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 第1章 第 1 章 凌晨6:35，床头柜的手机准时大吵大闹：“我是宝宝～我是小猪～嘟哒哒嘟哒哒……” 骚出天际的手机铃声，成功把埋在被窝里熟睡的人吵醒。隆起的被子动了一下，伸出一只白里透粉的手，摸索着抓住被子一角，宕机两秒后一把掀开。 路向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翻个身摁灭了口味清奇的手机铃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面对着窗外的晨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白T的下摆上抬了一些，露出少年人精瘦的腰腹，人鱼线若隐若现。 随手捞了两件衣服，路向远踢拉着人字拖就去洗漱，冰凉的水扑到脸上打湿了额发，他不在意的往上撩了一把，精致清俊的眉眼一览无余。 换鞋的时候，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路向远随手拿起接通：“喂？你好。” “小远起了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显出几分疲惫。路向远沉默两秒，应了一声。 “起了就好……打电话是告诉你，妈妈今晚有个会要晚一点，休假可能要延迟，你下了晚自习回来路上小心。你外婆那边我招呼过了，有空你就先去看看，不用等我。”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交代些什么，路向远敷衍的应着，挎上书包，看了一眼时间，终于忍不住打断她：“时间不早了，我去学校了。” “好好，最后一件事。”路舒秀顿了一下，“隔壁那间屋子昨天有人租下来了，给我打电话说是今晚搬东西过来，你回来要见着人家帮下忙好吗？” 这倒是让路向远有点意外：“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环视一圈自己的房间。规格不大，一张床一张桌椅加个衣柜就很满了。外婆的这幢小房子装修老式，虽然不存在线路老化引发的危害，但实在不是年轻人喜欢的风格，所以即使是城中村的学区房，旁边房屋的招租挂了两年都没人来租，如今租出去了还真让人新奇，也不知道是哪个品位和外婆投趣的人租上了。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 “姐，我出门了。”离开前，他抚了一下书桌上那个木质相框的外沿，懒散的神色流露出几分温情。 房间门被关上，窗帘外的一丝阳光洒了进来，正好照到那个小相框。那里面框着的是一男一女的合照。男生一脸稚气，被女生半搂在怀里笑的嘴角咧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女生看着要年长许多，也是稚气未退，学生模样，扎着清爽的马尾，深蓝的校服，眉眼都带着温暖的笑容。 从家到学校步行不过10分钟，和门口保安问过好，这个点正是进校门的高峰期，身形修长，长得好看的帅哥总是引人频频侧目。 路向远踩着上课铃响前坐到了位置上，前桌陈双仁和同桌葛一凡疯狂蛄蛹着表达什么。 “……有话就讲。” “远哥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陈双仁努力压低着兴奋的声音 路向远认真的想了一下：“你妹出生5个半月纪念日。” “靠！远哥你怎么能觊觎我妹！” “……”路向远懒得喷，也不知道是哪个傻子年初得了亲妹妹笑得合不拢嘴，每半个月都要四处炫耀，听得他耳朵生茧。 “所以是什么事？我只给你两分钟。”路向远双手抱臂懒洋洋的后仰，一双漂亮的杏眼眯了起来。 陈双仁知道这位爷耐心有限，也不啰嗦：“昨天晚三你走了不知道——婧姐说今天是高一最后一次文理分班了，意思是今天班上会来人！” 他们这届高一一共就10个班。附中每个年级都会拨两个强化班，强文和强理，也就是5班和7班，普通班按剩下的数字排。不同于传统的高二才分科，实验附中从高一进校两个月就开始陆续分科站队，提早培养，一直延续到高一下学期逐渐稳固，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至于强化班的数字为什么是五和七……只能说校领导的心思你别猜。 葛一凡也特别激动：“对啊远！虽然咱班的老员工不会变，但新鲜血液的输入才能使我们更有动力不是！我可听说有好几个理综班的妹子，因为你想考进强化班的！” 路向远不以为然地点头：“那她们加油。” “……”葛一凡服了，这哥们总能顶着一张最多情的脸说出最令人心寡欲的话。瞧着清冷的不可一世，也只有深谙他纯良皮囊下另一副面孔的几个损友才能看清他的本质。葛一凡盯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悄摸问一旁的陈双仁：“远今天端清冷人设啊？” “……应该是心情不好？”陈双仁摊摊手，“再说了，远哥向来不太关心自己的桃花。” “……”十分关心自己桃花的葛一凡。 此时正好班主任推门进来，两个男生才连忙端坐回去，装的一脸乖巧。 万小婧踩着一双恨天高风风火火的进门，把资料书往讲台一撂，点开电脑就开始讲课，毫不拖泥带水。 路向远物理好，听着听着就开始发呆——陈双仁没猜错，他的心情是不太好。 他抬眼望了一下窗外，春末夏初时节，正是万物欣欣向荣的开端。他的位置靠窗，一抬头就能看见玻璃外的一树枝桠，干枯了一个冬季的枝干两侧生出那点新绿，经过一个春季，已经有了叶茂的趋势。 第2章 第 2 章 “路向远！” 他回过神，站起来，万小婧指了指黑板上的题：“来，解答一下。” 扫了一眼是刷过的题型，他回想了两秒便开口：“已知甲球的速度是0.03米每秒，由公式得……”他声音并不大，在早间昏沉的教室内却显得格外清爽，不急不缓，语调带点漫不经心的松弛感，“……故求得乙球做匀速直线运动。” 意料之中的流利，万小婧摆了下手：“坐下吧，答的不错，女生们都醒了。” 此言一出，教室底下传来低低的笑声，女生们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 万小婧拍了拍手示意他们安静：“行了行了，最后10分钟我说个事儿。”她扫了一眼底下几个藏不住事儿的脸，没好气的笑了一下，“都应该知道了哈，消息挺灵通的——等下咱班上要来两个同学，大家该有的态度还是拿出来哈，但也别把平时撒泼那样的气势拿出来唬人。” 葛一凡迫不及待地问：“婧姐！有女生来咱班上吗？！” 万小婧白了他一眼：“有。” “噢噢噢噢噢！”男生们很兴奋。 “就一个。” 男生们不嘻嘻，虽然7班还是有不少女生的，但这都快一年了，熟人的面庞总是不及新人的让人激动。 葛一凡非常不甘心：“婧姐，就两个人吗？其他理综班没有人填7班吗？” “想啥呢？这最后一次大分班了是上面安排的，上次月考没够着强化线的也进不来。你以为咱们班和5班是很好进的？”婧姐敲了敲桌面，“葛一凡，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子小九九，趁还没去集训多把文化分往上提一提，每回垫底心里没点数？” 葛一凡讪讪地缩了回去。 万小婧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方霞，你到门口看看。” 坐在门口的女生还未起身，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女孩爽朗的声音：“不用了婧姐，已经在这儿了。” 这个声儿似乎有点耳熟？原本有些游离的路向远也被拉了回来，正寻思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身旁先传来“哐当”一声巨响。葛一凡惊的直接从位置上跳起来。 扎着丸子头的短发女生娇俏可爱，背着书包怀里还抱了个大纸箱，步子却非常轻盈，她就那样站在讲台上，冲底下的7班学子露出甜美的微笑：“Hello，大家好，我是唐潇。”随即目光落在全场唯三站着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哟，葛一凡。” 这么熟练的叫出名字，是认识的人？这是在场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唯有路向远不厚道的轻咳两声。 葛一凡瞄了一眼他微颤的肩膀，知道这小子是在憋笑。 然而还没等葛一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台上那姑奶奶笑眯眯的对万小婧道：“婧姐，我能申请坐葛一凡旁边吗？刚来7班我就只认识他，让他带我熟悉熟悉，后面的位置随便调。” 她这逻辑乍一听似乎没有问题，万小婧没细想，但保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还是问了问她后面那位——“秦追，你有没有意见？” 众人这才将目光移到唐潇身后那名沉默的少年身上。他从进门就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瞧着一切。比起开朗热情的唐潇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显得有些阴郁。 也许是他周身的气质实在太过冷冽，有些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倒是路向远对他非常的感兴趣——男生身量高，体态修长，乌黑的发尾很顺地贴着颈，显得肤色极白，栗色的眼瞳从眼尾扫过来，被看的人心口莫名一紧，但是长得是很帅，鼻梁高挺，唇色浅淡，很有骨相感的美。但最吸引路向远的还是他那身上浑然天成的高冷，这是他平时端都端不出来的孤傲，莫名的，他对他十分的欣赏。 很显然，女生们对他也抱有极大的兴趣，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秦追只是淡淡地瞥了眼众人：“我无所谓。”语调也是冷冷的，就差把“莫挨我”三个字刻脑门上了。 万小婧一听他这么说，也不拖沓：“行，那唐潇你坐葛一凡旁边吧。” 此话一出，众生百态。只有路向远默默抬手拍拍葛一凡的肩，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干脆利落地提起书包往身后的空课桌上一放。 葛一凡大惊失色，死死摁着他，嘴唇翕动，低哑着嘶吼：“远！你不能这样抛弃我啊远！” 整个班唯一能再坐人的地方就是路向远和葛一凡后面，7班的人头是偶数，婧姐在调位置这种琐事上是很懒的，就让他们按着身高差坐，一列列顺下来到路向远和葛一凡两个班上最高的自然就坐在一起。但现在唐潇被安排在葛一凡旁边，路向远自然和那个叫秦追的坐。考虑女生的个子不及正抽条长的男生高，他只能往后移。 见好哥们无视了自己的求救，葛一凡说不心酸那是假的：“远！你就真的这么狠心抛弃我吗？！那可是唐潇啊啊啊！我和你说过的！她在我旁边我会痛不欲生的远子！” “你就是缺人治，”路向远很无情，“珍重吧，孩子。” 葛一凡：嘤嘤嘤 一阵呲啦呲啦搬完书，路向远习惯地靠窗坐下，笑容甜美的女孩把手中的箱子放在路向远空出的桌子上，回头对他友好地眨了眨眼：“嘿，同学，你很养眼哦。” 余光瞥见葛某人幽怨的跟个小寡妇似的，他当没看见地微笑点头：“谢谢，你也很可爱。” 与两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葛一凡阴郁的快下雨了，索性把目光一转对准旁边的一言不发的秦追：“秦哥，你咋也来了，你知不知道哥们儿快被你俩吓死了。” 第3章 第 3 章 听到这儿，路向远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流连——合着这三个人是认识的？ 唐潇他是知道的，葛一凡没少和他吐槽过这位姐的实力。葛一凡至今日的16年生涯中，有3/4的内容都被这个女生支配着。他俩在同一条街坊长大，葛一凡能记事的时候就认识唐潇，这女生见证了他太多童年的黑历史，以至于后来他转学到这儿，和路向远谈及这件事的时候还心有余悸。可是谁想到，他转过来还没几年呢，这祖宗也来了。至于这个秦追…… 正巧这会儿下课铃响了，好奇的同学们一窝蜂围过来。唐潇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反观秦追似是有些不喜热闹的氛围，拿出一对耳塞塞上开始埋头写作业。 有女生好奇的问唐潇和葛一凡什么关系，唐潇睨了某人一眼，慈爱地拍拍他的肩：“我小弟。” 葛一凡：“……”敢怒不敢言，平时和他玩的好的男生们哪见过他这个样子，纷纷笑作一团。陈双仁更是不顾一切地敲锣打鼓：“葛大帅怎么回事！” 葛一凡面无表情的微笑：“你要是在9岁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生打断了门牙，你也会明白我的苦衷。” “……”男生们肃然起敬。 唐潇闻言只是冷笑：“你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为什么你的门牙会掉？” “……”葛一凡不敢说话了，生怕这姑奶奶把他的黑历史不要钱的往外抖——他的一世英名！ 聊天回归正常，唐潇解释也不完全算是插班：“我俩是两个星期前来的实验附中，当时校方把我们随便安排在一个理综班，时间上严格讲，我们都有参加最后一次分班考试。另外，我、葛一凡、秦追，咱仨是一块长大的，小时候住一条街上，葛一凡初中随父母到这里务工，转的比我俩早，我爸是近年工作变迁要在这待几年，顺便带我的，至于秦追嘛……”她看了眼埋头认真写作业的秦追，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能和他一起来全靠缘分。” 那就是凭实力进来的。路向远倒不意外，从葛一凡口里了解到唐潇这姑娘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力是真的强，高一上学期期末是她原来那个学校年级第三。 不过比起唐潇，路向远还是对这个新同桌更感兴趣。 所有人围着她侃侃而谈时，他还能垂着眼镇定自若的刷题，路向远单手托腮，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他也不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长得倒是真的好看，这种骨相美的男生瞧着有些混血感。他这么想，秉持着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原则，他觉得有必要给予新同桌人道主义的关怀。 他伸手在他眼下晃了晃，被打断思绪的秦追抬起头，摘下耳塞，面无表情的转过来。 “有事？” “没别的意思，想认识你一下。”路向远散漫地指了指自己，“我，路向远，在新班级不懂的可以问我。” 秦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几秒，又把耳塞塞回去：“谢谢，不用。” 新同桌不近人情啊？路向远“啧”了一声，心想这哥们怎么可以拽成这样？还真不是他自负，葛一凡和陈双仁求都求不来他的主动示好。 “待会儿上课了，你确定不把耳塞摘了吗？”耳听着上课铃响了，某人依旧一动不动。 但这次秦追理都没理他。 “……”鉴定完毕，这哥们是真冷酷。 人家不领情，何必上赶着？路向远轻啧一声，把头转了过去。 这节数学课，内容路向远都提前看过，理解起来不是很难。他转着笔正思考面前最后一道大题时，听着旁边一点细响。余光瞄过去，见秦追把笔搁下，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摊开的练习册上蓝红的笔记密密麻麻。最惊讶的是他最后一道大题居然做出来了？！ 先不说他对错，陆向远这短短几秒怔愣，他就合上练习册推到一边，拿出一本英语题水灵灵地开刷起来。 胆大包天，恐怖如斯。 被这么一刺激，陆向远也无心想其他，一心扑到了题海中。 好不容易熬完上午的课程，陈双仁诚邀唐潇一起去食堂。唐潇欣然接受，看着“阴郁爬行”了一个上午的葛一凡，他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别郁闷了，走，去吃饭了。” 话音刚落，突然感觉身旁有阵风路过。路向远偏头一眼，只来得及见一角雪白消失在门口，身旁的位置空无一人。 真是冷酷的零下八度。 第4章 第 4 章 实验附中三个年级是错峰吃饭，去食堂可以不用百米冲刺。 等几人晃悠悠到食堂时，排队的人就没那么多了，就是几乎座无虚席。 “1楼人太多了，咱去2楼吧？”陈双仁建议。 “哎，等下我看见勋子了！”葛一凡眼睛一亮，向一角招手呼喊，“勋！” 食堂饭点人声嘈杂，但那男生耳朵挺好，居然真的抬头看了过来。 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鼻梁架一副黑框眼镜，宽松的校服也掩不住单薄的身形，眼神却是分外的清明，顾勋也看见他们了，示意他们来这边坐。 端着餐盘靠近时，众人才发现他身边还坐着一位，方才被柱子挡住了没看见的。 陈双仁热情的打招呼：“哟，班长也在呐。” 林湘水露出温婉的笑容，微微颔首，她漂亮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在路向远身上停下，旋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勋子你怎么和班长一起来啊？” “勋子找我背文言文呢，”林湘水笑道，“葛大帅你也要抓紧赶快了啊。” “啊——别啊班长——再宽限几天又能怎——”葛一凡又蔫了。 “少来，人家路向远任务发下来当天就找我背了，你就不能向好哥们看齐啊。” “班长，你怎么能让我像远子这种级别的牲口看齐呢？根本没法相提并论的！” 陆向远正拿着筷子扒拉青椒，闻言凉凉的睨过来：“不想活了？” “哪有，远子你幻听了。”葛一凡忙狗腿地刨饭。 林湘水莞尔，把目光投向看好戏的唐潇，温温柔柔的：“你好啊新同学，认识一下，我叫林湘水，在新班级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我会尽我所能的。” 这说词乍听怎么这么耳熟？路向远顿住，认真的回忆了一番，好似在哪听过。 唐潇见到漂亮姑娘的邀请，心情很开怀：“好啊！” “……”记忆加载完成的路向远面无表情，很是怀疑人生。 怎么一样的说辞自己被拒了呢？难道自己没有说“尽我所能”？还是没有面带微笑？ 搞笑，他才不会怀疑自己的态度，绝对是那个秦追不识好歹。 嗯，没错。 下午上课的时候，身旁的座位一直空着，等路向远意识到时才发现这人书包都不在位置上。 转过来第一天就翘半天的课，这哥们儿big胆啊？ 虽然高一的课程还不太紧，但老师晚自习也是会上新课的哎？！ 许是路向远下课时看旁边空位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葛一凡出言辩解：“远子你别看了，秦追下午和婧姐请了假的，今天家里搬地方，晚自习都不上了。” “搬家？他不住校？” “他一直不住校，因为家里有老人要照顾的嘛。” “他父母不在帮忙照顾么？”路向远单纯有些疑惑，未曾想一听到“父母”二字，葛一凡的脸色变了变，连唐潇也转过来，神色有点复杂。 “额，远子，虽然不知道你听后会作何感想，但大帅我还是给你透露一下，最好别在秦追面前提父母。”葛一凡压低了声音，“秦追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 一个晚自习，路向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秦追没有父母……他承认，方才对他还有点儿异样的愤懑心绪，都在听到这个信息烟消云散了。 所以他人才那么冷漠，竟然是这样吗？路向远陷入思考，突然就很理解他了。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大爱无私的人，但从秦追的事上有一丝丝的感同身受，只是他要比秦追幸运的多，父母起码健在，只是因为理念不合离了婚。 晚自习的时间很快过去，拎包走人的时候，陈双仁还在一口一个远哥请他帮忙带早饭。 路向远虽然嫌弃，但还是收了他的零钱。 5月的海城，天黑渐晚，城中村学校最大的优势莫过于经济发展不错的同时，污染没有市中心那么严重。路向远在街边买了根烤面筋，沿着暖黄的路灯跳上台阶，草丛中虫鸣清脆，晚风轻摇送来淡淡的草木冷香。 他眯眼瞧了瞧门前小院的圃子，嗯，长势喜人，那向日葵比他都高了，估计今年就能嗑瓜子。 将签子扔进玄关的垃圾桶。开门时，他注意到对门的地上多了一块毯子，后知后觉的，他想起租户的事儿。 不过看这样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没想到租客身手挺麻利的，他还以为是和他外婆一样的老太太呢。 正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地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廊前的感应灯一亮，路向远看清了来人。 棕红背心花衬衫，黑色阔腿裤，黑色短发中夹杂着缕缕银丝。臂弯挎了个小包正往上走，离得近了，他才看清这位女士脸上的细纹，模样瞧着50多岁，从眉眼看还能窥见几分年轻时的美丽。 妇人见着他，对他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你好啊，小房东。” 这让路向远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阿姨我不是，房东是我外婆。” 妇人笑得更慈爱了：“我知道，但这有什么区别？”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又笑，“还有，我孙子和你差不多大了，要叫婆婆。” “啊？”许是他疑惑的很真诚，妇人愈加开怀了，扶着门把手笑的直不起腰。 路向远感觉自己被逗弄了，有点尴尬的挠了下额发：“婆婆您别笑了，毕竟您看着真的很年轻。” 妇人笑眯眯地：“好啦好啦，婆婆不笑，婆婆见你长得帅，性子还这么可爱，比我家那个成天板个脸的臭小子好玩多了，没忍住，快回去吧。” “好，婆婆再见。”路向远在长辈面前保持一贯的礼貌，“婆婆在这儿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找我……或者是我妈。不过她比较忙，经常不在家。” “好好好，知道啦，好孩子快回去吧。”还笑着摆摆手，待她看到对门关上才拿出钥匙开锁，刚插进锁孔，门突然向内打开，穿着白t短裤的少年拿了块毛巾擦头发，浑身散发着一股刚出浴的湿润。他抬眼看了看紧闭的对门，侧身让妇人进来，随口问：“刚听到点声音，你遇到房东了？” “嗯，是房东的孙子，很可爱的小朋友，就多聊了两句。”老人家眉眼都带了笑，仰头看看面无表情的自家孙子，眉毛忽然狠狠一抽，心中神伤，“人家乖孙见了人都有反应，都是同龄人，你比老太婆我都严肃。” 秦追不语，只是一味的不语。 老人家见他转身准备回房间，忙招呼：“诶，不追，今天大半天没上课，老师那边交代了吗？” “嗯，都说了。” “那行，你的学习婆婆倒不担心，晚上别为赶进度熬大夜哈，搬来第1天好好休息。” “知道了。” “还有，换了班要和新同学好好相处，这么好的一张脸硬的跟块木头一样，多笑，笑起来知道吗？！” “……”秦追无奈扶额，在关门前，对上婆婆满含希望的一双眼，“哦”了一声。 “……”这小兔崽子！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天一早，路向远赶在那骚出天际的闹铃响前爬了起来。 照常的穿衣洗漱，收拾书包，拎起走人。路过客厅挂着的台历时，他留意一眼。距放假还有两天，他预备着周末去疗养院看看外婆。 在陈双仁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里，路向远把早饭扔到他脸上，前者立马噤声，开始眼含热泪的狼吞虎咽：“远哥我爱你！你就是我的早餐侠！” “滚。”路向远有没好气地扔给他一盒核桃奶，后者嗷嗷接过。 他正想吐槽一下陈双仁没形象，突然身旁的椅子被拉开，某个疑似熬了大夜的帅哥带着一身的困意落座。他本身皮肤就白，所以眼下的乌青瞧着就更明显了。秦追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他昨晚9点向婧姐要了昨天下午的课堂笔记准备自学，天杀的谁想到一个下午能讲那么多东西啊？！ 强大的毅力迫使他卡着凌晨3:30学完了，一看手机只能睡三个小时就想笑。 “喏。”手背忽然一冰，秦追顺着冰源望去，一罐冒着冷气的咖啡停在他手边，握着咖啡罐身的手指修长白皙，精致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 路向远见他不动，以为他又要拒绝，好心提醒：“第一节锅盔的课，你要是不想被他抓到课上睡觉，我劝你别拒绝。” 秦追凉凉的望过来，反问：“被抓会怎样？” 路向远很认真：“不怎么样，就是被抓到年级办公室门口当众打屁股而已。” 秦追：“……” 路向远没说谎。“锅盔”大名黄一明，实验附中的副校，同时教7班的生物。长得相貌堂堂，大腹便便，好好先生的模样。惩罚人的手段一个赛一个变态。其中最著名的要属某词上课巡视，他抓到一个理综班睡趴了一半的人，当即冲进去将人摇醒，不论男女，赶出教室，将他们拎到年级办公室的走廊，让他们趴着栏杆背对他，他拿了一根戒尺挨个挨个打他们的屁股，从此一战成名。 当时路向远在办公室，有幸目睹全过程，场面相当精彩。 锅盔还是给足了面子，赶在下课铃前打完了人，避免被其他年级围观。 事后，葛一凡“花了大价钱”才撬开某一当事人的嘴。据说下手不重，主要起一个伤害性不大，羞耻心拉爆的作用。偏偏这个方法还挺管用。 秦追凝噎两秒，还是伸手接过：“谢谢。” 路向远将课本摆上桌：“困的时候冰一下醒神用的，空腹就别喝冰的了。” 没吃早饭的秦某人：“……” 感受到对方余出的视线，路向远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看看，bking之王也无法招架他体贴的关怀，收做小弟指日可待。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大课间秦追突然出去，回来时拎了个塑料袋往他桌上一放，就埋头补觉，路向远扒拉了一下袋子，看见里面装着一罐一样的咖啡，有点意外。 他自然明白秦追的意思，只是意外他没有理所当然的收下。毕竟他本意就没想过他还，像他和葛一凡、陈双仁的友谊就能用一瓶水很快建立，但秦追似乎不是这种人。 联想一下他那凄凄惨惨戚戚的身世，路向远又很不是滋味。 果然一样是自尊心很强的人，防备心也挺强的。 但或许关怀是他一厢情愿呢，人家现在好好的也不需要他去做什么。 正暗叹着新同桌不近人情，前面的葛一凡正火热朝天的拉人：“靓仔们！今天下午和高二4班打友谊赛啊！来人啊，踊跃参加！” 有男生懒洋洋的接话：“和体育班打你找虐受呢？” “不会总结的拖出去！这明明是一场力量之间的切磋！”葛一凡撸了把袖子，“冯主任都说了友谊赛，释放压力缓解心情的！打球而已，比分又不重要！只有莽夫才会一味追求那虚伪的数字！” “振奋人心的演讲。”唐潇头也不抬地泼冷水，“真到场子上脑子一热啥都不管了。” “笑话！半只脚快踏入成年大门的人了，葛大帅我是意气用事的人吗？！”葛一凡不屑地立下flag，“我！葛一凡，今天上场要是情绪激动提了半句关于比分的事，请全班喝水！” “欧呦？” “大帅这个月生活费管够了？” “这可是你说的！来！要参加的兄弟们举手！” 瞧着齐刷刷竖起的20多只手，葛一凡后知后觉被摆了一道：“卧……槽？你们？？？” 唐潇好整以暇地支了个脑袋：“葛老板钱包大开哈，这么多人追随你呢。” 班上笑作一团。葛一凡欲哭无泪的抱紧自己的小钱包，但还是不忘回头戳戳补觉的某人：“追，打球吗追？追你昨晚抓贼去了吗追？” 被扰清梦的某人蹙了下眉，毫不留情的拒绝：“不去。” “别这么冷酷啊追，大帅我下血本了的，机会难得啊！”他又戳了一下，被后者又一次拒绝。 路向远在一旁目睹全过程，又一次深意为然的点头——对发小尚且如此，他要是有个喜欢冷暴力的发小，一天到晚能被气死，他瞄了一眼神安睡的男生，整张脸埋进臂弯，漂亮的肩胛线撑起单薄的校服，不看那张冰块脸……顺眼多了。 将目光收回来，他懒散散的道：“我上的话给不给机会啊？” 葛一凡眼睛登时亮了，忙狗腿道：“我远哥那必然是有机会的啊！您上场只会让场子蓬荜生辉！” 这恭维的话恶心却实在是顺耳，路向远难得没吐槽的点头。 第6章 第 6 章 万万没想到，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了一切的激情。年级上通知近期所有户外比赛延后。 葛大帅暂时保住了钱包，但依旧和众人一样愤愤不平。 海城要进入梅雨季了，下雨将是常事，葛一凡长叹：“天公不作美，怎么不能去场馆内打呢？” “你忘了上周锅盔旗台下演讲，说场馆屋顶要重修，那半边都漏了呢。” “唉——”一时教室内气压骤降。 路向远望着玻璃上的水珠，陷入沉思。 他非常担心圃子里的向日葵。 恰逢万小婧抱着一沓试卷进来：“哟，个个沉着脸，比赛取消了这么不高兴呢？” 男生们齐刷刷投来幽怨的目光。万小静嫌弃的撇撇嘴：“把那副死出收起来，一场球赛而已。话说咱学校的修缮工作也垃圾，一个星期了，那馆子还没动。” “就是——”全班瞬间被带起情绪，声音嘈杂起来。 “情绪上来啦？趁这会有激情把卷子做了吧。” “啊——”又蔫了。 “别叫了，计时做完，晚自习给你们放电影。” “哦吼！”这下子是沸腾了，不顾一切的鬼哭狼嚎，陈双仁直接激情献唱：“哦～婧姐我们的感情好像跳楼机～～～” 万小婧笑骂：“没个音在调上，闭麦！” 所有人都乐呵呵的接过卷子写起来，不到三分钟，哀鸿遍野。 “啊——婧姐你上哪找的变态套卷啊？！” “这选择乍一看我竟不知从何下笔！” “少叨叨，电影是那么容易看的？时间记着呢，别废话哈。”万小婧悠哉悠哉的坐在讲台上嗑瓜子，特意往后排那俩人看了一眼，嗯，还是他俩沉得住气。 并非沉住气的路向远有些不耐烦地咬着笔帽。这套卷子是有难度的，题型很新，坑也多，他第一回在读题上就花了六七分钟，加之他的心思并不在这儿，整个人有种强压制的浮躁。 下雨的天总是黑的很快，这会儿不到7点，光线就昏暗下去。豆大的雨珠将玻璃窗拍的啪啪响，风挟着树叶群魔乱舞。 踩着晚读的点收了卷，此刻天沉沉一片，空中隐隐闷雷响动，万小婧打开电脑让大家选片子。 路向远的兴致不高，正想起身问问能不能提前走人，旁边就先他一步站起，拎了个书包直接往外走，路过万小婧时只是点点头，婧姐全程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路向远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但他没时间好奇这人的胆大包天，趁众人都在看电影，他溜下座，戳了戳后排批卷子的万小婧。 正蹙眉改卷子的万小婧扭过头，见是他低声问了句：“干嘛？” “婧姐，打个商量，我有点事能不能不上今天的晚自习了？” 本来是看电影，也没什么课上，万小婧正打算点头同意，忽得想起什么似的，从面前的卷子堆中翻了翻，拿出一份批好的。路向远瞥到这张底下压着的一角，写了明晃晃的两个大字：秦追，旁边露出点鲜红的数字。他还没看清，卷面又被压回去，万小婧抽出的是他那份卷子。 “看出来是挺急的哈，这次只有82，怎么考的？平时我的卷子不都90多吗？”她摊开卷面，指着几处鲜红的叉。但不知为何，路向远硬是没听出啥责怪的意味。 “但我刚看了一下，除了秦追，也没人考的比你好了，”万小婧点点试卷，“下不为例，有事就先走吧。” 婧姐如此一反常态，路向远非常讶异，但他也不细想，拎着书包打了伞就离开了。 一到校门外，他才切身体会到了妖风的威力。冷风裹挟着丝丝雨珠直往面上扑，他差点就没拿稳伞，眼前的树冠被吹得风中凌乱，他试想了下向日葵的惨状，咬了咬牙往家那边跑。 零散的步子溅起积蓄的水花，脚踝处被冰的有点麻木，路向远一个大跳跃上石阶，远远看到那片向日葵在昏暗中狂舞摇摆，他微微换了口气，大步迈了上去。 迸溅的雨水将叶片打得凄惨，粗壮的茎杆被压的微弯，硕大的花盘东倒西歪，似乎下一秒就能折过去。路向远大致看了一眼，松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折断的。 每到雨季都是路向远最讨厌的时候，海城的气候并不是最适合种向日葵的，这种露天生长的植物喜阳，过多的降水可能适得其反。 况且对他来说，下雨天总能勾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他抬头望着就近一株向日葵，看它随着狂风挣扎，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搭个棚为他挡下风雨。 “小远，万事万物都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 心中一凛，他刚有些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小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向日葵吗？”那个声音似是在轻笑，语调中满满的愉悦。 路向远垂下头，手中的伞险些握不住，耳畔呼啸的风也没了感觉。 “向日葵从来不是娇气的植物，即使风雨来，只要有太阳，依然能顽强地生长下去，向日葵的人生是天空和旷野。” 回忆中的声音依然温和坚定，手中松松握着的伞柄又紧了紧，一丝雨水飘进来，润湿了路向远的额发，发梢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我知道，我一直都记着。” 他的思绪正一团乱麻，一道清冽的声音却真实的从身后传来：“路向远？” 猛回头，不远处的屋檐前，一身蓝白校服的少年撑着伞站在那，他身量颀长，背着书包，周身被伞面的阴影笼罩，只有一双眸子深深中带了点亮。 秦追？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楼下时，却被他一个摁灭手机的动作吸引住了——他刚才摄像头对准的方向好像是他。 他拍到了什么？！ 见了鬼了！他刚才胡思乱想的样子肯定丑爆了！！！被别人看见也就算了，居然还留下证据了？！ 秦追这人怎么还有拍人丑照的习惯？！ 不行！不能让丑照流露出去！影像片段就更不行了！他高冷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你怎么在这？”来不及整理先前的狼狈。他走到他面前，恢复了平日漫不经心的懒散态度。状似不经意撇了一眼他的手机，“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