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 第1章 第一章:江中雪,梅上红 窗外正下雪,屋里小楼正暖,焙茶正香,李小二把桌椅擦得铮亮,可惜此地临近残败的魔教都城,平素是很少有客人来的。 李小二并不算愁苦,工钱倒是照发给他的,听说李老板并不靠这客栈吃饭,只是客人少,自然打赏也少,李小二多少有些可惜,但此地包吃包住,再寻一个去处也并不容易,他平时是没有这么勤快的,可最近几个月每到十五号便会有一位客人来,因此他才擦洗了桌椅。 这个月也一如既往,门轻轻响了一声,身穿蓑衣的高挑青年抖落满身细雪,摘下斗笠,对着李小二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来“:小二哥,麻烦你帮我挂一下吧。” “好嘞,“李小二殷勤的迎上去,帮着青年退下蓑衣,“您又来了,还是老样子吗?” “是,”青年点点头,“李老板在不在?” “在的,在的,就在楼上。”小二点头。 “那您帮我通报一下吧,我吃完饭就上去找她。”青年再给李小二几个铜板,李小二接下笑容堆了满脸“:好的,您稍等,我这就让后厨给您弄上菜。” 青年自行寻了个地方坐下,李小二先是跑到后厨,让厨子蒸一屉馒头,煮一锅鸡蛋面汤,切三两牛肉,再炒上一只鸡,又跑到楼上通报老板了“:老板,那位少侠又来了。” 他一动不动的候在老板的房间门口,过了好半晌,老板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李小二点头称是,最后又下了楼。 大厅里已经飘起了饭香,青年往嘴里塞着馒头,双颊略鼓,吃得正开心,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此言果然非虚,青年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三两口便是一个馒头进肚。 厨师端上最后一盘鸡,冲李小二点点头,又回了厨房,这厨师虎背熊腰,却是个哑巴。老板又成日窝在楼上,并没有什么交流的机会,李小二耐不住寂寞,便同青年攀谈起来。 “客官是从哪里来?”李小二好奇这事情实在太久了,青年讲的是官话,服饰也普普通通,客栈附近又过于偏僻,只有一座残破的魔教都城——魔教一年前就没了,那时候李小二都没有到这里来,而他到这里也实属偶然——他有个亲戚,原先在这里干活,不知出了什么事不再干下去了,写信问他要不要接替这活计,李小二也没有多考虑,就来了,只是不曾想这里这么熬人。 “我老家是江南的。”青年略略放缓了吃饭的速度,他有一双极招人喜欢的眼睛,眼角微微挑着,像是永远在说开心的事“,小二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就好奇,这地方这么偏,平时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人的。”李小二摆摆手“,江南离这可远,客官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啥?” 青年又是展颜一笑“:我专门来见老板的。” 李小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老板可是早就成婚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青年摇摇头“,我也给你们老板干活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吃饭的动作是不停的,馒头少得飞快。 “这破地方有什么活可干的?”李小二不解。 “可多啦。”青年说“,对了,小二哥,我这两年来这边不多,这边为啥这么荒了啊?” 小二一听这个来了精神,说“:少侠,你听我跟你讲,还不是因为那个梅上红屠了整个魔教!” “哦?梅上红?” “就是那个梅上红啊!”小二眼见青年不解,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客官你也是江湖上跑的,怎么连梅上红都不知道呢?就是那个天下第二呀,就是那个顾明钊。” “这我知道,天下第二顾明钊我是知道的,但是这梅上红是什么意思?”青年眨眨眼。 “梅上红是江湖百文阁给他的名号,这天下榜不就是他们贴的么?”李小二说“,江湖百文阁给人以绰号都是取一事迹,取一特征,综合考量拟一个。好比天下第一,江中雪洛惜川。这‘江中雪’一是指当年洛惜川华山剑会一骑绝尘,轻功绝伦,渡江如行舟,二是指他天生丰神俊朗,白衣胜雪,这才有这个名号。” “这个我都知道。”青年真心实意地说“,武林盟主呢,谁不仰慕他?我了解他也不少的。” “哎呀,不说这个,还是讲这梅上红,据说是因为这顾明钊常年一身红衣,也是穿着这身红衣把魔教都城,也就是这梅城,屠了个干干净净!连一条狗都不剩!” 青年一时哑然,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说出句话来“:是,是这样吗?看来这顾明钊真是嗜杀成性,残暴不仁啊。” “也正是因为梅城没了,又怕这梅上红再回梅城,这里才越发没人烟的。” “……这就是臭名昭著吧。” “不仅呢!”李小二兴致盎然地接上了话“,顾明钊名气大,熟人少,仇人全丧命,友人半个无,饶是江湖百文阁也给不出什么消息来,除了屠杀魔教以外竟然再没有消息了,最后有人看见他似乎还是在漠北,如此算来销声匿迹也有四五个月了呢。不知道又在密谋什么大事。” “也许只是被琐事缠身了吧。”青年说,他垂下眼睛喝面汤,一颗红得很艳丽的小痣停在他左眼皮上,显得他有些靡颓。 “咱们小人物哪能知道这些大能近况呢?”李小二说“,只是那人喜怒无常,又曾是魔教中人,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说不准。不瞒你说,我在这里干活,离梅城不远,也时常怕那人再回梅城,把我们也当魔教余孽一并杀了。” “不会的。”青年咽下最后一口热乎的面汤,他随手擦了把嘴,并不讲究“,我想应当是不会的。杀人业障太重,他若有心,应该是知道自己到底要杀什么人,到底杀了什么人的。” 他说完这话,就又一次开口“:劳您带我去见老板。” 李小二带青年上楼,待青年在老板房间门口站定便退下去了,青年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门内烟雾缭绕,青年被熏香冲得皱眉。穿着青白配色衣服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没有高兴的意思,美目里尽是警惕“:顾……少侠。”这三个字被她说得极为勉强,就好像她是实在找不到别的词来称呼青年,只好忍痛污了少侠这个称谓。 青年自顾自从怀中拿出个黄色的小布包来,语气轻松“:李大人不必如此,称呼我为顾二即可。” “这怎么好……”李鸣桐微微皱眉。 “李大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识趣,”青年将布包摊在桌子上,一具嶙峋尖锐的猫骨横陈其上“,您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我不管,起码要给我的乔装打扮留三分薄面吧。” 李鸣桐勉强让神色缓和下来,他看着那副猫骨“:这便是那猫妖?” 我为司天局做事也有小一年了,不至于拿假货来糊弄李大人,青年轻笑打了个响指,猫骨的头颅那黑洞洞的眼眶里便燃起盈盈的蓝火来,连带整副猫骨都站了起来,对着青年发出威胁的嘶吼。 青年一个眼刀赏过去,那妖猫便顿时不再作声,甚至还隐隐发着抖。 李鸣桐一时哑然“:我见过不少妖物,这么完整的妖猫骨却是第一次见。” 青年神色不变,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既是如此,看来我的赏银还能再提上两分?” 李鸣桐看起来有些纠结“:顾少侠——顾兄弟,我只要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 “您请说。” “我给同委托一样——不,再添五十两白银,这妖猫先转手给我,劳您再去抓一只,如何?” “当然。”青年答应得很爽快,“再抓一只也不算‘劳我’又不是什么大事,这妖猫就送给李大人了,可不要同我推辞。” “这怎么行?”李鸣桐推辞道。 “只当交个朋友,”青年将一张黄符放在桌上,“这是魔家的兽主符,您只要带在身上这种小精小怪便不会对你做什么,请您收下吧。” 他说得诚恳,李鸣桐面色复杂地接了符纸。 “您别嫌弃,魔教也有能用的东西,”青年回身“,我不打扰了,冬日江南猫妖群聚,若是碰上开春就分散了,我得走了。” 梅城离江南远,李鸣桐想出个还情的法子来忙说顾兄弟留步。 青年便又回身看她。 李鸣桐退开两步推开窗“:我后院养了两匹好马都能日行千里,您不如挑一匹走吧。” 青年原先拉车的马是匹老马了,给它卸索的时候也没发出动静,稀薄的热气从它鼻孔里呼出来,青年摸摸他的头:“飞月,你老了,且在这里歇着吧。” 小二接过飞月的缰绳,这匹老马很温顺,眼睛仍很黑亮,青年目送小二将飞月牵走,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任务:四海为家。任务状态:已完成。】 【任务要求:安顿好宿主最后一个家人。已完成。】 【任务提示:司天局李鸣桐视猫如命,偏偏每每接触猫毛便大病一场。】 【任务奖励:白银100两,阳寿三个月已发放到宿主的随身空间。】 【宿主:顾明钊,阳寿余额:一年08个月。】 顾明钊在心里骂道,这也太小气了,我来来往往这地方小半年居然才给三个月活头。他乘上马车,一挥鞭,马儿载他向前跑,风雪拂面。 系统老样子,整了句文绉绉的话给任务做结。 【天山南,江南北,万物皆有家;别老马,献妖猫,此生再无归。】 真酸气。 顾明钊在心里说。 第2章 第二章:病树前头万木春 顾明钊其人臭名在外,但人其实是不坏的。 他五岁那年家里被魔教寻仇,只剩了他和一个病弱的妹妹,为了养活妹妹,他也偷过抢过,但也是一个冬天,妹妹终究没撑住,撒手去了,他就满心都是死。 临到绳结在破庙的梁上挂好,顾明钊却想起来妹妹的尸首还没埋,他用树枝挖,用手挖,从夜里挖到天明,手指甲都翻起来才刨开冻土挖了一个浅坑。妹妹跟着他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包着她尸首的草席都破破烂烂,眼泪从他眼里掉下来,他不识几个字,只是开蒙随着先生念过,“人之初,性本善”,他的小妹,乖巧善良的小妹就这么死了,他连块木碑都刻不来。 许是人倒霉到极点,遇见什么都是向上走,他上街乞讨,不要别的,只要一块墓碑,没人理他。末了是一个白衣的小公子,看他可怜,给了他一贯钱,顾明钊给他磕头,说自己不要钱也用不上,家破人亡,要随着妹妹去了。 那白衣小公子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不管仆从阻拦,也不管地上脏,半跪在顾明钊面前“:我不能给你木碑,这样吧,我叫你写你妹妹的名字,你自己看吧,你妹妹叫什么?” “钰……我妹妹叫顾钰。” “哪一个玉?” “我爹以前说是硬玉,要用硬名字才救得了我妹妹的命。” 小公子素白的手指在脏泥里一顿,然后抓住顾明钊的手,带着他划出“顾钰”两个字来“:你呢,你的名字呢?” 顾明钊张张嘴,却哭得讲不出话来,他连连摇头,看起来又脏又疯又傻。 小公子还要讲什么?他身后的仆从却不许了,连连劝他“:公子,我们走吧,去晚了,姥爷要生气的。”那小公子起身只是叹了口气,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顾明钊身上。 “就是不活了,也得有什么裹着尸身。” 泪眼朦胧里顾明钊看不清什么。只是小公子耳垂上有一颗痣,在素白的皮肤间像一滴太重的墨,让人没法记不住。 披风很暖,也结实,顾明钊止住泪的时候没昏过去,大约是托了这披风的服务。顾明钊知道这是好东西,好歹比草席好,于是把它收好,用小公子给的钱买了木料,回了破庙,他把披风给妹妹裹上。 他不吃不喝的刻了两天木碑,很轻的一块儿,在他手里却越发重,刻好木碑那一刻,他突然不想死了。 魔教全是魔教,魔教害他家破人亡,害他漂泊无依,他要把魔教全杀了。 他跌跌撞撞往外头走,这时候有一道人影挡住了他,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推开他,如获至宝似地一把扯开顾明钊给顾钰仔仔细细裹好的披风,布帛撕裂,老头狂笑不止。 “至阴之体,哈哈哈!至阴之体,老夫终于能练个鬼王了,哈哈哈!” 顾明钊气血上涌,眼前发黑,还是硬撑着上去打他“:滚开,从我妹妹身边滚开!” 那老头抓住顾明钊的头“:小兔崽子——”他突然顿住,凑近了顾明钊看“:你小子倒是做尸傀师的好材料……” 其后种种暂且按下不表,顾明钊终究要大仇得报,魔教教主滥无忧又要跟他同归于尽,打开招魂幡,吸了满城人的魂魄。 魔教其实也有好人的,顾明钊没想过杀他们,但陈年旧事早就是一笔糊涂烂账,顾明钊看到恐怖招摇,把无辜之人,有辜之人全缠在一块儿的招魂幡,竟平白生出一丝释然来,全死便是全是解脱,总要有人敬佛祖,总要有人拜阎罗。 顾明钊摇着紫罗绳镖,施施然迎接滥无忧的负隅挣扎。 人若求死,往往求不得。 顾明钊又睁开了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吊着他一口气,才让他不至于立马去地府报道。 【你好,我是阳寿兑换系统,检测到您有心愿未了,您想接着活下去吗?】 我哪里还有心愿未了,如今大仇得报,是时候该一家团…… 【人之所求,不过贪嗔痴枉,你难道不想再见你妹妹一面吗?】那个声音问。 想啊,怎么能不想呢? 【只要有阳寿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现在快死了,又能分多少阳寿给你妹妹呢?】 幼嫩的手指抚上顾明钊的新伤,小姑娘的泪簌簌地掉下来,激起来一阵一阵的疼,她连一句哥都没张嘴喊出来,就再度消失不见了,只有冰冷的温度还有些许的残留。 “阿钰……”顾明钊喃喃道。 【只要有阳寿都不是问题。】那个声音像魔咒一般又念了一遍【您想——活下去吗?】 “我想。”顾明钊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道。 系统给的任务大多是有关于山精野怪,流氓土匪的,有的地方事情小,有的地方事情大。顾明钊总是赶一驾装上少许东西和一具尸傀的马车,他其实并不爱穿红的,总是黑白灰几色混搭的粗布衣裳,却偏爱带斗笠,怪力乱神的事情都归朝廷的司天局管。一来二去,顾明钊便因为方便在司天局挂了个牌子接委托挣些零花。他的小目标是挣个200年阳寿,给爹50年,给娘50年,给妹妹70年,自己再活三十年也就够了。可阳寿难挣,他就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他露面多,武力也高,渐渐连着“顾二”这个假名字也声名鹊起,想必就是因为这个李鸣桐才查了他的背景。 树大招风,但必要的时候拿着名号吓一吓人也不错。 天色愈晚,眼见是赶不到下个镇子上了,顾明钊寻了处挡风的地方,他是粗人,内力又深厚,席天幕地是没半点负担的。他将马匹拴好,躺进马车里了,旁边就是棺材,顾明钊轻轻使力把它往旁边挪了挪。 里面的尸傀似乎不满了,因为破了正中的风水要闹起尸,顾明钊踹了一脚棺材,于是这个夜晚又安静了。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想来痛苦累加便什么都忘却了。顾明钊一向忘性大,记不住些似乎必须要记住的事,也是,深仇大恨早刻在骨血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铭记了。 他突兀地想起五岁时教他写妹妹名字的那个小公子,那人心善,想必应当活得好,顾明钊真心希望那小公子活得好,如果连那种好人都活不好,那这个世界真是半点道理都没有了。 顾明钊闭上眼睛,打算睡一会儿。他这边刚合上眼,系统催命一样的声音就在他脑海里炸开了。 【重大任务提示:万里河山·一日还。状态:未完成。】 【任务要求:救助前·武林盟主洛惜川。未完成】 【任务提示:自此地向南三十六里,有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极易毁尸灭迹。】 【任务奖励:阳寿十个月,白银五十两,随机特殊道具】 【系统提示:本任务为长线护卫任务,一但接取不可放弃。】 几个月? 你说几个月?! 顾明钊啪一声弹了起来。 第3章 第三章:泥菩萨 顾明钊轻功尚可,但并没有缩地成寸的本事。听说墨门一派似乎有能用在赶路上的工具,下次说遇见墨门门人定要好好打探一番。 他快马加鞭犹嫌不足,一秒也不愿多耽搁,赤红色的符纸贴在马腿上,是让这马往死里跑,甚至死了也得跑的意思。 【系统提示:检测到任务对象,范围:方圆50m以内。】 【系统警告:任务对象处于生命垂危状态,在护卫任务中,任务对象死亡即为失败,本次失败将扣除宿主阳寿一年08个月。】 “我的祖爷爷哎!别别别!”顾明钊连忙勒马从马车上跳下来,他刚下来便被一个凸起绊了个趔趄,他匆匆忙忙地下意识扶点什么,可他碰着的东西也不牢靠,被他一扶直接倒下去,于是顾明钊终究倒下去,他吃痛地皱了皱眉,看清了自己到底扶了啥。 是块儿有些年头的木牌,边边角角都朽烂了,上面鬼画符似的刻了三个字,顾明钊不认识——他的识字水平还停在五六岁的水平,哪怕写自己的名字也最多写出个“顾 二”来,连自己原原本本的“顾迩”也写不出来。不过就算他不识字也看得出这不是个好地方,有几座零零散散的孤坟不说,风水也很差,甚至有迷障障目,常在此地定然气血两虚。 顾明钊随手将木牌一抛,从怀中掏出几个草娃娃来,他在草娃娃的额头上分别弹了一下,它们顿时脱离了顾明钊的手,漂浮在空中。 “找垂死之人,就在方圆五十米里。”顾明钊急切道。 几个草娃娃化作流光四散而开,顾明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细心分辨,他是有些听声辨位的本领的,可垂死之人气若游丝,他做这事大概是徒劳无功的,可他不敢松懈,早一秒的可能性都不愿放过。 拜托,一年零八个月的阳寿!他和洛惜川的性命现在和绑在一起有什么两样! 不过,洛惜川……怎么会是洛惜川呢?天下第一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孤坟野地里? 顾明钊其实是见过洛惜川的,彼时顾明钊为了偷华山长老尸体炼尸傀混进了华山剑会,那年洛惜川大概有个十七八岁,和如今的顾明钊差不多大,还没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但是一手秘传剑术冠绝天下,端的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在上位上同华山掌门谈笑风生,正可谓风头无两。当时坐在顾明钊旁边的小姑娘还同顾明钊搭话,问他洛惜川像不像仙人。顾明钊彼时还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尸傀师,满心心思都放人家华山后山棺材里了,仔细去看洛惜川是不可能的,他伪装的身份又是散修,离主位又远,只能粗粗一扫,气质的确出尘,顾明钊便草草点头。那小姑娘就很满意地跟其他人搭话闲谈去了。 顾明钊甩甩头,努力把这些回忆从脑子里甩出去,现在没闲情追究这个,首先是先找到人。 好奇怪…… 顾明钊睁开眼,四下打量。 一般的树林里就是万物皆可寂也总该有风声草动,就算是他学艺不精找不到垂死之人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连他跟巫蛊娃娃之间的联系都断了。 他回身看向马车,果然是不见了。 “迷眼阵吗?”顾明钊又皱眉,他随手挥起绳镖钉向一座孤坟,绳镖没入积雪覆盖的土地受到一股拉力,顾明钊稍一用力,拽出一匹红着眼的饿狼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心都凉了半截。 洛惜川我求求你!在我破阵前拿出点天下第一的能力来!别被吃了! 顾明钊二话不说甩出一把短刀来利落地插进了饿狼的脖子,他倒是并不害怕周围还有几只饿狼,只是心中过于焦急就也顾不上最好的破阵法子了,他半跪在地上,一刀插入自己的手背又迅速拔出,掌心血就这么蜿蜒开来。 迷眼阵并不是什么难破的阵,威力不大,作用也不过是障人耳目,但是却算是魔教独有的戏法。这不是因为什么必须要精通风水,必须依仗梅城附近天时地利,而是因为迷眼阵的阵眼是人,迷眼阵的本质是给作为阵眼的人制造幻觉,混乱阵眼之人的精神,再借助混了阵眼之人与布阵之人血肉的阵式将这幻觉传给入阵之人,这套把戏往往是为人不齿的,且不说名门正派,普通的武人散修也是厌弃的,久而久之仿佛就成了魔教的特色。 破迷眼阵的方法也简单,正常的风水推算找出生门就能破阵,或是设法登高,寻这阵法的中心唤醒阵眼。但最快最简单的便是直接与设立此阵的阵主以血相抗,用自己的血替掉阵主的血,这迷眼阵就会成了破阵之人的阵,自然也就对其不起作用了。 这布阵之人的修为远不如顾明钊,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顾明钊眼前便骤然一亮,平坦的雪原映入他的眼帘,几头饿狼虎视眈眈却碍于顾明钊刚才的动作只得徘徊不前,动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顾明钊像是饥饿和死亡的一线一样横亘在那里。 微弱的喘息声和巫蛊娃娃的叫声传入顾明钊的耳朵,顾明钊低下头,一个人被绳子绑着,面朝下地在地上躺着,身上的衣服尽是血污脏泥,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顾明钊脑子里有一根绳倏地绷紧了,他不顾还在流血的手,一把抱起这个人冲上马车,马车太挤,他尽全力不让这个人磕碰着,可他又太急,等到他找到保命的九魂丸给这个人喂下,倏然放松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和腿全磕出了发紫的前兆。 然而事情并不如顾明钊想得这般顺利,系统的提示久久没有响起,他打开系统面板,发现【生命垂危】几个大字又红了三分。顾明钊的心又提起来,这下连慌神都形容不了他的失措。 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九魂丸是他做司天局的委托挣来的,这东西除死生不可逆都说是灵丹妙药中的灵丹妙药,他做那个委托的时候险些把命搭在那里,他是自私的人,系统之前给他发过几次护卫任务,为了防止任务对象死亡他特地准备了这个,结果现在真用上却不起作用。难不成他就真的一个人也救不了,这辈子注定要孤家寡人,只配黄泉路上得见小妹爹娘? 怀里的人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内脏咳出来,并不算温热的血液喷溅在顾明钊身上,顾明钊惊慌失措地向下看,那张不干净的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水痕,从脸颊漫到嘴角。再向下是他新咳出的血,他不清醒,在顾明钊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仿佛要去伸手碰顾明钊一样,但是他受缚于绳,自然是什么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含混不清地问“:你哭什么?” 【系统提示:万里河山·一日还。状态:已完成。】 【任务要求:救助前·武林盟主洛惜川,状态:已完成。】 【任务奖励已发送至宿主随身空间。】 【系统提示:万里河山·过江陵,状态:已开启,已自动接取。】 第4章 第四章:洛水行舟 好痛…… 浑身都痛,嗓子也如同被火焰灼烧一样难受。 洛惜川是很少生病的,他天赋卓然,很早就开始练武了,身体强健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对于接受痛苦这件事他并不是太擅长,然而痛苦并不会因为他不擅长就消失,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宣泄这份痛苦。 父亲是不允许他出声的,他练武叫苦时总会挨戒尺,在母亲面前也不能哭,母亲的身体很差,只能让母亲徒增悲伤,母亲总是一整宿一整宿地咳,大夫说母亲天生禀赋不足,其实是不该生孩子的,但是洛家的剑法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绝不能失传。 所以才有了洛惜川。 父亲对洛惜川严苛,几岁的小孩被练得皮肉酸痛,他睡不着便跑到母亲的房里去,母亲摸摸他的头,拥他在怀里,轻轻地唱从江南带来的歌谣“:白窗棂,花儿薰,绿藤爬房顶……青梅来,竹马走,千万和春行……” 洛惜川的名是母亲取的,母亲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她给洛惜川取了“洛余”这个名字,盼他长长久久,年岁绵长。如果母亲活到洛惜川二十岁,想必也会给洛惜川一个更好的表字,但是洛惜川没有这个福气,他十二岁那一年就没有母亲了。 十二岁的事情他记不清楚,也许是记不清楚的,他十岁便承父亲的意思离家修行,十二岁许是在华山,许是在儒门,许是在少林,但他记得接到母亲死讯的时候江南正下雪……如此想来也许是在百花坊,时至今日已然面目模糊的小弟子问他为什么还在百花坊呀?洛惜川说因为父亲要我在这里练功。 “可是……”小弟子说“,他们说洛夫人都死了,你不回去看看你娘吗?” “胡说!”洛惜川那时应当是有些气愤的“,我爹都没有传书给我,你不要咒我娘!” “我才没有咒你娘!都传开了,百花娘子都接到丧帖了!” “你就是咒我娘!”洛惜川忍无可忍,一拳打在那个小弟子的脸上,他下手很重,那个小弟子也犟得很,一直在那里说“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到底是不是你娘的孩子啊!”。最后真的是百花娘子给他拉开的。 “百花娘子!求您告诉我这混蛋是说谎!”洛惜川拽着百花娘子的裙角,声音里带着此前没有,此后也再没有过的哀求。 可他此生唯一一次哀求也什么都换不回来,百花娘子不答这话,只是轻轻地偏过头去,她的珠玉耳饰尾端有一点光,就像一滴眼泪一样。 洛惜川如遭雷击,他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向百花坊外面跑去,可百花娘子抓住他,她说“:……你父亲传书来了,说你不必挂心……你娘下葬之日……再回也不迟……” 洛惜川挥开她的手往外面跑,可百花娘子执意要拦他,也许不是拦他,是劝他做好准备再回,一个人是回不去岭南的,但是洛惜川没打算听,他满心只有回家,回去,回岭南,岭南在江南以南,此时连雪都未下,阿娘还在窗棂处看书,桌上一盘未凉透的云片糕。他越过百花坊的断桥,一脚踩在乱石上,一个不稳,跌下水去,他尚不通水性,眼前一阵红白光乱,口鼻都进了水,最后他的意识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眼角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他大病一场,没赶上他娘的葬礼。 高热缠他半月有余,呕吐只是最轻的症状,他眼前乱冒银星,神智不清,苦药汤哪怕配上蜜饯也灌不进他的嘴里,最后大夫也没法,说一切天注定罢,怕不是他娘生前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所以要带他走了。洛惜川迷迷糊糊听见这句话,居然觉得也算幸福,说不准明天就能去见娘。 当晚,他梦见娘了。他记事以来第一回在娘跟前哭,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也就不必在乎挨不挨戒尺,加不加练的事了,他想娘也死了,鬼也不会伤身子,所以哭得格外放纵,头疼脑痛“:阿娘,我求你,求你不要死……”娘把冰凉的手贴在他脸上,她说“:傻孩子。” 她说“:小余,不哭了,啊。”她摸摸洛惜川的鼻子,目光怜惜而悲切,像是要把她的孩子的脸完完全全不漏一毫地记住。 “乖孩子,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阿娘不能再陪你了,阿娘这就要走了,你别哭,露个笑脸给阿娘看好不好?” 洛惜川哭得咳嗽,强撑着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娘也笑了,她拥住洛惜川,柔和地拍他的背,轻轻地哼起一首小调来“:白窗棂,花儿薰,绿藤爬房顶……青梅来,竹马走,千万和春行……”洛惜川在这冰冷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 第二日,洛惜川的烧全退了。 他在百花坊又待了一年,然后去了儒门。 洛惜川忍着身上的痛,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想,哭又有什么用呢?娘不在身边,没人愿意听他哭,摸摸他的头,抱着他睡觉了。 “好热!”一触即分的冰凉在他额头一闪而过,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带着十足的关切碎碎念着“,你可千万不要死了,可千万不能死,怎么烧成这样……大夫!大夫!” 那个声音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又很快地回来“:……大夫说你会没事的……可都烧了两三天了……不知道哪个畜生对你干这种事,啧。” 少年极为不耐地咂了下舌,他又摸摸洛惜川的头,一阵水声后冰冷的布帕子被妥帖地放在洛惜川的额头上。 “可惜我没有百花门的尸傀,白莲教的也没有,不然就能指使他们帮帮忙了,你要是具尸体我有百种方法叫你四处走动……”那人自言自语“,可惜了……”那人的手并不细腻,反倒是质感相当粗糙,他轻轻拍了下洛惜川的脸“,好可惜……不要留疤哇……” 什么人啊这是……对着病号也动手动脚,对了……我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来着,谁……?是谁……背叛了我,伤害了我……来着? 洛惜川的脑中一片空白与混乱,他又一回失去了意识。 第5章 第五章:清风明月一相逢 洛惜川最后是被呛醒的,苦药汤从他喉头反上去进了鼻子,直接让他没法呼吸了,他连咳带喘地醒过来,外面是日将垂暮,屋子里点了几盏灯,并不算明亮,没给他的眼睛带来太大负担。 端着药碗的青年一脸无措,尾梢微微上挑的漂亮眼睛瞪大了眨个不停,他连忙将药碗放下,用布帕子帮洛惜川擦嘴,又将他扶起来拍背,洛惜川不适应这陌生的殷勤,想抬手推阻,却发现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让手臂微微抬高,根本阻止不了青年的动作。洛惜川刚想讲话,青年又把一碗水递到他嘴边“:喝些,压一压。” 洛惜川依他的言语顺从地低头喝水,只浅浅抿了两口,他实在想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刚想开口青年就将水碗一搁,跑出房间去“:大夫!大夫!我哥他醒了!您快来看看!”洛惜川一时无言,竟搞不懂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插不上话的。 不多时,青年就领着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回来了。老者为洛惜川诊脉,青年在旁边期期艾艾地注视着,唇抿成了一条线。过了好一会儿,老者将洛惜川放下,对青年说说“:性命无虞了,你同你哥哥讲讲话助他稳定心神,老夫去开些新药,你过会儿来药房找老夫。” “那,大夫,这一顿的药还吃吗?刚才我哥没咽下去。”青年担忧地问。 “不必了,明日开始就换药了,今日让你兄长好生休息。”老者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两人,青年人看看洛惜川,转身又端来一碗水“:你,你喝水不?” 洛惜川摇摇头,青年讪讪地将碗放回桌子上,顺手将房门关上,洛惜川今日老是被抢白,此刻倒是聪明,只是看着青年。他并不担心青年加害于他,虽说洛惜川忘了是谁致他落到这副境地,但青年要害他也就没必要救他。洛惜川刚刚试图运转内功周身就发痛,他的经络都被毁了,也不知道青年救他这个残废干什么。 “我叫顾二,”青年开口“,是我捡到了您,洛盟主大概不记得我,我以前去过华山剑会,远远地见过您一眼。” “我看您伤得重,急忙载您来医馆。您伤成这样,说不准是被仇家整了,我也不敢报您的身份,怕被当疯子轰出去毕竟天下第一被打成这样谁会信呢?”他带着探究看洛惜川“,不过我是真的想知道,谁能把您弄成这样呢?难不成,是身边人吗?” 【系统提示:万里河山·过江陵,状态:未完成。】 【任务条件:找出致使洛惜川经脉尽碎的凶手或帮助洛惜川恢复实力,状态:未完成。】 【任务提示:至远至近天中月,至亲至疏身边人。】 【任务奖励:白银三百两,阳寿五年。】 系统的言语犹在耳边,顾明钊紧张地看着洛惜川。 洛惜川摇了摇头“:真是不好意思,顾兄弟,我也不记得了。也许是,伤到脑子了。” “那盟主还记得什么?是从哪里开始不记得的呢?”顾明钊接着问。 洛惜川深感头痛,可却还是着力回想“:我失去意识前在去嵩山大比的路上,随行的人不多,一个陪了我十年的护卫,一个在洛府干了有二十年的车夫,他们武功都不如我,我觉得并非他们。” “嵩山大比……”顾明钊其实不太关心这些比试,江湖里的名门正派老爱比来比去,可就他看来这些大比一点用都没有,比来比去最后魔教还不是被他灭掉的?而且又不给奖金,尽是些浮名,据说江湖百文阁都不用那些大比做榜了,直接比影响力,比杀了多少人,干过什么事。 【系统提示:嵩山大比,最近一次在两个月以前。】 两个月……若是那时就被弄去做阵眼,能活到今天吗?顾明钊心生疑惑,可看见洛惜川紧皱的眉,他却鬼使神差地不忍追问了“:洛盟主,你,你痛得厉害吗?” 洛惜川面色煞白,略一迟疑,随即摇了摇头“:不必在意。” “您刚醒,是不该老想这些事的,”顾明钊看见生病的人就揪心,于是缓下声音来“,你先歇着,我去拿大夫新开的药,要困了就睡吧。”他轻轻把住洛惜川的肩,缓缓地助洛惜川平躺在床上。 “顾兄弟,”洛惜川抬眼看着顾明钊,他眼睛太黑,瞳孔眼珠混成一片,仿佛能把光线都吞进去,可他笑起来连那道眼底新添的疤都仿佛软化成一种装饰“,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面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洛某将来有余力,定然粉身相报。” “顺手而为罢了。”顾明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松开手,最后叮嘱洛惜川“,我和齐老先生说我们俩是兄弟,你是顾一,我是顾二,他若问起来,您不要说错了。”他说完这话就离开床边,把灯一盏盏熄了,退出了房间。 顾明钊合上房门就颓然地垮下肩去,忍不住埋怨自己笨嘴拙舌。他擅长杀人,不擅长救人,擅长和死人打交道,不擅长和活人交朋友,以前接的护卫任务大多在暗处默默看着就好,这回的任务却让他不得不跟洛惜川打好关系,他不敢把洛惜川日夜兼程送回洛府,谁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害他,为了不让洛惜川对自己太过警惕,顾明钊当即就把【一日还】这个任务奖励的道具给用了。 他摸摸自己颈间挂着的小白瓷珠,这东西叫“低眉珠”,顾明钊搞不懂这名字的含义,只知道这东西挂在身上能让特定的对象更容易对自己放下心防,而他借着这东西逼一个病痛缠身的人回想些不一定记得的痛苦回忆,可真是没良心。 顾明钊不爱管闲事,全是依照系统的指示做事情,他是天下第二,现在也许是天下第一,一力破十会,从不愿意弯弯绕绕,这一刻却突然不愿意走省力的路子,他想,我护得了洛惜川一时,护不了他一世,还有别的挣阳寿的事情要做,逼洛惜川想起害他的人不过让他徒增悲愤,以洛惜川现在的身子,就是复仇也做不到,可只要仇人还在世上,谁能吃好睡着呢?现在要紧的事是帮洛惜川治好身子,助他恢复过往功夫。 顾明钊想通这事,就下定决心不再追问顾明钊过去的事情,反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助一人恢复功夫也有门路。他瞥见自己停在庭院里的马车,李鸣桐赠他的马匹正在马槽边吃草,马腿上青筋虚浮未消,顾明钊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给它取名。 飞月那名字其实并不是顾明钊给那匹老马起的,那匹老马是他那个贼眉鼠眼的师父留给他的,名字自然也是师父取的,师父姓楚,名瑞,是个很吉利的名字,但过得很不吉利,他以前是一个尸傀师门派里的,那个门派不大,名字也简单粗暴,就叫尸傀门,因为不愿意归顺魔教也不愿意掺和进正派去,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灭了,侥幸活下来的弟子有的不再干这行,有的归隐山林,有的归顺了魔教,还有的人就像他师父这样,半疯半癫,一心只想着复仇。 其实师父也没读过多少书,不然不会教出顾明钊这样一个识字比不过五岁小孩的人来。 顾明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个好名字,心里是很不舒服的,他想,什么东西活在世上,如果有人疼惜,都合该有个好名字的。他又想,既然如此,明钊又是什么意思呢?他那便宜师父临死了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个表字呢? 顾明钊这辈子记得清楚的重要的人的死相几乎全是病死的,他那师父得的是疫病,满城的大夫没有一个敢治的,百花门的弟子不治尸傀师,说他们亵渎尸体,合该千刀万剐,若是染病就是报应不爽。 师父死的时候说了几句好话,就像是怕顾明钊不给他找棺材下葬一样,平日里顾明钊若是练功不用心,或是看着奇形怪状的尸体反应过度的时候,师父总是一脚就蹬上来,可临到死了,他却说若是累了,不报仇也可以,你总要为自个儿活一会儿。 按理来说,顾明钊该把他练成尸傀,可是顾明钊没有,他打了一口棺材,把师父装到里面去,彼时飞月正值壮年,拉着这口棺材和顾明钊跑到顾明钊推算的风水很好的地方,顾明钊从马车上跳下来,挖了个很深的坑,他那个时候年岁已长,因为尸傀师功法的原因力气也变得大得吓人,拖棺材下马车像是拈一片羽毛。 他把这片羽毛推进坑里,突然觉得很累,就好像有一块天塌掉了,落在了他身上。 那年顾明钊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