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锋过境》 第1章 001 静谧的校园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背着书包上早课的同学,手里拎着装有包子和豆浆的塑料袋,准备带到早课教室。 “同学,早餐不能带进教室,吃完了再进去。” 被教学楼门口的保安拦下,几个同学悻悻离开,走到教学楼门口的花坛处,站在还不算猛烈的太阳下,慢慢咀嚼手里的包子。 来上早课的同学越来越多,门口的停车区域很快停满了自行车。尹禾骑着电动车到了教学楼门口,发现停车位早已塞得满满当当,没办法只能把电动车停在了停车区域的白线外。他摘下头盔,从车筐里取出课本,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急急忙忙地赶往一楼大教室。 “那个同学,你的车不能停在停车线外!”保安厉声呵斥,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我是来上课的老师,停车位已经没地方停了,我现在赶时间,马上要上课了。”尹禾顾不得那么多,还没等保安说完,直接冲向教室。 “是上课的老师吗?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刚一踏进教室,上课铃就响了。尹禾气都没喘顺,赶紧打开电脑准备课件。昨天通宵做实验的他,早上在实验室里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上课时间了,他的课件和教案全都在宿舍里。眼看着要迟到了,他赶紧脱下工作服,连脸都来不及洗,骑车飞奔赶回宿舍拿课件,又马不停蹄冲向上课的教室。 这是尹禾本学期的第一节课,下面坐的全都是大一新生,一个个刚刚经过军训的洗礼,晒得黢黑,前几排的学生眼里满是对新知识的渴望。 “这个老师感觉好年轻啊!” “他的头发怎么乱糟糟的?” “眼里好像还有眼屎......” 底下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似乎并没有传到尹禾的耳朵里,他一心一意专注在找课件上,点开之后,清了清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同...同学们,大家好,我是尹禾,这学期的专业基础课由我来上,课件上有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有什么学习方面的问题可以私下跟我联系。” 第二次上几百个新生的大课,尹禾一开始还是有些不习惯,声音不自觉地发抖,他在内心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尽量不去看台下的人群。讲着讲着,进入状态之后,彷入无人之境,他在黑板上输出流利的板书,对着自己写的公式和思维导图畅所欲言。 “所以,由此我们可以推导出这个结论......”他的板书越写越快,整个人肾上腺素飙升,教室外路过的学生都能从他写字的背影看出来,讲得有点激动了。 “大家对这个推导过程有疑问吗?没有疑问的话,我们来看一段实验过程的片段。” 到了他上课时最喜欢的环节,播放视频,既可以不用讲话,又可以混时间,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让学生们看网课自学,自己可以有大把时间泡实验室里做实验。 “主任,这学期我的科研任务挺重的,有几个课题要申请,还有青年讲师的项目要做,能不能给我安排小课?” 系主任为了排课的事情也是头疼,天天被各个任课老师围追堵截,谁都不想给大一新生上大课。 “一个个的都不愿意上大课,怎么可能呢?大一新生的基础课非常重要,是他们进大学最重要的专业基础课之一,基础都打不好,之后的四年学习怎么办?新入职的老师要主动多承担一些教学任务,这样有助于提升自己的教学水平,这学期你就辛苦一下,和吴舒茜老师搭档,一起负责全系大一新生的基础课教学。” “可是主任,这门课上学期就是我上的,这学期可以换一位老师来吗?我今年必须要发文章的,再不发文章的话我的合同就......”尹禾激动地冲到系主任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差点把系主任放在桌上的水晶名牌弄倒。 “你冷静一点,教学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给学生们上完课你就任务结束了,课余时间就全力做实验做项目,你现在还年轻,这么点压力还是能抗住的,你看你又没有家庭要照顾,不像教公共英语的王老师,人家都要生二胎了还不是年年负责全校学生的教学任务。这样,你这学期的实验经费报销,我跟学院财务那边打个招呼,报销条件给你宽松点,尽量不卡你,你看行不行,我都给你争取这么好的条件,你就体谅一下,配合一下工作安排。”系主任的妙语连珠三两下就把事情尘埃落定了,尹禾和另一位老师共同担负起了大一新生的基础课教学,每周两节课,除此之外还要上另一门专业课,光是备课、期中期末出题、平时的成绩考核都占满了他的工作时间。 不一会儿,视频就播完了,正好也到了下课时间。 “结合刚才的视频,回去之后请复习课本上的操作过程,之后我会组织大家去实验室上实操课。实操课上的表现会计入平时成绩,大家一定要重视起来。” 刚一说完,尹禾抓起讲台上的课本和教案,走得比第一排的学生还快,出了教学楼就骑上自己的电动车赶回实验室,还有一个培养皿的实验数据等着他去记录。 “这个老师讲课像是在讲给他自己听的,太快了跟不上。”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他讲的一些公式和理论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由此可知’了,不解释一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得出来结论的。” “我们去反映一下吧,他不是留了一个邮箱吗?看看能不能让学习委员给他发邮件说一下这个问题。” 回到实验室,尹禾换上工作服,继续开始他昨晚的通宵作业,临近中午,他还什么都没有吃。 “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早上不是有课吗?”韩琳琳刚穿好工作服,洗完手,一进操作台就发现坐在显微镜前一动不动的尹禾,眯着一只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手里的样本,纤长的睫毛在操作灯的映衬下根根分明。 “一上完课我就来了,琳琳姐,上午的数据我都记录好了,你要看的话可以去电脑桌面上的文件夹里找。”说完,他又钻回显微镜前,从旁边的纸盒里取出一小瓶试剂。 “琳琳姐,实验室的耗材都快用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再买点吧?” 上次购买试剂还是很久之前,钱都是尹禾从平时的工资里攒下来的,由于一直没能排上申请课题的名额,经费来源就一直没有着落。 “系主任说今年在经费报销上能给我们一点优惠政策。” 韩琳琳听了之后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抱怨道:“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报销手续,是钱从哪来?连采购的钱都没有,走流程又有什么用?这些瓶瓶罐罐和生化材料,哪一个不是要花钱的,不能再让你垫钱了。” “没关系,我每个月的工资还能撑得住,系主任说了,能给我们报销。” 听到他对系主任的忽悠深信不疑,韩琳琳气不打一处来。“你赶紧把你之前花的钱做一个汇总账单,拿到财务那边让他们报销,不能老是让我们自己出钱做实验,不把项目申请名额给我们,又不给我们经费支持,那这个研究是做不下去。” 尹禾一心沉醉在他的观察中,对韩琳琳提出的建议充耳不闻。韩琳琳是整个教学团队里唯一会替他说话的人,由于尹禾从来都不会在做实验上占别人便宜,她很愿意跟尹禾组队一起做课题,也会在一些人情世故上帮他去说理。 “中午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你下午可以晚点再来。”尹禾由于长期的不规律作息和饮食,脸色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在黑眼圈的包围下,眼神里仍散发出一种对研究的执着和狂热,实验室里他永远是心无旁骛的,手脚麻利得不像是好几顿饭都没吃的人。 “我等下去食堂买饭,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到实验室来,然后再回去休息。” “琳琳姐你直接去食堂吧,不用帮我带了,我不饿。”刚说到“饿”,尹禾突然头脑一阵晕眩,两眼发黑,坐都很难坐直,直接倒在了操作台上。 “你怎么了?没事吧?”韩琳琳冲上去扶他,这才避免他从椅子上滑落。嘴唇发白,刘海遮盖住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也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很明显的低血糖症状。 “你早上吃饭了吗?不会又是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吧?” “还没吃,昨晚......我在实验室睡着了,早上醒来......就直接去上课了,没时间......吃东西。”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脑袋里的某根血管也随着心跳的节奏,有规律地跳动着,似乎在进行某种压力测试。 “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别跟我犟嘴,你死在实验室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韩琳琳打电话叫来了一个在附近上课的大三学生,给了点钱让他去食堂买饭然后把尹禾送回教职工宿舍。 “尹老师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赶紧给校医院打电话,不能让他强撑着,知道吗?” “好!韩老师,尹老师他怎么了?” “他呀,做实验做魔怔了!” 第2章 002 “你好,我是程渊崎,张总现在有时间吗?如果今天方便的话,我带样品机上门拜访,顺便带些耗材过来,贵司的实验耗材是不是也差不多快用完了......”程渊崎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走廊尽头的小仓库,从堆满杂物的纸箱里扒拉出了一些礼品套装,掸去上面的灰尘,确认里面的礼品完好无损后便拿回办公室。 “下午要出去啊?”同事看到程渊崎在整理桌上的宣传手册和礼品,干劲满满的样子。 “是啊,去一趟检验公司,给他们送点耗材,顺便宣传一波我们新上市的产品。” “活该你签单啊!销冠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 面对同事的一顿吹捧,程渊崎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微笑,三两下就把所有的物资全部装进桌下一个小的拉杆箱里,然后去敲科长办公室的门。 “科长,我下午要去一趟检验公司,给那边送点耗材过去,那边的张总想看看我们的新机器,我昨天申请了一台样品机外出的,您有看到我提交的申请吗?” 科长摘下眼镜,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有空可以跟他联系一下。” 程渊崎接过名片,发现上面写着“滨海大学生命科学技术学院罗海舟教授”。 “现在大学教授都有名片了?” “他是我的老同学,在滨海大学当教授,想出来开公司,先从专职董事开始干起,这不就给自己也搞了名片。” “大学教授多体面啊!怎么还想着出来单干?” “人哪有嫌钱多的?这不想着能多赚点吗?一个教授的工资估计也就是那样,天花板在那里了。” 程渊崎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进上衣口袋,仍略带疑惑:“我......联系他是要......” 科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玩味地看着他:“年轻人,给你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啊!” 不用多说,程渊崎瞬间明白了科长的意思,感恩戴德地给科长鞠了一个躬。“多谢科长提携,我一定好好表现!” “他的人脉在高校圈很广,搞定他有助于你开发新的客户群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看到程渊崎义不容辞的样子,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 距离上次来到大学校园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里的氛围果然与外界还是有点不一样,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孔和运动场上活泼的身影,让程渊崎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几岁。拜访完客户之后,他拖着小拉杆箱,坐地铁来到了滨海大学。箱子里的东西都送出去了,对之后的工作开展是一个好的征兆。他找了一个行李寄存的地方,把箱子寄存之后,徒步进入到滨海大学。 生命科学技术学院从名字上来看像是生物专业的集合地,但实际上聚集了生物、化学和部分农学专业,学生众多,算是滨海大学的王牌学院。 程渊崎按照手机上的地图导航走到了食堂附近,正好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午饭,便随着下课的人流进了食堂。与周围人相比,他看起来就不像是大学生,食堂窗口打饭的阿姨把他认成了学校的教职工。 “老师,要吃点什么?” “这几个菜一样来一点,可以扫码付钱对吧?” 程渊崎被大学食堂便宜的物价震惊到了,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没意识到,现在成了社会人要自己赚钱之后,才后知后觉感叹大学的环境有多好。 混在一群大学生中吃饭,程渊崎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特别平静踏实,快节奏的工作带给他的浮躁在这一刻完全消散。 “我刚才把尹老师送回宿舍,他脸色特别不好,人都快要晕倒了。” “啊?他怎么了?上午不是还好好地给我们上课吗?” “是韩老师打电话叫我去的,听她说是因为通宵做实验太累了。” “哇!尹老师原来这么辛苦啊?通宵做实验之后还要上课!怪不得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原来是太忙了。” 程渊崎听到旁边一桌的同学的讨论,不禁对这位尹老师产生了敬佩之情。“我听韩老师说尹老师今年要申请课题,目前正在计划组建实验团队,可能会招人。” “我们能去吗?会不会不招本科生?” “我觉得可以去试一试,参加这种本校老师的实验项目团队,无论是加学分还是以后申请读研,说不定都有好处。万一尹老师以后要带研究生了,可以申请他的学生名额啊!” 程渊崎坐在隔壁桌默默地吃饭,对现在的大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清晰的发展规划完全比当年的他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那个时候他连自己学的专业以后有什么出路都不是很清楚。 “好,那咱们就去问问尹老师还招不招人吧。” “但是有一点,要悄悄地问,别告诉宿舍其他人这件事情,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啊?不告诉他们?为什么呀?” “你傻呀?告诉他们的话,万一到时候报名的人变多了怎么办?” “哦,对哦!你说的对。” “不过尹老师的团队,感觉好像没什么经费的样子,我今天还听到韩老师让尹老师赶紧找学院要钱,说实验器材不够用,也没钱换新设备,他们的工作很难做。” “啊?那我们还要申请加入他们的团队吗?” “试试呗,没钱是他们的事情,我们先混进去再说,以后简历都能写好看点。” 程渊崎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商机,但听到对方说经费不足的时候,燃起的希望又暂时熄灭了。 吃完饭之后,他走到学院门口,选了花坛里一个空的长椅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仔细研究起来。 罗海舟教授,既然跟科长是同学,那么年纪应该差不多,都是将近五十岁,想出来开公司的话,可能现在手里已经有一些科研成果,也就是说手下可能会有实验团队或者课题组,人脉广的话,说不定还能介绍本校或者外校的潜在客户。他在脑海里模拟进门打招呼的场景,组织要说的语言,独自演练起来。 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看到这个在树荫处自说自话的男人,纷纷投去奇怪的目光,由于他的行为举止自带上门推销的气质,让他一看就不像是本校的学生。 罗海舟教授打发走来找他调课的老师之后,终于坐下来松了一口气,每天要应付校领导的各种检查考核和老师们的教学诉求,他感到身心俱疲,虽然距离退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已经快坚持不住了。看到许多同行在校外开公司、当股东,赚得盆满钵满,自己还守在校园里领这份不上不下、刚够养活全家人的工资,还是会心有不甘。 “老同学,听说你现在已经当上你们大学的系主任了?” “不值一提,就是个穷教书的罢了。” “话说回来,我们公司正好也是做这方面的实验设备的。” 一次同学聚会上,大家闲聊的时候正好聊到了工作方面的话题,罗海舟教授话里话外透露出对工作的不满,不出所料得到了高科长抛来的橄榄枝。 “要不要考虑一下与我们公司合作,我们正在寻找产学研合作方面的领军人物,除了报酬不错之外,还会有股份分红,详细的情况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单独聊聊。” 交换了名片之后,这次同学聚会算是没有白来。 “本来应该是我亲自上门来拜访的,但最近我要到国外总部出差,所以......真是抱歉,派我的下属来上门拜访,他近期会联系你,如果你最近不忙的话,可以先跟他聊聊,也可以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中午一点,在这个午休时间,老师们差不多都回去休息了,学院里没什么人。程渊崎根据指示牌,找到了罗海舟教授的办公室。他整理了下着装和发型,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砰砰砰——”,门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进来。” “罗教授您好,我是昨天跟您电话联系的程渊崎......”刚自我介绍了一句,罗海舟就从座位上站起来,示意他去旁边沙发上坐下。 “这位教授还挺平易近人的,没什么架子嘛。”程渊崎心想,对今天的谈判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我跟你们科长是老同学了,之前我也从他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你们现在具体是做哪些产品的?” 一问到产品介绍,程渊崎就表现得游刃有余了,这是他最熟悉的业务领域,介绍起产品的设计理念和使用方法是滔滔不绝,讲得比很多讲师和学生的成果展示都更精彩。 “我们公司是处于行业龙头地位的,已经有很多热门畅销产品,但目前公司不想总是靠现有的产品吃老本,计划继续开发一些新产品,所以......在科研背景上还需要高校这方面力量的支持。” 说到这里,罗海舟对这次合作表现出强烈的意向,对他们开出的条件很是满意。“还有一点,我们学院目前有一个年轻老师做的研究方向很符合你们的开发需要,不过......目前由于经费紧张,实验室的硬件条件暂时还没跟上......”程渊崎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茬:“这个您放心,实验室目前需要改善的地方我们会尽力提供协助。” 双方的谈判顺利且愉快地结束了,程渊崎不仅得到了罗海舟的合作意向书,还收获了另一位年轻学者的信息,尹禾,滨海大学生命科学技术学院自然科学青年项目带头人。 第3章 003 睡了一觉之后,昨晚通宵消耗掉的精气神恢复了两三成。尹禾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窗户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 “糟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他摸到塞在枕头下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韩琳琳中午就发来消息,让他今天好好在宿舍里休息。脑海里时刻绷紧的那根弦,此刻稍微放松下来。常年独居在学校安排的教职工宿舍里,他已经习惯了房间里一片寂静,窗外的路灯逐渐亮起,通常暖黄的光线照射进房间时,就是他结束一天工作的时候,这个时候他一般会骑着自己的电动车,从某栋教学楼或者实验室出来,缓缓驶向宿舍。由于脑子里每天全都是工作安排和实验进度,他很少仔细观察过校园里的风景,甚至连食堂里的饭菜也经常是食不知味,吃饭、睡觉对他来说只是维持正常生命体征的基本活动。 房间里没有存放任何食物,冰箱的电源线早已经被拔掉了,尹禾只好出门去买饭。 下午五点半,正好是全校学生下课的时间,许多学生陆续向食堂方向走去。尹禾刚从教职工宿舍出来,就有两个学生迎上来和他打招呼:“尹老师好,我们是生科院大三的学生。”尹禾一脸茫然,他根本记不住学生的长相和名字。 “我们想加入您的实验项目团队,不知道现在还招不招人......” 实验项目团队?尹禾刚睡醒,意识还是处于有点涣散的状态。他想了一会儿之后,恍然大悟:“哦!你们说的是我和韩老师即将新组建的实验小组吧?你们是怎么知道......” “是韩老师告诉我们的,她说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找您问一问情况,看看您这边需要什么样的人选。” 其实,尹禾连要招人的想法都没有,经他们这一提,这才意识到好像是该考虑一下团队搭建的问题了。 “你们先回去吧,到时候会在班级群里发通知的,有兴趣的话可以留意一下。” 打发走了学生之后,尹禾继续朝食堂的方向走去,他面无表情,一心想的是自己的教学任务和实验进度,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到账,还不知道之后的实验经费有没有着落。操场上有很多学生,跑步的、打球的、散步的,轻松愉快的氛围衬托出尹禾的格格不入。进到食堂之后,他就近找了个窗口去买饭,刚要掏出饭卡结账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了,是系主任打来的。 “尹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我正在食堂买饭,有什么事情您说。” “哦,我还以为你在实验室里呢!是这样的,有一家公司想要和我们学院合作,正好可以赞助你们实验室一些设备和耗材,最近那边会派人跟你联系的。” 一听到这个消息,尹禾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都轻松了不少,环绕在头顶的乌云一下子就散开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目前我们正缺实验耗材,那边是......”还没来得及问是哪家公司,系主任打断了他的话:“先提前跟你打个招呼,最近留意一下,就这件事。”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老师,你的餐好了。”食堂师傅从窗口里推出一个餐盒。 “师傅,麻烦再给我加一个鸡腿吧,今天可以加个餐。” 回到公司之后,程渊崎把小拉杆箱塞回办公桌底下,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衣服口袋里的名片不小心掉了出来。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名片,揣摩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你好,请问是哪位?”对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嘴里好像正在吃着东西,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尹老师你好,我是程渊崎,精密科学仪器公司的销售代表,你的联系方式我是从罗海舟教授那里得到的,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你,请问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早已习惯面对各种客户,一套固定的问候话术脱口而出。 “啊,是你呀!刚才罗主任跟我联系过了。” “那就好!打电话来是想近期上门拜访,关于跟贵单位合作的事情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洽谈。我听说尹老师你是学院自然科学青年项目的带头人,关于设备捐赠这方面,目前有没有一些比较......迫切的需求或者特定的偏好呢?想先跟你了解一下现在实验室的情况。”这一套商务谈判用语,让尹禾听得有些懵,只能大概猜到电话里的男人是在问他想要哪些东西。 “我......呃......让我想想......”他一边吃饭一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凑出个完整的句子出来。 “这样吧,我稍后给你发邮件,方便的话可以邮件回复我,我先不打扰你了。” 挂掉电话后,程渊崎坐在工位上感到疑惑,这确定是项目带头人?怎么给人一种一问三不知的感觉。他把名片放在抽屉里,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决定今天就先到这里了。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走人的时候,身后传来同事的声音:“渊崎,等下一起去喝酒吧,科长也去,坐我车走,等会儿停车场见。” 本来还想今天早点下班回家独自喝点小酒,这下好了,有科长在的饭局容不得他拒绝,同事已经擅自帮他决定了。 饭局定在一个川菜馆,科长喜欢边吃辣边喝酒,于是每次聚餐都会特意定在川菜馆,程渊崎几乎把这附近的川菜馆都吃了一遍,胃也跟着受了不小的折磨。 “今天喝什么酒?”科长兴致勃勃地发问。 “今天准备了高粱酒,这是我一个朋友特地带回来的特产,很有名的,拿来给大家尝尝。” 科长把放在转盘上的酒瓶转到面前,拿起来仔细打量一番,二话不说直接拧开瓶盖先满上一杯。 “哟!这味道香啊!以前我不喜欢,现在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科长您慢点喝,这酒度数有点高,喝太快容易上头。” 一小杯已经下去了,科长给其他人也陆续满上,程渊崎看到转到自己面前满满的一杯酒,艰难地伸出手,认领了一杯,今晚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忍到回家之后再吐。 “点了哪些菜啊?” “点了辣子鸡、水煮牛肉、酸菜鱼,还有一个开水白菜,不够咱们可以再加,我特地嘱咐了厨师多放点辣!”科长很是满意,不自觉地又抿了一小口酒,坐在旁边的程渊崎却在暗自伤神:科长要是哪天能喝出个胃出血就好了,以后就再也不用陪他这么作践自己的胃了。他让服务员又给自己上了一个空杯子,用来专门倒白开水喝。 “渊崎,和滨海大学的合作谈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拜访过生科院那边的罗海舟教授了,今天刚和他们的项目带头人联系上,正在和他沟通物资清单,等确定了之后就可以开始筹备签约仪式。” 程渊崎的工作思路很清晰,一切按照他的计划,看似非常顺利地推进当中。 “有一点你要注意一下,就是他们学院的那个青年讲师。”科长突然正色道:“那个年轻人不好搞,很固执,一板一眼的,不是个会变通的人。” 程渊崎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一时间很难将电话里听上去呆呆的声音与科长得到的信息对上号。 “但他对我们很重要,新品的开发计划里,有一个数据验证的环节是绕不开的,他目前的研究课题刚好和我们的开发计划高度重合,所以我们如果能拿到他的实验结果和专利授权是最好不过的。不仅能加快我们的研发进度,还能帮我们省一大笔找第三方实验室的实验费用。” “原来是这样啊!但为什么会说他难搞呢?不轻易开放专利授权吗?” 科长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白地说道:“他们这种搞学术研究的,多半都是性格比较严谨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不会灵活变通,容易钻牛角尖,比方说这个实验的条件放宽一点的话,也能得到差不多的结果,可能没有那么精确,但是要自圆其说的话也能说得过去……”说到这里,科长举起酒杯送到嘴边,接下来的话按下不表。 程渊崎明白了科长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尹老师是个治学严谨的人,很难配合某些学术不端的要求,但是他们这行或多或少又存在这种行业现象,或许这就是评价他“不会变通”的原因。 “渊崎,你要和他搞好关系,你们年纪差不多大,相处起来应该会容易些,这也是我派你去跟进这个项目的主要原因。” 还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老师,程渊崎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兴趣,遐想之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封新邮件,来自一个陌生的邮箱账号。他点进去看到了一个整齐的清单列表,上面写了详细的物资数量和规格,甚至还附带了实物图片,邮件结尾是他的感谢:如果能提供实验室所需物资,将感激不尽!这不仅帮助了我们学院,而且对我们学术前沿研究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真是个有情怀的人呢!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 第4章 004 几个星期之后,尹禾就逐渐习惯了给学生们上大课的日子,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按照自己的节奏随心所欲地讲课,但是偶尔看到讲台下几个坐在前排的同学,眼睛里带着强烈的求知欲,奋笔疾书做笔记的样子,内心有些感动。下课之后,他也会被这些爱学习的同学围着问问题,甚至还会千方百计找机会跟他到实验室里做实验,这种时刻他都会感觉到这份工作带给他的成就感,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年轻人想做好学问,他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与学生相处的时候,多了一些耐心。 “尹老师,你的实验室团队还招人吗?班级群里一直都没发通知呢,是已经结束了吗?” 尹禾的教案还没收拾好,就又被上次来打听的那几个学生围在讲台,询问的声音吸引了前排学生的目光,引得下面一阵窃窃私语:“什么招人?什么结束了?我错过了什么?” 激烈的竞争环境下,这种涉及到加学分排名次评优秀的事情,都格外敏感,一旦放出风声,平静的表面下则是暗流涌动。 尹禾不是不明白这种情况,他和其他老师之间同样存在竞争,更何况是年轻的学生们,只不过他希望能够尽量营造一个公平的环境,所以迟迟没有私下决定好团队人选。 面对心急如焚的同学们,他只好马上做出回应来安抚他们:“中午回去我就会在班级群里发通知,结合平时测验和我这次布置的小组作业成绩,排名靠前的、有意愿来的人优先。”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我们这就回去好好做小组作业!” 学生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尹禾继续收拾他的教案和课件,刚关掉教室的电脑,他的手机又响了,是程渊崎打来的。 “尹老师,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我刚下课,正打算回实验室,你说吧,我现在不忙。” “是这样的,我收到了你发来的邮件,清单很详细,然后我们这边讨论了一下,大部分都没问题,就是一些耗材的话......我们需要去联系我们的合作方,让他们送一些过来,这可能会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我可以等。” “那我今天下午先把其他设备器材送过来吧,耗材过几天会到,然后我们可以聊聊关于签约的事情吗?” 尹禾满脑子都是实验室会迎来新设备的事情,沉浸在改善条件的喜悦中,对合同、签约的事项毫不在意,顺着程渊崎的话满口答应了:“可以,下午我在实验室的,你到了直接联系我吧!太感谢了!” “那下午我就和安装工程师一起上门来了,整个过程不会耗费太多时间,设备调试好之后咱们可以签合同了。” 对于这犹如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尹禾高兴得晕头转向,刚才这通电话仿佛救命稻草,拯救了这个月工资迟迟没到账的钱包。教室里上课的人还没有全部出去,有几个学生看到尹禾接完电话高兴的样子,开始好奇地八卦:“你看,尹老师笑了,他居然笑了!” “废话,他肯定会笑啊!是不是他女朋友打电话给他了?”“他有女朋友?” “我不知道啊,瞎猜的。” “他看起来挺年轻的,仔细看其实长得还行,就是有点不修边幅,上早课的时候,好几次我都看到他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哈哈,你观察挺仔细呀!” “反正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有点奇怪的老师,对了,这次小组作业咱们要怎么做?” 校园的林荫道上都是赶着去上下一节课的学生,尹禾骑着他的电动车,经过学校面包房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停下来进去选购一些蛋糕和点心,一想到下午有新设备要送来,他的嘴角就藏不住笑容,一成不变的科研生活终于迎来了一点波澜。 “老师,要不要试试我们店新推出的招牌甜品?这个红丝绒蛋糕是我们当天现做的,味道特别好。”他本来是个对甜食无感的人,有时候韩琳琳会拿一些零食点心给他吃,他也总是囫囵吞枣地吃完,从来没有细细品尝过味道。 原来蛋糕茶点是这么精致的东西啊!隔着玻璃,他盯着放在展示柜里的小块蛋糕,一口一个的大小,但是却点缀了五花八门的装饰品。 “这个柜子里的小蛋糕,每样都来一个吧。” “好的!您稍等一下,我现在为您打包。” 找了个空座坐下,环顾四周,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女学生,这让他有点不自在。来到这所大学工作有几年了,但是除了上课就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根本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一般,上课上了几年都没怎么记住几个学生的长相。 他工作的这所滨海大学,是本地的一所综合性大学,属于在当地以及周边城市小有名气,但出了省之后知名度骤降。这里的学生两极分化很明显,成绩排名靠前的学生大部分都比较努力上进,刻苦程度不亚于高三学生,从大一开始就准备各种考试和比赛,起早贪黑学习拼绩点、参加社团活动,都是为了升学能去到更好的平台、毕业找到好的工作。成绩排名靠后的学生,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来到这里,反正拿着这所二流大学的文凭也很难找到什么特别像样的工作,那还不如好好享受轻松愉快的大学生活,开心过好每一天,宁愿窝在宿舍打游戏也不想出门去上课。 尹禾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后排那些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玩手机的、看闲书的同学,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讲课讲得不好,学生们不愿听,内心还自责了一阵。韩琳琳开导了他一通:“大学生里肯定有不爱学习的,他们不想学的话,你可以不用管他们,课堂上只要不捣乱就行了。与其在意他们,你还不如把精力放在那些坐在教室前排爱学习的,教好了他们一样很有成就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说是他们自己不珍惜机会了,以后不要后悔就好。” “你没办法管好每一个人的,咱们这是大学,没有义务像高中老师那样逼着他们学。再说了,都是大学生,哪里受过社会的毒打,都是等到快毕业了才知道好工作难找。” “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可不会这样。况且,不是应该知道自己和一流大学的学生有差距,需要更加努力学习去弥补吗?” “你说的这种有上进心的,就是愿意来上课和认真做作业的那一批人。” 尹禾想到当初自己为了得到这份教职,绞尽脑汁做实验发文章,几轮面试过五关斩六将,费了好大劲才能站在这个讲台上。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天资聪颖的人,也没有身处一个优秀的平台,所以他会一直投入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学术,只为减少与优秀学者之间的水平差距。 “顾客您好,所有点心已经打包好了。” 望着窗外出神的尹禾被店员的声音拉回现实。 “哦,好的,谢谢。” 距离约定上门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尹禾先是去了一趟学院的后勤管理处,询问工作人员才得知程渊崎早已经报备走完所有的捐赠流程了。 “沾了你们系罗主任的光呢,对方是罗主任的老同学,现在好像是当了领导。” “啊,原来是这样,那确实是多亏了罗主任呢。” “签约仪式的日子还要等校领导和学院领导那边确定,设备的话……我记得是……” “今天下午会送到实验室来。” “实验室那边的场地已经收拾好了,等下我带上门来的工程师去安装,登记完了之后你们就可以用了。” “好的好的,谢谢黄老师了。这是我刚买的一些点心,给您拿几个尝尝。” 从后勤管理处出来之后,尹禾来到学院教研室。由于平时总是在实验室里泡着,备课也是在宿舍里,他很少来教研室,一打开门,便能感觉到这个房间的荒凉,里面有一股灰尘的味道。他赶紧开窗通风,然后去卫生间里找来了一堆清洁工具,把地面和桌椅上的灰尘全部打扫干净,准备好茶水和点心,终于让这里看起来有了一丝人的气息。 还有半个小时,尹禾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程渊崎的到来。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从之前的电话中能大概感觉到是一个非常干练的人,与自己截然不同,沟通交流起来非常畅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买来的面包和蛋糕点心被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尹禾还是忍不住先拿了一个奶油面包,拆开包装袋咬了一口,面包溢出的奶油混合着包装袋上的椰蓉丝沾上鼻尖,但他浑然不觉,一心陶醉在面包的香气和奶油的丝滑甜腻中。 “您好,请问这里是尹禾老师的办公室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尹禾吓了一跳,面包卡在喉咙里,急得他连忙找水喝。 程渊崎看到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鼻子上好像还沾着什么东西,当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我就是尹禾,您好!”他伸出手,眼神对上程渊崎,只见对方有些疑惑的样子,迟迟没有与自己握手。 “您的鼻子上是……” “啊?鼻子?”尹禾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发现是奶油。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吃面包,不小心蹭到鼻子上了。先坐下吧,喝点茶吃点东西。” 这么大个人了吃面包还会把奶油蹭到脸上,程渊崎在心里默默给他扣了一点分数,仔细打量了一下尹禾,感觉他看起来还是很符合自己对他的印象的,沉闷的学术研究者,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件名牌,确实是很需要捐赠赞助的样子。 “黄老师和工程师现在在实验室那边安装调试设备,应该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是吗?那就好,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第5章 005 生科院的教研室常年都是门窗紧闭,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地方,要不是门上挂着“教研室”的牌子,连保洁人员都想把这里改成杂物间。 韩琳琳气喘吁吁地爬上楼,准备去办公室找学院辅导员问问学生成绩的事情,刚到楼梯口,就发现走廊尽头的房间貌似是开着的,房间里面透出来的光在对面墙上照出了影子。 “咦?谁会来这里?”好奇心驱使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教研室门外,屏住呼吸偷听里面的声音。 “我们学院一共有四个系,每个系大概有两三百个学生,由于经费紧张,实验室的设备和材料一直以来都没办法让每个学生都能用上,我们实操课的次数很有限......”这是尹禾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的样子。 “我们公司之前大概了解过生科院的情况,生科院算是滨海大学的王牌院系了,我们也很看中与贵校的合作,所以这次捐赠算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希望今后我们能一直合作下去。”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语气和用词又有些沉稳老练。 “什么捐赠?这是在谈生意吗?”韩琳琳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个什么名堂,于是转身去楼上办公室了。 屋内的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对双方的工作单位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尹禾真的就如科长预想的那样,面临着很大的工作压力。除了要发表论文、做研究课题,还肩负本科生的教学任务,特别是滨海大学“非升即走”的用人制度,让他不得不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考核任务,要不然就得卷铺盖走人。程渊崎注意到尹禾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眼睛微微泛红,隐隐约约能看到红血丝,加上他时不时用手揉太阳穴,感觉整个人非常疲惫,是在透支自己的精力和外界交流。 “听罗主任说,尹老师你是生科院近年来第一个申请到国家级课题的青年教师,很厉害呢!”这才是程渊崎最关心的,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能申请到这个课题,其实也是多亏了我读博期间做过一些相关的研究,我的导师恰好也是研究这个方向的,他在我申请的过程中给了我不少指导。” “那......这个课题做起来应该会很顺利吧。” “不好说,我尽力而为吧。”说完,尹禾从茶几上随手挑了一块小蛋糕,一口塞进嘴里。 “感觉大学老师也确实不容易呢!很多人还以为大学老师只用给学生上课,上完课就可以走人,工作很轻松的样子。”眼看着两个人快要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了,程渊崎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开始没话找话。 “才不是呢。其实吧,如果说是科研压力比较小的高校,老师确实会轻松不少,给学生上完课就行了。但是像我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学校,既要做研究,又有教学任务,研究经费还不像一些好的学校那么充足。” “尹老师你是从前就想当大学老师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只是很热爱我学的专业,就一条路走到底了,但是毕业之后发现除了大学老师之外,好像暂时也找不到专业非常对口的工作。” “是吗?有没有考虑过去一些外面的公司做研发呢?” “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后来就没有想过了。” 此后两人陷入了一段沉默,程渊崎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新的话题,他清了清嗓子,悄悄松了松西装领带,好让呼吸更畅快一些,明明窗户是开着的,但却莫名感觉有些紧张和不自在。坐在一旁的尹禾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又像是独自陷入沉思,他脸上总是有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人在这里,但是心总像是在另一处。 程渊崎也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蛋糕,撕开纸托一口塞进嘴里,人造奶油的口感让他顿时回想起了以前身无分文的日子。 “如果......课题做得不顺利的话,会怎么样?”这句话刚问出口,程渊崎就有些后悔,他们俩这是第一次见面,关系还没有熟到能问这种问题,但他的心里就像是已经萌生了一个小小的、叛逆的种子,伴随着好奇心,慢慢迸发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因子驱使他做出一些不符合常规的行为。 “不顺利的话......可能就不会续约合同了吧。”尹禾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他不怕对方听到会嘲笑,或者说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只是单纯地阐述后果。 “不续约就不续约呗,以你这么高的学历背景,应该也可以找到其他不错的工作。” “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把课题做好,其实无关工作需要,我本来也是一直想做这个方向的研究,这个课题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也算是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说到这里,尹禾的眼眶有些湿润,加上原本就因为疲劳而泛红,此刻看起来像是哭过了一场。这幅光景让程渊崎的心揪紧了一个瞬间。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让气氛继续消沉下去。“祝愿一切顺利,能申请到课题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之后实验室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设备和耗材,请随时和我联系,如果方便的话我会上门拜访,也可以让我们的工程师过来维护的时候顺便带过来。” 听到这程渊崎这么说,尹禾欣慰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握住了程渊崎的手,眼里满是感激,“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的出现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程渊崎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能帮上你的忙也是我的荣幸,今天就不再打扰你了,我先告辞,咱们可以电话或者邮件联系。” “好,我送你出去。” 与尹禾的第一次见面可以算是程渊崎职业生涯中最独特的一次经历,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商业合作行为,而且严格来说,他还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但没想到对尹禾来说,他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坐在地铁座位上的程渊崎,人还有点恍惚,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十分钟前,尹禾送他到校门口朝他挥手的那个场景。校园的林荫道两旁是茂密的大树,绿色的树荫温柔地挡住阳光,空气中还弥漫着植物的清新味道,迎面路过三三两两并排着走的学生,程渊崎意识到,自己和这些学生一样,也是和尹禾在肩并肩并排走着。 “尹老师,你来这里工作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不过我在生科院教师队伍里算年轻的,很多老师都比我资历深。” “是吗?那.....你是住在哪里?” “我住教职工宿舍,就在学院教研楼的后面。” “教职工宿舍吗?那你现在......是还没结婚啊?” “是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挺好的。” “平时除了上课和做实验还做什么呢?感觉你这吃住都在学校里,工作和生活会不会没办法分得太开?”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没有把生活和工作分开,基本上每天就是宿舍、教室、实验室三点一线了。” 程渊崎心里感慨到,其实自己也是一样,出差、公司、回家三点一线,唯一的区别就是工作和生活的界线分得很清楚。 “你呢?在公司上班的话,应该也很辛苦吧,但是......赚得多对不对。”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个羡慕赚得多,一个羡慕工作环境单纯。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各个教学楼门口逐渐涌出下课的学生们。“要不要在食堂吃了晚饭再回去?”尹禾发出邀请,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出来的时候只带了钥匙,手机和钱包都放在教研室里。 “不用了,我回家吃吧,家里还有昨天没吃完的菜。”程渊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编出这么个奇怪的理由,他明明是一个每顿饭靠便利店套餐和外卖解决的人,几乎从来不下厨。 “这样啊,好吧,那就下次你来的时候,请你去吃食堂最好吃的牛肉面。” 他们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到了学校门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尹老师你留步,咱们之后电话或者邮件联系。” “好的,这里离地铁口很近,回去路上小心!”尹禾朝已经走到学校门口的程渊崎挥挥手,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 “乘客您好,前方即将到达人民广场站,请下车的乘客靠右侧车门下车。” 车厢内人头攒动,程渊崎起身的下一秒,就有人坐上了他的位置。他站在车门前,一只手抓住头顶的把手,随着车厢的晃动调整自己的站姿。 “食堂最好吃的牛肉面是吗?有点期待呢!”他打开手机,翻出与工程师的聊天记录。 “这一批耗材可以用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之前不知道他们的实验室规模,所以就没送太多过来。等签约仪式过了之后我们可以再调整数量,设备那边也要看老师们的反馈。” “一个月是吧,好的。” 第6章 006 自从接受了捐赠之后,生科院的实验室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尹禾带学生们进实验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很多人的学习积极性变高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会私下找他问问题,交上来的作业水平较之前相比有明显提高。 “尹老师,感觉你最近心情很好呢!”吴舒茜手里抱着教案,刚进教师办公室就看见尹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散发出不同以往的柔和气质,批改作业的神情像是在仔细欣赏画作,眼里尽是温柔。 她走到尹禾身旁,好奇地弯腰低头凑近去看他手里的文稿。“是哪个学生交上来了很棒的作业吗?” “你还真的猜对了,这个同学不光写得很好,画画也厉害,你看,每段文字旁边还配了图,这细胞结构图画得多么精致,简直就像把显微镜观察到的图像一比一复刻在纸上了,很久没见过这么用心的学生了!”尹禾欣慰地在作业纸上打了一个满分,然后把成绩录入到电脑上。 “真难得,以前让你给学生上课跟要你的命似的,现在是不是慢慢体会到教书育人的成就感了?”吴舒茜还记得刚见到尹禾的时候,他还是个成天只想躲在实验室里不出来的科研怪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感觉,不少学生抱怨他的讲课方式。 “吴老师,我也是会成长的,以前确实是跟学生互动交流少了,现在看到他们对我的课有兴趣,我上课也上得更积极。”“是你之前讲课讲得不够有趣,现在的大学生,特别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如果不是自主学习意愿非常强,那肯定是要靠一些其他手段来吸引他们听课的,讲课无聊的话,那出勤率简直惨不忍睹。” 吴舒茜与韩琳琳不同,她会在授课方式上花时间,尽量让学生愿意来上她的课,韩琳琳对学生则完全是放任不管的态度,学习全凭自觉。 “其实也不是我上课上得有多么好,主要还是因为我们的实验室条件上去了,实操课不像过去只能给学生放视频录像,他们能实际接触到的话,对专业知识就会有更深刻的体会。” “我发现,尹老师你其实是一个很温和善良的人呢!”吴舒茜突然玩味地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是我之前一直对你有误会,还是说......最近有什么事情改变了你?”这熟悉的氛围让尹禾联想到韩琳琳八卦的样子。 “我变了吗?最近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呀!”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依然保持着实验室、教学楼、教职工宿舍这万年不变的生活轨迹,唯一变化的只有日历上的日期和实验室里的样本培育进度。 “对了,你申请的课题,进展如何?” “还行吧,之前有点基础,目前来说还算顺利。” 环顾一周,教师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吴舒茜移动椅子凑上前去,低声对尹禾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你,这个国家级的课题最好是赶紧出结果,越早结项越好,免得中途出变数,毕竟很多人盯着,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很多人盯着?什么意思?我已经申请到了,这个课题就是我的。” “我只是道听途说,叶老师最近申请的项目没有中,现在到处托关系找人帮忙,他......你知道的,挂名加塞抢项目不是一次两次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尹禾终于明白了吴舒茜的意思。 “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这个课题确实是我申请到的,而且我的考核期非常需要我独立完成这个课题,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这个项目拱手送人的,挂名也不行。” “你这么坚定当然是好事,就怕......一些其他原因,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吴舒茜也不想留下一个爱挑拨离间的印象,但尹禾现在正处在非常关键的考核期,如果考核不能通过,就不得不辞职离开学校。她是经历了考核期的过来人,对尹禾总是非常能感同身受。 “谢谢吴老师你的提醒,我会好好完成这个课题的。”尹禾坚定地点了点头。 吴舒茜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尹禾变了。 虽然没有和他深入地打过交道,仅仅从与他相处的只言片语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个非常有学术追求的人,恨不得能住在实验室里,导致有些忽视周围的人和事,简单来说就是缺乏一种“生活感”。但是最近的他,似乎从学术研究中走出来了一些,回到了现实生活里,多了那么一丝人情味。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尹禾拿起听筒,耳边传来罗主任的声音:“尹老师,捐赠的签约仪式时间已经定了,安排在下周五的上午,你应该没有排课吧?有时间的话就来参加,毕竟你是实验室的直接受益人,不来的话有点不给厂商面子。” 不用罗主任叮嘱,尹禾也是一定会去的,他比任何人都看重这次签约仪式。 “好的好的,那天上午我没课,我一定会到场的。” “仪式很简单,主要领导简单说几句,然后合影留念就完了。” 不出意外的话,程渊崎应该是要来的,尹禾目前只跟他有工作上的往来,他可能是这次合作的负责人。想到这里,尹禾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是紧张还是期待?或者说是感谢?他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距离他不远的吴舒茜敏锐地捕捉到了尹禾的表情变化,那种按捺不住的期待全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看你这么高兴的样子,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没有,就是签约仪式的时间定了,这下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为什么是悬着的心?” “说实话,在没正式签约之前,我有点担心万一对方反悔了怎么办,比如突然说不合作了,然后把设备都收回去,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捐设备给我们。” “尹老师,你有点像那种恋爱里闹别扭的小姑娘,人家捐不捐赠是他们的事情,反正又不花我们一分钱。” 被吴舒茜这么一说,尹禾的脸唰地一下就变红了,他连忙站起身,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眼神像是到处在找地洞钻进去,最后只能慌乱地抓起一本教材,找了个借口敷衍:“我要去上课了,学生们在等我。” 出了教师办公室,尹禾才感觉到揪住的心放松了下来。去上课的路上,他整个人都是处在神游的状态,像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连学生和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尹老师好高冷啊!刚才我们在楼下和他打招呼,他都没理我们。” “可能是没听见吧。对了,之前的实验室团队招募名单,出结果了吗?我看班级群里一直没动静啊。” “快了吧,说不定他今天就在课上宣布了。” “别说了,尹老师来了。” 临近考试周,大教室里座无虚席,就连坐在最后几排的同学都放下了手机,翻着崭新的课本,提前预估可能会被划进考试范围的章节。 尹禾进到教室,放下手里的教材,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坐在前排的同学里有人举手问道:“尹老师,请问实验团队的人员名单出来了吗?” “我等会儿会告诉大家的。” 投影仪幕布缓缓展开,这节课的PPT课件也终于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你们的期中成绩我已经录到系统里了,另外,关于之前的我和韩老师的实验团队,根据成绩排名,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尹禾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笔,一份人员清单和任务分工表出现在大荧幕上。 “入选的人,要珍惜进实验室的机会,跟着我和韩老师一起完成省级精品课程的制作。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很重要,临近考试周了,我相信大家都在等着我划考试重点,所以现在可以把教材拿出来,我来说说期末考试的题型和范围。” 一阵翻书的声音哗哗响起,所有人拿起笔翘首以盼,尹禾说一句,下面的同学们跟着在书上划一下,眼神还不忘紧盯着他,生怕漏掉了他的一举一动。 “尹老师喜欢挂人吗?” “不知道耶,不过我听之前上过他的课的学长学姐说,尹老师人还蛮好的,不是那种特别严格的老师,但是想拿高分也不容易。” 程黎听到隔壁桌的两个人在议论,淡淡地扫了一眼。刚才公布的实验室人员名单里,第一个就是他的名字。自从大一第一学期开始,他就一直是专业排名第一。从韩琳琳老师那里打听到尹禾的选人标准后,他都是全天泡在图书馆里,铆足了劲头查资料、做作业,别人还在交论文应付的时候,他已经用上了国外的文献资料库和原版外文专业书。 他一边划重点,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着潜在的参考书。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短信:“晚上回家吃饭吧,我和你妈买了好菜,顺便叫上你堂哥聚一聚。下午我在你学校门口等你。” 第7章 007 程黎高考完之后,父母就开始帮他打听填报志愿的事情。由于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老两口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程黎跑到太远的地方读大学,正好他的分数上本地最好的滨海大学是绰绰有余,于是程黎的院校选择范围就被框死在了滨海大学。“我都听你们的话上本地的学校了,专业起码要让我自己选择吧?”程黎不想完全听从父母的安排,在专业上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喜好。 “人家都说你要读的那个专业是个‘天坑’专业,到时候毕业出来不好找工作的,听我们的话,选个别的热门专业,计算机或者金融,这些专业毕业了出来都能找到好工作的!孩子你听我们的……” 每当听到父母在耳边开始劝诫的时候,他马上就会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打开手机游戏后躲回房间,彻底屏蔽父母的唠叨。 “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我们还不是为了他着想,他还嫌我们烦,耳机一戴谁也不理。” 填报志愿那天,程黎还是坚持到底,最终读了自己想读的生物科学专业。 一进家门,他就闻到一阵香味,是熟悉的糖醋排骨的味道。从玄关走到客厅,他就与坐在沙发上的程渊崎对上了目光。“好久不见啊!你都长这么高了!”程渊崎站起身,用手比划了一下,感叹道:“上次见你还是你高二的时候,现在都上大学了,有种大人的样子了。” 程黎妈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出炉的热菜,见到程黎回来了,热情地招呼他们兄弟俩上桌吃饭:“渊崎、黎黎,你们坐,还有几个菜马上就好了。” “好,我去拿给二叔带的酒。” 满满一桌子菜,比大学食堂丰盛多了。程黎吃得很香,夹菜的筷子就没停过。坐在他旁边的程渊崎一直在和父亲喝酒聊天,把他老人家哄得兴高采烈的,他们俩看起来更像是父子。 “哈哈,渊崎,程黎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这孩子,犟得要命,我是管不了他。” “二叔,你别这么想,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有主见总比浑浑噩噩混日子要强。” “我让他留在本地上大学,就是想以后工作了,我能帮上忙。结果他非要去读个什么冷门专业,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程黎上的哪个大学呀?” “滨海大学,生物科学专业。” 程渊崎顿时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一言不发只顾吃饭的程黎, “你该不会是在生科院吧?” “是啊,我们专业就是在生科院下的。” “那……你认识尹禾老师吗?” “尹老师啊,他是我的专业课老师。” “这也太巧了吧!我最近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认识了你们尹老师,他教你们什么课呀?” “他带我们专业基础课和实操课,我刚刚申请加入了他的项目团队,之后会在他手下做实验。” 程黎从来不跟父母谈论学校里的事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程黎要开始进实验室做实验了。 “那你可就真赶上好时候了,我上班的公司刚刚给你们学院捐赠了仪器和设备,这件事就是我在负责。” 没想到程渊崎能和自家孩子这么有话聊,这次叫他来吃饭是对的。程父默默地给程渊崎续满了酒,希望他们堂兄弟俩能多聊一些,自己也能借机多了解一下程黎的情况。 “真的吗?怪不得尹老师最近愿意带我们去做实验了,以前总是只放视频给我们看,很少有机会操作,一点都不利于专业学习。” “那些设备怎么样?我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在行业里还是很有口碑的。” 程黎尴尬地耸了耸肩,歉疚地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还只是个学生,看不出来好坏。不过我看尹老师很爱惜那些设备的,我们下课的时候,经常看到他一个人留下来在实验室里收拾打扫来着。” “是吗?果然......对了,尹老师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他对你还行吧?”话题最好不要离开程黎,因此他加了最后一句。 “要......怎么说呢?大学老师一般不会特别关照到某一个人,除非自己有问题才会去单独找他。我还没有单独和他接触过,不过我还挺喜欢上他的课的。” “以后你要跟着他做实验的,我下次去找他的时候,让他多关照一下你,比如说有什么好的机会、好的项目,透露一点消息给你也总归是好的。” 程黎父母听到之后,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感激地看着程渊崎,恨不得立马让他在这里长住下来。 “黎黎,以后多跟你堂哥聊聊。渊崎你也是,有空常来这里坐坐,我和你二叔是管不住黎黎的,他都不怎么回来,回来之后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还得是你们年轻人之间有话聊。” “刚才听到他说的这些,我猜程黎在大学应该成绩很好吧?是不是专业前几名的那种?” 程黎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嘴里含糊地挤出几个字:“专业第一。” “专业第一?你真厉害啊!大学里能考到专业第一名,你肯定是你们专业学习最努力的那个!二叔二婶你们不用担心了,程黎在学校表现非常好,照这个趋势下去,以后会有很好的发展的。”程渊崎知道程家父母想听什么,充分展示自己的情商,把桌上吃饭的三个人夸得心里乐开了花。 吃完饭之后,程渊崎和程黎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回去了,走之前还被塞了很多吃的。 “渊崎,这是你二婶今天刚煲好的汤,还有烧好的鸡块,你带回去之后直接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以后要多来坐坐,黎黎,你送送渊崎。” 其实堂兄弟俩并不是经常见面,顶多在过年过节的亲戚聚会上会见到,像这样单独走在一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程黎尴尬地走在程渊崎旁边,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会儿扯扯裤子,一会儿挠挠后脑勺,局促不安的小动作都没逃过程渊崎的眼睛。 “滨海大学不就在市里吗?离家这么近怎么不经常回家看看呢?”比程黎高出一个头的程渊崎,很有堂哥的气场。 “没什么好经常回来的,再说了,我上课也很忙的,还要准备各种考试和比赛。” “那也可以多给二叔和二婶打打电话聊聊天,我听他们那个意思,你连电话都不给他们打的,回家了也不跟他们说话,这怎么行呢?”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了吧。”程渊崎没想到程黎会表现得这么顺从,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太过了。 “你是不是和二叔二婶在怄气?所以故意不跟他们说话的?” 程黎的头歪向一边,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一副小孩生气闹别扭的样子,没有回答。 “你想想,起码还是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还是专业第一名,说明你在滨海大学这个平台做得很好,老师们也能更好地注意到你。”程渊崎的一番话,解开了程黎一直以来的心结,自己确实就像他说的,因为父母的过度干涉产生了逆反心理,想以冷战的方式让他们道歉。 “好了,以后别再这么任性了,很多事情不说出来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如果你觉得跟二叔二婶说不通的话,可以来找我说,他们老一辈的人有些思想确实有点跟不上时代了。”程渊崎拍了拍程黎的肩膀,然后转身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招手。 “我走了,下次我去找尹老师的时候,把你也叫上,咱们仨可以一起吃顿饭。” “渊崎哥,你和尹老师很熟吗?” “怎么说呢……我和他因为工作关系有一些往来,之后接触的机会应该会变多,他还是挺感谢我们公司和生科院合作的。” “这样啊,那以后你会经常来学院吗?” “应该会时不时过来看看。” 一辆没有载客的出租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他们附近。程渊崎和程黎告别后,坐上车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程黎的心里空落落的,不过很快他就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一门心思想着接下来的学习计划。电梯门打开,他看见自家大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屋里的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 他走到门口,听到父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下次我们再把大哥和大嫂也叫来一起聚一聚吧,平时除了过年也没什么来往,是不是不太好?” “你别看渊崎这孩子人前挺会说话的,但是和我大哥的关系也不怎么样。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也是个挺叛逆的孩子,骨子里有主见的很,我大哥也是拿他没办法的。” “渊崎怎么了?他不挺好一孩子的吗?工作也没让他家里人操心过,说不定还能帮帮咱们黎黎。” “你是不知道,渊崎他……之前大哥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两边父母都挺满意,甚至连女方本人都同意了,就是渊崎死活不答应,把我大哥气个半死,因为这件事他们家有一阵子吵翻了天。” “这也没什么吧,孩子不愿意,父母强迫也没用啊!” “要是到时候程黎也这样呢?你开心吗?” “我才不像你们老程家这么顽固呢!黎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本来就因为你干涉他填志愿的事情一直在生闷气,你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爸,妈,我回来了。”本来想马上溜回房间,但程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妈,我明天还想吃糖醋排骨,能做给我吃吗?” “能!当然能!还有其他想吃的吗?我让你爸给你买去。” “我想想,想好了再跟你说。我回房间看书去了。” 第8章 008 再过几个星期就是考试周了,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多,去晚了的话连能上自习的空座位都找不到。但程黎是例外,他是宿舍里起得最早的一个,休息日也是早早地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不管图书馆的人再怎么多,他总能轻易找到别人不容易发现的“风水宝地”,一坐下就是一整天,心无旁骛地做作业、查文献。他最喜欢的座位在一个靠窗的角落,这附近的书架上的书比较冷门,很少人会来这里,但就在这个角落里却有一张单独的课桌,是无人打扰的绝佳位置。 前段时间尹禾在课堂上划的考试重点,他差不多都复习完了,教材上的空白处全都写满了五颜六色的笔记。从早上八点学到临近中午,程黎伸了个懒腰,身体靠在椅背上向后倾斜,双脚悬空,悠哉悠哉地晃动着椅子。他看着窗外的树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零碎碎地落在楼下的林荫道上,茂盛的树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让人的心情特别平静。 实验室那边什么时候才有消息呢? 班级群里至今都还没有动静,他也想过私下去找尹禾问问情况,但思来想去又怕显得太唐突,只能耐心等待通知。 “程黎,尹老师划的考试重点,你复习完了没?”躺在宿舍的室友发来消息,话里有抱大腿的意思。 “差不多了,还有一个章节的课后练习题没做。” “哇塞!你连课后练习题都做的啊?真不愧是年级第一!你的笔记能不能借我复印一下?我们宿舍都指望你了,救救我们吧!” 程黎翻了个白眼,挑了个无奈的表情发了过去:“我在图书馆三楼的期刊文献库,要笔记的话可以来找我拿。” “谢谢你!我吃完午饭就去找你,哦对了,要不要给你买饭送到图书馆?”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室友们对程黎的时间管理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永远选择错峰用餐,从来不会在排队上浪费时间。宿舍里,程黎的床铺早已经收拾整理好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他几乎很少与其他舍友打照面。 “我下午要去图书馆找程黎拿笔记,然后去打印店全都复印出来,你们还有谁要的?”这话一出,犹如撒下鱼饵,宿舍一下子炸开了锅。 “我要一份!” “我也要!” “程黎大神有哪些课的笔记?有多少我要多少!” “行,你们全都要的话,我先去复印,等我回来了再给我钱。对了,既然程黎愿意借我们笔记,我们宿舍找个时间去校外聚餐吧,请他吃饭。” “行啊,舍长你安排吧,我们出钱就是了。” 从大一第一学期开始,靠着程黎的笔记,全宿舍的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考试复习周,要不是程黎不允许,他们都打算把程黎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书桌上每天供奉膜拜。 “之前尹老师给我们划重点的那些内容,你们都复习得怎么样了?” “那当然是还没开始看啊!” “我等下就准备开始复习,哦不对!是预习。” “算了算了,问你们也是白问,我去图书馆找程黎。”舍长杜皓然从床铺上下来,穿上鞋,抄起背包,直奔图书馆,此刻他身上背负着全宿舍的希望。 快到食堂门口的时候,杜皓然犯起了难,到底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去图书馆,既然不用给程黎带饭,那么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再去找他应该也行。他放慢脚步,转向食堂,刚走上台阶就遇见了从一楼出来的尹禾。 “尹老师,你刚吃完饭吗?”杜皓然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没想到会被学生叫住,尹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上杜皓然的眼神,脑海里蹦不出任何有关信息,但应该是自己的某个学生。 “是啊,我刚吃完饭,你这是......正打算去吃饭吗?” “今天没课,就起得晚了些,现在才来吃午饭,吃完饭我就去图书馆学习。” “哦,这样啊......” 杜皓然看到尹禾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好奇地指了指问道:“尹老师,你这是买的什么?” “煎饼果子,二楼新开了一家店,今天买一送一。正好我吃不完,这份你拿去吧。”尹禾把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塞到杜皓然手里,挥了挥手就走了。 “尹老师,谢谢你的煎饼果子!”杜皓然看着尹禾离去的背影,觉得他还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图书馆里座无虚席,全都是在备战各种考试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张气氛,仿佛在这里只要做的不是与学习相关的事情都会有一种罪恶感。 程黎趴在桌子上,一只耳朵挂着耳机,眼睛时不时地瞥向摊在一旁的参考书,然后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些结构图。他很喜欢笔尖在纸上轻轻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这种专注力能让他与外界的杂音隔离开,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去,就连杜皓然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都没注意到。 “我都在这站了好几分钟了。”程黎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要的笔记,都在这里,自己拿吧。”他扬起头,朝桌上的书包示意,杜皓然要的笔记本早就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书包旁边。 “那我就不客气了!”杜皓然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看了看,连连赞叹道:“这个字,还有插图,谁能比得上!程黎,我们宿舍有你是我们的福气!”说罢作势要去抱住程黎。 旁边的同学听到这边的骚动不禁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了,你赶紧走吧。” “这个给你。”杜皓然从背包里掏出一大袋东西放在桌上。“里面有我买的一些零食,还有一份煎饼果子,是我中午在食堂碰到尹老师,他给我的,我拿来孝敬你,赶紧吃啊,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不用给我的,我吃过午饭了,而且图书馆里不让吃东西。” 杜皓然一边把桌上的笔记本装进背包,一边给程黎支招:“你拿到饮水机那边去吃,我看到很多人在那边接水吃东西,还有在那边打电话的,你找个靠窗的位置,吃的时候打开窗户,把味道散出去就行了。我先走啦,大家都在等着我复印好拿回去给他们复习呢!” 还没等程黎拒绝,杜皓然就收拾好背包,心满意足地奔向打印店。 尹老师给的煎饼果子?居然会有这么奇妙的事情,他能记得杜皓然吗?绝对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程黎不自觉地拿起手机,发现联络人列表里多了一个新消息,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名叫“生科院24级实验室项目团队”的新群组里,新群发起人正是尹禾。 “各位同学大家好,以后有关实验室项目分工和进展情况的消息会发在这里,有任何疑问可以联系自己的指导老师。” 终于有消息了。程黎紧紧握住手机,有点激动,零食袋子里飘来的煎饼果子的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 生科院与精密科学仪器公司的签约仪式安排在这周五的上午,双方都会派出领导代表参加,地点就定在学校大礼堂。周四的时候,程渊崎就已经早早准备好了第二天的着装,深蓝色的三件套西装搭配加上擦得锃光瓦亮的小牛皮皮鞋。之前在公司穿的时候,被同事们吐槽穿得像是要去结婚,在那之后,只有出席重要场合他才会拿出来穿。 “渊崎,明天咱们是不是要去滨海大学参加签约仪式?” “是的科长,明天上午十点开始,我已经订好八点半的车了,咱们直接从公司门口出发就行。” 高科长递给程渊崎一张礼品券,上面写的是一家烟酒行。 “渊崎,你今天抽空去把东西领回来吧,明天我们带过去,放车后备箱里。” “好的,我中午找个时间过去。” 程渊崎没有过问太多细节,只是应承下来照吩咐办事,他的这种分寸感和眼力见让高科长十分放心。 不只是职场上的人际关系,程渊崎从小就会察言观色,知道面对不同的人该如何打交道,特别是面对长辈和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表现才能讨对方欢心,家族里的亲戚没有一个不是对他赞不绝口的。 “渊崎哥,明天你会来我们学校吗?”是程黎发来的消息,他可能看到了生科院的通知。 “是啊,明天上午十点,在你们学校的大礼堂,应该要不了多久时间就结束,你有空吗?要不结束之后咱们一起吃个饭?” “好啊!明天尹老师应该也会来吧?” 程渊崎回想起了之前尹禾口头上做的保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应该......会来吧,他之前说过一定会参加的。” “今天名单出来了,尹老师是我的指导老师,我以后就跟着他做实验了。” “那挺好的呀!那天看看他有没有时间吧,可以把他也叫上,咱们三人一起吃个饭,他上次还说要请我吃你们学校食堂最好吃的牛肉面呢!” “不会是东区食堂那边的吧,我可以直接带你去。” “到了那天再说吧,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校内校外都行。” 第9章 009 生科院经过这一次实验设备赞助之后,整体建设水平大幅提升,不仅学生学习的劲头变得积极了,连带一些老教师都把沿用多年的课件做了修改和调整,变得稍微“与时俱进”了一些。看到校领导在听完工作汇报后赞不绝口,罗海舟松了一口气,听惯了常年“亮红灯”的学院考核批评,他终于从校领导的口中听到了一句难得的夸奖。 “罗主任啊,你们这次接受赞助,为学校省下了不少经费,这对我们滨海大学是非常大的贡献!接下来你们要继续发展校友会,积极联络全国各地的优秀校友,让他们多为母校做贡献。”罗海舟还是第一次在校领导的脸上看到这么和善的笑容,看来这种立竿见影的工作成果,比改善学校宿舍环境之类的工作有用多了。汇报完工作之后,罗海舟就忙着赶去大礼堂察看签约仪式的准备情况了。 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礼堂内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舞台的正中间摆放了一张长桌,铺着红色天鹅绒桌布的桌面上摆好了姓名牌和茶杯,座位正中间还有一支话筒。正上方悬挂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是“滨海大学 精密科学仪器公司捐赠签约仪式”一行大字。 上次来到礼堂这种地方还是上中学的时候,那时自己还是个中学生,坐在台下听台上的名师专家们讲授学习方法和考试技巧。程渊崎走上台阶,在昏暗的光线中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纸条的座位,正当他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座位视角不方便拍照的时候,礼堂入口处扛着相机的摄影师缓解了他的焦虑。 高科长的座位被安排在台上,紧挨着校领导和罗海舟,头顶上的灯光打下来照得人全身发白,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 最后一位不知是什么部门的领导入座后,主持人打开了手里的话筒:“请各位按照姓名入座,我们的仪式即将开始。” 程渊崎环顾四周,台下总共就两三排观众,除了一些对接工作时有些熟悉的面孔之外,并没有发现尹禾的身影。 内心有点小小的失落,好在观众席的灯光足够暗,没人会在意。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今天非常荣幸能够来到这里,见证我们滨海大学生命科学技术学院与精密科学仪器公司达成产学研合作。首先,有请我们滨海大学常务副校长致辞,请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程渊崎一边附和着拍手一边看了看手表,心里估计整个流程大概要花一个小时。 “滨海大学作为本市、本省的知名高等学府,长期以来在硬件设施方面存在一些短板,导致我们的学科建设与发展始终没能取得进一步突破……”常务副校长的讲话内容十分接地气,致辞途中还时不时转头看向并排坐着的高科长,看来是非常重视这次合作。 坐在前排的领导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频频点头附和,只有躲在后面的程渊崎时不时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憋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是来参加仪式的,啊...已经开始了吗?” 礼堂入口处的一两句窃窃私语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台上的罗海舟更是马上就发现了,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是尹禾,那个神色慌张的身影,进场之后匆匆找了个座位坐下,这种场合的迟到行为,惹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说每个人的座位上都贴上了姓名条,但尹禾已经顾不上寻找自己的座位了,直奔最后一排有人的座位旁边赶紧坐下,气喘吁吁地平复自己的状态。 “尹老师,怎么现在才来?” 尹禾听到这句耳边传来的低语,才意识到自己坐到了程渊崎的旁边,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惊喜。 “是你,这么巧?”话音刚落,尹禾转念一想,程渊崎是捐赠方的代表之一,今天本来就会出席。 “结束后一起吃个饭?上次说好的要请我吃你们学校最好吃的牛肉面,不会忘记了吧?” “没有没有!怎么会忘了呢?等下我带你去食堂,只要你不嫌弃就好。”两人在台下小声闲聊,时间到是过得挺快,台上讲话的人都换了好几轮。 “对了,你认识程黎吗?他也是你们生科院的学生。” “程黎?这个名字是有点耳熟......” “他这次进了你的实验团队的,没有印象吗?” 尹禾连忙掏出手机,果然在实验室群聊中找到了程黎的名字。“啊!真的有!原来是这两个字啊,程黎,他也姓程,难道你们是亲戚?” “他是我堂弟,我今天也把他叫出来了,咱们三个可以一起吃顿饭,以后还请尹老师多多关照了!” “可以可以,等会儿,我好像有点印象了,程黎应该是专业成绩名列前茅的同学,学习很认真,平时作业也做得好。”嘴上赞不绝口,但尹禾还是无法把名字和人脸对上。 “是吗?尹老师都这么夸奖他,我回去得好好向他爸汇报,说他在学校有认真学习。” 程渊崎一脸自豪,没想到程黎这小子还能给自己长脸。 “那么接下来有请双方代表在我们的捐赠协议书上签字。”台下的摄影师已经迅速就位,镜头对准了舞台上的主角们,一阵快门声响起,这场签约仪式也宣告即将结束。 “我还有点事情要跟我领导说一下,要不咱们约个地点碰头,到时候让程黎带我过去就行。” “那就在东区食堂见吧,我先去给你们把菜点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看着办吧,点你觉得好吃的,我和程黎都不挑食。” 程渊崎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发现高科长似乎在四处张望,于是快速从座位上起身,小跑着上台去找高科长了。 尹禾随着散场的人流走出礼堂之后,迅速找到自己的电动车,从车筐里取出头盔戴上,直奔东区食堂。 “要不去楼上看看有没有空的包间?程先生听了一上午可能也有点累了,安静一点的环境会不会比较好呢?”虽然心里拿不定主意,但到了食堂门口之后,他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去预定了一个包间,然后去窗口排队买牛肉面。 “咦?尹老师一个人怎么买这么多份啊?” 材料学院的周老师和王老师在队尾就看到了最前面的尹禾,他手忙脚乱地在打包冒着热气的牛肉面,还时不时被烫到。由于平时尹禾总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也没有看到他和谁走得特别近,二人有点好奇。 “尹老师这是给谁带饭吗?” “我们约你出去聚餐总是约不上,你不是在备课就是在做实验。” “这是给一个朋友带的,我们今天中午一起在楼上包间吃饭。” 听到尹禾要单独约朋友吃饭,二人来了调侃的兴致:“哟!男的女的?还要特意在包间吃?” 尹禾没听出来他们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说起了程渊崎今天来学院参加签约仪式的事情。 “搞什么嘛,我还以为尹老师终于不是孤家寡人了。” “对啊,赞助商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尹禾被他们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慌慌张张地想尽快逃离这里。 “尹老师,你说的牛肉面是这家的吗?” 只见程渊崎双手叉腰站在不远处,他稍显正式的装束在食堂的人群里格外扎眼,挺拔的身姿和整洁的面容引起了来来往往大学生们的侧目。周老师和王老师见到面前这个男人,不由得有点吃惊,一副潇洒的社会人士装扮,稍微勾起了他们内心竞争的火苗。还没等尹禾开口介绍,程渊崎便上前几步走到他们面前,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起来:“老师们好,我叫程渊崎,是作为捐赠方代表之一,今天来生科院参加合作仪式的,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这是我的名片。” 程渊崎正准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名片盒,就被尹禾一把拉过胳膊,“周老师,王老师,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一步。”尹禾头也不回地拉着程渊崎直奔食堂大门,这才注意到程渊崎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稚嫩面孔,这应该就是程黎了,他心想。 楼上的餐厅包间是滨海大学里环境相对较好的地方了,一般只有教职工聚餐或者领导接待才会到这里来吃饭。程黎更不用说,上大学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们想吃什么菜就点吧,主食咱们可以吃牛肉面,来吧,先尝尝。” 隐约感到尹禾有些不开心,程渊崎不确定是不是和刚才那两人有关,他赶到食堂的时候,正巧看见他们站在一起说些什么,尹禾脸上是一副尴尬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像是想要赶紧找个借口逃离。 “尹老师,那我和程黎就不客气了。”他接过尹禾递来的菜单,转手给了程黎。 “小孩儿,你先看看你想吃什么。我听尹老师说你在学校学习挺认真的,成绩也不错。” “我最近刚刚加入了尹老师的实验团队,以后可以跟着尹老师做实验了。” 一聊到实验相关的话题,尹禾就来了兴致:“原来你就是程黎啊!抱歉,之前一直名字和人脸对不上,这下我终于认识了!你的表现我有印象,每次交上来的作业都做得很好!” 程渊崎捧起一杯热茶,边喝边听他们聊天,他感觉此刻自己像一只在阳台晒太阳的猫,心情无比舒畅。 第10章 010 临近课题上报的截止时间,学院里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氛围。韩琳琳没日没夜地在实验室里调试设备、做样本测试,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混乱的作息时间使她心力交瘁,课题中期报告也还有一部分没有完成。听到学院里其他老师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越发有些烦躁,做实验的时候偶尔都会走神。 由于现在的任期考核制度越来越严格、科研经费越来越紧张,因此申报课题对很多年轻教师来说是难得的考核加分机会,即使平时科研任务再怎么繁重,也会抽出精力准备。 除了她,系里其他几位年轻老师最近也在准备这件事情,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平日的相处之中暗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较量。 “韩老师,那个课题的事情,最近不是快到截止日期了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叶朗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身旁,把正在埋头写教案的韩琳琳吓了一大跳。他们的学术研究方向较少重合,排的课也是让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除了在同一个教研室里备课,韩琳琳很少和叶朗有什么交集,关于叶朗的评价,她都是从吴舒茜那里听来的,几乎没有几句好话。 “你说课题啊,我最近都没什么进展,有个实验的数据始终不是很理想。”韩琳琳生怕他来打自己的主意,不自觉地合上手里的教案,准备起身去食堂吃饭。 “数据出不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不知道叶朗安的什么心,韩琳琳本能地婉拒道:“没什么,我最近再多做几个测试应该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叶老师,我先去食堂吃饭啦,早上没有吃早餐,现在有点饿。” “韩老师等一下,我想问问,你知道尹老师做的什么课题吗?我有些问题想向他请教一下。” 原来他盯上的是尹禾啊。韩琳琳的脸色一沉,眼前的叶朗瞬间变得让她无比厌恶,甚至不想再多看一眼,语气冷淡了几分:“这个我不太清楚,你得去问他本人。”韩琳琳冷漠的态度让叶朗有些尴尬地杵在原地。 出了教研室,韩琳琳迫不及待地给尹禾发了条消息:“刚才叶朗来问我有关你课题申报的事情,我没告诉他,如果他来找你的话,最好别搭理他。”整个滨海大学,能稍微关心一下尹禾的,恐怕只有韩琳琳了。 电话另一头的尹禾正在实验室调整设备参数,刚把显微镜调整好,就接到了韩琳琳的电话,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韩琳琳为什么要提醒自己提防叶朗。 “为什么不搭理他?他如果想知道我的课题申报进度,可以直接来问我啊。” 尹禾的不谙世故在韩琳琳的意料之中,出于关照后辈同事,她又在电话里强调一遍:“我听说叶朗之前有抢课题的嫌疑,你也知道,关于课题的研究方向和创新点,如果与别人的课题有些许重复的地方,都是很容易被卡的。他要是来问你,最好别透露太多详细内容。”尹禾不了解叶朗的为人,但韩琳琳都这么说了,心里不由得多加了一丝防备。挂掉电话之后,他戴上口罩,继续投入到他的工作中,按照从导师那里得到的指导意见,只要最近加班加点把课题最后的验证部分做完,就可以顺利结束课题了。 连续一周没睡好觉,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得加快进度了。” 韩琳琳走了后,只剩下叶朗一个人在教研室。他能感觉到韩琳琳是在故意回避,这俩人的研究方向相近,天天泡在同一个实验室里,还共同带一个学生团队,要说韩琳琳一点都不了解尹禾的近况,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叶朗揉了揉太阳穴,烦躁的情绪爬满全身,看来还是要找到尹禾本人当面套取点信息出来。正当他转身打算离开教研室的时候,韩琳琳旁边的办公桌上,一份被教材遮住一半的纸质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一周是期末考试周,几乎每一天都有一场专业课考试,每天的图书馆都是满员,教学楼的走廊上都可以看见自带小板凳坐着背书的同学,现在除了食堂,只要是校园里有椅子的地方,随时会被占位当成自习室。 程黎一手握着包子,一手拿着笔记本,眼睛盯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结构图,心无旁骛地复习。他找了湖边一处空着的长椅,一坐就是一天。有些在校园里散步的小情侣,逛到湖边来看到程黎刻苦复习的身影,都自觉地绕道不去打扰他。 “专业课差不多了,接下来是公共课,我看看有几本书要背。”刚合上笔记本,放在背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程渊崎打来的。 “渊崎哥,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小鬼头,不能给你打电话呀?怎么,现在没空?” “那倒不是,我这几天要期末考试,这会儿在背书呢!” “是吗?其实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约你出来吃饭,最近忙的话那就等你考完试吧。”程渊崎准备挂电话,不想让自己在小辈面前显得不稳重。 “你是想约尹老师出来吧?”程黎一针见血点破,“我上大学都一两年了,之前怎么没见你请我吃饭。” 程渊崎见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程黎,也不再掩饰,坦白道:“是啊,也可以请尹老师出来一起吃饭,让他在学校多关照关照你。”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是不是你的领导又给你安排什么任务了?”程渊崎心里咯噔一下,惊叹于程黎敏锐的觉察力。“我作为校企合作项目的中间人,当然是要定期维护关系的,这是我的工作,顺便也能与你联络感情,这不是一举两得嘛!等你们忙完考试再约,先不打扰你复习。”挂电话之后,程渊崎的脸烧得有点红,自己带着目的接近尹禾这件事情,说出来总觉得不光彩。 他坐在办公室里,桌上茶杯里的茶还没凉。十分钟前,高科长还坐在他对面喝茶。 “渊崎啊,最近滨海大学那边没什么事情吧,上次捐赠的那批设备用着还行吗?” “高科长,生科院那边的老师反馈都挺好的,前不久我也请工程师去拜访了一次,顺便送去了一批耗材。” 高峰一边喝茶一边凝神思索着,想了想还是说出了最关切的问题:“生科院那个很内向的年轻老师,是姓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他最近研究的课题有什么进展吗?”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程渊崎隐约觉得是在说尹禾,有点诧异他居然会对一个学院的讲师这么上心。 “您问的是尹老师吗?” “就是罗教授手下的那个学科带头人,据说他们生科院的研究团队最近在申报课题,可能会有一些我们需要的研究成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程渊崎明白高峰的意思,心里又泛起了淡淡的愧疚感。 “记得多打听打听,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高峰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茶杯,起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这只是工作罢了,程渊崎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一点上次程黎妈妈送的茶叶。 一开始自己就是出于工作目的去接触尹禾的,这本来就没什么问题,没偷没抢,也没给任何人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工作而已,别想太多。 他努力寻找一些正当的理由安抚自己,顺手给茶杯换上新的茶叶,重新添了热水,继续回到电脑前写近期的工作总结。 最后一场考试的预备铃响起,尹禾胳膊下夹着密封好的试卷袋,怀里抱着电动车头盔,顶着乱成鸡窝的头发匆忙进入考场,最近忙得没怎么睡觉,他的脸颊已经瘦得凹陷,下巴冒出的胡渣清晰可见,形容枯槁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油尽灯枯的残烛。座位上的同学看见尹禾的样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尹老师是不是生病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也觉得他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每隔一段时间不见,给我的感觉就是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好惨哦!他到底怎么了?” 听到周围人的议论,程黎望向正在发试卷的尹禾,心里不是滋味。 “我看现在新闻上说的,像他们这种年轻教师,考核压力和科研任务很重的,如果发不出来论文就要走人。”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过。别说了,他过来了。” 卷子发下去之后,教室里很快变得一片沉寂,大家都开始奋笔疾书。坐在教室后排的程黎,拿到卷子后,发现很多题目都是自己复习过的,便开始安心答题。 坐在讲台上监考的尹禾也没有闲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得很小的纸块,打开之后是一份实验数据表,上面是他记录的最近所有的实验数据。 “现在只要把这些数据代入模型里推导出结论应该就差不多了。”于是他又找坐在前排的考生借了一支笔,独自坐在讲台上构思课题论文的结尾框架,浑然不觉教室的最后排,已经有人在传递纸条了。 第11章 011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程黎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一个学期一晃眼就过去了。除了特别爱打游戏的,成天泡在宿舍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开始变得忙碌,有的要出去兼职,有的要出去实习,能在宿舍里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杜皓然收拾好行李箱之后,看了看时间,离火车出发还有三个小时,还可以在宿舍里稍微坐一会儿。 对面床上的程黎一脸悠闲地躺着玩手机,耳机里放着音乐,时不时小声哼几句。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杜皓然终于看到了他放松下来的样子。 “程黎,你不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吗?等下我走了之后,宿舍里就剩你了。” “没关系,我什么时候走都无所谓,反正我家住得近,打个车就到了。”程黎瞥了一眼杜皓然,见他大包小包的行李已经整齐摆在床边,有的手提袋里还能看到里面装着的本地特产。 “你还带了特产回去啊?不会是那些海鱼干吧?” “你怎么知道?不过我除了这些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了,就随便带点东西回去。”杜皓然的家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内陆城市,每次动身启程总能看见他带很多行李。 程黎放下手机,从床上爬起来,去自己的储物柜里翻出来一个精致的铁盒,交到杜皓然手里:“这里面是一些海产冻干,我妈给我准备的,你带回去吧,这算是比较好的本地特产了。”杜皓然有点受宠若惊,他一直以为程黎是一个优越感十足的城市孩子,平时对人的态度冷若冰霜,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就拿着吧,本来就是准备给你带回去的,作为一个本地人,相信我没错的。” “这个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你快去赶车吧,你走了我好锁门,我也要回家了。” 赶走了杜皓然之后,程黎迅速收拾好要带回家的学习资料和换洗衣物,准备去校门口打车。 不知道尹老师会怎么过假期,是在学校里?还是回家?还是出去旅游?程黎自顾自地想着,刚好走到了出校门必定要路过的生科院门口。 “信箱是在一楼对吧?” “我之前给老师们送过期刊杂志,记得应该是在......一楼那个楼梯拐角处,去看看就知道了。” “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离校了。” “不会的,就算被发现了那又怎么样,反正这口气我一定要出!” 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踏进了生科院,程黎认出来那两人是同班的夏岩和秦扬。他没有多想,背着双肩包离开了学校。 学生们开始放一个多月的长假,但作为老师并不意味着可以休假。这学期的教学任务结束,学生们考完试,剩下的就是一些琐碎的工作,批改试卷、录入成绩、上报课题材料,每天照常坐班的尹禾感到身上的担子终于轻了一些,起码不用再去教室上课了,每天多出很多空余时间。学院里很多老师在本市买了房,到了假期就是偶尔有事情的时候来学校,其余时间就在家里工作。很多同事也经常给尹禾介绍学校附近的房子,不过都被他婉拒了,理由是他现在还没有过考核期,不确定能不能长期在学校任职。 “尹老师,那你岂不是一直都住在教职工宿舍?” “是啊,住宿舍也挺好的,上下班多方便。” 尹禾的回答每次都能得到老教师们同情的目光,好在他并不往心里去。 此刻空荡荡的生科院里,只有教研室的灯是亮着的,尹禾坐在电脑前,在教务系统上一个个录入学生们的期末成绩。 “98、95、90......平均分92。”尹禾录入完成绩后,在教务系统上看到了所有人的成绩统计情况,程黎排名全系第一。尹禾感到欣慰,准备给程黎发消息,但转念一想,点开了联系人列表里的程渊崎。 “程黎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全系第一!” “是吗?这小子还挺厉害呀!作为堂哥我应该要祝贺他,你最近有空吗?” 尹禾愣了一下:“我?不是要给程黎庆祝吗?” “你作为他的老师,是他学业上的大功臣,当然也要一起来了,尹老师你可以选个时间,我把程黎叫出来一起聚一聚。” “总是让你请客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现在放假了,你总不能还是每天24个小时都泡在实验室吧?偶尔出来玩一玩,放松一下不好吗?你一个人待在宿舍不无聊吗?” “不无聊的,我还有很多文献没有看,下学期的教学计划也还没写......”不等尹禾说完,程渊崎直接打断他:“好了好了,尹老师,你需要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这样有助于提高你的工作效率哦!我去问问程黎,时间地点定下来之后发给你。” 实在推不掉程渊崎的热情邀约,尹禾只好答应下来,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期待。正如程渊崎所说,偶尔出去放松一下也好,上次出校门是什么时候来着?他想不起来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教研室、实验室、食堂三点一线,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久,渐渐地也不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对。尹禾又想起了周围同事的发问:“你总是一个人,不孤独吗?” 孤独?这两个字尹禾认识,但要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又无法准确形容出来。是羡慕其他人身边都有伴侣,成双结对出入各种地方吗?还是羡慕做什么事情都有人陪、有人倾诉?尹禾可以很坚定地给出否定答案,他从来都不知孤独为何物,是否拥有那些世俗意义上的陪伴从来都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实质上的影响。当前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学术理想和生存空间,和虚无缥缈的孤独感比起来,活下去的危机感更像是寒风中的利刃,时刻都能粉碎任何安逸的念头。 “尹老师,你一直这样紧绷着神经,总有一天弦会断掉的呀!” “尹老师,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尹老师,现在流行松弛感,你整个人要学会松弛下来。” 脑袋里突然响起无数周围人对他的各种“劝告”,仿佛是个人都能来到他面前指点批评几句,然后带着说教成功的满足感昂着头离开。尹禾在日程本上划掉任务栏里的“录入成绩”这一项,然后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来到窗前远眺。这段时间因为用眼过度,他感觉自己总是会不自觉地眯眼睛。眯眼睛这个习惯从小就被父母三令五申禁止,因此在他意识到自己产生这个举动时,就像踩到了不可逾越的红线,惊慌得赶紧把眼睛睁大。 窗外一如既往是那几棵树,只不过叶子凋零得差不多了,可能来年春天又会长出来新的。春夏秋冬已经轮回了几年,尹禾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完整地见过这几棵树在一年四季里的模样。仔细想想,不止是窗外的这几棵树,校园里的人工湖、小树林、林荫道,校外的海滩、滨海广场,很多地方都还没有去过。随着思绪不断发散,眼神的焦点慢慢模糊,尹禾全身被沉寂已久的情绪包裹住,落寞的神色爬上眉梢,像是久违地从理智的学术世界里剥离出了真实的本我。 如果项目没有申请下来怎么办?如果发不出期刊怎么办?如果考核期没过怎么办?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怎么办? 他不禁想到了这些问题,但思绪仅仅停留在问题层面,并不迫切地去解开问题的答案。这不是逃避问题,而是当下只能尽全力做一些自己能做的,至于其他那些自己不能掌控的因素,就交给命运的安排吧。 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尹禾回到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自从他把平时没什么人用的教研室收拾整理出来之后,学院里很多老师都时不时自带电脑来这里办公,增加了教研室的人气。桌上堆成山的资料基本都是尹禾一个人的,有时候他懒得把教材背来背去,干脆就放在教研室。 这大半年以来与工作相关的所有文件都在这里了,各种参考文献、实验设计方案、学生作业、汇报发言稿、采购发票都混杂在一起。 “原来半年时间里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啊?”他把一些比较重要的文件单独挑出来,放在文件袋里保存,光是没有拿给财务报销的发票,累计加起来也有小几千块了。 “要找个机会去财务那边问问。”正好他想起之前罗海舟答应他的承诺,会在经费上得到一定的支持。他把教研室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之后,带上自己所有的工作文件,锁好门离开。“我也给自己放几天假吧,好久没有出校门转一转了。” 校园里由于学生放假,人少了很多,食堂一部分窗口都暂时歇业了。尹禾又来到他最钟爱的牛肉面窗口,点了一碗牛肉面,还给自己加了茶叶蛋。 “老板,你这里要放假休息一段时间吗?” “我不休息,虽然很多学生回去了,但食堂每天还是有人来吃饭的。老师你不回去吗?学生不上课了你们应该就很轻松了吧?” 尹禾夹起一大筷子面条,像喝水一样迅速吸入。 “不上课也有其他工作要做啊,不过你这里还开门营业就好,要不我还真不知道这段时间吃啥。” “老师,你找个媳妇给你做饭不就行了,哪能天天在外面吃!”尹禾被老板的口气逗笑了,“你这话和我妈说得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你们大学老师应该很好找对象啊!工作稳定社会地位又高。”老板说着说着,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尹禾摇摇头,淡淡地笑了笑,低头吃面不再说话。 第12章 012 市中心的商场永远人头攒动,一些人气店铺外面坐满了等位的顾客。程黎一大早就打电话预约好了座位,他是这家全市最火爆自助餐厅的常客,每次宿舍聚餐他都会让杜皓然带着大家来这里,一方面可以解决口味不统一的问题,一方面可以用他的会员卡打折。爱睡懒觉的他,罕见地起了个大早,又是洗头洗澡,又是搭配衣服,不知道情况的程家二老以为他要出去和女孩约会。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这一顿打扮,难道是去见女朋友?”程黎妈看见儿子打扮得帅气利落,感叹他终于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了,恨不得拿手机把程黎的样子拍下来。 “妈,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渊崎哥约了尹老师出来聚聚,我顺便去蹭饭,先走啦!” 听到是和程渊崎一起,二老安心许多。 程黎从来没有在校外见过尹禾,对于程渊崎为什么执着于叫上尹禾,他隐约感觉到是与这次校企合作有关系,并且程渊崎很看重。幸亏提前预约了座位,程黎提前半个小时到的时候,餐厅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等着开餐。 “你们到哪了?我已经在餐厅门口排队了。” “我到商场门口了,马上上来!” 刚接到程渊崎的回复,程黎感觉到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穿着连帽衫的尹禾,看起来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大学讲师,更像是大学里高年级的学长。 “尹老师你来了,我们先排着队吧,渊崎哥马上就到。” “好,怎么约在这里了?”尹禾好奇地往餐厅里张望,看到里面豪华的装修,心想这家餐厅肯定不便宜。 “这一家我经常来,里面的菜品种类多,品质也还不错,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选这里了。” “是吗?那还挺不错的,可以随便选。” 刚聊了两句,气氛就有点冷场,好在程渊崎大老远就看见排在队尾的两人,大声朝他们喊道:“嗨!你俩等等我!”随即飞奔过去搂住程黎的脖子,“你小子会选地方啊!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宰我一顿!” 程黎被锁住喉咙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尹禾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连忙劝说道:“我们要不换一家吧,这附近应该也有味道不错价格也便宜的地方。” “尹老师我开玩笑的,这里挺好的,菜品种类多,程黎还有这里的会员可以打折,你说是不是!”程渊崎用胳膊肘捅了捅程黎的背,示意他赶紧应承。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里的会员?”程黎疑惑地看向他。 “我没说错吧,尹老师你就放心吧,程黎不会让自己吃亏的。马上开餐了,小鬼头你来带路。” “我有名字,不要叫我叫小鬼头!再叫我小鬼头我就不借会员给你用。” 三人来到预定的座位坐下后,程渊崎和程黎马上先去取食物,让尹禾坐着等他们。 “渊崎哥,你这么煞费苦心讨好尹老师是什么意思?”程黎拿着空盘子,跟在程渊崎身后选菜。程渊崎没想到程黎会问得这么直接,毫不掩饰地说:“尹老师是我的客户啊,这么说吧,整个滨海大学都是我的客户,你如果做销售就知道了,有求于人是这样的。”程渊崎高大的身躯在程黎眼里顿时变得有些卑微,他没有继续问一些更犀利的问题,即使以程渊崎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有所隐瞒。 两人夹了好几大盘子菜回去,然后程渊崎又折返回去给他们打饮料。尹禾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出门吃饭不用动手的待遇,吃的喝的都有人送到嘴边,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 “我自己来就好,不用管我。”在程渊崎把剥好的虾分给两人之后,尹禾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渊崎你不用太照顾我的,让程黎多吃点吧,他这次期末考试考得特别好,平时应该是下了苦功的。”在关心学习方面,尹禾表现得比程黎的亲人更上心。 “程黎,你以后还是想往这个专业发展吗?”面对程渊崎的发问,程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我挺喜欢这个专业的,目前没有什么比做实验更有趣了。” “做实验可不一定赚钱哦!” “没错,如果没有学术追求,做研究可是很痛苦的。” 没想到这俩人居然达成了共识,程黎吃惊地问:“尹老师,我一直觉得你是非常热爱这个专业的,难道你也会觉得痛苦吗?” 尹禾苦笑了一声,喝了一口饮料。“我当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痛苦啊,你堂哥说得对,很多事情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支撑,光凭热爱是很难坚持下去的,而且学术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我不是想打击你的热情,如果你坚定要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就利用好目前的学习平台。” 程渊崎坐在尹禾旁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尹禾娓娓道来。他看到了尹禾眼底埋藏着的苦闷与无奈,就像是孤身一人在迷宫里打转,有上帝视角的旁人无法给予指点,只能看着迷宫中的人在奋力走出困境和自暴自弃这两种结局中摇摆不定。尹禾像一个年长的朋友,一五一十地给程黎讲述自己一路走来的故事,从他高中是如何拼命学习杀出重围,直到一路苦读拿到博士学位然后通过笔试面试进入滨海大学,中间付出了很多旁人无法承受的辛苦和压力。进入滨海大学工作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日常繁重的教学任务,学术科研上的硬性考核指标,这些无法回避的问题无时无刻压在心头,想起这些现实难题,尹禾有时会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依旧是挂着沉重的黑眼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程黎听得入神,从坐在对面的尹禾身上仿佛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那种醉心于学术的一腔热爱,浑身散发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辉。然而程渊崎却看到的是另外一个尹禾,那种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为普通人努力活下去的样子,虽然会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和无法改变的困境,但仍然磕磕绊绊坚持走下去的成年男人不愿让世人看见的样子。 “尹老师,你现在已经是大学老师了呀,应该就没那么大压力了吧,工资又高工作又稳定,我们很多同学以后都想当大学老师的。”程黎略显幼稚的言论让程渊崎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夹起一个炸鸡块塞到程黎嘴里,示意他先暂时闭嘴。“果然还是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啊,不知赚钱有多难,以后被社会毒打几年就知道了。” “我怎么就愚蠢了?你才愚蠢呢!” “小屁孩儿先去打几个月的暑假工再来说钱好不好赚吧。” “去就去!下个学期我就去做兼职。” “赚了钱记得孝敬我啊!不枉我天天带你好吃好喝。” “一定会的,我尊敬的堂哥大人!”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的,像在说相声,尹禾乐得差点笑出声,心思终于回到了吃饭这件正事上。 “尹老师,要不要喝点酒?我去拿几瓶啤酒来吧。” 想到这几天可以休息,尹禾爽快地答应了。 “我也要喝。” “你闪一边去,学生喝什么酒!”程渊崎二话不说开了两瓶啤酒,一瓶递给尹禾。 “尹老师,你的酒量如何?能喝多少?”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还从来没在外面喝过酒,只是偶尔自己在家里小酌一下。”一杯啤酒下肚,没过多久,尹禾的脸连带脖子都变得通红,眼皮也有点招架不住的意思。 “尹老师,这段时间放假你打算怎么过?” “我啊,我......我......在宿舍休息,把......下个学期......的教学计划写完,然后......”才喝了一瓶啤酒,尹禾就已经开始摇头晃脑了,说话开始舌头打结,和旁边看起来完全正常的程渊崎相比,酒量差得一目了然。 “你的家人在这边吗?” “他们在我的老家,除了定期给他们寄钱,我很少和他们联系。” “那你不趁假期回去看看他们吗?” “上次放小长假的时候回去过一次了,这几天就留给我自己了。” “那要不要跟我们兄弟俩一起玩啊?我们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熟得很,你想去哪我们可以带你去,可以说这附近的地方我们都去到了,需要向导随时开口便是。” “你像个人贩子,尹老师,你别跟他玩,想去哪我带你去。”程黎已经把尹禾当成自家亲戚了,热情得很,脸都快贴到尹禾身上去了。三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边吃边聊,彼此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 生科院一楼的信箱被学院图书馆馆员打开,他取出里面堆成小山的邮件,准备分发给收信人。一个写着“举报信”的信封在最上面,格外显眼,应该是最近刚投进来的。 “举报信?这是什么?不会是举报什么贪污受贿吧?”不敢怠慢的馆员老老实实把举报信交到了辅导员办公室,值班的老师打开看了之后,一场针对尹禾的听证会召开在即。 第13章 013 放假回家后的程黎真切感受到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期。没有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暂时也没有升学课业压力,不需要面试找工作,他就这么在家里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白天起床已经临近中午,爸妈出门上班之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随便吃点东西之后正式开启一天的活动,玩一会儿手机,吃一点零食,再玩一会儿电脑,日子快活似神仙。晚上吃完饭之后,要么陪父母出去散步,要么继续打电脑游戏,他只能等到程渊崎下班之后,才能约他一起上线组队。 “真羡慕啊!还有假期能让你每天这么疯玩,之前不是答应我了要去打暑假工赚钱吗?”程渊崎隔着屏幕都要调侃程黎,他打心底羡慕这种家里蹲生活。 “我也就这个假期稍微轻松一点了,上次尹老师不是说了,等到大三大四了就要开始多实习多投简历,如果要升学就得提前准备考试,生科院是没有保送资格的,只能靠自己考试。”程黎抓到程渊崎这个游戏搭子,舍不得放他走,每次都拖着他玩到半夜。 “我今天要早点休息,这几天一直陪你打游戏都没睡好,体谅一下我这个打工人吧,白天还要出门工作混口饭吃的。” “行吧,那就玩到十一点下线。” “你天天这么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会长胖的,变成肥宅的话没有女生会喜欢你的。” “我有在锻炼的,经常和我爸在小区里打球,或者周末陪我妈和其他亲戚爬山。倒是你,是不是每天一下了班就回家瘫着了?上次一起吃饭,我看到你肚子上的肉都挤出来了,发际线也越来越高,啧啧啧。”程黎挖苦人的本事和程渊崎不相上下,都能精准攻击到对方的痛处。 “你这小孩儿!”程渊崎刚想还嘴,但刚才程黎的一番话确实说对了,在打开电脑之前,他就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状态,可以说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躺下休息。他摸了摸肚子,曾经引以为傲的腹肌身材早已不知踪影,唯一不承认的只有发际线越来越高这件事。 “我每天都在观察我的头发,目前发量很多,还没有秃好吧!”“现在没秃,也快了,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秃头可不就是这几年的事情。”程黎事不关己的讥讽让程渊崎很是受伤。 “好好好,我这个老人比不上你小年轻行了吧。” “我是提醒你,要加强锻炼加强身材管理,要不然没有女人喜欢你的。” “这你就不懂了,外貌和物质条件比起来,不值一提,女人首先看重的是经济实力,其次才是外形条件。” 程黎恍然大悟,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渊崎哥,我觉得你有些变了,以前你没有这么油腻的,现在像一个中年爱说教的大叔,嘴里全都是成功学讲义。” 程黎说话风格一贯如此,越是亲近的人,说话越是直白,且百无禁忌。 “真的吗?我好好反省一下。”电脑面前的程渊崎,盯着对话框里程黎发来的那一句话,恍惚了很久。 见对方半天没有动静,程黎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刚才说得有点伤人了,刚打出一句道歉,程渊崎就发来了消息:“我刚才去照了镜子,再强调一遍我的发际线没有变高!”没过多久,程渊崎就下线了。 这次的不欢而散让程黎心里过意不去,接下来的几天他约程渊崎打游戏,都被程渊崎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渊崎哥不会以后都不理我了吧,我得找个机会向他好好道歉。”他想不到的是,随口说出的真心话,对程渊崎起了巨大的刺激作用。 在变成上班赚钱混日子的小职员之前,程渊崎在学校里一直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因为长相不错,加上身材高挑,只要一出现在人多的场合,基本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总能吸引到一些关注的目光。也有不少特意来看他的女生,假装从他的教室门口路过,实际上眼睛却是不停地在教室里搜寻他的身影。像他这种人气高的学生,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玩伴,无论成绩好的还是成绩差的,所有人都能和他玩到一块儿去。接到女孩子递来的情书,首先他都是礼貌地表达感谢,然后试着交往一阵子,发现了对方的缺点和浅薄之后,渐渐失去兴趣,直到最后形成每一任交往不过几个月的常态。 “你确定要向程渊崎表白?他可是交往的人都不超过几个月的,你很快就会被他甩了的哦!” 这个风评传出去了之后,很多人望而却步,自此很少女生敢向他表白,程渊崎莫名其妙落得一个高岭之花的评价。时间就在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悄悄溜走,日复一日,程渊崎的心思逐渐不在男欢女爱上了,每次听到父母和周围人的催婚,他总是敷衍过去,整个人对这件事情提不起很大的兴趣,给出的回答就是:“谈恋爱嘛,不都是那一套流程,我已经腻了”。又会有好事者接着打听下去:“那你现在对什么事情有兴趣呢?”程渊崎回答不上来,日子就这么随波逐流地过着。 程黎一针见血的话语,仿佛一只手伸向了逐渐沉入海底的他,在他滑向深不见底的沟壑时,唤醒他游上水面的**。 洗完澡的他,伸手擦干被雾气模糊的镜子,映照出清晰的面庞。他看到镜子中的脸,不知何时眼尾处长了无法抚平的纹路,脸颊的肉也有些下垂的迹象,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紧致。身上的肉就更不用说了,学生时代练出来的腹肌都快融为一体,以前健身锻炼出的手臂线条几乎消失殆尽。 “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程渊崎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惨不忍睹,以前的他确实有挑剔别人的资格,但现在呢?他不确定,但是能感觉到现在的他是天平里被翘起的那头,逐渐失去自身分量。 最近工作上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业绩压力逐渐清晰可见,越来越严格的出勤考核,一减再减的部门预算,越来越严苛的报销条件,让一向安逸的销售部都感觉到了寒意。 程渊崎穿着睡衣,泡了一杯安神的牛奶,打开电脑,继续回复客户的邮件。这个客户是一家医院的器械采购主管,他跟进了很久,好不容易建立起了关系。 “渊崎,你明天和我一起去一趟中心医院,我和那边的院长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 “好的,科长。需要去烟酒行准备些礼品带过去吗?” “这个嘛......准备些也不是不可以,你看着办吧,适当买点就行,还是你想的周到!之后你直接拿发票去财务那报销吧,我提前和那边打个招呼。” 出于工作需要,程渊崎作为公司代表已经成了烟酒行的常客,每次去烟酒行挑选送客户的礼品,老板都会给他最优惠的价格,毕竟全市很少有这么稳定又大方的顾客。 “看来明天又要胃痛了。”原本身体很好的他,工作几年之后患上了胃痛的毛病,去医院检查了很多次,医生反复叮嘱他少喝酒、饮食要规律,他也在尽力遵循医嘱,可遇到高峰带他出去参加应酬,他是不得不去,有时候偷偷倒酒被高峰发现,高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客户在场的情况下,只能硬着头皮陪客户喝酒,事后再吃药补救,久而久之变得容易胃痛。 回复完邮件和工作消息,程渊崎倒头就睡,一想到明天要处理的工作和应酬,感觉刚才的牛奶是白喝了,烦躁地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程黎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心脏,刺痛感时隐时现。 假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尹禾在与程家两兄弟聚餐回来之后,没休息几天,就回归到正常的工作节奏中,白天去教研室和实验室完成日常工作,晚上去学生操场慢跑,只有充实的生活才不会让他有空闲下来胡思乱想,晚上反而睡得更香了。直到开学前一天的上午,他接到了学院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尹老师,我这边有事找你,请你过来一趟。” 尹禾还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放下手头的工作,换下实验室工作服直奔生科院。 “尹老师,学院收到一封举报投诉信,举报上学期期末考试有学生作弊,你身为当时考场的监考老师,没有尽到相应的监考义务,对学生作弊行为视而不见。现在有学生投诉,质疑期末考试成绩的公平性,我找你来主要就是想和你沟通一下看看怎么处理这起投诉。” “期末考试有人作弊?”尹禾听到之后非常茫然,完全记不起还有这回事。 “当然,如果学生作弊的行为非常隐蔽的话,是不容易被发现的,举报信中提到了具体的作弊人,到时候我们找学校保卫处调取考场监控视频取证就行了,如果确实有作弊行为,可能后续学院会开会研究处分,尹老师,你有什么看法?” “我?我当然是配合学院调查,只不过我当时监考的时候还真没发现有人作弊。” “这是第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情,尹老师,关于你的国家级课题项目,学术委员会想找你聊聊,接下来需要请你到会议室去,副院长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第14章 014 本以为在系统里提交完所有的课题所需材料,然后等待审核通过,这个项目就能安然落地,但最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尹禾进到会议室,副院长和其他学术委员会的评审委员早已等候多时。尹禾满场寻找自己的座位,结果被示意自己的座位就在最前面,桌上还摆了他的姓名牌。 “尹老师,今天叫你过来是有关于你的国家级课题项目的事情,现在提交材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不光是上级评委会审核,还会让其他院校的教授来盲审,想顺利结项变得更难了。”副院长语重心长地说,除了说给尹禾听,还顺带提醒了在座的其他老师。 “尹老师,上级学术委员会反映,你的课题文章中,实验主体部分与另外一位老师的课题数据高度重合,我们今天想针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秘书,可以开始了。”说完,学院秘书打开了投影仪,放出了尹禾的论文截图,把尹禾请上来讲话。 此刻的场面像极了审讯现场,面对在场所有人审视的目光,尹禾感觉非常难受,那些怀疑的目光像是利刃,让他喉咙发紧,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感觉自己像是背负着绑满荆条十字架的罪人,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来减轻痛苦。 “经过查重比对,你和生科院叶朗老师的论文有高度重合的地方,请说明一下。” 屏幕上放出的截图即为“罪证”,尹禾这才看到了坐在会议室第二排的叶朗,韩琳琳之前的提醒如电流般迅速贯穿全身,如果那个时候行事谨慎一点就好了。 韩琳琳正坐在离叶朗不远的地方,她一脸担忧地看着尹禾,表情像是在恳求一个能解除误会的说法。 “我......首先,我......我要强调一下,我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是我自己在实验室里独自完成的,绝不存在抄袭他人学术成果的行为!”尹禾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发抖,他竭力克制住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的身体。 “这个部分,我来给大家说一下我的整体立意和结论,然后再详细解释我的论证过程......”说到自己的论文,尹禾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可以随时说明,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流畅的答辩过程打破了在场很多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尹禾一个人说了十几分钟,中间连一句停顿都没有。整个实验用到的材料、操作的时长、过程、中间出现的问题,以及做了哪些改进和创新,他都一一详尽列举,对照着投影仪上展示出来的“罪证”,用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有力地证明了自己的思考链路。 副院长听完之后,提出了一个细节上的问题:“你的提交时间在系统上显示是一个月之前,而叶老师提交材料的时间比你还要早一个星期,这个怎么解释?”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尹禾压根不知道叶朗的课题方向,也不关心叶朗的实验进度,他实在无法回答:“我不太清楚叶老师的研究方向,他的研究进度我更不清楚,我只能保证我所有的成果是我个人原创,不存在抄袭。” “明明你们俩的研究方向不同,但实验数据和方法却高度重合,对此叶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吗?”副院长让学院秘书在电脑上打开了叶朗的论文资料。 “我也来说一下我的研究过程。”叶朗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有模有样地情景再现了一遍刚才尹禾的自证过程。 时间在两个当事人之间变得胶着,谁都想尽快结束这场不那么光彩的辩论。 “以上就是我个人的解释,至于刚才院长您提问的问题,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平时我和尹老师在学术上的交流不是很多,我并不清楚他的项目进展。” 两个人都说不了解对方的近况,并且都保证自己没有剽窃抄袭的行为,这让在场的评审老师们犯了难。 “这确实不好定论啊,尹老师的答辩挺充分的,并且我们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但叶老师又是先提交材料的,这会不会是巧合呢?”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种查重率在终审可能也会被卡吧,只能说不凑巧,要想保住一个,另一个肯定是要被毙了。” 评审老师们讨论得越来越激烈,到后来干脆完全不顾声量大小,学院秘书只好在一旁选择性记录讨论内容。 “我还是倾向尹老师的发言,整体文章和实验设计思路是说得通的,而且他的这个课题成果,可转化性非常强,将来可以运用到实际生产过程中去。” “但是叶老师的也说得过去,这个暂时还不好马上下结论。”讨论了一轮下来,支持尹禾的评审委员占多数。 一团混乱之中,副院长一锤定音:“今天就先到这里,最后的结论要等我们再深入研究之后再公布。” 散会之后,尹禾和叶朗被叫到学院办公室,罗海舟看到他们俩首先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申报个课题还能撞车?你们已经不是学生了,怎么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尹禾百口莫辩,只是一味强调自己没有剽窃抄袭。 “叶老师你呢?你能解释下这个情况吗?” 叶朗则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不想多费口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啊!我先提交的材料,实验数据也是我早早就整理好的。” “那照你这么说,是尹老师剽窃了你的实验成果?” “我没有这个意思。” 尹禾再也无法冷静了,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他要拉着罗海舟去实验室取证:“罗主任,实验室有监控的,我从项目开始的第一天,到做出实验结果的全过程,实验室监控和设备使用情况登记表都有记录的,我们可以带评审老师们一起去实验室看看,另外我的手机和电脑里都有整个项目过程的全纪录。” 本以为两个当事人中会有一个人先出来解释澄清误会,结果两人都主张自己没错。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罗海舟干脆下最后一道通牒:“我再给你们俩最后一次机会,今天先回去好好自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写一份情况说明,明天交到我办公室,如果不能说清楚事情的原因,到时候公事公办启动学术不端审查流程,就没人救得了你们了。” 刚开学就闹出这种事情,整个生科院的老师都很震惊。特别是韩琳琳,没想到最糟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她自然是站在尹禾那边的,毕竟从课题定方向开始,尹禾就找她商量过,中间一些小实验她也顺手帮过一点小忙。听完他们两人的辩论之后,韩琳琳觉得肯定是叶朗用了一些什么阴招,偷偷搞到了尹禾的实验数据,然后修改他自己原本设置的变量,把数据嵌套到了自己的论文里。 一番苦思冥想之后,韩琳琳还是给尹禾发了消息:“尹老师,这件事情解决了吗?学院那边怎么说?” “让我们回去写情况说明,都解释不清就让学术委员会来调查。” “那你打算怎么办?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韩琳琳的雪中送炭让尹禾很是感动。 “能提交的证明材料我都会准备好的,如果我上次听你的就好了,人还是要谨慎些好。” “你有没有无意中泄露过自己的论文材料啊?比如丢过U盘?或者电脑被人动过?” “这个嘛?我得想想,U盘和电脑应该是没有动过,除非特意去教研室翻我的东西,因为有时我为了省事,教研室里也留了一份实验情况记录表,方便我有时候在教研室里写论文。” “那还真不好说!尹禾,有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韩琳琳的话让他越发毛骨悚然,于是赶紧冲到教研室去找那份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记录表,果然被紧紧压在备课教材下。 “韩老师,感谢你的提醒,我一定向学院据理力争,保住我的项目成果。” 除了尹禾,此刻的叶朗也是急得焦头烂额,他根本没想到现在的学术审查会这么严,之前他用类似的方法移花接木经常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在此基础上他已经熟练掌握融合百家之长的手法,以为这次也能天衣无缝,但偏偏这次被抓到破绽。他手机里偷拍的那张实验情况记录表照片还在,之所以没有急着销毁证据,是为了防止以后还会用到这张照片。 “要承认吗?现在承认不就是坐实了自己的罪行?打死不承认吧!对!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蒙混过关!” 叶朗心里没底,慌得手都有点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越来越不安,在电脑前来回踱步,和刚才在会议室里答辩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两人课题重合的事情没过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生科院,甚至连其他学院的教职工也听说了,顿时人人都在八卦。 第15章 015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跑来打听尹禾和叶朗之间的事情。 “你们生科院是不是有两个老师的课题都被驳回了?” “这下怎么办?听说还都是年轻老师,这要是课题没申请下来,岂不是会被卡考核?” “这件事现在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尹禾目前忙着整理提交材料,没空搭理来找他八卦的人,但韩琳琳那边就是被各种人的消息轰炸,搞得她大半天的时间都在回手机消息。 “现在院里还没有出最终定论,我也不好说什么。”韩琳琳越回越生气,想到吴舒茜老师之前告诉她的信息,叶朗之前就因为发文章做项目的事情和其他老师闹过不愉快,口碑在院里属于不太好的,很多人对他都是表面上过得去,实际上敬而远之。 “尹禾这个蠢货,哪怕加强一点防备心也不至于被他盯上。”韩琳琳对尹禾是恨铁不成钢,气得饭都吃不下,她把之前尹禾与自己有关论文方向的聊天记录截图全部发给了尹禾,希望能作为证据派上一点用场。 开学如期而至,当程黎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就看到班长在班级群里发布了重磅消息,有三个同学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作弊而被记过处分,成绩被取消需要重修学分,而更奇怪的是尹禾的课这阵子暂时由韩琳琳代上,至于他什么时候回来,韩琳琳在课堂上也是支支吾吾的,没有透露更多细节。 夏岩和秦扬看到举报作弊成功的消息后,心里的疙瘩终于消失,但转而就开始担心尹禾。 “尹老师不会是因为我们的举报而受到牵连了吧?” “有可能,但这也不怪我们啊,他监考的时候没有抓到那些人作弊是事实吧,学院要怎么处分他,那是学院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我们本意不想拉尹老师下水的,希望他能尽快回来给我们上课。” “别担心了,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二人就这么把这件事情永远埋在心底,当作没发生过一样翻篇了。 这个开学对尹禾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坎坷。 学生处根据举报信提供的线索,调取了当天考场的监控视频,画面上记录了那三位作弊同学的所有违纪行为,同时也能很清楚地看到尹禾当时监考的状态,发完卷子之后全程几乎就是坐在讲台处埋头写着手里的东西,对考场上发生的情况置若罔闻,如果非要深究的话,他确实可以被定一个“监考不力”的罪名。 辅导员找到罗海舟,把举报信的事情告诉了他,本就烦闷的罗海舟一听到又是关于尹禾的“破事”,瞬间怒火中烧,眉头皱得都快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吓得辅导员不敢说话。 “他是想来一个数罪并罚吗?天天惹是生非!” 和“学术不端”比起来,“监考不力”都显得没那么严重了。“把作弊的学生记过处分,成绩取消重修,尹禾的课停掉,他需要冷静反省一段时间,等学术委员会那边的认定结果出来后再作定夺。” 学术研究和教学两边都捅娄子,罗海舟对尹禾的评价可谓是五味杂陈。 尹禾对待本职工作的认真和严谨他都看在眼里,但当前尹禾主要的问题可能还是在为人处世上,因为缺乏一些与人相处的方法和技巧,他总是遭遇一些本可以避免的麻烦。罗海舟拿起桌上的文件,是尹禾申请的国家级课题的主论文,他看完之后确实感到钦佩,佩服尹禾能在这个学术资源极为有限的地方发表出这样的成果,且非常契合当下市场的应用需求,注册成专利的话,光靠授权就可以赚到一笔很可观的费用。 辅导员走后,罗海舟给高峰打了电话,说了尹禾目前的情况。 “老同学,你可千万要保住尹老师的课题啊!顺利结项之后,他可以通过你们的任期考核,我们后期也能跟他商谈授权的事情,拿到他的专利授权之后,我们起码可以在市场上保持一个领先同行好几年的行业地位,这其中涉及到的利益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高峰的一席话,罗海舟自然是很快就领会到其中的深意,一瞬间就在心里做出了决定。“是的是的,我知道了,我一定尽我所能,让尹老师得到公正的对待,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就放心吧!” 在被停课的日子里,尹禾做了很多种预想,最差的结果无非是被判定为剽窃,之前为课题付出的努力全部打水漂,任期考核不通过,最终被学院解聘收拾东西走人。他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没有吃饭喝水,连灯都不打开,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得根本感受不到有人生活的气息。 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好几次,是程黎发来的消息,问他去哪里了,怎么不来学院上课。 “尹老师,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不见你来给我们上课?” “尹老师,你在学校里吗?” “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渊崎哥帮忙的。” 没想到自己的学生这么关心自己,尹禾从床上爬起来,开灯发现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一不留神又过上了作息紊乱的生活。 “我这几天有点事情,向学院请假了,韩老师帮我代课,放心吧,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尹禾饿得连打字的力气都快没了,在厨房里只找到一包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方便面,直接拆开下锅煮熟当作晚餐。饿了一整天的他,头发睡成了鸡窝,脸瘦得快脱相了,嘴唇白得血色全无,看起来像是一个宅在家里好几年没工作的无业游民。 “原来是这样啊,尹老师你没事就好。” 看到程黎发来的消息,尹禾感到一丝安慰,锅里的面在他眼里也逐渐变得美味可口。 房间里格外安静,只有开水翻滚的声音。 “要看看其他学校和公司的招聘广告吗?是不是得算一下现在的存款够花多久?”尹禾搅拌着锅里的面条,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的生存问题。他从来不告诉父母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和父母的交流仅限于过年过节回去看望和平时的转账,在农村务农的父母能叮嘱他的只有注意身体和早点结婚生子,他早已在父母面前戴上了报喜不报忧的面具。 放在灶台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吓了尹禾一跳,这个时间会有谁打电话给他?难道是学院那边的人吗?他忐忑地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居然是程渊崎的来电。 “尹老师,你在教职工宿舍对吧?可以出来一下吗?我在楼下等你。”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你现在方便吗?怪我来的时候也没提前跟你说一声,要是你忙的话我就回去了,下次我再来。”程渊崎这招以退为进十分奏效,尹禾马上关火,冲到洗手间洗把脸梳梳头就下楼了。 “怎么比前不久见到你的时候更瘦了?尹老师你是在减肥吗?还是实在太忙没时间吃饭啊?”程渊崎靠在车门上,见到尹禾裹着家居服,穿着拖鞋,缓缓向他走来。 “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尹禾还是一头雾水,程渊崎的热情关心总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就是路过你们学校,就顺便进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东西。”程渊崎从副驾驶座位上取出很多塑料袋,里面装的全是各种零食和下酒菜。“这些卤菜要尽快吃啊!今天下班刚买的,配点啤酒,那叫一个爽!” “这......你总是给我带这么多东西,我真的过意不去,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尹禾像是接了烫手山芋,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尹老师,要不你把东西放回去,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喝点?”程渊崎早在尹禾被停课的第一天就从高峰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渊崎,你最近盯着点生科院那边的消息,如果专利没戏了你就早点放弃,换其他的目标,要是有戏的话就多跟进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最近我多过去探望一下那边的情况。”程渊崎在高峰面前很少拖泥带水,显得非常冷酷无情,但当他面对尹禾时,心里柔软的地方还是会有些波澜。这种矛盾的感觉在不断地拉扯他,头脑让他冷静分析利弊,心脏让他感受当□□验,有时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哪种想法占据上风。 “出去喝酒吗?啊......这个,我想想。”幸好教职工宿舍这边很少有学生经过,不然这个奇怪的场面很快会在生科院传开。 尹禾犹豫了一会儿,一想到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和程渊崎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他点点头,转身跑上楼去换衣服。 “你等一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收拾一下马上下来,这些下酒菜就先放你这里,等会儿喝酒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吃。”看着尹禾跑上楼的身影,程渊崎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今晚会是一个不归夜吗? 第16章 016 夜晚的酒吧一条街人来人往,霓虹灯招牌给这个区域的男男女女增添了不少暧昧的氛围,店里飘出来的音乐声和香水味都在努力抚平客人们紧绷的都市神经,似乎只要在昏暗的室内环境中,就可以摘下面具释放自己。尹禾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他平时没休息好的时候就会头痛,因此很少去环境嘈杂的地方。既然答应了邀约,那今天无论如何就放松自己去玩玩吧,他跟在程渊崎身后,绕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怎么不是进去刚才路过的那些店面?正当他疑惑的时候,没想到小巷子深处隐隐透出一丝灯光,这里还真有一个入口。“这家店我经常来,不是迪厅夜店,就是单纯喝酒聊天的,放心吧,里面环境还不错的。”程渊崎一进去,吧台里低着头擦杯子的调酒师立马注意到他,随即示意他随便坐,看样子确实是很熟络了。 店里面的装修非常朴素,但从细节处又可以看出很多精致的地方。程渊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离调酒师最近的吧台处,而是选了一个双人的卡座,调酒师看在眼里,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送上酒水单。 吧台后面的柜子上摆放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酒瓶和酒杯,让尹禾不禁联想到自己在实验室做实验的场景。今天恰巧没有歌手驻唱,店里播放的是古典乐的黑胶唱片,尹禾说不出来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只是依稀觉得在哪里听过。 “要喝点什么?还是......需要我给你推荐?”程渊崎这种润物细无声般的待人之道让一旁的调酒师轻轻挑了挑眉,于是顺势做起了产品介绍:“平时不怎么喝酒的话,可以尝试这几款低酒精度数的气泡酒,果汁含量比较高,另外还有热茶和水果苏打。” “我还是老样子,威士忌加冰。” “那我和你喝一样的吧。”尹禾觉得自己有点被当作小孩子对待了。 “这酒有点烈的哦!酒量差的话还是试试别的。” “就这个了,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不用工作正好可以歇几天。” 程渊崎知道他现在沮丧的心境,但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哟?难得你最近能空闲下来,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感觉你之前工作太忙了。” “接下来说不定可以彻底休息了。” “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程渊崎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果盘里的坚果,耐心听尹禾讲述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店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调酒师非常识趣,一刻不停地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喝了不少酒。程渊崎听完尹禾在学校的一系列遭遇之后,深感同情。比起自己跑客户拉关系,尹禾的工作是飞蛾扑火般的自我牺牲,透支自己换来的研究成果被他人轻易夺去,想必换了谁都心里不好受吧。尹禾耷拉着头,眼睛盯着酒杯里的冰块,纤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住眼里的失意。 “怎么样?听完了之后,是不是觉得当大学老师也挺没意思的,别人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的心酸。” 程渊崎附和着笑了笑,说:“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工作,都有缺点,就看自己能不能接受。比如我,要经常陪领导和客户应酬,硬着头皮喝不想喝的酒,说不想说的话,大家都是这样,工作罢了。”说完之后,他的表情闪过一丝冷漠。 “如果我被学院解聘了,以后就没有机会和你这样一起喝酒了。” “不在滨海大学工作不代表我们不能当朋友啊。” “是吗?”尹禾分辨不出来这是程渊崎的真心话还是场面话,但能遇到这样一个可以倾诉的人,算是很奇妙的缘分了。 “现在还没有最终定论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捍卫自己的学术成果,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 店里的音乐换成了萨克斯版本的《回家》,程渊崎知道这是老板要打烊了,于是拿起桌上的酒水账单,起身准备去结账。 “等一下!我来买单吧。” “没事,我去就行。” 结账离开后,尹禾更别扭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让程渊崎单方面花钱。他跟在程渊崎身后,实在忍不住,问道:“你想去看电影吗?或者去吃宵夜?咱们都喝了酒,你也不能开车,现在时间还早,要不再去第二摊?这次我来请客!” 看到他执意要回请,程渊崎不再客气,仔细想了想,又把尹禾带到了一家烧烤店,这也是他经常光顾的一家店,和高峰出去应酬后,没吃饱的他就会来这里再补上一顿。 两人一晚上打车跑了很多地方,几乎横跨了半个市,开始第二摊宵夜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点完菜后,两人坐在店里开始闲聊,氛围和刚才明显不同了,聊天的话题变得更轻松日常。 “有一个问题,我们吃完过后估计时间很晚了,你们学校没有门禁吧?” “学校大门是凌晨1点关闭,我们吃完应该......” “那完了!我们赶不回去的,这里打车回学校都要半个小时,而且晚上还不好打车。” “这......我想想怎么办,要不给保卫处打电话问问看能不能给我留个门,我的工作证带了没......” “如果太晚的话就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一晚吧,我的车还停在你们学校门口,我喝了酒也不能开车。” 尹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接答应了:“行吧,总不能露宿街头。”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盘烤好的肉串和蔬菜,香气扑鼻,烤肉还在滋滋冒油。两人一边吃烤串一边喝啤酒,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爬上了脸颊。 “渊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吃的店啊?连刚才那么偏僻的小酒馆你都知道?平时是不是没少到处下馆子?” “是啊,全市好吃好玩的店我基本都知道,其中很多是因为要应酬,像今天这家烧烤店,我肯定不会带客户来这里的。”“那你一般带谁来呀?” “程黎小时候我带他来过,后来他长大了,我就经常自己一个人来,不过工作之后没时间过来,就点这家的外卖,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来这家店堂食了。” 尹禾喝多了之后整个人醉醺醺的,说话都是一个劲儿地傻笑。“哦?自己一个人来?怎么不带女朋友来?” 程渊崎苦笑一声,“我倒是想带啊,这不是没有嘛。”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刚想皱眉头,尹禾马上用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眉间,大笑起来:“哈哈!你爸妈是不是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我爸妈也是,不光他们,连学校食堂的牛肉面老板都对我说过!听多了是不是有点烦?” “你知道就好。” “我也听烦了,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比较自由。你呢?” “我?和女人谈恋爱太麻烦了,而且过程都一个样,没什么意思。”程渊崎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像是谈恋爱的老手,这勾起了尹禾的兴趣。 “你能传授一些经验给我吗?好像......从来没有女孩子对我示好过。” 程渊崎停下手里的筷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通,有些尴尬地说道:“你先别生气啊,说实话,你可以先从收拾自己的外形开始,发型和穿搭都可以再调整一下,然后多去认识认识人,扩大自己的社交圈,这样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啊......你说的对,我平时确实不怎么打扮,不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尹禾有点失落,眼睛盯着杯子里的啤酒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说这个了,你还有没有想吃的,再加一些菜吧,你来点,我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酒店。” 没有争辩,没有讨论,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就这么放任时间流逝,放任事情发展的走向,唯一确定的是当下对方的存在,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暂且不去思考。 吃完宵夜后,两人徒步来到附近的一家酒店,开了一个双人间,前台服务员意味深长的笑容让程渊崎脸红了起来,拿到房卡后,生怕前台服务员听不见,特意提高嗓音对尹禾说:“我们今天先在这住一晚,等酒醒了我才能回去取车,不然酒后开车不安全。” 一进房间,尹禾就脱下外套,直接瘫倒在床上,今天喝的酒已经远超他平时能喝的量。 “刚才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一直冲我们笑?我们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程渊崎不打算回避,直接说开了:“她估计以为我俩是一对,毕竟很少有两个男人大晚上出来开房住的。” “为什么两个男人出来开房住就一定要是一对呢?不能是朋友吗?” “尹老师,这个社会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人心是很复杂的。” “为什么人心会这么复杂呢?不能简简单单的吗?就像我和你,一起玩得很开心,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程渊崎恍惚了一会儿,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愧疚和心虚。 “尹老师,你先洗漱还是我先洗漱?” “我先去洗澡,然后睡觉,我有点困了。”尹禾踉踉跄跄地进了洗手间,脱下衣服后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流过全身,他的意识随着洗手间里泛起的雾气逐渐模糊,暖意包裹之下睡意逐渐袭来。 几分钟之后,一声巨响,浴室外的程渊崎以为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急忙冲去敲洗手间的门:“尹老师,你没事吧?” 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急得程渊崎拧开门把手,直接闯了进去。 尹禾全身**,倒在淋浴间里,花洒还在不停地喷出热水,这幅场景把程渊崎吓坏了。 第17章 017 “尹老师!醒醒!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哪里?”程渊崎冲进淋浴间,连热水都顾不上关掉,伸手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尹禾,衣服全被淋湿了。 尹禾睡眼惺忪地被摇醒,摔了一个大跟头后也没觉得哪里特别疼,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一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耳边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好困,想睡觉。” “别在浴室里睡啊,擦干身体去床上睡吧,你自己能行吗?”“我好难受,想吐......”尹禾明显是酒劲上来了,话都说不清楚,热水淋在脸上让他困意更浓,眼皮更是重得睁不开。程渊崎见状,只得先关掉花洒,拿来一条干毛巾为他擦身,然后把他背出浴室放在床上。 “我......想吐,难受......”尹禾嘴里含混不清,胃里一阵翻滚,胸腔一阵阵起伏作势要吐。 程渊崎赶紧拿来垃圾桶,扶他在床上坐直,轻拍他的背。 “千万别吐在床上,吐床上晚上就没地方睡了。” 尹禾吐完之后直接躺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去,浑身□□,重要的部位一览无余。 程渊崎想给他找件睡衣穿上,发现两人的衣服都在浴室被淋湿了,于是只能找来一条浴巾给他包上。 “这个小身板,一看就是不经常锻炼,身上瘦得骨头都能数清。”程渊崎用浴巾把尹禾的下半身围住,然后把他塞进被子里,接着自己去洗热水澡。 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男人亲密到如此程度,程渊崎的思绪有点乱,想到刚才看到的光景,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尹禾白皙精瘦的身体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拥抱在怀里时的触感还残留在记忆里,渐渐的,他的身体居然起了反应。 “我的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吧......”这让他羞愧难当,难道是自己压抑太久了吗? 第二天早上,两人睡到了临近中午才醒,尹禾更是头疼欲裂,醒来看到身上只有一条浴巾的时候,吓得惊慌失色,连忙看向同样光着上半身的程渊崎,怎么也回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尹老师,不用担心,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你昨天洗澡的时候在浴室里摔了一跤,然后我把你背回床上的,咱俩的衣服都淋湿了,所以我把我们的衣服脱下来晾干。” 说到摔一跤,这时尹禾才意识到尾椎骨隐隐作痛,膝盖还磕出了一块淤青。 “我......失态了,可能是昨天喝太多,回酒店后人就开始记忆断片......”尹禾越说越不好意思,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和程渊崎对视,幸好两个人是分开睡的,要是当时订的大床房,今天早上怕是会更加尴尬。他们收拾好之后,在酒店吃完早餐就退了房。 “渊崎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周六呀。” “啊,是吗?我都过傻了,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周几。”回到滨海大学之后,程渊崎取了车,走之前和尹禾道别:“尹老师,工作上面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想出来喝酒也可以找我。”与程渊崎之间的相处像是短暂的乌托邦时光,经过彻夜放纵后终归是要回归现实生活。尹禾被他的话感动得红了眼眶,这种简单直接的安慰更能直击他的灵魂,如果没有程渊崎来看望他,他就像永远活在阴暗处的老鼠,不见太阳,一直窝在宿舍里直到发霉腐烂。 “嗯,好,谢谢你的关心!”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害怕会变得更加依赖程渊崎,转身快步朝宿舍楼走去,回到自己熟悉的安全边界。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飞快,尹禾接到了学院办公室的通知:“尹老师,学术委员会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你的国家级课题项目没问题,系统里审核已经通过,并且已经报送给上级了,接下来如果那边通过了的话,差不多就可以顺利结项了,课题经费在结项后就会下发。”得知这个处理结果,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之后,学院通知他继续返回生科院上课。 “尹老师,这段时间都是韩老师帮你代课,你从明天开始复课,记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韩老师。” “一定的一定的!谢谢学院主持公平正义,我会尽快投入到工作状态!” 这件事情最终还了尹禾一个清白,对于另一位当事人叶朗来说,就很难堪了。学术委员会综合多方证据,调查了尹、叶二人平日在工作上的评价和口碑,研究查找二人论文中的逻辑纰漏,最后从关键性的监控视频里发现了叶朗单独出入教研室和尹禾实验室的证据,结合韩琳琳、吴舒茜的证词,调查矛头直指叶朗。 在副院长和罗海舟的施压下,叶朗终于顶不住压力,承认了自己剽窃尹禾实验数据的行为。 “我找韩老师了解情况的那一天,正好在教研室看到了尹老师放在办公桌上的实验数据草稿,上面记录了一些他的工作进展情况和部分实验数据,当时我一时糊涂起心动念,觉得这些数据稍微改一改可以用到我的论文里,于是我就偷拍下来了,然后趁人少的时候,找机会去他的实验室里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数据样本,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叶老师,现在的审查环境是非常严格的,你这种行为非常冒险,一旦抱有侥幸心理,后果是很严重的。”罗海舟虽然不想当这个恶人,但事已至此,为了保住尹禾的研究成果,他必须二选一,在这件事上不能有任何偏颇。 “叶老师,很遗憾,学术不端在滨海大学是不能被容忍的,学院经研究决定,和你的劳动合同即刻终止,不再聘用,这个处分结果已经报到学校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做好交接工作吧,人事处最近会联系你的。” 叶朗积攒多时的压力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不就是一个课题项目吗?大不了给我毙掉就行了,主任,没必要解聘吧!我承认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罗海舟看到叶朗哭成了泪人,虽于心不忍,但这件事情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为了彻底杜绝隐患,他只好不近人情,得到院长和副院长的一致同意后,开除叶朗成了板上钉钉的结果。“叶老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认认真真做研究是一个学者最基本的职责,剽窃有一回就难保没有第二回,你不可能次次都靠这种手段蒙混过关,总会栽跟头的。” “主任,求求你了,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叶朗抱住罗海舟的腿不肯松手,但换不来丝毫同情,学院办公室闹出的动静吸引了门外其他师生的注意。 “你回去等人事处通知吧,学院领导也会找你谈话的,求我没用。” 叶朗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离开了学院办公室。 目睹了二人争吵的师生很快把这件事传了出去,一时间很多人都知道了叶朗要被开除的消息。 尹禾重新回到课堂上的第一天,距离滨海大学开学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有段时间没上讲台了,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面对学生们铺天盖地的询问,他都一笔带过,没有过多解释。“好了,大家告诉我,之前韩老师上到哪里了?你们有没有没听懂的地方,我接上她的进度再给你们重新讲一遍。”尹禾像是换了一个人,讲课比以往更放得开了,脸上有了更多的笑容。 “你觉不觉得尹老师比以前更开朗了?” “是有点,不知道这段时间他去哪了,韩老师也不告诉我们。” “是啊!搞得神神秘秘的。话说回来,那件事情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情?” “教大三大四的那个叶朗,叶老师,好像......要被开除了。” “啊?开除?为什么?犯了什么错吗?” “不知道,是系里有人去学院找辅导员办事,不小心听到了罗主任和叶老师吵架,叶老师还哭了,求罗主任网开一面。” “真的假的?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啊!” “具体什么原因就不清楚了,估计过段时间会出通知,类似情况通报那种蓝底白字的。” “你新闻看多了吧,哈哈哈哈......” 同学之间的闲聊难免会传到程黎耳朵里,不仅在课堂上,回到宿舍也能听到舍友们谈论这件事。 “大学老师被开除,会是什么原因呢?和尹老师有关吗?”程黎一边思索着,一边在课桌下用手机偷偷给程渊崎发消息:“渊崎哥,尹老师回来给我们上课了。” 对方几乎是秒回:“那就好,以后有空再约你们出来玩。”“据传,我们学院有一个老师可能要被开除,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专心上课吧,不认真学习我就告诉你爸妈。”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为什么感觉大家都在隐瞒些什么?程黎有些烦闷,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尹禾的课上。 第18章 018 生科院的处分通报正式公布,滨海大学一下子炸开了锅,幸亏不是全国知名院校,否则可能登上社会新闻版面。所有在职的青年教师绷紧了神经,感觉背负的学术压力更大了。 叶朗这阵子经历了学校领导和各部门的轮番谈话,目前是非必要不去学校,他的教学任务已经分解给了生科院的其他教师,个人简历已经从学院官网撤下,即将变成查无此人。这种闪电般的处理速度使得其他师生纷纷开始自查过往的学术成果,是否有明显的造假行为。虽然公开信息里没有提及尹禾,但从生科院传出去的消息还是让很多人知道他就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 “我早就说叶朗这个人经常搞这种事情,以前就经常抢着挂名,连通讯作者都不放过,各种硬蹭,他那些文章成果很大一部分跟他本人关系不大。”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谁知道哪个领导把他招进来的?以前可能不像现在招聘要求这么严格,我们毕竟是二流院校。”吴舒茜之前的提醒让韩琳琳长了个心眼,经过这一番周折,再一次说明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在尹禾得到了公正对待,这其中没有少了她的努力。罗海舟来找她问话的时候,她把叶朗打听尹禾实验进度的事情原封不动说了出来,并且附上了她个人的大胆猜测,为学术委员会的调查提供了明确的方向。 “韩老师,你为什么这么站在尹老师那一边?” “我和尹老师是教学搭档,经常一起做项目泡实验室,他的人品我再清楚不过了,作为他的前辈,我很清楚被打上学术不端的标签意味着什么,而且他正处在重要的考核期,我能帮忙的肯定会帮忙。” 罗海舟被韩琳琳的正义感震撼到了,越是身居要职,就越难感受到这种纯粹的革命友谊。 “尹老师能遇到你这种同事是他的福气。” 重新回归工作后,尹禾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继续寻找新的研究方向,财务那边把他之前垫付的费用都给他报销了,卡脖子的问题暂时缓解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压力小了很多,头脑和心态都更开阔了。 他像往常一样认真工作,稍微变化的是在食堂或者校园某个地方遇到和他打招呼的学生时,态度和反应比过去更热情活泼一些,这使得他在一些学生心中的印象分有所提升。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经历了最糟糕的时刻之后迎来触底反弹。对尹禾来说,自打出生以来,过的就是苦行僧般的生活,从小家境一般的他,没有在物质上获得过享受,于是他把精力投入到了精神层面,从学校拿回来的奖状,考试满分的试卷,都能换来父母更多的关注。在这种正向反馈的激励下,他找到了保持前进的内驱力,那就是不断做出成就,来加强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仿佛他生下来就是脱离地球引力的,如果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他就会飘向浩瀚的宇宙,消失在空无一人的黑洞中。 如果课题顺利结项的话,这个聘期应该就可以通过了吧?尹禾在心里盘算着考核条件,把自身全部条件拿出来一条一条量化,然后照着劳动合同一一对号入座,他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精致的部件,为了能够准确无误地适配到模具里,付出了无数心血,打磨了无数“不合时宜”的棱角。哪怕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是会做一个最差的预想,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了,他需要怎么去应对。也许就是这种骨子里的不安和恐惧,让他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像一头应激的困兽,时刻提高警惕观察周围的动静,以便在危急存亡时刻能尽最大努力生存下来,这是动物的原始本能,也是重要的精神力量来源。 经过程渊崎的多次提醒,尹禾意识到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才是一切的基础,以前那种透支式的自我发展是不可持续的,恢复工作之后,他增加了锻炼身体的时间,不是在操场上跑步,就是在宿舍里跟着健身视频运动锻炼,身体没有像以前那样弱不禁风了。 程黎有时候会在晚饭过后去操场上散步,近段时间居然偶遇尹禾好几次。 “尹老师,你也来操场跑步吗?” “是呀,学校附近的健身房有点贵,我要求不高,在操场上跑跑步就行了。” “渊崎哥好像有健身房的会员卡,要不我帮你问问他?” “真的不用,我不是专业健身人士,就是纯粹锻炼身体活动活动,平时总在实验室待着不运动,对身体不好。” “你单纯跑步不无聊吗?我都戴耳机听歌的,要不要给你介绍几款好用的运动耳机?”程黎总是能把枯燥的日子过出新花样,这一点是尹禾欠缺的。 “你平时爱听谁的歌呀?” “我一般听一些经典老歌,那种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手我都听。” “经典老歌不适合跑步听,跑步的时候要听些节奏感强的或者现在最流行的口水歌,这样跑起来都更有劲。”程黎这个重度摇滚爱好者,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给他推荐歌手了。 他们两个人在操场跑道上并排慢跑,边跑边聊天,很多生科院的其他同学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好奇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 “尹老师,刚开学的那段时间你没来给我们上课,是去哪里了呢?”程黎一直非常好奇这件事情,正好趁这个机会可以问清楚。 “那段时间......”尹禾犹豫是否要说出实情,想了想还是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我刚好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休息了一段时间,可能是上学期为了课题的事情太累了,想给自己放个假。” “可是老师不是每年都有寒暑假吗?” “这你就误解了,是有寒暑假没错,但是不是像你以为的寒暑假就完全不用工作了。你们的期末考试要阅卷录入成绩,还有科研任务要做,更不用说学校安排的其他任务了,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轻松的。等你以后工作了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知道叶老师出什么事了吗?我看到学院出的通报消息,好像还挺严重的......” “就像通报中写的那样,他的处分说明了如果要做学术研究,千万不要抄袭剽窃,不能有侥幸心理,比如说你要写毕业论文,一定得是自己思考后产出的成果,不能动歪脑筋,不过......我相信你肯定不会的。”尹禾一心想把程黎带往正确的道路,就像程渊崎对他那般。 “我当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了,我相信凭我的实力,不需要用这些手段。” “哈哈,那就好!你在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班里像你这么好学的人不多了。” “谁让我是专业排名第一呢?”程黎孩子气地撒娇逗得尹禾笑出了声。 “对了,尹老师,你能带研究生吗?我要不以后考你门下的研究生吧!” “傻孩子,考去更好的学校不好吗?人往高处走,以你的成绩,可以去更好的平台。” “可是我还想跟你学更多东西呢!” “别傻了,其他好学校有很多比我更好的老师,他们可以教你更多前沿的知识,你跟着我只会拖累你,到时候你堂哥说不定会觉得我把你害了。”尹禾深知不同的平台会产生千差万别的境遇,以过来人的视角这是他能给予程黎最宝贵的人生经验。 “尹老师是不是不想招我?” “唉......你这孩子,我是为你好呀!等到你真要考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身边的同学几乎都想考更好的学校。” “我开玩笑的啦!”这一对堂兄弟在喜欢调侃人这方面高度相似。 运动完之后,尹禾回到宿舍,洗了个澡之后继续伏案备课,直到整个校园陷入沉静。 “砰砰砰——”这么晚了居然有人来敲门,尹禾摘下眼镜,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挡住了眼睛,在黑漆漆的楼道里看不清具体长相。 “你是?” “尹老师,是我,叶朗。”他抬起头对上尹禾的视线,尹禾这才认出他来。 “叶老师,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尹老师,关于课题的事情,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叶朗跪了下来,顺势要向尹禾磕头。 “叶老师你别这样!快起来!”尹禾急忙跟着他一起蹲下,双手用力想把他搀扶起来。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 “我原谅你,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快起来!” “既然你原谅我了,能不能帮我和学院说说,不要开除我好吗?我一定会改正的,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求求你了!尹老师,我还有家人要养活,你帮帮忙好吗?” 尹禾犯了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样吧,我明天找罗主任问问,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谢谢你!谢谢......谢谢......尹老师你是个好人!” 叶朗离开之后,教职工宿舍楼又恢复了寂静。尹禾回到房间里,感到毛骨悚然,他不清楚叶朗是怎么找上门的,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住址,甚至和他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情。 第19章 019 中心医院的采购需求单很快发到了程渊崎的邮箱里,这是他和高峰软磨硬泡了一个月才换来的,市里的高档餐厅、烟酒行的高档烟酒,能安排的几乎都安排上了。采购单上一长串的物品名称与合计金额差不多抵得上一个普通销售员好几年的业绩,程渊崎不敢声张,故作平静地转发给了高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罐准备去茶水间接水。他的余光在留意高峰的办公室,计算着他出来的时间。 果然当程渊崎经过走廊时,正好碰上高峰从办公室里出来。高峰连忙叫住他,示意他进办公室密谈。 “高科长,您找我?”程渊崎坐下后,把茶叶罐放在一旁。“要去泡茶啊?直接喝我的,我这有茶叶。”高峰从储物柜里取出一包上好的乌龙茶,拿出放在茶几下的茶盘,亲自烧水冲茶。程渊崎认出了那是只有烟酒行专卖的茶叶品牌。 “我看到你刚才转发给我的邮件了,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对吧!”高峰非常欣赏程渊崎,在一众视业绩如命的销售员中,程渊崎总是一副不在乎业绩的样子,既没有拼命三郎那样的激情,也没有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对待客户从不吝啬下血本,哪怕投资回报率不高,但总是能出人意料地拿下很多订单,并且时不时还能业绩断层领先。 “这都是您的功劳,多亏您出面牵头联系,要不然中心医院的领导很难点头的。” “这一单签下来,你应该可以拿不少提成,今年的业绩不用愁了呀!” “多谢您的提携,没有您的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 “行了行了,不用太感谢我,辛苦你这一个月总往那边跑,明天你把意向书发给他们确认,然后就差不多可以签合同了。” “是。这个过程我会尽快推进。” “对了,滨海大学那边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情,有位老师剽窃了那个谁......是姓什么来着?反正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年轻老师的研究成果,差点影响人家的学术生涯,然后被他们学校开除了。” “是吗?大学老师也会学术造假啊?”程渊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瞪大眼睛表示惊讶。 “那些大学老师你别看他们社会地位高,其实有的老师,特别是年轻老师过得挺惨的,工资保障温饱,强制一年必须发多少文章,上多少课,做多少项目。好学校就算了,毕竟有上面的拨款支持,那些不上不下的学校就很尴尬了,要求高但又没有多少经费支持,滨海大学就是这种类型,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好的资源都掌握在那些老教授手上。” 高峰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边说边给程渊崎的茶杯里添热水。“比如说他们生科院的主任,罗海舟,我的老同学,就想出来开公司,做研发转化,我记得他的一句话,出不了实验室的研究成果那就是浪费资源。” “听起来罗主任这个人十分接地气啊,紧跟市场需求。” “对!你说的对!就是要接地气,整天在实验室里鼓捣那些高大上的研究,如果不能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商业模式,那就是空中楼阁。”程渊崎默默地喝茶,没有再附和。 “滨海大学那位老师,你尽快和他联系,问问他专利的事情,授权也好转让也罢,先探探他的口风,估计他们学院到时候也会来插一脚。” “好的,我最近多去打听打听。”程渊崎喝完最后一口茶,拿上自己的茶叶罐出去了,慢悠悠地经过走廊来到茶水间。“哟!今天改喝茶了?” “是啊,咖啡喝多了晚上睡不着。” “你的业绩这么好,睡不着的是我们吧!”同事的话里满是羡慕和嫉妒,对程渊崎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身为销冠,他早已免疫了嘲讽和恶意。 “睡不着的话白天就少喝些含咖啡因的东西,或者多运动,这样晚上才能睡得香。” 整个销售部的业绩大部分是程渊崎贡献的,其他人虽然表面上心服口服,但在背地里仍会表达不满,认为他的功劳都是源于高科长帮他撑腰,怀疑他是关系户。程渊崎对这些流言蜚语早已见怪不怪,从来不理会任何人的偏见,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让一些嫉妒心重的人更是恼火。他没有再参与茶水间里的八卦闲聊,回到自己的电脑前,着手准备中心医院的签约合同。 客户见多了之后,写总结、做PPT、复印文件这类不需要与人交流的工作可以使人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程渊崎很喜欢这种独自工作的时间,不用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社交,只要能坐下来认真思考,他就感觉到他可以真正做回自己,这种对自我的掌控感是他非常需要的。 中心医院这笔单子的销售提成可以让他过上一阵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本身家境条件比较优渥,但是伴随着来自家族的束缚,这种管制让天生喜爱自由的程渊崎感到烦躁,开始工作之后,他就从家里搬出去,选择一种相对自由但又不是完全与家里断联的生活方式。程母不忍心看到自家宝贝儿子过得紧巴巴的,时不时以各种名义暗中帮助他。自从他入职精密科学仪器公司,程母通过各种中间人牵线搭桥,间接暗示高峰,让他多关照程渊崎,甚至想办法帮公司拉客户,连高峰都感慨,这小子真是生在了一个好的家庭,有这样托举他的家人。 采购资料和合同完成后,程渊崎叫了快递员上门,在所有同事目睹下,把资料全部寄了出去。在场的同事这才意识到,程渊崎这是又拿下了订单。 快递员刚走,就有同事围上来打听:“又签单了吗?签了多少钱的单啊?” “只是和客户达成初步意向,具体的需求还没有确定呢。”程渊崎不想透露具体的金额,以免节外生枝。 “客户是谁啊?” “中心医院那边的。” “哇!那肯定是个大单!拿到提成了记得请我们吃饭啊!”“好好好,一定请。” 下班之后,程渊崎打车来到市中心繁华路段的一家西餐厅,今晚要见程母给他介绍的一位女士,听说是在银行工作,身材相貌和家庭背景都很匹配,是标准的儿媳人选。 程渊崎本来不想赴约的,但实在拗不过母亲,只好先去见一面。 没想到女方比他积极,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几分钟。程渊崎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士,身姿端正,衣着干练,看样子也是刚下班过来的。 “你好,请问是丁思倩吗?” “我是,你是......?” “你好,我是程渊崎。”丁思倩原本非常反感这种相亲形式,出于大家闺秀的礼貌,她强忍住内心的厌恶,表现得很得体,脑子里在盘算着过会儿如何找个借口脱身,但看到程渊崎的第一眼,浑身带刺的感觉顿时消失了,这个举止优雅长相俊俏的男人让她产生了兴趣,冰山一样的脸融化成涓涓溪流。 “你好啊!是刚下班吗?” “是啊,下了班就过来了,你等很久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比你早来一会儿而已,看看要吃点什么。”丁思倩的态度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冷漠,看来这顿饭不会吃得很尴尬。 “听说你在银行工作?” “是的,你呢?” “我啊,我就是一个公司小职员,做销售的。” “销售是吗?”丁思倩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去。 “我妈一直和我夸你呢,说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所以......你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 “算是吧,心思一直都在工作上,年纪越来越大,家里人比我还着急,天天催。” “是啊,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家里人都喜欢催,你在银行主要是做什么的呢?”女方看起来挺有事业心的,程渊崎就一直把话题往工作上带,不让饭局冷场。 餐厅的氛围和饮食都很好,两人聊得也很愉快,丁思倩头一次遇到这么会聊天的男人,分寸和幽默感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你一定是你们公司业绩最好的吧?这么会聊天。” “被你说中了,我最近业绩确实还行。” “你们的销售提成应该很高吧?毕竟能和你们公司做生意的应该都是些规模比较大的企业或者单位。” 程渊崎知道这是在旁敲侧击打听他的收入情况,也不刻意回避:“好的时候可以拿十个点,差的时候只拿两三个点的提成,全看有没有客户,我们这个行业是这样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我这行其实和你差不多,每个月也是有任务指标要完成,有时候完不成还要自己倒贴钱。” “唉,各行有各行的不容易。”两人碰了碰杯,一瓶红酒很快见了底。 “你的条件也挺好的,为什么一直单身啊?”丁思倩眼看要往一些奇怪的方向揣测,程渊崎连忙制止她的胡思乱想:“没别的,就是单纯喜欢自由罢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的意思是,你暂时不考虑组建家庭?” “是的,说实话,我目前确实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丁思倩的脸有些僵,她尽力保持住微笑,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失望。 “是吗?我也是,我想我们都是不想让介绍人尴尬,所以才来见个面。” “丁小姐,今天和你见面很开心,你选的这家餐厅非常棒,我还是第一次来。” 程渊崎结完账后,两人愉快地分道扬镳,彼此都默认不会再见面了。 第20章 020 尹禾在学院公布处分结果之后私下找到罗海舟,询问叶朗的情况。 “罗主任,叶老师真的要被开除吗?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吗?” 罗海舟听到他来为叶朗求情,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想把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你还来替他求情?是他犯了不该犯的错误,而且你是受害人,你帮他说话干什么?” “其实......也不是我非要替他求情,是叶老师他来找我......他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 “你不要被他骗了,剽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现在知道错了,但为时已晚,学院的最终定论已经公布了,不可能再改变的。”见罗海舟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尹禾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只能先回教室去给学生上课。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正式公布,程黎又是稳居年级第一,彻底在生科院里打响了知名度,因此,他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尹禾的实验团队,并且担任学生项目组的组长。 “我们这学期的任务很重,除了帮助我和韩老师开发省级精品课程之外,还有一些竞赛和本科生课题的机会,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把握机会参与一下。” “尹老师,如果竞赛得奖或者申请做课题能加综合测评分吗?”这是大多数人关心的问题,综合测评分的高低直接关系到奖学金的评选。 “这个......应该会加分吧,具体情况你们可以去问问班长和学习委员。那么从下周开始,大家按照分组名单开始工作,有什么问题可以反馈到程黎那里。” 实验室的新设备即将对学生开放使用,尹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设备使用说明、耗材使用情况等细小的记录工作都要亲力亲为,换做其他老师可能就交给学生来负责了。 “第一次带学生团队有些激动是吗?”韩琳琳忍不住调侃忙前忙后的尹禾,看到他在着手准备课程开发的工作,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项任务。 “哎呀!咱俩是不是要做省级精品课程来着?” “是呀,我现在就在写课程大纲和录制内容安排,准备写好了拿给你看看,然后咱们再讨论修改,你看行吗?” “当然可以,有你在真的是太好了!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韩琳琳能感觉到,尹禾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变得越发成熟稳重了,虽然表面看上去仍然是那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与外界联系的科研怪人,但为人处世与之前相比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韩琳琳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想刻意追问,就当下而言,她能看到尹禾在往好的方向不断成长、不断改变,就足够了。 “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实验室的耗材还是要多备一点,是不是可以联系上次来给我们送设备的那家公司?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让他再给我们送一点过来。” 尹禾当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早已经给程渊崎发了邮件。 “我联系过那边的负责人了,他们最近会安排工程师配送。” “这些耗材要付钱吗?” “我也提过要花钱买,但是对方不收,我们总是白拿人家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呀?” 韩琳琳感到疑惑,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居然能用上免费的实验设备和耗材,在这家公司出现之前,她和尹禾常常自掏腰包购买耗材,为了能多报销一张发票,财务室的门槛都快被他们踏破了。 “生科院何德何能让这家公司赞助啊?我们又不是一流高校,这么不计成本赞助我们,看来是真的财大气粗。” 听到韩琳琳这么说,尹禾突然想起程渊崎,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出现在人前。虽然不认识多少品牌,但估计程渊崎要比自己讲究得多吧。一股自卑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停下手中的笔,望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出神,表情很是落寞。 “你怎么了?没有思路写不出来了吗?没事,放着我来补充吧。” “韩老师,我是不是......有点......不太会收拾打扮?”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形象问题了?”韩琳琳难得听到他主动谈起个人生活方面的话题,迅速联想到感情方面。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啊?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有时候一个人的外表也很重要,不是吗?” “是什么让你产生此番感想?肯定有问题!不是有喜欢的人,那就是有很在意的事情,是不是有人说你形象不好了?” 尹禾被说中了心思,没有再一口否认,只是头低得更深了。“别太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你也不是形象特别差,稍微收拾收拾,改变穿衣风格,调整一下发型,还是能看的,再说了,咱们又不靠脸吃饭。” “穿搭和......发型,我记下来了。”他看了下身上穿的衣服,全部都是基础款,鞋子永远是运动鞋,衣服颜色永远是黑白灰,连个图案和花纹都没有,更别提设计了,可以说是毫无搭配可言,放在人群中是完全不起眼的存在。 “你知道吗?如果一个工作多年的职场人士还给人感觉像学生,这代表什么含义吗?” 尹禾茫然地摇摇头,一瞬间就想到了教学楼的保安大叔经常以为他是学生,把他拦下来呵斥。 “这就意味着要么是思想上还很幼稚,要么是穿着打扮很土像小孩。”说完,她笑着拎起桌上的包下班回家了。 教研室就剩下尹禾一人还在工作,其他老师很多都是上完课就直接下班回家,因此整个生科院都无比安静。 任期考核就在下周,按照考核标准,该做的项目和该发的文章均已达到要求,应该是可以通过考核的,尹禾不敢高兴得太早,为了防止期望落空而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在波折面前不会过于狼狈。他想到罗海舟的回绝,叶朗怕是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尹老师,你帮我去找了学院领导对吧?学院那边怎么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叶朗突然出现在教研室门口,满头大汗,像是到处找人找了很久,发现坐在座位上的尹禾后,一脸急切地冲到尹禾的身旁,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想从他口中得到一点绝境逢生的希望。 尹禾的肩膀被捏得生疼,面对情绪激动的叶朗,他的嘴像是被糊上了一层胶水,怎么也说不出打碎幻想的现实。 “我...我找过罗主任了,他...他...没有...同意,对不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气氛瞬间将至冰点,叶朗眼中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眼神逐渐涣散,整个人的灵魂被抽走了一样,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尹禾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如此难堪和绝望,这位曾经出入各类学术研讨论坛的意气风发的年轻学者,此刻像是被抛弃的实验耗材,没人再愿意多看一眼。 “尹老师,下周就是任期考核了对吧,学院是不是要和你续签合同了?”叶朗的语气又变回平时那样冷静,完全不见刚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续签的事我还不确定,学院没有通知我。” “这样啊,尹老师。”叶朗凑上前去,弓下腰一手抱住了尹禾,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用道别的口吻缓缓吐出一句话:“任期考核,看来没人通过呢。” 尹禾感觉自己做了个无比漫长的梦,梦里的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看到了年幼时自己在厨房为下地劳作的父母烧柴火做饭,高中时周末放假留校在宿舍里学习,大学时为了备考一大早起床去还没开门的图书馆前排队,找工作时到处跑招聘会投简历参加面试,新人教师培训会上罗海舟颁发聘书,在生科院和程渊崎一起坐在教研室里吃小蛋糕,和程黎在操场上一边跑步一边聊天。 这些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切换,他的心情依然很平静,唯一不一样的是浑身有一种被暖流包裹住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是曾经在哪里感受过,他努力回想,渐渐分不清眼前看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某个梦境里的。 “这个小身板,一看就是不经常锻炼,身上瘦得骨头都能数清。”有一个熟悉的男人抱住了他,给他披上不知是毛巾还是被子的东西,让他变得暖和了些。 “应该不会着凉了吧,千万别感冒。”一只大手抚上他的额头,然后滑到他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抚摸着,随后食指来到他的鼻梁,顺着滑下去,落在唇上。 “醉得这么厉害吗?这样都不醒。” 他喝醉了吗?自己从来不在外面喝酒的,怎么会喝醉呢?正疑惑的时候,梦中的男人似乎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小声嘀咕。他听不清,只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擦身体,然后离开了让人眷恋的怀抱,落入空荡荡的床榻之中。“他什么时候能醒?” 尹禾也想问自己,但是厚重的眼皮把他牢牢地锁在梦境里,他想出去,回到现实,但找不到出口。 第21章 021 救护车开进滨海大学的时候,吸引了无数围观的师生,爱看热闹的甚至一路跟着救护车跟到了生科院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有救护车来?” “不知道啊,怎么停在生科院门口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生科院出来,担架上的人盖上了一层布,看不清是谁,也看不清具体伤势。伤者刚被抬上救护车,警车也随即到场。 “怎么还会有警车进来?” “不会是刑事案件吧?” “这下严重了!可能有什么重大情况。” 看热闹的学生被隔离在警戒线之外,生科院一下子变成了出入禁区。所有医护人员确认收治完成后,迅速关上车门,驶离学校,响亮的鸣笛声渐行渐远。 学校和学院领导一行人火速赶到生科院,刚进大楼就看见了地上的血迹,沿着血迹一路跟到了教研室,里面空无一人,但是有一个座位特别凌乱,桌面上残留着还没有干透的血水和带血的手掌印。他们走近一看,发现椅子和座位下是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整个椅子被血液浸透,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此情此景之下有一两位领导当场脚软差点晕倒。 两位警察把他们带到隔壁的学院办公室,只见学院辅导员一个劲地安慰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的吴舒茜,旁边的罗海舟烦躁地不停拨着电话,看到领导们来了,急忙上前握住大领导的手然后一顿道歉:“各位领导实在对不住,学院居然发生这种事情,是我们工作不到位。” “行凶的人呢?找到没有?” “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他一出生科院的门就被保卫处巡逻的保安发现了,身上都是血,手里还拿着刀,保安马上把他控制住然后报了警。” “受伤的老师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去医院急救了,幸亏我们吴老师发现得早。” 吴舒茜上完课之后回到生科院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叶朗,她刚想打招呼,却发现叶朗双眼无神,行尸走肉一般缓缓走下楼梯,手里握着一把满是血迹的水果刀,血水顺着刀尖滴到地面上,甚是骇人。看到这一幕后,吴舒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躲到一楼值班室里,锁上门,吓得不敢出声。等到叶朗走出生科院后,她才斗胆顺着血迹来到了教研室。 生科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平日整洁干净的教研室此刻像是人间炼狱,尹禾倒在一片血泊中,不省人事,他的腹部被血染透,伤势看上去命悬一线。 吴舒茜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马上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然后联系校医院让人过来做急救措施。 “尹老师,你醒醒!救护车马上到,千万别睡过去,要撑住!”尹禾还有残存的意识,一只手捂住了腹部还在冒血的伤口,嘴唇逐渐失去血色,剧烈的疼痛让他彻底丧失了说话的力气。“是不是叶朗干的?我看见他拿着刀出去了,尹老师你放心,他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你要坚持住!”吴舒茜跪坐在尹禾身边,一直守候到医护人员的到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叶朗居然会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滨海大学历史上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于是生科院再一次成为全校师生的焦点,这一次轰动了全市,校门口出现了很多来取材的媒体记者,事件很快被新闻媒体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论文抄袭的受害者竟然成了加害者的二次报复对象。” “高校非升即走制度是否成为青年教师的职业困境。” “校方不当处置竟使魔爪伸向弱势一方,普通人该如何维护自身权益?” 各种新闻标题传遍大街小巷,一传十十传百,叶朗论文抄袭的事情随之浮出水面。 刚复课回来没多久的尹禾又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他的教学任务继续由韩琳琳代班。 “韩老师,尹老师人没事吧,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同学们自发地想去医院探望,但是被韩琳琳拒绝了。 “幸亏没有伤到要害,而且送医及时,尹老师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人还是处于昏迷状态,等他醒过来修养一阵子,我再带你们去医院看望他。” “韩老师,刚开学的时候,尹老师没有来给我们上课是不是因为当时被停课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事情已经传开,韩琳琳也不再隐瞒了,只是叮嘱他们:“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应该都听说了,闹得这么大,真的很不光彩,等尹老师回来之后就别再提了。”事发当天,韩琳琳刚回到家,就接到了尹禾被刺的消息,凶手正是被开除后一直没有露面的叶朗。犹如头顶落下了一颗惊雷,朝夕相处几年的同事竟然遭遇飞来横祸,实在让人感到心惊和意外。她替尹禾感到惋惜和不公,最善良的人却总是受到各种磨难。 “叶朗人呢?这个杀千刀的!一定要让他坐牢!”好在吴舒茜告诉她,叶朗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校方联系了尹禾的家属,后续肯定是要打官司的。 没过多久,生科院外的警戒线就被撤除了,在外人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尹禾住院后,教研室暂停使用,老师们纷纷把自己的办公用品和文件材料转移到其他备课室,只剩下尹禾日常打理的几盆绿植,被遗忘在阳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枯萎衰败。 精密科学仪器公司的工程师根据程渊崎发来的邮件,顺着地址来到了生科院,他找到了后勤管理处的黄老师,得知现在实验室暂停使用。找不到尹禾,实验耗材只能由黄老师代为签收。 “尹老师啊,他住院了,这阵子都不会来学校,他不在的话,这批耗材估计可以用很长时间。” 工程师把黄老师的原话带回给程渊崎,程渊崎感到有些意外,怎么好好的突然又住院了呢?中心医院的订单签完后,本以为可以休息一阵子,结果高峰让他带队参加外地的设备商展会,他和其他同事马不停蹄地赶往外地,从布置展位到站桩接待客户,忙得连喝水和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展会还有好几天才结束,客户人数越来越少,这几天程渊崎才终于能抽空坐下来看看手机。 收到工程师发来的消息后,他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躲到了一处无人的楼梯通道里。 “程黎,听说尹老师住院了,他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嗯......确实是不舒服。”在图书馆上自习的程黎收到程渊崎的短信,一时犹豫要不要和他说实话。 “你最近很忙吗?没有时间看新闻?” “是啊,我这几天都在外地出差,每天忙得回酒店倒头就睡。”“这样啊......你看看这个吧。” 程黎转发了一条新闻链接给他,标题是“滨海大学一教师因涉嫌论文抄袭遭开除后,向其同事行凶报复”,文字部分详细客观地叙述了最近发生在生科院的轰动事件。 程渊崎看到这则新闻后,瞬间震惊掉下巴,新闻里甚至还有当事人被捕时的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是能认出来是在生科院见过的叶朗。 “尹老师现在人没事了吧?在哪家医院?” “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要观察一阵子,学院现在还不让我们去探望他。”程黎问不出来具体情况,但程渊崎觉得很有可能是在全市医疗条件最好的中心医院,于是当即给最近经常联系的中心医院领导打电话,打听尹禾的下落。 “你是说那位被刺伤的大学老师吗?他确实是被送到我们医院来了,来的时候好像是失血过多,应该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去问问他的主治医生,有消息了回复你。” “麻烦您了,他是我的朋友,我现在在外地出差,等回来了我第一时间去医院看望他。” 五分钟后,对方发来了主治医生的回复,幸好没有伤到重要的部位,尹禾除了失血过多外,暂时没有其他危险情况,手术过后仍需要观察有无伤口感染的风险。尹禾的父母从老家连夜赶到医院陪护,两位老人接到儿子被刺伤的消息后,身体和精神都大受打击,憔悴了不少,陪在病床边整日以泪洗面。 回到展位后,程渊崎明显变得魂不守舍,心思已经不在工作上了,他只想快点收拾东西回去,去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尹禾。“渊崎,高科长的电话,他找你。”同事递给他一个手机。“高科长,是我。” “渊崎啊,这几天的展会情况怎么样?今年来的人多吗?” “今年来问价的客户比以往多,但是签单的意愿不够坚决,目前大部分客户还是在接触中。” “那是肯定的,我们的友商刚出了新产品,他们这次也参展了,而且展位还离你们很近,说不定你们能看到。” “我这几天都在观察,很多客户在我们和他们之间犹豫不决。” “看来我们的研发进度要加快了。” 程渊崎明白高峰的意思,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马飞奔到尹禾身边,守护他平安醒来。 第22章 022 从老家到滨海大学有上千公里的距离,先要从村里到镇上,然后坐上到县里的车,再从县客运站出发坐长途大巴到市里的火车站,最后坐火车到滨海市。尹禾的父母花了一天的时间才赶到滨海市,出了火车站后,被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弄得晕头转向,一路问了不少路人,才坐车找到了市中心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尹禾住的病房,看到儿子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身上布满了插管,靠着放在床头的仪器和输液架上的吊瓶维持生命,顿时泣不成声。 “姑娘,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应该快了,他如果情况好转些了才能转到普通病房,现在还要继续观察。” 老两口被安顿在家属陪护区,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仍然紧张得不敢合眼。 “这需要花多少钱啊?” “二位放心,他的工作单位已经先垫付了一部分,后面会由被告人来承担所有费用,警察那边会处理后续的赔偿事宜,您二位多陪在患者身边就好。”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二老只能远远地看着尹禾,他们从家里带来的鸡汤早已在保温桶里凉透了,现在看来是没有办法让尹禾吃到了。 尹禾是他们的独子,出生在贫穷的小山村里,除了下地干活多收获一些庄稼卖钱供尹禾读书,朴实的二老也不知道还能为儿子做些什么。好在尹禾十分争气,考上了镇里最好的中学,随后一路考学考出了县城,到了大城市生活工作,成了全村的骄傲。 父母体谅尹禾好不容易走出家乡,尽管尹禾多次邀请,他们始终不愿意跟着他去城市里生活,不想成为尹禾的负担。他们这次带来了家里全部的积蓄,以备不时之需,这笔钱本来是为了给尹禾结婚用的,攒了得有十几年。 “老头子,我们的娃儿这么善良老实,为什么会和人结这么深的仇呢?我不相信他会在外面惹是生非,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尹母不停地抹眼泪,就算一天没合眼,她也不敢休息,生怕一休息就错过尹禾的情况。 “老婆子,你先睡会儿吧,我在这守着,有什么事我叫你。”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医院陪护,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只吃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值班室的医护人员看着都心疼。 几天后,尹禾终于醒来,身体各项机能逐渐恢复,转到了普通病房。他在病床上看到父母的那一刻,有些意外,从来没见过他们如此担忧的神情。麻药的效果退去后,腹部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他不能用力说话,只能用手势和眼神交流。 “娃儿,你终于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痛的?”尹禾摇了摇头,伸出手想握住尹母的手。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来了好几天了,这段时间我们来照顾你。” “我......睡了......多久?” “有几天了,我叫护士来看看。”尹禾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看到自己身上绑满了输液管之后,尘封的记忆慢慢苏醒,他想起来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吴舒茜。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快记不得了,只有当时的恐惧深深烙印在心里。 护士来查房过后,警察很快也来到病房做笔录。叶朗会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提起诉讼,他的家属近期会来医院谈判赔偿事宜。一听到叶朗的家属要来医院,尹父顿时勃然大怒:“他家的孩子是杀人犯,必须坐牢,没得商量!我绝对不会原谅!”办案警察生怕老人家情绪激动影响身体,决定先不让双方家属直接见面。 警察做完笔录之后,生科院的领导们也拎着果篮来医院看望尹禾,病房里一整天都挤满了人。 “老人家,你们请了律师吗?” “我们才来几天,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上哪儿去请律师?”“这样吧,学院帮你们请律师打官司,赔偿金也可以让律师帮你们去跟对方多谈一点......” 病房里的谈话声不绝于耳,吵得尹禾有点头疼,他闭上眼默默忍受,这一幕被尹母看在眼里。 “我们出去谈好不好,让娃儿好好休息一下,他才刚醒没一会儿。”尹母把所有人都赶出病房,留下尹禾独自休息。 陌生的病房里只有床头仪器发出的滴滴声,终于安静下来了。尹禾仍然有些恍惚,明明在这之前,他感觉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在维持生活的运转,怎么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围着自己?明明早已习惯了默默无闻的生活状态,这些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目光是什么?是属于他的吗?他没有贪恋,只想尽快恢复到健康的状态,至少做到生活可以自理。 “凶手一家要承担所有治疗的费用,还要赔偿,一条人命差点就葬送了,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心血供儿子读书吗?”门外尹父的咆哮声越来越大,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副院长和罗海舟一个劲儿地安抚他的情绪,毕竟尹禾算是替他们挡了灾,如果叶朗没有对尹禾下手的话,说不准就会找上学院的其他领导。 “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律师打官司的,替您一家争取到一个合理的处理结果,您放心,这段时间如果二老在医院照顾不过来的话,我们也可以帮您请护工。” 门外的谈话声趋于平静,过了一会儿,尹父和尹母进来了,看样子是暂时达成了协议。 “娃儿,你的单位领导都很关心你,他们让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去工作,他们还送了一点慰问金......” 在老两口眼里,尹禾是三生有幸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单位,住院了会来探望慰问,还能帮忙找律师打官司,至于尹禾平时的工作强度和承受的压力,他们是完全不了解。 “爸、妈,你们......等我......能下地......走路了,就回去吧。”“也是,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呢,我们得回去看看,要是今年收成不好的话到时候卖不上价。” 尹禾心里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了一点,他不希望自己的事情影响到父母,哪怕性命攸关,他也只会认为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一段时间过后,滨海大学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蹲守在校门口采访和直播的人不见了踪影,师生们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尹禾不在的日子里,韩琳琳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先是接手一部分尹禾的教学任务,在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她只能开始独自带本科生的实验项目团队,因为涉及到很多高年级学生的升学、竞赛、评优和工作规划,韩琳琳不得不加班带学生进实验室,在一旁手把手监督指导,连程黎都看得出来她身心俱疲,处在崩溃的边缘。 “韩老师,我和其他同学商量了一下,把研究任务分解到各个小组,每天由不同的小组来汇报工作,并且前期只会进行一些基础的、没有危险性的研究,例如文献综述、课题方向探讨、实验方案论证等等,如果确实需要进到实验室操作,到时候我们再和您申请好吗?”程黎如实向韩琳琳提出了建议,他不希望因为工作过劳再让韩琳琳倒下。 “可你们不是都很急切地希望尽快开始课题吗?” “我们仔细想了想,其实以我们现在的知识水平,很多基础理论都还不扎实,太急于求成的话可能暂时也拿不出什么实际的成果,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希望您的任务太重,尹老师已经住院了,要是您的身体再出问题,那就真的没人管我们了。”程黎的一番话让韩琳琳感动得不行,她的辛苦学生们都看在眼里。 “你们的一片好心我接受了,那就按照你说的办,等尹老师回来之后我们再加快进度。” 程黎充分发挥组长的职责,迅速分配好了任务排期,把韩琳琳从“保姆式教学”变为“垂帘听政”。 不愧是年级第一,学业成绩好,组织领导能力也很优秀,怪不得尹禾会如此看好他。因为程黎,韩琳琳改变了一些之前对学生的偏见,她认为大部分学生只是在大学里混日子,对专业学习并不抱有积极性,很多人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知道打游戏和逃课。原来滨海大学还是有像程黎这种可以好好培养的好苗子。 “对了韩老师,尹老师现在情况如何?我们可以去医院探望了吗?” “这个我还得问问学院那边,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们。” “您知道他在哪家医院住院吗?” “我记得吴老师说的好像是......中心医院,应该是市里最好的那家。” “好的,那我等您的通知。” 程黎问到具体的医院后,回去马上就发给了程渊崎。 “渊崎哥,我问到了,尹老师在市中心医院住院,你有空的话可以先去看看他,我还得等着老师组织同学们一起去。” 程黎没有想到的是,消息发出去之前,程渊崎已经在赶往中心医院的路上了。 第23章 023 中心医院的路对程渊崎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前几个月他一直跑的是行政楼,住院部倒是没怎么进去过。他拎着补品和果篮,根据医院领导发来的消息,找到住院病房护士站,询问尹禾的情况:“护士小姐你好,我是来探望病人的,请问尹禾患者是住在哪一间?我是他的朋友。” “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病房就是,患者的两位家属都在里面陪护。” “好的,谢谢你。” 住院病房和行政楼的氛围完全不同,这里全都是住院患者和病人家属,很多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病房里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程渊崎来到病房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尹禾,双目紧闭,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坐在床边的尹母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外往里打探,心生疑惑,于是站起来问他:“你是谁?要找人吗?” “伯母您好,我叫程渊崎,是尹禾的朋友,听说他住院了,我来看看他。”程渊崎把带来的慰问品放在了房间里,说话轻声细语的,不想打扰正在休息的尹禾。 尹母一听说是尹禾的朋友,暂时卸下了防备心,但看到他的穿着打扮和气质谈吐与滨海大学的领导老师们又有些不同,一时搞不清他的来历。 “你是尹禾的朋友啊?谢谢你来看他,他刚睡着,我家老头子去食堂买饭了,你中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点?我叫老头子多带一份饭回来。” “谢谢伯母,我中午就不打扰你们了,现在尹禾的情况怎么样?应该好点了吧?” 尹母看向熟睡中的尹禾,满眼心疼地说:“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还要继续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住院的头一两天,医生说他大出血,整个人一直昏迷不醒,我都吓坏了,害怕娃儿救不回来......” 说到一半,尹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娃儿从小性格就老实善良,好不容易一路读书考试来到大城市工作,怎么就遇上这么歹毒的同事。” 程渊崎沉默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病床上的尹禾,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与之前一起吃烧烤喝酒那时的轻松愉快相比,仿佛又回到了为了科研工作痛苦压抑的样子。 “你也是滨海大学的老师吗?” “我不是,我在一家设备公司工作,业务上和他们学院有往来,我们公司刚给他们学院捐赠了一些实验设备,正好是尹老师他工作上需要的,接下来我们还想继续和尹老师加强其他方面的合作。” 程渊崎说了一堆工作上的事情,尹母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听不懂具体情况,但大致了解了程渊崎的身份。 “谢谢你呀,愿意来医院看他,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单位的领导同事,也没其他的朋友了,我每次和他打电话,他总是报喜不报忧,从来不说在外面有多辛苦,其实我和他爸心里清楚,他不想让我们担心......” 病房终于因为程渊崎带来的花束而变得有一丝温馨,他们坐在一起聊着各种家长里短,尹母把尹禾从小到大的故事一五一十说给程渊崎听,完全不把他当外人,而程渊崎是第一次从尹母口中了解到了尹禾的另一面,在亲人面前,尹禾是一个非常有担当有主见的一个人,并不像外界看起来那么内向和懦弱,他的人生重大决定每一次都是自己做主,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为之全力以赴,说好听点叫锲而不舍,说难听点叫固执己见。他会为了赚取生活费同时打好几份工,会坚持完成学业而寒窗苦读,会为了工作机会跑遍每一家招聘单位,从来不会因为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而沾沾自喜,也不会因为别人看不起而意志消沉。 相比之下,程渊崎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很多东西不需要费尽心力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父母的宠爱,家族的托举,周围人众星捧月般的吹捧,甚至是唾手可得的女人缘,只要是他想要的,几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尹母像是终于抓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貌似有说不完的话,程渊崎偷偷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伯母,实在对不住,我还有些工作要回去做,得先走了。” “是吗?那我就不留你了,孩子,等尹禾醒过来了我跟他说你来过。” “好的伯母,那我就先走了。” 出于职业本能,第一次见面程渊崎给尹母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他想方设法表现得很健谈,通过聊家常拉近了与长辈之间的关系。 躺在病床上的尹禾将刚才的谈话听的一清二楚,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这样父母就不会总是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当尹母开始讲述他的成长历程时,他感觉被掀开了遮羞布,让程渊崎直截了当地探索他的过去,这种羞耻感让他好几次想睁开眼睛打断他们。 在众多来探病的人中,他最期望见到的就是程家兄弟,或许是因为只有这俩人和自己有私交,总之,其他那些只是来例行公事的探望都让他不自在,宁愿用装睡来避而不见。但是当日思夜想的人真正来到病床前时,他又有些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般病殃殃的模样。 为什么是你被报复?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你? 是不是你人缘差?平时处理不好和周围人的关系? 他害怕程渊崎会这样想。 “他从小就是一个老实内向的孩子,不爱说话,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我和他爸一直教育他出门在外不要惹一些惹不起的人,毕竟我们这样的农民家庭,在外帮不了他什么。” 尹禾听见母亲的自白,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 “其实您可能不了解尹老师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样的。” “怎么说?”尹母惊呼一声。 “就我和尹老师在工作层面上的接触来说,他是一个非常热爱科研的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滨海大学的学科带头人,总之,请您相信他,他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那个老师伤害他是因为嫉妒他的才华,尹老师本人一点错都没有。” 床头柜上的花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让尹禾想起了程渊崎的西服,靠近他总是能闻到恰到好处的花香,不会浓得让人反感。他缓缓睁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娃儿你醒了!喝不喝水?咦,你怎么哭了?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灯......太刺眼了,照得我......眼睛疼。” 回到公司后,程渊崎马不停蹄开始准备汇报,出差的这段时间里,他开发了不少新的客户,收了不少名片。没过一会儿,高峰就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会。 “渊崎,你汇报一下这次参加展会的情况,我们来讨论一下今后的工作安排。” “好的,这次展会是近些年来行业内规模最大的展会,很多国内的知名厂商都参展了。这次我们带了公司的最新产品,客户普遍反映我们的产品在技术上和友商有一点差距,比如说A公司,他们的产品在功率和精度上做了升级,虽然市场上最前端的产品应用需求还没有放量,但是他们向客户展示了一定的技术储备,大客户在下订单后的验厂、考察等环节可能会优先考虑他们,这样A公司的行业口碑会很快积累起来。我们在这方面稍有欠缺。” “还有呢?” “其他产品本身方面的问题暂时没有了,再就是物流运输的问题,我们的运输成本稍微有些高......” 高峰越听越觉得形势紧迫,本以为靠着自身行业优势还可以吃上几年老本,但当下日新月异的发展进度和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继续高枕无忧的话怕是迟早会坐吃山空。 “高科长,我要汇报的情况就这些。” “好,根据你的观察,我们目前的产品研发进度偏慢,这一点我会和研发那边沟通。继续下一个议题。” 严肃的气氛让会议变得无比漫长,窗外的太阳即将落山,然而发言完毕的人数还不到一半。 “还有就是政策合规的问题,因为现在海外市场的大环境不是很稳定,我们需要做多手准备......” “现在很多同行去海外建厂,从海外分公司直接发货,税费成本会低一些,我们是否也要考虑这样做?” “这个建议暂时不考虑,我们目前还是以内销为主,下一个议题。” 轮流发言完后,程渊崎的注意力早已飘到外太空,本来这几天出差就没有休息好,回来之后也没怎么休整,他现在一心只想赶紧下班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 “渊崎,你留一下。”会议结束后,他被高峰叫住。 “科长,还有什么事吗?” “你刚才说的研发进度问题,管理层们最近也意识到了,接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尽快拿到滨海大学那边的专利授权,那边的罗海舟教授已经准备好和我们合作了,剩下的就是那个尹禾,你密切关注他的身体情况,看看能不能让他同意和我们合作开发下一代设备,据小道消息,可能会有其他公司来挖人,我们要马上搞定他,时间不多了。” “好,我尽快去谈。” 第24章 024 距离上一次相亲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程渊崎和女方吃过一次饭之后,两人之间就没有下文了,程母等的失去了耐心,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家儿子。 电话那头传来了程渊崎没睡醒的声音:“喂,有什么事?” “这都快中午了,你还没起床吗?” “我想多睡会儿。” “快起来吃午饭了,周末你就在家里睡觉啊?” “我最近工作有点累,周末多睡会儿怎么了?”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醒,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起床气。 “你上次和丁思倩吃过饭后,后来有没有再和她联系?” “没联系了。” 程母一听气得冲他发火:“那么好的姑娘你怎么不约她出来见面呢?人家还托中间人来问我,问你对她是什么想法,女方那边看样子对你印象还不错。” “我没兴趣谈恋爱过家家,现在我能养活我自己就不错了。”“你到底打算这样玩到什么时候,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别人像你这样的年纪早都成家立业了,你还像个花花公子一样。只要你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其他的我和你爸会帮你的,你哪有什么压力呢?” 一大早听这些说教,程渊崎立马自动开启屏蔽模式,嘴里不停说些废话来搪塞。 “对谈恋爱没兴趣,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你别在这里跟我嘻嘻哈哈,我说正经的,你给我个回复......喂?” 程渊崎干脆直接挂掉电话倒头就睡。 上次见过面后,丁思倩对他的印象非常好,长相帅气,人还风趣幽默,非常会说话,虽然两人后续没有联系,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期盼着哪天能够收到程渊崎的邀约,两人的关系能有机会继续深入下去。明明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她还是忍不住跑去问中间人,旁敲侧击想打听出更多程渊崎的个人情况。 “男方后来一直没有找你吗?” “没有,我们吃完饭之后他就像失联了一样,从此杳无音信。”“那估计没戏了,一般情况下,如果男方觉得还不错的话,起码会再主动联系的,这种情况可能就是他没看上你。”丁思倩觉得自尊心有点受到打击,她从来没有如此被动过,过去选择权都是在她手里。 “会不会是他最近比较忙,忘了这件事?” “据我的经验,不太可能,但是万一有特殊情况呢?我去帮你问问。” “其实他条件这么好,单身到现在也挺不可思议的。” “你还不是一样,说白了就是你们这些条件好的单身男女眼光太高,都太挑剔了。” 年龄越来越大,家里人催得紧,本来不着急的丁思倩也难免被外界的焦虑情绪影响,相亲见过的所有对象中,程渊崎是最让她满意的,她还是第一次产生了要主动接触的想法。 等了一个多月之后,丁思倩再也不想继续被动等待下去,她打算主动出击,找个借口和程渊崎见上一面,于是给程渊崎发去了消息。 “你最近怎么样?工作很忙吗?” 这已经是她的自尊心允许范围内能做的最大努力。 挂掉电话后,程渊崎继续沉沉睡去,直到下午,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个高档小区的宁静,程母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扯着嗓子喊:“渊崎,你在家吗?快点开门!”程渊崎顶着睡成鸡窝的头发,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给她开门。 程母一进屋,就开始满屋子打量,客厅沙发上堆成山的衣服外套,厨房里还没有扔掉的外卖餐盒,冰箱里除了速食料理包没有任何新鲜食物,她忍不住开始念叨:“你这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就这么过日子的啊?每天就这么混过去,家务也不做,估计也不怎么开火做饭。” “妈,你特意过来有什么事情吗?”程渊崎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坐在沙发上发呆,整个人还没有完全清醒。 “我就是来看看你,上午给你打电话你给我挂了,我怕你出什么事。”嘴上说着担心儿子,其实一刻不停地在打量屋子内的情况,程渊崎平常总是不让她来看望,也不接受她的帮助。 “我这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 “对了,我上午问你的,后来小丁那边,你没有再和人家联系吗?她好像对你挺满意的。” 程渊崎猜到了她多半是为了这件事情特意找上门,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我对她不感兴趣,所以后来没联系她,她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不用非得我说出来。” 程母急得跳脚,冲到他面前非要讨个说法:“你到底是为什么一直逃避?小丁那么好的条件你看不上,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我不想找行不行?别总是来烦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母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强行忍住不去探究心里的疑问,只是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和你爸对你管教太严,过多干涉你的生活,但你要知道,我是为你好,我是你妈,怎么会害你呢?”程渊崎瞬间感到窒息,一双名为“亲情”的无形大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哪怕是在同一个空间里,连呼吸都让他不自在。“好了,你别说了,我自己会看着办,还有什么别的事吗?”他面对亲人的时候,总是格外没有耐心,程母在他的逐客令下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回到卧室后,程渊崎才发现手机上收到了丁思倩的信息,在相亲对象面前他还是尽力保持一个绅士的形象,用工作很忙的借口搪塞过去:“我最近工作很忙,这阵子一直在外地出差,回来之后每天加班,抱歉没有联系你。” 消息发出去之后,没想到对方几乎是秒回:“原来是工作太忙了啊!那你最近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好的。” 程渊崎并不打算继续接她的话题,只是简单回复两个字,希望能用这种冷淡的态度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丁思倩仍然主动约他出来吃饭。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餐厅,那里的菜品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最近我有点忙,等过阵子我再联系你吧。” 放下手机后,他走进浴室冲凉,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流向全身,渐渐冲去近日的疲惫,满脑子都是高峰在公司里对自己说的话,要想方设法尽快拿到尹禾的科研成果。内心越来越纠结,一想到要开始和尹禾谈专利授权的事情,他就感觉像是要把自己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那种为了利益精打细算的面目,会不会让尹禾变得讨厌自己呢? 此刻已经临近黄昏,睡了一天的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好在刚才程母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些新鲜的食材,都是他从小爱吃的。想到这里,他又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妈,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是很好,可能是最近累的,我如果有了合适的对象我会去争取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程渊崎其实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挺满意的,没有过多的生活琐事,不用把精力分给外人,但是这种自给自足的日子在家族长辈的眼里始终被认为是离经叛道,仿佛一个成年男人如果始终没有组建自己的家庭的话,就会被打上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标签,影响家门家风。 “你跟妈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对象?你可以说实话,我可以接受的,只要不是太离谱。” “有感觉的,聊得来的就行。” “那小丁到底哪里不好呢?” “她很好,只是我对她没感觉,仅此而已。” “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程渊崎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抛出了这个问题,他对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打出回复,这个短暂的沉默似乎让母子之间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 “我没有不喜欢女人,以前我也谈过很多女朋友。” “那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 不知为何,他第一个想起的是尹禾,难道是因为工作关系和他接触太多了吗?程渊崎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感觉如果再深入想下去,事情会变得危险。 “没有,我接触的都是工作上的客户,等我有相中的人我会告诉你的。” 看到儿子的回复,程母的顾虑打消了一些,她之前一直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但是看到程渊崎总是在逃避接触,她又不由得开始怀疑,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成年男人,感情生活一直都是空白的话,很难不让人在背后议论。 “我以后不再催促你了,你要记住,我和你爸不一样,我希望的是你幸福,找到一个相爱的人,这个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只要你满意就好。” 很久没开火做饭的厨房里,只剩下一些快过期的酱料,他按照网上搜索的菜谱,用母亲带来的食材,做了出差回来后的第一顿饭,空荡荡的房间里,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第25章 025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尹禾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可以下床走路活动了,尹母白天就用轮椅推着他在住院部大楼里转悠,有时还会带他到室外晒太阳。这段在医院陪护的日子是尹禾与父母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小时候的他,不是一个人在家做好饭等父母做完农活儿回来,就是一个人出远门上学,真正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多半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除此之外他很少和父母有深入的沟通交流。 同楼层其他病房里的患者听说了尹禾的遭遇后,纷纷表示同情,有时候还会特意来看他,顺便咨询有关孩子上学的教育问题,时间长了之后,他的病房里总是坐满了人。 “娃儿,每天这么多人来找你聊天,会不会打扰你休息啊?如果你嫌吵的话,我就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要总是来找你。” “没事,他们喜欢来就让他们来吧,正好能陪你们聊聊天解解闷,要不你们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尹禾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从医院阅览室借来的医学期刊杂志,看得津津有味。根据医生的医嘱,再住院观察一两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他即将重新回归到正常的工作生活中。 “你出院那天,我和你爸把你送回去之后,我们就回去了,出来的这阵子,家里的地都是托邻居帮忙照看,我们回去之后有好多事情要做,今年的粮食又卖不上价,好在我和你爸种了些水果,等结果了我们给你寄一些来。” “爸还没有回来吗?” “他天天在外面跑,你们学校的领导请了律师帮我们打官司,你爸就天天上律师那里,非要讨个说法回来,这不,医药费已经让对方家属结清了,现在就剩赔偿的问题。” 本来叶朗家属打算出钱与尹父私下和解,但校方那边的态度很是坚决,认为叶朗的行为给滨海大学造成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必须要严肃追究,现在叶朗已经被提起诉讼,刑事处罚在所难免。 “孩子,你在学校工作也有好几年了,没有找个女朋友吗?” 尹禾知道这个问题终究是逃不过,只好无奈地说:“其实大学老师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轻松,如果我完不成学校给我的考核,我就要走人,所以我的工作量和压力还挺大的,我现在真的没有精力考虑其他的。” 尹母打心底觉得这是借口,但碍于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好说得太过,只能面上表现出毫不在意,“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你现在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有合适的人选可以考虑下。”一谈到这个话题,气氛瞬间冷下来,尹禾埋头看书,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尹母见状只好也不作声,从行李包袱中取出还没有完成的鞋垫,继续一针一线赶工。 这段在医院养伤的日子似乎给尹禾的人生按下了暂停键,他不得不停下手头上所有的工作,与自己的亲人朝夕相处,按理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一个停下来好好休息的契机,但是他的内心似乎永远有一个被上了发条的齿轮,这个齿轮在不停地转动,一刻也不敢停下,运转的优先级别似乎和心脏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他在住院部楼下晒太阳的时候,想的是省级精品课程能不能按时制作完成,和其他病患聊天的时候,想的是如何辅导学生参加竞赛,吃着父亲从食堂打回的饭菜时,想的是下一篇论文研究方向,有时候他也在内心劝自己好好享受当下,不要对未来过于焦虑,但总是没办法不去提前设想未来。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尹禾不敢沉浸于安逸享乐中,吃苦耐劳、上进勤奋成为不断鞭笞他前进的“鞭子”,也是他内心焦虑的来源。有时候他也想过挣脱这些桎梏,但这种听上去大逆不道的想法仅仅只存活一瞬间,很快他又被淹没在现实生活的种种琐碎之中。 “娃儿,上次那个来看你的年轻人是谁?不是你们学校的,叫什么来着?我一时忘了,和他聊天很开心,那个年轻人特别会说话。” “他是我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我们之间有一些合作。” “难得能在这里交到朋友,我看他比你们学校的领导同事还要关心你,先不说带了这么多水果补品来,我和他随便聊几句都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在意你。”一番话说得尹禾都有些脸红,他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去背对她,装作要睡觉。 “人家当时在这的时候你在睡觉,你记得抽空给他回个信。”“知道了。” 刚准备睡觉,门口突然出现一群青春靓丽的身影。程黎和班上其他学生代表一同来看望他,每个人手里不是捧着鲜花就是提着果篮和补品。 “尹老师,我们来看看你!”大学生们的到来让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尹母看到这些一拥而入围上前来的年轻人,心里甚是欣慰。 尹禾住院的这段日子里,韩琳琳独自扛起了教学大旗,她包揽了尹禾的大部分工作,忙得团团转,得知尹禾身体好转的消息后,抽不开身的她就让程黎带队去医院探望。 “尹老师,你现在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韩老师让我们过来的,她说让你赶紧出院回去给我们上课,她一个人教不过来。” “是啊是啊,尹老师你赶紧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突然收到这么多学生的关心,尹禾有点受宠若惊,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学生当中有多么受欢迎。 “咦?怎么这么多人,都是你的学生吗?原来你还挺有人气的!”主治医生来查房,却发现病房里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们出去等吧,不要堵在这里妨碍医生。”程黎像个大家长一样把所有人带到门外走廊上,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医生掀起了尹禾的病号服,露出腹部上的一大块纱布,纱布下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缝合伤口。 “天呐!尹老师肚子上那道伤口看着好吓人。” “别偷看了,这样不好。” “希望以后我们不会遇到像叶老师那样的疯子,幸好他被抓起来了,要不然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谁能看出来他才是定时炸弹啊?我以前还以为尹老师是个怪人呢!没想到......真是人心难测。” “都别说了,在医院里要安静点。” 检查完后,医生让护士准备好器具开始伤口拆线,然后在病历本上写下了尹禾的出院日期。 “拆完线后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这段时间注意好伤口的护理,不要见水也不要做剧烈运动,饮食也要注意,生冷辛辣的,酒类,海鲜等等都不能吃,以清淡口味为主,其他的用药方法和注意事项等下会由护士和你具体说明。” 尹母拿上医生写好的处方笺,去药房取药,顺便对聚在走廊上的学生们表示感谢:“谢谢你们特地来医院看他,尹老师马上就可以出院了,我先去拿药,你们稍微等一会儿,我请你们吃个饭。”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见到尹老师身体没事就好,我们等着他回去给我们上课呢!”几个脸皮薄的同学一听到要留下来吃饭,连忙摆手拒绝,随后一溜烟跑没了影,于是剩下的人见状也全都开溜。 从医院回到学校后,程黎把尹禾即将出院的消息发给了韩琳琳,立马收到了她痛哭流涕般的回复:“他终于要回来了!他可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累!赶紧回来吧,再不回来下一个要住院的就是我了。” 程黎坐在宿舍里,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呆,学校官网上的公告让他陷入沉思。滨海大学研究生院开始了今年的本科生保送选拔,专业成绩加上各种比赛获奖的加分,综合排名靠前的可以获得保送资格,保送的院校有其他地区更好的学校,但大部分还是本校的名额。 申请书上的个人信息已经填好,只剩下“意向院校”一栏还是空白,程黎陷入了纠结,当初在填大学志愿的时候,被父母强制要求留在本地,于是大学一开学,他就铆足了劲学习,一心想要考到更好的学校去学习深造。明明当初想去外地上更好的学校,现在自己是在犹豫什么呢?是因为想留在尹禾的门下学习?还是因为没有自信去到更好的平台发展? 他不确定,内心的矛盾像天平的两端,始终分不出个轻重。按照程家的一贯风格,这件事不是程黎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如果不和家里的长辈商量,那么他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晚上我回家一趟,有事情想和你们商量。” “是什么事情呀?正好今晚你爸没有应酬,我让他下班带些好菜回来。” “是关于申请研究生报送名额的事情,具体的我晚上回来跟你们说。” “哎呀!这么重要的事情啊,那我把你渊崎表哥叫来一起吃饭,他不是和你们学校老师很熟嘛,听听他的建议说不定有好处。” “行吧,我下课了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