她立刻意识到,是影灵。
她迅速看向影子,影灵被林洛敲成了碎片,但还剩下……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就这样顺着她的腰滑下去,钻进了她曾想要触碰的地方。手指不像她那样犹犹豫豫地半天也什么都没敢做,它们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熟稔地掐住了。
是苏,只有苏能做出这种事,也只有他这么熟练地直达目标。这次,他没有戏耍她的意思,就只是精准地朝着点发起进攻,花鸣绷直了腿,不过几十秒后,身子就慢慢软了下来。
她捂着自己的嘴,闭上眼时,流下了两行泪。
绝对不是难过,她想。就只是因为刺激。迅速完成了要做的事,她怎么会悲伤。
苏的手指爬到了她的脸上,对着影子摸了两下,没能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她立即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让苏无法触碰到她的面部。苏的手指似乎无措地在她头上游走了两圈,想要摸她的头,却没有手掌,想要抱住她,也没有手臂。两只手指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让她快乐一瞬,然后埋下头哭泣。
花鸣像只龟壳一样缩着,怎么都不肯给那手指触碰她脸的可趁之机。她想,苏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和苏再有什么温情时刻,拥抱更是绝不可能,哪怕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
林洛法杖的光熄灭了。
没了影子,苏的手也随之消失。花鸣长舒一口气,却又听到林洛慢慢转过身来。
他们面对面地躺着,虽然隔着距离,但抬手就能够到。就这个姿势再向前一点,就能进入他的怀抱。花鸣不知不觉间又在流泪了,这次她很清楚,是因为开心。虽然她到底也没得到她想要的那种拥抱,虽然看着小黑龙飞走,知道奥德一心要杀自己,被苏戏耍报复,虽然被老师咬牙切齿地说她是魔鬼……
但此刻,她可以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假装是很久很久之前,她还是一个和老师一起出任务的普通学生,在夜晚躺在老师的身边,因为老师一个翻身而兴奋,悄悄地靠近他,假装自己得到了一个拥抱。
花鸣向林洛那里贴近了几分,什么都没再想,这样蜷缩着睡去了。
11. 新恋爱开始
花鸣这晚睡的并不好,整夜都在做梦,梦见之前那些美好紧连着悲伤的过去。她睁开眼时,眼角还有些潮湿,枕下也有一小片干涸的痕迹。
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茫然地抬头,正对上林洛的双眼。
他靠墙坐着,双手抱肩,微微垂着眼看她。也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脸上有种疲惫的神色。
花鸣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缩去,尴尬地错开目光。
虽然昨晚她和林洛并未发生什么,但回想起最后伤心之时自己那多余的幻想,现在不由得有些羞赧。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花鸣,必定要与她相认。
但他又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花鸣站起身来,双腿还没站直,中间的地方忽然一酸,她不由得向前一个趔趄,正摔进林洛的怀里。
……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
都怪苏最后收尾那一下有些用力了。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从林洛怀里爬起来,狼狈地扶着墙站。
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有些心酸。当她还是学生时,就算不小心摔到林洛怀里也不用着急爬起来,还可以等到老师一句关心。但现在他们是“陌生人”了,只能保持距离。
林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花鸣总觉得他有话要对她说,但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开口。她终于还是先忍不住,问道:“林洛,怎么……”
“无情草。”奥德开口打断了她。
他在他们后面站着,眼神清明,应该早就醒了。他昨晚肯定听到了他们弄出来的大动静,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见花鸣回头望他,向她手里放了金币,又说了遍:“无情草。”
精灵就一心想着吃草。
“……好。”
虽然花鸣现在不再需要为了钱给人做饭,但给奥德做上一顿也没什么。她洗锅切菜,奥德自觉地坐在木桩子边等待吃饭,林洛跟在她身边,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洛,有什么事吗?给他做完这顿,我们就出发,去救她……”
“你说梦话。”林洛忽然道。
“什么?”
“你说,……老师。”
花鸣手上动作一顿。
她应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但不管她说了还是没说,他应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才需要用“梦话”这种飘渺的东西来试探她。毫无疑问,他没有看到她揭下面具。
如此一来,花鸣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花鸣不动声色地说道:“林洛,我们是要去救她的。”
“是。”
“我真的不是她。”花鸣抬起头望他,“你相信我吗?”
“……嗯。”林洛轻轻应了一声。
他没说话,花鸣就当他试探失败,专心处理无情草。忽然一双手从旁边探过来,摸向她的下巴。
花鸣一惊,以为林洛要掀开她的面具,惊慌失措地抬手推开他,“你做什么?”
林洛却执着地又伸过来手,从她下颚边垂着的发丝上捻下半根草。
“我相信。”
他看着她说。
花鸣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知道林洛是个克制且有分寸的人。他从不会这样主动亲近别人,就算发现别人头发上粘了一根草,也只会口头提醒,而不会亲自动手。
她脑子里不可控制地出现了一个想法——
林洛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不是作为花鸣的她,而是作为神官的她。
但这怎么可能呢?林洛没有对任何人表现过明显的爱意,她从不觉得他会爱上任何人。虽然她过去患得患失,还会吃醋在意,但客观来讲,她之前是与林洛最亲近的人了。
如果林洛要选一个人作为伴侣,抛去学生这层身份,她是最合适的。
……抛去学生的这层身份。
现在的她,不就是一个抛去学生身份的她吗?
和花鸣那么像。让林洛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让他会主动接近的,一个能疏解他思念之情的……
正合适的人。
花鸣双手冰凉,切菜的动作越发迟缓。她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可又觉得不无可能。
就算林洛再次喜欢上的人还是她,但那也是“别人”。
“林洛……”花鸣轻声道,“我昨晚睡得不好,因为我一直梦到过去的事。”
“什么事?”
他问了。
他真的对她感兴趣,关心这个陌生人无聊的梦,关心那些与他无关的过去。
花鸣忍着心里翻腾上来的难受劲,继续说道:“她跟我讲你。她说你是个好老师,教她如何生存,如何用魔法,如何与人相处。我那时就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想见你一面。”
林洛轻轻笑了两声。她太久没有听他这样笑过了,心里直颤,酸劲一股一股地翻上来。
“现在你见到了。”
林洛对她笑着说道。
这不对吧?他不应该对“神官”这样笑吧?他不应该,说这种调情一样的话……吧?
在她是花鸣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没有过这样暧昧的气氛。
啪嗒。
花鸣点起火,将无情草烧熟。这太荒谬了,她该停下来……但她控制不住,继续说着话。
试探林洛对她的态度。
“林洛,我在外面漂泊了很久,什么都没得到。”
林洛认真地望着她。
“我觉得很累,现在我很想好好歇歇。”
“嗯。”
“我之前不知道该去哪,现在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家,也没有地方欢迎我……”
花鸣说着,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被面具遮住脸,应该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不是一个擅长装可怜的人,但在林洛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抱怨是很容易做到的事。
“老师。”她忽然叫道,看到林洛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下,暗喜的同时却也更加难受。她本只想试探下的,而绝不该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什么真正的改变,但现在,她忍不住让试探越过更多线。
“等我们把她救出来了……你能带我回你那里吗?”
一定要拒绝我。她想。
大概半分钟的沉默后,林洛说道:“好啊。”
花鸣是喜欢做饭的,但听到这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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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了心情,差点把锅铲扔出去。她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双手维持之前的动作,假装她是欣喜的,而不是愤怒的——
“如果你愿意摘下面具的话。”
林洛又说。
花鸣轻轻冷笑一声:“如果你带我回去,我就摘面具。”
“那就说好了。”林洛说道:“救了她后,你跟我回去。”
花鸣真想把锅铲扔到他脸上,她不敢想象,林洛就这样,草率地答应了“她”?话里话外,竟然把花鸣放在了一个无所谓的位置——把她带回去,那花鸣呢。
“那,她呢?”
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她不愿意跟我回去。她想离开我,而且,她有伴侣。”说到这,林洛又露出了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开朗笑容:“我说过了,我会祝福她。”
花鸣想起来他听到了奥德叫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点对峙的念头也没了。虽然她内心深处很想责备林洛,但她确实没有这个立场。
见她不吭声,林洛笑了笑,问道:“你昨晚很冷吗?”
“……怎么?”
她的确是蜷缩着睡的,虽然不是因为冷。原来林洛把身子转过来时,是醒着的吗?他大概注意到她向他那边贴近了,而他丝毫没有抵触之意。
“今晚你可以和我一块睡。”
花鸣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洛。
这是她作为花鸣时绝对听不到林洛说的话。
就连那时,林洛都要闭上眼睛。他对着她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说,现在却对一名和她相似的人,这样轻浮地说,一起睡觉。
林洛不做老师时原来是在做一个混蛋。
花鸣没应声,她僵硬地将无情草盛出来,拿到奥德面前。奥德不满意地皱起眉,说道:“烤焦了。”
花鸣实在没心情关心火候。她盯着奥德的脸看了一会,发现哪怕此刻自己心里挂念林洛,也仍觉得奥德好看,一直想看。想到这里,心里又舒服了些。
林洛愿意找一个她的替代者,那又怎样。她不也同时爱着林洛和奥德两个人吗?
本来她还有些愧疚的,但现在没有了。
而且,她似乎可以借此得到她想要的拥抱。
她没理奥德,走回到林洛面前,坐在他旁边,递上昨晚余下的一块面包,微笑道:“老师,我想与你抱着睡。”
林洛瞳孔紧缩一瞬,不知是被她的主动惊到了,还是因为她又叫了声老师。
“可以吗?”花鸣靠近他,感到他的紧绷,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好。”
老师没有与人建立过关系。她还是学生的时候没有,她走之后大概也没有,因为他此刻主动的亲近实在是过于僵硬。
哪怕伸手搂着她,手都老实地落在安全的地方,而没有触碰她。
奥德吃的差不多,抬起头见他们搂搂抱抱,脸上露出几分嫌弃。花鸣没再对林洛做什么,就对他笑了笑,起身去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这应该算是一次新的恋爱吧?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她曾经暗恋却不敢告知的人在一起。
12. 死亡镜子
“我们得攻击自己。”通往下层楼梯上,花鸣说道:“残血状态可以召唤这层的boss,也避免了打小怪的麻烦。”
林洛走在她身边,问道:“这层boss是什么?”
“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人最惨的一段过去……”花鸣说道:“我是这样推测的。”
林洛说道:“你之前来过这里。”
这不是个疑问句。花鸣头上戴的神圣面具来自地下城第九层,会这样想也自然。只不过她这道具并未自己获得,对各层boss的了解大多也来自于苏。
死亡镜子是她亲眼见证过的。当时碰巧同行的一位冒险者被小怪攻击到只剩一点血,boss出现,她在镜子里看到了那冒险者曾经在学院被惨无人道地折磨的一段经历。他虽然坚持着将boss打死了,但从镜中出来后一直沉默不语,过了会说要退队。在之后,就听闻了他自杀身亡的消息。
当时花鸣还以为是镜子的诅咒,结果苏说,“他只是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事。”
苏并未过多解释,花鸣想起那人回忆中的惨状,也没有多问,只是心里想,她绝对不要将自己的悲伤事公之于众。
她不要做那个被boss选中的人,现在,也是同样的想法,理由还多了一个——如果记忆被公开展示,那么同队的林洛和奥德就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就是花鸣了。
所以,必须要先将此事说清楚,选好一个负责吸引boss的人,尽快进入残血状态。
“我来负责加血。”虽然她根本不会回血魔法,但这层有恢复血量的食材,她可以在结束后用做饭糊弄过去,“你们能打过这个boss吗?”
地下城前几层的boss在这两位面前都不够看,她其实是在问,谁愿意去做那个打boss的人。
愿意将自己攻击到残血状态,又愿意被另两个人看到自己悲惨过去的那个人。
奥德抱着肩膀,一路沉默,显然不想参与这场战斗。林洛眼神犹豫,似乎在回忆什么。
花鸣本来只是想避免自己暴露的风险,到这时,忽然也起了兴趣。
奥德身为精灵圣骑士,一生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现在发了疯一样要找到她杀了她,显然最悲惨的一段过去,是她离开那段时间。
至于林洛……
花鸣认识他后,他一直在学校里做魔导师,日子大多平凡顺遂,也没见过他露出过什么很悲伤的表情。
花鸣走之后,虽然他变得成熟,甚至有因过度思虑而衰老的眼神,但他没有主动来找过她,也没有对她多么记恨,肩上的职位比之前还升了一大截。
可见过的还不错。
不过,他对魔物有着很深的仇恨,花鸣并不清楚他与魔物之前有什么渊源,她直问、试探过几次,林洛都不愿意讲起遇到她之前的事。只简单地说,和现在差不多。但她越长大越清楚,林洛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或许有什么队友死在魔物手里,因此结仇,说不定那段时间是他最惨的时期。
如果林洛愿意做那个吸引boss的人,她就可以顺势看到他的过去了。
虽然林洛并不愿意与她说。但……在无关人员奥德,和新恋人神官面前,或许他也不那么介意暴露这段过去?
“……老师。”花鸣牵住林洛的手,轻轻晃了晃,说道:“你去,可以吗?”
林洛身子一抖,竟然直接点了头。
花鸣一愣,她还以为,撒娇的话也好,坑蒙拐骗的话也好,总归要与他说上几轮,没想到只是晃了下手,他就这么答应了?
是他心里已经想好愿意战斗,还是他真的被这个新恋人的几个小动作哄的失了神志。
如果是作为学生的她来恳求的话……
哪怕也是这样撒娇的语气,林洛也有可能拒绝。
林洛虽是老师,但也是人。对着学生工作,一副禁欲克制,为人师长的样子,对着伴侣,却能这样有人情味。
走到楼梯尽头,林洛提起法杖,准备好踏出门时攻击自己。
花鸣看他这样,胸口一阵酸闷,非常不是滋味。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也会吃自己的醋。
“……值得吗?”
她轻轻地问了一句,声音小到几乎是在问自己,说出的含义也模糊不清,但同行的两人却好像都听到了,听懂了。
“值得。”林洛说道。
奥德一副受不了他们这样热恋般黏糊的样子,推门先走了出去。
他刚踏出左脚,便有一道光直射而来。花鸣一愣,看到不远处一个一人大小的圆镜悬在空中。奥德反应极快,迅速拉弓,但仍是晚了千分一秒。他身影被镜子映射出来的那个瞬间,便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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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彻底擒住,拉入了镜子之中。
“……死亡镜?”林洛也有些愣怔,“你不是说……”
他还没开始攻击自己,他们队三个人也理应都是满血状态。花鸣懵了,慢慢想起残血状态吸引boss的这个说法,也是冒险者之间传的,并不是苏亲口对她说……
苏是几乎知晓地下城一切的吟游诗人,只要不是故意骗人,所说的一切都是队地下城规则绝对精确的描述。但其他人,都是口口相传,道听途说,并不一定准确。
“我也是听说……”
或许死亡镜子的召唤还有其他途径。或许众人眼中“残血状态”的冒险者,还有另一种共同的特点。
“没事。”林洛说道:“他会打败boss的。”
只是,现在会展示出悲惨过去的那个人,就将是奥德。
不知为何,花鸣总觉得林洛语气有些许失落。好像他本身期待着与死亡镜子战斗一样。
又或者期待着他在她面前自残掉血。又或者想要将最难讲述的过去展示给她看……
他抿着下唇,敛去一切表情。
花鸣也无暇多想,镜中,奥德与boss的战斗已经开始。
首先,他要从他最悲惨的那段过去中走出来——
花鸣早想到会是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所以想着,应该不会出现她的脸。事已至此,她倒也想看看自己走时,奥德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张冰封一般的眼里,有为她落过多少次泪。
她聚精会神地望着,不曾察觉自己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镜子里,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偶尔有几片绿意,却是零星几根无情草。
花鸣忽然想起什么,笑容僵住了。
奥德站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眼神空洞麻木,面色苍白的可怖,没有半点生气,似乎想要自缢。他没有动作,望着身边某个人。
镜子中的画面随着他的视线一转。
“就算你非要死,能不能也不要死在我面前?”花鸣缩在树下,两眼通红,似乎哭过的样子,说道:“本来心情就不好,不想看到死人。”
花鸣身子猛地一颤,情不自禁捂住了嘴。
堵住自己想骂出来的话。
这算什么?
奥德最悲惨的一段过去,是认识她的那时候?
13. 繁衍本能
奥德看着花鸣,空洞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波动,绳子本来端在脖子前,现在手也放了下去。
大概是没想到她对一个明显求死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花鸣眼眶一红,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在这荒野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生物,抑制不住地倾诉着,哭道:“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以后老师大概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也没脸回去了。可我还能去哪呢?我还能去做什么呢?我就只是流浪,到处要饭吃,和魔物玩,我真是太难过了……”说到这,抬头看着精灵的脸,整个人精神一振,也不哭了,惊道:“你,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奥德虽然虽有求死的意志,但被这么一打岔,一时也没了心情,问道:“你为什么哭?”
花鸣说:“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好像并不喜欢我。”
“……”
花鸣清楚地看到,这个刚才还面如死灰的人,现在非常有情绪地——翻了一个白眼。
花鸣擦干眼泪,问道:“你为什么寻死?”
“因为生命无意义。”
“能具体点吗?”
“就是,没有,意义。”奥德叹了口气,“如此漫长的生命,重复着的生活。只是一种诅咒罢了,没有意义。”
花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努力理解他:“精灵,你们活得很辛苦吗?”
“很轻松。”奥德说道:“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需要做。”
“……”这次轮到花鸣翻了个白眼了,“诅咒在哪?”
离开林洛后,为了吃上一口饭,身上没有一分钱的花鸣都开始啃魔物了——不过味道还不错。她风餐露宿,野外流浪,虽然总是难过,但还好好地活着,实在不能理解这位又长寿又享福的精灵到底为什么寻死。
“你不会懂的。”奥德说着,眼神带上了一丝蔑视的意味,“人类。”
“……好好好,你请。”花鸣从树旁边站起来,给奥德让出了一个上吊的地方,心道,精灵还真是心高气傲,都要死了,还要鄙视下别的物种。
奥德迟疑了一下,没有将绳子挂上去。
毕竟一个陌生人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看着,就这样上吊,颇有些尴尬。
他想了想,走到了远处另一颗长得还不错的树下,正要挂绳,看到花鸣颠颠地跑过来,选了一个最佳观赏位坐下了,歪头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无语的心情超过了一切,奥德都有点不想死了,问道:“你做什么?”
“你长得好看,我想看看那个。”
“……看什么?”
“看看死之后是不是还这么好看。”
奥德心情非常差。
全毁了。气氛全毁了,忧伤的情绪也毁了,空旷无人的好地方也毁了。他现在心情差到,都没心情死了。
他这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边花鸣开始顺手揪路边的草,一边将背后的锅拿出来,好像要用这菜做点什么似的。
“……这草不能吃。”
即使已经对面前的人类厌恶至极,奥德还是忍不住提醒——只是因为,他实在是觉得她太蠢了,说了那么些蠢话,做了跟在他身边的蠢事,还蠢到要吃无情草,作为一名高贵的精灵,实在是看不下去。
“能吃的,没毒,只是会精神麻木而已。”花鸣朝他笑了笑:“你不懂,精灵。”
奥德感觉得到她心情很好,即使不久前还在因为那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哭泣,但现在她自认为做出了一个成功的回击,因此笑得很开心。
……被一个人类嘲讽了。
还是在他们精灵更擅长的植物方向。
奥德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他正要发泄出来,又听花鸣说:“你不懂,人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只是因为想活下去。”
“……”
奥德没有挂绳。
因为遇到了花鸣,今天不是一个寻死的好时机。但他一时也没离开,站在原地,看花鸣处理完了那一盘无情草。
精灵都知道,无情草不能吃。他也从来没有探究过,是有毒还是有其他副作用。
他闻到那盘处理过的青草发出了诱人的清香,带着一点点苦味,应该还挺清爽。他看着那个人类吃下去,皱起了眉,然后眉心又慢慢舒展,表情变得和他差不多,那种冷漠的,与世间一切都断开联系的麻木感。
那的确是无毒的。
似乎,也会让人失去情绪。
奥德忽然有些心动。正巧花鸣将盘子端起来,递到他面前,问道:“试试?吃饱再上路。”
他犹豫了下,还是接过了盘子,吃下了第一口。
比死亡还可怕的噩梦就这么开始了。
……
那天奥德没死成,反而因为第一次摄入过量无情草,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天昏黄阴沉,冷风阵阵的吹,看起来也是一个适合去死的好日子。
转过头,却看到那个人类躺在他身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老师,我睡了多久……”
奥德心里一颤,他很久没有在醒来时看到别人的脸了,也很久没有意识到,数十年来独行漫游了整个世界,一直以来有多悲凉。
虽然这并不是一个浪漫的场景——风沙吹进花鸣的喉咙里,使得她立刻开始咳嗽,张牙舞爪地挡住脸,模样狼狈。
奥德却不禁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这里没有你的老师。”
这里只有他,一个什么都有,但想要去死的精灵。还有她,一个什么都没有,但努力活下去的人类。
“……人类。如果你能明白生命没有意义……”奥德轻轻拉住她的手,说道:“……就和我一起走吧。”
这样,或许他能走的不那么孤单。
“走去哪?”花鸣满是迷茫。
“去死。”
花鸣吓得一哆嗦,急忙甩开了奥德的手,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能送她去死,她一溜烟地跑了老远,远远地冲他喊:“你自己死吧,不要带上我——”
她还没吃够好吃的,没玩够魔物,没谈过恋爱,没和老师说开……她还没有去足够多的地方,没有冒险过,没去过地下城,没变成厉害的人,没给别人做过饭……
昨晚好像做过了。
给那个不识好歹的精灵做饭不算。总之,她还有太多没做的事——
“我还没活够呢!”
花鸣大声喊道。发丝被风吹得乱飞,没一会糊了满脸,让这句生机勃勃的话没了半点气势,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奥德淡淡地一笑,他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也挺好的。不同人之间无法寻求彼此的理解。他和花鸣,是差距最大的两类人。
这只是他死之前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奥德转身,向风沙深处走去。等风停下了,他要找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独自一人死去。精灵生命实在太过漫长,停在这里,正合适……
却听一阵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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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大风之中,花鸣一脚深一脚浅,艰难地跟在他身后。
“……跟着我做什么?”
奥德无奈道。
“都说了要看看你死——的样子——”花鸣扯着嗓子喊,“你吃了我做的草,我要送你一程!”
奥德没察觉到自己笑了,他继续向前走着,享受着那个人类焦急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感觉。
半天过去了,风沙渐小,他停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地方,满地无情草的苦香味。
“你……”
“再吃一顿吧。”
两人同时开口。
奥德又吃了一顿无情草。
奥德又吃了十顿无情草。
整整五天,他都没有死成。合适的地方倒是有,只是那个人类一直执着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几乎要走出这片荒原了。除了前两天无情草外,还吃了一顿绿蘑菇汤,一顿炒红花,一顿史莱姆乱炖,一顿野果沙拉……
奥德很惊讶于自己居然记得每一天吃的什么。
他漫无目的度过的这些年,做过的任务,杀过的人,享受过的金银财宝,荣华富贵,都慢慢变成了记忆里湮没的一粒灰,再也想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花鸣做的菜的确很好吃,吃下去的时候,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冲动。想要活到明天,再吃一顿饭的冲动。
再往前走,就是城镇了,可能很难找到一个适合去死的地方。那天吃完后,奥德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给我做饭?”
“为了试毒。”
“……”
花鸣说道:“绿蘑菇,野果,炒红花啊,我以前也没吃过。反正你被毒死了不也无所谓。”
奥德没说话。他有些不开心了。
就在花鸣随口说出话的那时候,他认认真真地,决定了就在今天去死。
这段小插曲到此为止。
他好好地选了一颗高大的树,绳子挂上去,人钻进绳子里。花鸣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一路,他都不理睬。
“我会就这样看着你!盯着你!”
“你死后丑陋的样子会被我看到的!”
她其实没有真正打扰过他死亡的进程。这次也是一样,她没有冲上来将他从绳子里推开,就只是站在一边,焦急地乱跳。
“……喂,我之前是开玩笑的。那些没毒,我当然知道……”
听到她夸张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奥德抬起头,看到她比第一次见面那天,哭的惨多了。
眼泪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扭曲难看的表情。
让他有些想笑。
奥德问:“为什么哭?”
“……我不喜欢看朋友在我面前死。”
“那你不要看。”
“可是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执意要走,我想要送你。”
“……那就不要哭。”
“但我不喜欢看朋友在我面前死!我讨厌这种事,我讨厌——”花鸣撒泼打滚一般吼着,泪眼模糊中,看到一个支起来的东西。
在一个不太适合观看的特殊位置。
她傻眼了,泪水倏地止住,盯着那地方,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奥德闭上了眼,“生命在死亡时的正常现象。”
“不是,你还没死呢。”花鸣惊奇地看着他:“你想那个?”
无论如何,奥德也不想在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这个,但他还是说出了口:“…………我不想繁衍。”
14. 师生、爱侣、死欲与私欲
花鸣感到头皮发麻。
她与林洛并肩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几年前的自己与奥德对话。回忆中年轻的她与现在有些不同,神采奕奕,气色充盈,充满旺盛的生命力,脸好像也好看了许多。也不知是那时候她的确如此,还是奥德回忆里给她加上了一层滤镜。
总之,那个身上充满了干劲的她,对着起立的小奥德,全方位观摩。
然后大声道:“这东西只有想的时候才会这样!”
“我不想。”
“明明是想。”
“……我不想。”
“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朋友。”
奥德将脑袋从绳子里伸了出来。就算要死,也要在死之前把这事说清楚,他讨厌与生命力有关的一切事,自然也包括繁衍生息。至于为什么起立……原因颇多,比如他已经数十年没有自己疏解过一次了;比如他的躯壳意识到即将死亡,作为一个生命,有留下后代的本能;比如他看着为自己的死亡而哭泣、撒泼的人类,内心有一点点窃喜……
不,这不对。
怎么会为了这个人类,连死欲都放弃了,还多了私欲。
“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奥德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把你当朋友。”
“你把我当朋友还要死在我面前,精灵都这么无情的吗?”
奥德一愣,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花鸣并不是拿着这说事,而是借着这个由头又劝他不要死。他本是不想承认什么朋不朋友的,活了这么多年,早不在意这些关系的定义。但他也确实亲口这样承认了,好像承认了她对他而言,的确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他不知该说什么。
花鸣扯住他的袖子,拉扯着要将他带离绳索,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来繁衍!”
奥德脸色一变,挥开她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这下力气不小,花鸣被推得一个踉跄,因为哭没了劲,没站起来,就这么顺势坐在地上。
“反正……都这样了。”她声音忽然低下去,“反正魔物也是这样繁衍,只有人类把那些视为禁忌,我现在又不在人类社会中。反正、反正你都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就死吧,你死好了,不用管我。反正我本来……本来也就是一个人流浪……”
她不停擦泪,但泪不断地涌下来,不知不觉间,低语变成了绝望的嘶吼:“再也没有第二个让我开心的、忘记过去的人了——”
她听到奥德轻轻笑了一声,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他面上一个清浅的微笑。
花鸣一怔,精灵笑的时候实在太美,像一只天使。好像这样的生命离开惨淡的人世间,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了。
奥德说道:“人类,你太自私了。”
花鸣万万没想到自己那番真情实感剖白后,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天使的幻梦破灭了,面前站着的不是天使,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精灵。
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绝望变成了怒意,沙哑地喊:“你才是自私!”
说着,冲过去扑倒了他,拳头高高举起,被他捏住,又气势汹汹地说道:“我才不是要和你那个,我只是要揍你。你左右是要死,还不如被我打死……”
“再去看看吧。”
奥德忽然说。
“我好像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样子的人没见过。”
花鸣的拳头慢慢放下去,“……什么?”
“我曾以为我已经看过了所有生命的样子……”奥德望着她,轻声道:“在遇到你之前。”
花鸣眨了眨眼,用力将余下的眼泪擦干净。大悲忽然变成大喜,浓烈的情绪无处化解,身上过电般阵阵地抖,她也不想打人了,就只是止不住地笑,嘴角高高翘起,根本压不下来。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死了吗?”
“……我可没说。”
虽然他不承认,但他没有推开她。她喜悦地埋下身,伏在他胸口,抱住他脖子时,他也没有推开她。
他慢慢抬起,迟疑着,不敢放在她身上的手,被她猛地拉了一把,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们的脸慢慢地凑近了。
两唇触碰时,轻轻的啵的一声。
镜外的花鸣身子一抖,想要向远处退去,却忽然被林洛牵住了手腕。
手指向下摩挲,扣住她的掌心。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牵手,也没什么的。
可是,看着镜中自己与奥德唇齿交缠,镜外却与林洛十指交扣。缠绵的水声与温热的体温一起,却来自不同的人,未免也……
未免也太让人兴奋了些。
花鸣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似要从喉咙里跃出一般。她悄悄侧过头,紧张地瞥着林洛的表情,不禁猜测,老师看到她离开他后去做了这些事,会想什么?
林洛一边收紧攥住她手的力度,一边专注地盯着镜中暧昧的一幕。
镜中花鸣只亲了一小会,就被口水呛到,狼狈地抬起头,扭过头去,脸微微泛红,小声道:“我第一次接吻……”
奥德与林洛同时轻笑了一声。
“我也是。”
“小骗子。”
也几乎是同时说了话。
林洛淡淡地继续说道:“那不是她第一次与人亲吻。”
花鸣脑子嗡的一声。
他为什么知道?她在奥德之前,只碰过一个人的唇。在某个深夜,潜入到老师的办公室里,看到灯火下他熟睡的脸,一时被心跳扰乱了心神,低下头去……
那只是很轻很轻的一下,落在了嘴角。
真的能算是一个亲吻吗?
老师,当时,是醒着的吗?
奥德与花鸣重新亲吻起来,两人都十分生疏,但努力地融合着彼此的节奏。花鸣记得那天风很热,他们亲着亲着,衣服不知怎么就落下去了。那个说自己绝不要繁衍的精灵,失了神地凝望着她,她的眼睛,她的肌肤,衣襟滑落,热风卷起发丝——
他看到了,他也看到了。奥德死后余生,不带情欲的,仅仅是沉醉于另一个生命的眼神。林洛冰冷的,审视的,平静的眼神。
一览无余地看着她。
镜里镜外,花鸣同时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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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你觉得她可爱吗?”林洛忽然问道。
“……”
“她有些小聪明。偷偷用我的法杖玩耍,自以为没有发现。我给过她一点惩罚,她却更沉迷了。”
花鸣腰上一阵阵的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虽然林洛说的隐晦,但也很明确,她与法杖玩乐,感受到的不同魔法形状,竟是老师有意为之。
他什么都知道。
打一开始,她那些少女的小心思萌动之时,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人与魔物最大的分别,在于克制。克制了私欲,才能够思考……”林洛轻声道,好像并没在和她说话,只是自言自语,自我说服。
花鸣看着他的法杖。上面的光是红色的,火焰一般燃烧着的红。他现在竟没有生气,也不是如他表情和语言一般冷漠的,他是……
他是兴奋的。
观察过林洛无数个日夜,花鸣再清楚不过了。
他不要欲望,他要伦理,他要界限,他要思考。
那他现在在思考什么?
“……老师。”花鸣颤抖着,问道:“你觉得呢?”
林洛的目光从镜中纠缠着的两人身上转下来,望向她被面具遮盖住的脸。
他说道:“你不必在意,她只是我的学生而已。”
“……”
他们各怀心事地对视,谁也看不透谁的脸。镜中那边,两人即将交融的前一刻,画面却忽然消失了,转变为一片黑暗。
“我看过这种魔物的记载。”林洛说道,语气冷静之极,好像刚刚看到的只是两只魔物交.媾的画面一样,“一种与死亡有关的魔物,会在人最有死气的时候入侵。所以,他被攻击,是因为他的求生欲太弱。”
直到现在……被仇恨包裹的奥德,仍旧这样想死吗?
花鸣又看向镜子,那片黑暗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奔跑并拉弓的身形,应该是刚刚被吸入镜子中的奥德。
“镜中回忆的画面,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悲惨过去,而是他最渴望死亡的一段时间。”
花鸣一愣,说道:“那现在画面消失了,这说明……”
“说明他最渴望死亡的记忆,回忆完毕。”
死欲止于他们结合的前一刻。
林洛继续说道:“这种魔物的强弱,和进入回忆的他状态有关。如果他沉浸在那段时间中,一心求死,魔物就会越来越强,甚至将我们这些附近的人吸入其中。但如果他出现了一点求生欲……魔物就会变弱,他可以在镜子里自己击杀boss——”
镜中泛起一道光,向两人射来。林洛了然地说道:“他沉迷了。接下来,需要我们来战斗。”
被光照到的一瞬间,花鸣面前景色一变,成了一片漆黑。
大概是来到了镜子里的世界。
林洛说的都对,但或许并不需要他们来战斗。
花鸣知道,奥德不会沉迷。
因为那段美好的时光过后,就是将两人的心都剜下来的痛苦,和足矣让奥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欲望。
杀死她,向她复仇的欲望。
15. 死遁之术
花鸣站在黑暗里,低头看不清自己的双手,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面前坐着一个人。
他伏在某个东西上,慢慢地抬起头来。花鸣不由得看向了他——流尽了所有泪水,干涸的,没有波澜的一双眼。却在看到她的时候,流转出一点微弱的光芒来。
这里是回忆中的他,还是现在的他?花鸣分不清楚,又或许沉迷在回忆中的奥德也不清楚。他也不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不是他过度痛苦而幻想出来的影像。
但他还是向她伸出了手。
“花鸣。”奥德颤声说道:“在我最渴望死亡的时候,我遇见了你。”
所以,他的回忆开始于与她相遇那时,也在那时戛然而止。
只是他还没能从镜子里出来,因为现在的他,仍旧是一脸死气。他知道那场美梦没能持续多久——在精灵漫长的生命里,真的只能算得上一个小小的插曲。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奥德凝视着她,站起了身,伸手够向她的脸。
这里怎么会有花鸣呢?可是,就算这只是镜子中的幻影,只是自己在死亡之前出现的跑马灯,他也迫切地想要抓住——抓住她的影子,抓住她的手她的心,抓住她的人,然后……
狠狠扼住她的脖子。
花鸣被他勒着脖子举了起来,尽力踮起脚尖,才勉强踩在地上。
大概因为这里是镜子里的世界,她并不觉得痛。被昔日的恋人像残杀敌人一般对待着,她也没有流泪。现在的她已经不像过去那般,随随便便就哭得出来了,她只觉得无比平静,甚至有些想笑。
“你是哪个奥德?”花鸣问道:”是回忆中那个为了我活下去的奥德,还是后来那个为了死要离开我的那个奥德?”
奥德一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花鸣笑了笑:“既然是现在这个,我就告诉你好了。”
奥德手上力度一松,吃人一般的眼神看着她,并不只是仇恨,还有一丝诡异的迷恋与渴求。极度地渴望着,再听她说上一句话。
在那些事情发生后,只对他说的话。
“奥德。”花鸣说道:“我真心恨过你。”
“……但我现在已经不恨了。现在如果你要去死,我不会再阻止你。我不会再试图,挽留你,不会想要试图拥有你。你已经伤透了我的心。所以,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想了。”
她捧着他扼住自己脖颈地手,全心全意地望着他,真挚地、诚恳地说道:“你就留在这里,如你所愿地死去吧。”
奥德喉结上下滚动,瞳孔阵阵紧缩,胸口剧烈几下起伏后,终于艰难地挤出了几道干涩的断音。
“……你,是。”他的大脑痛苦而无法转动更多,忽然,一个前几天不知在哪听过的,如此贴切的词冲到嘴边,“……恶,魔。”
好了,林洛说她是恶魔,现在奥德也这么说。人人都说她是恶魔,可她做了什么错事呢?
花鸣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件事,又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你……”
奥德有无尽的话想说,却都堵在胸间,说不出口,他的身子越来越沉重了,和他想要寻找一颗完美的树时相近的感受,无法向任何人解释,最后一丝活力也被吸干的无力感,最后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空乏干瘪的,
“你骗了我……”
“你也骗了我啊。你说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然后呢?”
到现在,花鸣只用一点力气,就能轻松地掰开奥德的手。她向前走去,触碰到奥德刚刚靠着的那块冰凉的物体。周边刻着花纹,她细细摸过去,认得出来,这是奥德曾教过她的,精灵族用来纪念死人的祷文。
最后一行的花纹,含义是送给最爱之人。
她缓慢地摸过这座棺材,奥德在身后紧紧盯着她,随她的动作,眼里燃起越来越烈的火。
“……不要碰。”他苦涩的声音说。
花鸣心里升起了报复的快感,她终于亲眼看到了奥德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表情,虽然是在幻境里。她执着地抬起手,余光看到奥德神经质般地抖动着,她轻声道:“别疯啦。你不是知道了么,那都是骗你的——”
她推开了棺材的门。
那里躺着一个与她模样相同的躯体。
苍白的脸周围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干花,从棺材底堆上来,满满地一箱子,几乎要溢出来,随着她翻起盖子,几瓣花飘了出来,落在她的鼻尖。
花鸣捻在手里,一时也看呆了,如此多的花中,居然没有一枚重复的,而且样式各异,来自不同的地貌。
这应该是奥德从世界各处收集来的。
他很用心地守着她的尸体,现在算来,可能有三年左右了。他带着她,走完了他们没去过的地方,收集了所有他觉得好看的花,堆在她的旁边。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发现那尸体原来是假的,是用一种他最讨厌的魔物堆砌成的。
他那时候,疯掉了吗?
有比发现她死掉的那时候还疯吗?
为什么在她活着的时候要死要活,死去了,就这样珍惜,好好地活着,周游世界,陪伴着她。
花鸣嘲讽地笑,轻声道:“奥德,你真是最自私了。”
三秒钟的沉寂。
三秒钟后,这世界炸开了。
眼前的黑暗迅速扭曲变形,花鸣在虚空中漂浮着,从一些镜子反射出的倒影中,看到一个人影将弓拿在手里,疯狂地击杀面前的镜子碎片,奔跑,咆哮,发狂。那只仿若来自天堂的淡漠精灵,此刻像是一头野兽,他不再离得远远的,用一只弓优雅地完成处决,而发泄般地把弓砸在敌人身上。大概他以为刚刚的花鸣是死亡镜子造出的幻觉,那些让他疯狂的恶毒的话,自然也都怪罪到了boss身上。
到这时,花鸣确信,奥德那时候应该是疯了。可能比现在这模样好不了多少。不过她还有一件想知道的事,发现她死了时,和发现他守了几年的尸体是假的时,哪个时候的奥德更痛苦?
……
……
从奥德拎起弓砸向boss,到三人恍惚地站在地面上时,只过了几十秒钟。
正如林洛说过的,如果奥德有求生欲,可以自己击杀boss。如此看来,他那由愤怒而引起的求生欲非常旺盛。毕竟,他只有继续活下去,才能完成对花鸣的复仇。
她用死亡骗了他三年。
三年的绝望与恨,必须从她的身上取回来。亲手夺走她的生命,再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花鸣眼见着奥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远处走去,他没有说一句话,一头栽进了他们装着无情草的篮子里。
然后,没再爬起来,如刚才伏在棺材上一般扶在篮子边缘,抓了一大把无情草塞进嗓子里,猛地吞咽下去。他甚至等不及花鸣将这草处理好,只想立刻吃到这个味道,让头脑变得麻木,让所有将他推向深渊的情绪褪去——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冷静地思考。
才能够坚定地杀死她。
花鸣一直伫立原地,凝望着奥德的背影,沉默不语。当她以花鸣的身份与奥德直接对峙时,自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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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足的报复快感,但现在回到了现实中,刚才眼见的一切又都想一场幻梦一样散去了,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无法阐明的唏嘘。
再多再多的恨,也都散掉了。走不出过去的人,只有奥德自己。
直到她身子也因为疲惫开始微微晃动时,她才意识到,镜子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中不同,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晚上。
林洛扶住了她的手臂,将之前剩下的一点食物递给她,说道:“吃一点,就休息吧。”
这一层的空间不大,两人紧紧地贴着坐下,离奥德也不远,一时间只是安静的吃饭,都没说话。
花鸣脑子有些乱,机械地向嘴里塞着食物。最后一口吞下去后,听到咚的一声,只见奥德摔到地上,没再动一下。
她一怔,心倏地一紧。就算说了他死去也无所谓,真看到人要死的模样,还是会慌乱失神。她两步跑过去,试探奥德的呼吸,一切正常,只是比平常的慢了一点。
多么可笑,说了那么多无情的话后,她却发现自己还记得奥德呼吸的节奏。
“他没事,只是无情草吃多了。”花鸣说道。回头望去,只见林洛已经铺好了被褥,但一个躺着的席位,和一个枕头。
林洛坐在那里看着她。
花鸣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不久前她和林洛一起牵着手看了自己和奥德如何在草地上交.合,现在他们又在离奥德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一起睡觉。
花鸣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奥德身边,犹豫了一会,还是向远处挪了几分。现在她脑子里还是和奥德对话的一幕幕,心情有些低沉,就算躺在林洛身边,也没有那些心思。
更何况,不以“花鸣”这个身份与林洛一起睡觉,本身也足够让她郁闷了。
她合上了眼,准备在睡前整理下思绪,却忽然感到腰间被什么搂住了。她绷紧身子,还没说什么,又被林洛一把扯到了他的身边。
只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转过身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几乎躺进他怀里的姿势。
甚至比她当时偷偷亲吻林洛时,离得还要近。
在她慌乱而响亮的心跳声中,花鸣听到林洛说道:“你说过的。”
要抱着睡觉。
她是这样说过,但那时的心情和现在又不一样。
花鸣睁开眼,就能看到奥德的背影,金色长发散乱一地,眉头微蹙,嘴角还挂着一根无情草。精灵就算死,也要选一个好看的树,祭奠最爱的人,也要精挑细选美丽的花。他就算最想要死亡的时候,也将自己整理得干净利落,不曾露出过不堪的表情。
何曾这么狼狈过。
花鸣难以言述心里的复杂感受。
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林洛忽然说道:“人类很少做无意义的行为。大多数时候,交.媾是因为他们想要拥有后代。”
花鸣不知他要说什么,但知道他忽然提到这事,应该是想到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了。
“他们行为的意义是缓解死亡焦虑。”他平静地阐述道:“精灵害怕死亡,我的学生害怕目睹死亡。于是,出于本能地。结合了。”
花鸣一动都不敢动。林洛这样的语气,让她想起他给自己上课的时候。但往日上课,她与林洛各坐在房间的一端,现在,她却在林洛怀里。
“进入死亡镜子后,我看到了一些回忆。”林洛说道:“神官,现在我也需要缓解这种焦虑。”
花鸣一怔,身子僵住了。
通过……繁衍?
就在这里吗?
……就在奥德身边吗?
16. 禁忌爱
说完那句话后,林洛没再有别的动作,随即紧紧地盯着花鸣的脸,好像只要她说一句好,他便会与她继续。
即将得偿所愿,花鸣却不觉得高兴,反而心里一阵苦闷。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怎么样。就算有一时的刺激,但如果没有真正拥有,之后就只有失落。她早就知道这其中滋味。
“……你看到了什么?”她犹豫了下,问道。
“我看到了我的好友逝去的场景。”林洛平静地说道:“他是曾经来讨伐魔王的勇者,封印魔王后,死在了地下城深处,被魔物分食。”
花鸣一愣,没想到她曾经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来的过去,此刻林洛居然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他对魔物仇恨的来由就是这么简单。花鸣愈来愈想不通,为什么可以和刚认识几天的神官如此轻易说出来的事情,之前却怎么也不肯对她说。
就因为她被托付到他手中时,看着,不像一个人类吗?
花鸣慢慢抬起手,摸向林洛的脸。听闻了这样的事,她觉得自己内心该有所感触,但她居然没有对林洛的一丝同情,反而觉得有些埋怨。他一直不肯说,就连说,也只肯对神官说。所以,那是他自己的事,无论内心多么悲伤,多么仇恨魔物,也与花鸣无关。
她没说安慰的话,而是问道:“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感觉?”林洛握住她的手,与她靠的更近了些,吐息落在她的耳边,若不是她带着神圣面具,此刻应该是接吻的距离。他轻声说道:“焦躁。”
“我曾经以为向魔物复仇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事,也是我作为魔导师最该为人类做的事。”他说:“可我有一天忽然就不想了。”
“不想什么?”
“不想失去拥有的。”
林洛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魔导师的身份,最高学院的工作,无量前途与学生们的崇敬。
以及曾经全心全意望着他的花鸣。
不知他说的,是哪个?
林洛的手忽然向下摸去,掐住她的腰。花鸣惊得一颤,下意识向奥德的方向看去,还是那副昏睡过去的惨样,并没有被他们这边的动静惊醒。
“不要看。”林洛拧过她的下巴,隔着面具轻吻了她一下,低声道:“……也不要想。”
这个并没有落在脸上的脸没有触感,花鸣第一反应也不是兴奋,而是惊悚。
林洛,她的老师。照顾所有他觉得弱小的人,对学生一视同仁地好,但也保持着师长的疏离。绝对禁欲的,英雄一般的保护者。
把她从流浪者的手中接过,带着野猴子一般的她住进了学校,教她作为一名人类如何在人类文明里生存。
当她无人接近,被人排挤嚎啕大哭的时候,教训了那群学生,将她抱进房间里,拍着她的背。
父亲一般的照料。师长的严格管教。越发有距离的关怀。在她小时会抱着她,在她长大了,连碰她也不肯。严令禁止她做出违规的事,不许她和魔物玩耍。
不知为何的疏远,越发苛刻的,甚至有些针对的要求。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抢夺他的目光与爱后,一气之下,违反了所有禁令,与魔物胡乱玩作一团,浸染了野生的欲望。以最不堪入目的模样,赌气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伸出了手,闭上了眼,替她缓解涌下去的热血,但仍是不肯看她。
这样的老师,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吻她的面具,吻她的脖颈,动作轻柔地,一步步解开她。不错目光地望着她,不管躺在身边的精灵,慢慢地分开了膝。
不应该这样。
花鸣早想打破他的禁忌,但她总觉得,不该是这么简单。
老师应该像曾经那样抗拒她,疏远她。用那套伦理规矩,明里暗里地拒绝她。如果他不这样,她曾经的那些纠葛,又有什么意义?
原来只要面对的人不是她,就可以么?
花鸣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想要推开。忽然又觉得腰背一紧,竟是另一双手从身后捏住了她。
……苏的那两个手指影子,居然一直没有离开过。
花鸣动作僵硬的这么一瞬,林洛已经顺利地探进去,和当年那时一样的力度,一点都不曾变过。只是他清明的目光这般专注地看着她,没有半点沉醉迷离。
她不知怎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喜欢花鸣吗?”
憋在心里那么多年,怎么也不敢说出的话,终于还是在这样一个不合适的时机问了出来。可是怎样的回答她都不想听到。若是喜欢,曾经辛酸的暗恋像个笑话。若是不喜欢,……
倒也没什么。
“嗯。”
她听到轻飘飘地一声应。
这是什么意思,草率地承认了,还是含糊其辞?
花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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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升起一股火来,压着怒意说道:“那你这是在与我干什么?”
“我在让你开心。”林洛说道:“花鸣,这不是你一直想与我做的事吗?”
他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花鸣却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无法思考。
他……是在叫她?叫她花鸣?
他早就发现她了吗?什么时候?……又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一直不说。沉默地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牵着手看完了她与奥德的亲吻与拥抱。
然后突然承认了一切,多么荒谬。
花鸣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从他怀里逃脱,却被轻轻抓住肩按回来。林洛一抬手,她的面具被丢了出去,咚的一声摔到了奥德的身边。
他将她抱了起来,用来握着法杖的手托着她的大腿,就好像小时候那样单臂搂在怀里,大步向前走去。
靠到了奥德身边的那面墙。
“你做什么……”
花鸣声音一颤,自己闭上了嘴。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林洛的动静,苏的手指也有了更剧烈的动作,从她的背绕到前方,更先一步地贴在上方。
花鸣软进林洛的怀里,却不是因为他的抱。她剧烈地抖动着,不自觉地泄出了一点呜咽声。
林洛托住她的后脑,那个小时候最能让她快速安静下来的安抚动作,“花鸣。”
“老师,……”
“怎么?”
“我们不该这样。”
终于,这句话也轮到她说出来了。
花鸣终于久违地兴奋起来。
由老师来索求她,由她来,拒绝老师。
“……是不应该。”林洛低声道:“但你太胡闹。”
她被压在了墙壁上,压在了奥德的身边。水连成一道弧线,自空隙处落下。苏的手指不甘示弱地抢着也要进去,林洛皱了皱眉,捏了个魔咒,碾碎了这条影子。
花鸣惊讶地望着他,“你知道……”
苏在。
“如果你喜欢。那么就享受。”林洛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接受了。”
“不过,还是不想被打扰。”
……
浑浊的液落在了奥德那雕塑一般美丽的脸上,顺着脸颊滑了下去。发丝也沾染了气味,好像被玷污了一般。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激烈的撞击声,如梦初醒地,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