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感应》
1. Chapter 01
七月末尾,繁州正值盛夏,太阳毒辣得很,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作为一个商事方向的律师,秦刻羽甚少和刑警打交道。她受交好的同事嘱托,来市局刑侦支队取一份资料。她静静地坐在空调附近的座位上,瓷白的肌肤粉蒸蒸透着热气。
“秦律师,可能您还要等一会儿,我们乔警官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个年轻的女警抱歉地给她端来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装了温度适宜的白水,“估计还要个十几分钟吧,不好意思。”
秦刻羽冲她笑笑,示意自己没关系。
刑侦支队最近案子不多,难得清闲,政治处主任干脆给他们搞了个安全普法培训会。这种培训会,台上讲的人不见得真情实感,台下听的人一定心不在焉,所有人都想着平稳熬过两个小时就好。
但培训会临到结尾,叶既明还是坐不住了。
他来得晚,刚好坐在最后排,干脆猫着腰离开了大会议厅。
坐在叶既明周围的警员们眼神子弹一样,控诉他弃下属于不顾的无耻行为,被他无视了。
叶既明回到支队,才发现办公室多了个人。是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她戴着副银框眼镜,过肩的长发被她用抓夹盘在脑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空隙撒在她的脸上、身上,点点光斑。女人眉眼深邃,线条横平竖直,原本非常有冲击性性的五官因为轮廓的柔和而奇异地呈现出一种冷色调,加之她的发极黑,肤色又白,愈发显得她清隽又鲜明。
当她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时,叶既明清晰地看见了她眼中的空茫。
或许是南美洲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或许是宇宙深处向繁州发射了一束射线,又或许是警局人造景观池中被落入了一块石子,总之,叶既明罕见地心跳加速了,仿佛不是自己的心脏可耻又不受控制地“噗通”,“噗通”,吵得他心烦。
回过神来,叶既明拉住路过的女警,极低声问:“那边那位……”
女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哦,你说秦律师啊,竞渡的律师,来拿6.2案的资料的。本来说是白律来,结果临时腾不出手,就让秦律师来了。”
6.2案是刑侦支队上个月侦破的案子,叶既明从脑海里扒拉出一点相关信息,“好像是有这事儿,等老乔回来,让他把资料给我。让人家等那么久。”
女警挑眉,“哟,刮哪门子妖风啊,我们叶队还操心这种事……”
她的视线扫过秦刻羽,了然,“行吧。”
叶既明一个眼神就知道女警心里想什么,“还不该干嘛干什么去,这么闲就去听培训会。”
女警耸耸肩,捞起外套远离了这个被戳破心事的老男人。
秦刻羽正对着窗外的梧桐发呆,她读本科时校园里种了不少梧桐,工作后不是在律所加班,就是在法院,难得有这样一个闲暇午后供她回忆往昔。
“秦律师,这是白律要的资料,全都在这。”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秦刻羽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说不上来具体岁数的男人,有种逼人的帅气。
他身材高大,目测一米九左右,长相是打多少草稿都没办法否认的冷厉的英俊,合身的衬衫下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可见身材不错,是个帅且成熟的男人。
“老乔还有别的任务,我是叶既明,秦律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除了资料,男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秦刻羽:“……?”
得益于一张好皮囊,秦刻羽从小到大经历的搭讪数不胜数,只是她没想到眼下搭讪的竟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上梁,刑侦支队的队长,传说中靠爹上位的公子哥——
秦刻羽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这个案件由白律负责,我只是来取份资料。”
“既然现在拿到资料,我就不叨扰了,叶队回见。”
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叶既明的剑眉狠狠拧起,心想不妙。
“哇,出师不捷,铩羽而归啊。”乔警官从他身旁飘过,被他狠狠剜了一眼。
看样子,留给秦刻羽的第一印象不怎么样,叶既明想。
*
秦刻羽回到律所,把资料交给同事。
同事叫白自怡,比她入行晚,刚来律所的时候秦刻羽帮了她不少忙,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能从秦律师波澜不惊的美人面上读出今天她的嘴角下撇了几个像素点,于是她道:“在警局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我提前打过招呼还不给你面子?”
秦刻羽摇头,“没事,就是那个叶队,看着不太正经。”
白自怡常和市局刑侦支队打交道,对叶既明的作风不说一清二楚,也算小有耳闻,“别提了,叶既明啊,真真假假的,谁也看不透,上一秒给你笑脸,下一秒就能捅你刀子。”
“那人真是邪得很。不过你不走刑事口,倒是还好。”
秦刻羽赞同地点点头。
秦刻羽今天没有太多活,原本和白自怡打过招呼就打算下班,结果她担任法律顾问的那个磨人公司临时派活,态度倒还不错,“秦律师,麻烦您看一下合同,明早上班前回复就行。”
如果不是在秦刻羽临下班前说就好了,这明摆着想让她加班。
九点半,秦刻羽终于忙完,把定时邮件的时间设置成凌晨两点半。
她心眼小,爱记仇,干脆大家都不好过。
秦刻羽离开律所时还有几个同事在熬,都不熟,她干脆收拾东西离开。
这些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总被人说她性子独,但秦刻羽还算满意现状。
至于未来,随它去吧。
秦刻羽在繁州买了套面积不大的房子,地段还可以,就是离律所远。她老是加班,干脆又在律所附近的老小区租了个一居室,权做不想通勤时的落脚点。红灯亮,秦刻羽慢慢停下车。
这附近加班的社畜多,将近十点,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人还不少,她瞧着瞧着,觉得没什么滋味,只想回家洗澡倒头就睡。四轮车越来越少,接踵而来的小电驴三轮车。几个老小区除了像秦刻羽这样的落脚的“精英人士”,还有些流动人员,吵,闹,要十二点后才归于寂静。
秦刻羽住得久,习惯这些,并不觉得出奇——
“别跑,站住!”风一样的一群人又一群人在窄道上擦着她的车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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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而过。
秦刻羽面无表情地想,这下出奇了。
打头的是几个瘦弱,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男人,面色蜡黄,一个个都挂着堪比国宝的黑眼圈,穿的流里流气不像正经人。追在他们后面的喊着不许动什么的,很快追上他们,三两下就把彩毛青年们摁在地上——活像农家乐里抓鸡的好手。
秦刻羽再迟钝也该发现,是警察办案。
两边探头探脑出来不少人,两个警察维持秩序,对围观群众声嘶力竭地喊不许拍照。
乱成一锅粥了,他们把本就狭窄的路挤了个水泄不通。等了几分钟没见这些人挪地方,秦刻羽干脆下车,想问问情况,走进才发现围在中间的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男人拎鸡仔一样拎着一个红毛青年,低声问着什么,更像抓鸡了。
秦刻羽总觉得男人眼熟。
似乎心有所感,男人很快把红毛交给身边的同事,转身朝秦刻羽走来。
她这才发现,这是白天在警局刚见过,让白自怡评价为“邪得很”的刑警队长,叶既明。
男人在秦刻羽面前站定,她真正理解了他的高大。秦刻羽一米七二的身高,在叶既明面前依然能感受到压迫感。比起在警局中不甚清晰的一眼,秦刻羽此时有更多时间用来打量他。
他的确是长得很帅,鼻梁挺直,眼窝深邃,棱角分明,面部线条锋利,偏出人意料的长了一张润泽的唇,矛盾又和谐地统一。刚把一群人撂倒,叶既明身上的凶悍的气息尚未散去,嘴角眉梢都紧绷,他不笑时像夏日暴雨前积压的乌云,在昏暗路灯的照耀下,有种冷感的傲慢。
终于,叶既明率先开口,“好巧啊,秦律师。”
秦刻羽退后一步,扶了扶银框眼镜,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彩毛青年们。
叶既明也看了一眼,笑:“这片最近不太平,可着我们嚯嚯,净天见地找麻烦,这不干上禁毒口的活儿了。”他扭头指挥同事把彩毛青年们都带走,红毛路过的时候还被他横了一眼,他这才又和秦刻羽道,“秦律住在这?”
秦刻羽看见几个警察手中的证物袋中装着黑色药丸,听他这话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可得注意下安全,这个时间,太晚了,这边乱。”
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叶既明了然,“再等两分钟,等我们同事处理好就挪地方。秦律,回见。”
秦刻羽继续点头。
“叶队,这不是下午来咱们队里的秦刻羽秦律师嘛,我可都听老乔他们说了,您这是千年铁树开花头一遭啊,老房子着火搞一见钟情?”
车上,简阳文嬉皮笑脸想揽他的肩膀,被躲过去,更贱兮兮乐了,“我看这秦律人很不错啊,你不还要人家微信呢,咋不多聊几句?”
叶既明敛了笑意,“你看人愿意理我吗?”
“你这不行啊,白瞎了一张帅脸和练成这样的胸。”简阳文开始质疑自己兄弟的魅力。
“滚。”叶既明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赶紧回去把那群野鸡审了才是正事。”
秦刻羽刚想上车,突然发现远处闪着亮。
一个套着银色外壳的手机静静躺在地上。
2. Chapter 02
沾满尘土的手机大概是刚才有谁与彩毛青年搏斗时掉落的,电量苟延残喘,亮了几秒终于被掐灭。
警察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而现在不知道谁的手机掉在这。对方不知道,秦刻羽知道——
她叹了口气,转身上车,她今天要二进宫了。
叶既明知道秦刻羽来市局时刚从审讯室出来,颈椎僵硬,肩膀像生锈一样,一动就咔啦咔啦响。他松松筋骨,听见秦刻羽的消息人登时没了踪影。
门卫室里,秦刻羽抱着胸,低着头,眉头微皱。
叶既明朝门卫大爷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手机充上电,开机,坐在她对面。此时灯光冷白,像给秦刻羽的面容擦了一层苍白的釉色,和前不久窄道里暖色的她很不一样。
白天听过的培训会内容已经被叶既明忘光了,秦刻羽的长相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律师这一行,不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少有秦刻羽这样认真,冷淡,紧绷,连睡着时都皱着眉,一副防卫的模样。
真有意思,像谁要害她,所以秦刻羽一直保持着警戒的状态。叶既明忽然心疼起来,尽管不知缘由。
完蛋,叶既明深切觉得,这次自己要认栽了。
秦刻羽累极浅眠,睡得并不安稳,连环画一样的噩梦在她脑里闪烁,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她。动物直觉一样的不安没顶,她“唰”地睁开眼——
撞进一双幽深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才发现叶既明的眼睛很漂亮。
秦刻羽下意识避开叶既明的眼神,看向别处。
叶既明倒是坦然,他举起手机,笑:“秦律师,大老远还来跑一趟,谢谢。”
秦刻羽见物归原主,点过头,起身欲走。
原本她只想来送个手机,门卫大爷说让刑警队的警员来取,后来来了个娃娃脸警员,说要等叶队从审讯室出来,不如去办公室等。
秦刻羽懒得大动干戈,在门卫室等着等着,没成想叶既明从审讯室出来时天边都开始擦亮了。今天不用去律所,她决定回去补觉。
“那我先走了。”
叶既明见她要走,也跟着站起身,一路送到大门口,想着不如趁机约饭,看了看自己身上起褶子的衬衫,道:“秦律师,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换个衣服。”
走到半途,他不放心地回看了一眼。
秦刻羽还在。
只是换完衣服再回来,秦刻羽的身影早不见了。
叶既明又皱眉,他问门卫:“大爷,秦律师呢?”
“您一走人就走了。”
“您也不拦着她点……”
门卫大爷和叶既明靠踩点结交了深厚的革命友情,少见他露出沮丧的神情,了然,“您都拦不住的人,让我一个老头子拦?”
“人这么好的姑娘,想走留不住,想留不会走。”
叶既明懒得理他口中的指桑骂槐。
“您老这是研究上人生哲学了。”
大爷笑着摇了摇头,看他抄起手机,“我这是真要下班了,回去睡个踏实觉——对了,下次再见到秦律师,帮我拦住。”
“好嘞。”大爷答应得爽快,又踌躇起来。
“叶队,咱这是公安局啊,咋能随便拦人……”
叶既明:“……”
*
叶既明难得到点下班,他表妹生日将近,受他家母上大人相邀来繁州。原本不见还能红包打发,这下不得不见——只好来商场选礼物来应付长辈的检阅。
电话对面是叶既明的表妹。表妹是个酒蒙子,但家里管的严,只能指望这段时间在繁州放风,“我什么都不缺,你有这钱不如请我多喝两杯。”
“你那边吵得我头疼。”
叶既明在家电区逛,“你缺不缺咖啡机?”
“……”表妹无语。
“你是说打算买个咖啡机让我带回黎州?”
叶既明毫无愧疚之心。
逛了半天,叶既明还是空着手,表妹似乎有情况,说了两句就挂了。他干脆去了商厦的餐厅,吃了个晚饭——然后看见几个男女在隔壁拉拉扯扯。
说些什么接啊送啊的东西。
出于警察的直觉,叶既明觉得这几个人不简单,便慢悠悠逛了过去。
“罗律师,我们领导说了,务必把几位送到家,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都是合作伙伴嘛。”
其中一个穿的西装革履,尚算人模狗样的男人正想强行挽上女人的胳膊。男人没得逞,手被另一人一巴掌扇到了一边,又引起了小小的波澜。
“我们罗律还能走,用不着几位。”
“哎,小秦啊,别冷着脸嘛。”一个啤酒肚男人又想拉那人的手,“刚才看你迷迷糊糊,我也以为你醉了。这不赶着来送你回家……”
秦刻羽细长的眉拧着,手脚却跃跃欲试,如果一定要撕破脸,她不见得会在这群猥琐男手里吃亏……
“你们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
罗律师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甩着冷脸掏出手机。
“警察在这儿呢。”
一张警官证倏地出现在众人中间。
叶既明顺手把对秦刻羽动手动脚的啤酒肚推出两米远,转头对她笑,“秦律师,好巧啊,又见面了。”
他身上不是那种泡健身房嗑蛋白粉养出的肌肉,而是经过真正的高强度训练,无数次生死搏击中淬炼出来的,站在秦刻羽身前呈现保护姿态时像一堵墙。
“这些人……不是你朋友吧?”他明知顾问。
秦刻羽清冷冷望着叶既明,没说话。
她身上酒味儿浓,眼神却清明。原本她只想装醉躲饭局,没想到这群人想趁火打劫,仗着这次见面都是女同事,想行不轨之事——
如果不是叶既明横叉一杠,秦刻羽的拳头已经落在那个啤酒肚的脸上了。
“不是就好。”她又听见叶既明道。
啤酒肚被叶既明推了一把踉跄几步,又踉跄回来,看着比他高一个头还多的叶既明心中也发怵,嘴上不想认怂,色厉内荏:“你谁啊,怎么多管闲事!”
西装男也应和:“警察也不能当街打人啊。”
叶既明脸上还是笑,只是添几分邪性,咬着后槽牙道:“好啊,那咱们还是报警,违背妇女意志……”
几个客户面面相觑,没等他说完就熄火了。他们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都翻着白眼走了。
叶既明问:“几位律师都没事吧?”
众人摇摇头,“这次真是多谢叶队解围。”
罗琰是秦刻羽的老板,她没想到这群人能这么胆大包天。要不是现在律师行业也不景气,罗琰说什么,也不会带着手下的律师和这种人约酒局——
“敢在我眼皮底下整这出,等着瞧吧。”
“对了,刻羽,你和叶队……“”
“见过两次面。”秦刻羽又道,“……谢谢叶队。”
罗琰若有所思,面色微霁,“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吧,开车来刚才喝酒的自觉找代驾,没开车的和我一起打车回去,钱我来报销。”
“叶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秦刻羽是搭罗琰的车来的,也打算打车回去。
“秦律师。”叶既明忽然低头,在地上映出一道不规则的剪影,“你刚才一滴都没喝吧?”
秦刻羽点头,“嗯。”
“那就好。劳烦你送我一趟,我车在地下车库。”
叶既明对秦刻羽露出一个标准的狡黠的笑,“我刚才真喝了几杯。”
“头好像有点晕。”
秦刻羽:“……”
坐上叶既明的越野车,秦刻羽开出地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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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
天忽然下起雨,叶既明说下雨容易出事。
秦刻羽瞥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说这么句话,也没搭腔,只问他是不是回局里。
“今天可以按时回家。”
“开导航吧。”秦刻羽道。
叶既明打开导航,临了又问:“你家住哪?”
秦刻羽又看了他一眼。
“先送你回家,我一会儿喊代驾。”
叶既明自然无比。
秦刻羽琢磨半秒,报出自己家地址。不是那个临时落脚的老小区,那边离商厦太远,不堵车也要四十多分钟,赶着下雨,车潮涌动,得奔着俩小时去了。
“挺好。”叶既明笑道,“秦律师家离我家散个步就到了。”
他又道:“你们小区附近有家餐厅味道不错,老板也特有意思,抹零往上抹,逢八抹到十。秦律师,去过没有?”
秦刻羽:“没有。”
“那下次我请你。”
“……”
秦刻羽又瞥了他一眼。
“对了,今天这事我要不来,你就打算动手?”
秦刻羽眉心一跳,没想到他能看出来,还说出来。叶既明的眼睛可能是属雷达探测仪的,隔那么远都能清楚她的举动,审犯人也就这个打量了。
她不想和叶既明掰扯这个。
“叶队不是说头晕?”语气凉凉。
叶既明一愣,又笑着道确实头晕。
秦刻羽没再说话,只专注地透过雨刷器擦净的玻璃看向前路。她眼神认真,心里却忽然想,叶既明的笑跟不要钱一样,可从外表上看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叶既明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秦刻羽的侧脸。
秦刻羽长得漂亮,稍一打听就知道她能力出众,再复杂的案子落到她手里能抽丝剥茧,在法庭上她也强势,一地鸡毛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无论是从客观的哪个外在条件来看,秦刻羽都应该是热手的饽饽。
——可他刚才看见,一群律师中除了罗琰,旁人都有搭伴的,只有秦刻羽没有,独身一人。
安静下来,车外的雨声唰唰越发明显,雨越下越大,不时有几道闪电划过。车窗玻璃浮起白雾,车里的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叶既明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存在感高得惊人,秦刻羽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她又瞄了叶既明一眼,刚好撞上叶既明的目光,“咳咳。”
她欲盖弥彰地清了声嗓子。
叶既明乐了,他播放的清浅的音乐冲散了些秦刻羽没由来的尴尬,“秦律师,那天怎么自己先走了?”
秦刻羽没想到他会翻几天前的旧账,没吭声。
“当时我还打算请你吃顿夜……不是夜宵,该是早餐了,来谢谢你,换身衣服你就不见了。”
秦刻羽:“不用谢我,只是小事。”
叶既明闻言也点头,“你帮我一次,今晚我也帮了你一次,算扯平。你又送我回家,所以我还是欠你一顿饭,不如就去你家附近那家餐厅吧。”
秦刻羽:“……”
按照叶既明的算法,两人之间互相欠来欠去,没完没了,她又不缺饭搭子,更没兴趣和邪得很的公子哥有什么各种意义上的牵扯,“吃饭就大可不必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电话铃声。
是叶既明的手机。
叶既明接了电话,开始时脸上还带着笑意,随后变了脸色,原本舒展的姿势登时坐直,像瞄准猎物的猛兽,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种肃杀的凶悍。
“好,我马上到。”
他挂掉电话。
秦刻羽停下等红灯,看见他望了望窗外的雨势,又转向自己,抱歉道:“这次又要欠你一回了。”
“有案子?”秦刻羽问,“去哪?”
“麻烦你把我送到川舒路。”
3. Chapter 03
秦刻羽不做刑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案发现场。
暴雨中停着几辆警车,闪烁的红□□光刺破雨幕,直直地射向地上的积水,路边的指示牌,被风吹起的警戒线,和秦刻羽的眼中。有辅警在维持秩序,这还算偏僻,围观群众不多。
叶既明让她把停在不远处,“不必下车,直接把车开走,走大路,有空我找你取车。”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就从车上蹿了出去,一头扎进雨中。
警戒线里出来个穿雨衣的高个女警,在刑侦支队招待秦刻羽那个,她不知和叶既明说了什么,也递给他一件雨衣。
叶既明回头看秦刻羽,隔着起雾的玻璃,冲她笑了下。
他挥了挥手,抬起警戒线,大步流星地离开。
其实秦刻羽非常排斥这种雨夜。
她拭去车窗上的雾气,让忙碌的匆匆人影更清晰的呈现在自己眼中。忙碌,但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无声地向她传递着安全感。这让秦刻羽的心情很微妙,一度要嫉妒现在躺在水渠中那个不知全貌的死者。
秦刻羽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
叶既明也和她想象的不一样。那个一头扎进雨里的身影比前不久餐厅遇见时狼狈很多,但那些围绕在他身上的,浮在表面的不着四六的东西下沉,某些更灼热的东西显露出来。
竟然不邪性,不轻浮,不像一个靠关系上位的公子哥了。
像一团大雨浇不灭的火。
一个穿着雨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秦刻羽窗边,“小姐,不要在现场逗留。”
秦刻羽一惊,下意识望向那人,长相斯文,皮肤白净,身材还算高大,看到秦刻羽看他还特意指了指警戒线。她开的是叶既明的私车,停在这确实不合规矩,便点点头,开车离开了。
“叶长。”女警名叫魏旋,她指着一个埋头跟在法医后面的短发姑娘,“合山分局抽调来的,叫薛婧威,刚毕业,本来下个星期才来报道的,这有案子就先派来了。这小孩能打得很,据说能一个人撂倒整个分局。”
“个子挺高。”叶既明如实评价。
魏旋:“那是,咱们队一水的盘条靓顺大长腿,要不宣传口有活动都爱从咱队里挑人呢。”
“发现尸体的是一对繁大的情侣,晚上出来约会,回学校路上下雨来这边躲雨。”
“怪可怜见的。”叶既明看见不远处跟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小情侣,“这下给人小孩吓够呛,叫老乔多安慰安慰,别给高材生唬傻了——”
看着陀螺一样的法医和痕检,叶既明真心实意咒骂:“挑个这样的天作案,凶手可真不是东西。”
“初步判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后抛尸水中,死亡时间大概在四到六小时。身上有多处挫伤,但都不致命,致命的应该是他脖子上的勒痕,没有性侵痕迹。痕检勘验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周围没有打斗痕迹,不确定是否是雨水破坏现场,具体的要后续勘验。”法医齐时民道。
“我今晚回去加班,尽快给你具体的解剖结果。”
“辛苦了。”叶既明点点头,越过她看向从沟渠中打捞上来的男人。
男人的尸体被水泡过,着实不太美观。他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浑身上下只有上身的衣物,下衣离奇失踪。
“队长好。”薛婧威道,“附近的监控都是老款,这里又偏,时灵时不灵,图侦的同事们正在努力排查。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能找到关键线索。”
叶既明点头,又让几个同事做现场走访。
现场工作做完时,天边都亮起来了。
叶既明的车被秦刻羽开走,便搭了简文阳开的警车。头一天晚上值班,又熬了一个大夜,他累得挂相,眼袋快垂到地上了,皮肤暗沉,觉得太阳穴被顶的一跳一跳,叹了口气,又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薛婧威疑惑地打量他,“队长,你笑什么?”
简文阳瞥他一眼,贱兮兮道:“看来还是不累。”
叶既明翻了个白眼。
魏旋:“我知道咱们叶队在笑什么。”
“是秦律师开叶队车送他来的,怎么这是成了?”
简文阳嚎了一声,“你可以啊,前几天人还对你爱答不理的,进展这么快,叶队,真人不露相啊。”
薛婧威还没见过秦刻羽,“秦律师是谁?”
叶既明皱着眉,“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至于你们,八字没一撇的事别到处胡说。”
叶既明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
脑海里全是他到现场时回头看的那一眼秦刻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玻璃上的雾,秦刻羽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柔软到近乎脆弱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叶既明的高速雷达探测仪捕捉到——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开始思考,要什么时候去取车,取车的时候可以顺路请秦律师吃饭,地点就可以挑在她家附近那家餐厅,或者去吃法餐,火锅也行,或者粤菜,点秦律师喜欢吃的,吃完饭还有时间可以看个电影……
叶既明突然很想见到秦刻羽。
*
“秦律师,我们在您的意见下修改了一部分,还做了批注,您再看看新版合同吧。”
“明天下午前回复就好,麻烦您了。”
秦刻羽下午来到律所就接到客户的电话。
或许是被她凌晨两点半发的邮件祸害了,这次客户那边给的时间宽松许多,她面无表情地跟白自怡道:“我这客户真是太体贴了。”
要是不智障就更好了。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白自怡也听懂了,露出同情的神色。“没办法,忍忍吧,这年头,钱难挣啊。”
秦刻羽叹了口气,狠狠灌了一大口冰美式。
秦刻羽的老板罗琰认为,律师没常年不稳。
于是秦刻羽在她的耳提面命下,找了现在这个智障公司的常年法律顾问。做了一年,稳不稳秦刻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老了十岁。
“刻羽。”罗琰也到了律所。
“那伙子混蛋吃挂落了。”
罗琰好歹在竞渡这种全国top级律所里混了这么多年,人脉、能力、手腕都不缺,吃了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秦刻羽对那些猥琐不感兴趣,只从罗琰的表情看出,下场不怎么样。
白自怡那天没去,比秦刻羽这个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两人聊了几句,“对了。”白自怡道,“听说给你们解围的竟然的市局那个叶既明叶队。”
“恰巧路过吧。”秦刻羽道。
“我看未必。”罗琰笑道,眼神落在秦刻羽身上。
白自怡顺着罗琰的视线看向秦刻羽:“?”
看出秦刻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罗琰和白自怡也没多话,纷纷去干自己的事。只是当秦刻羽打开合同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叶既明的脸。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示屏。
“过几天有个合伙人饭局,你们跟我一起去。”
像竞渡这样的大型律所,合伙人相当于各占山头,各自为王,手下跟着几个律师和助理。罗琰虽然靠自己打拼成合伙人,但她资历相比其他合伙人浅,手下的律师也少,秦刻羽、白自怡在其中都是挑大梁的存在,这种应酬罗琰经常带着她们出席。
“这次是正经饭局,大老板也来,没人劝酒。”
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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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创始人兼大老板酒精过敏,她在的饭局不兴劝酒,更不兴整腌臜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饭局。
秦刻羽想了想,同意了。
客户所有批注秦刻羽挨个看了一遍,越看心里越凄凉,原本想找个饭票,结果饭票是个傻的。
“秦律师,我们觉得违约金定的太低了,如果对方违约,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把家底赔给我们。”
她把冰美式当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猛灌。
回复道:“未对对方开展固定资产及股权持有情况方面的资信调查,建议具体损失以实际情况进行赔偿。违约责任建议……”
看完这份合同,秦刻羽感觉自己前二十八年所有犯的错全都一笔勾销。
忙了一个下午,秦刻羽开车回家,没加班,她心情还不错,只是她看见占了快两个车位的黑色越野车,又犯了愁。那是叶既明的车,已经停在她这里好几天了,自从上周和叶既明分开,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人了,看来案件复杂,叶既明一直腾不出空。
但这车老停她这里也不是个事。
她得交两份停车费。
秦刻羽把车停好,回来时发现越野车前站了个人。那人宽肩窄腰大长腿,白衬衫黑西裤都穿出了男模的架势,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他一手撑着车一手拿手机敲字,正是忙里抽空来取车的叶既明。
她没出声,果不其然,很快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秦刻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近求远,非要躲起来接这个电话。
“秦律师。”叶既明低沉悦耳的声音穿过听筒来到她耳边,“猜猜我在哪里。”
她问:“叶队来找我取车?”
叶既明一噎,“对……是啊,来取车,我不是故意查你地址……”没想到秦刻羽会这么直白。
“嗯。”秦刻羽轻声道,“我知道,你车上有定位。”
叶既明又一噎,“对,那秦律师现在有空吗,麻烦给我送一趟车钥匙,成吗?”
说完他又觉得冒昧,“或者……”
“你回头,我到了。”秦刻羽道。
秦刻羽快步走到车前,把车钥匙还给叶既明。
叶既明:“真是麻烦孟律师了,这几天太忙,一直没来取车。加个微信吧,我把停车费还你。”
秦刻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刚才看见你们小区物业的告示牌。”
叶既明看出她的讶异,笑道。
秦刻羽刚才也就这么一想。
“你……你们这些天都在忙那个案子?”
叶既明“嗯”了声。
秦刻羽心想,难怪他不似之前一样,现在他带着些无法言说的焦躁,看上去像只迷途警犬。这种焦躁于秦刻羽而言并不陌生。父亲出事后,秦刻羽日日枯守结果时她见到的那些警察都带着相似的神情。
但叶既明和他们都不一样。
秦刻羽说不上来。
提到案子,叶既明脸上的笑意浅了些。
他们忙活这么多天,走访排查,调取监控,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愣是没找到有用的线索,那具男尸就像凭空出现在那里一样,找不到半点踪迹。队里人熬了几天,叶既明大手一挥放他们回去休息。
他自己回家睡了个囫囵觉,又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来找秦刻羽取车——顺便见许久没见的秦律师。
叶既明的目光不算含蓄,但意外地不让人生厌,被他描摹一番,只会感觉到眼前这个人非常认且诚挚地欣赏自己,没掺杂半点杂质。
秦刻羽抬头,撞进叶既明黑黝黝的眼睛里。
她抿了抿唇,“叶队不是说附近有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4. Chapter 04
叶既明一愣,笑得像只金毛:“那,秦律师先上车吧。”
叶既明说的餐厅不大,装潢别有一番明亮温暖意趣,秦刻羽刷到过,这是家繁州小有名气的网红餐厅。老板是个四十来岁扎马尾的秀丽女人,一进门就能看见她坐在前台打游戏。
门铃响动,老板抬起头,“哟,这不是咱们大忙人叶队嘛……”
说着,她看见落后一步的秦刻羽便挑起半边眉毛。
叶既明忽视老板眼中的戏谑与疑问,“定个二楼的包厢。”
“好。”老板登记过,“你倒是赶得巧,包厢就剩下一个了,走廊尽头那个,扫码点餐。有什么需要打我电话,今天他们休息。”
两人在包厢落座。秦刻羽没来过,叶既明就揽下了点菜的活。
点完菜,包厢中一时安静下来。
暧昧的因子在两人之间发酵,掺杂在空气中,弥漫扩散,温柔又不可阻抗地影响着秦刻羽的思绪。就像叶既明身上的香水气息,或许是被他的体温煨热,又或许只是离得太近,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秦刻羽的鼻尖,可当她下意识扇动鼻翼去寻找时又消失不见——
当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离叶既明只有咫尺之遥。离得近了,秦刻羽才发现,叶既明的睫毛很长,扫下些许阴影。
叶既明也在观察秦刻羽的眼睛。
她的眼型很优美,叶既明说不上来是是什么形状,只知道秦刻羽鲜少露出笑意时会弯出好看的弧度。她眼皮很薄,眼尾修长,又微微上挑,眼神流转时眼尾扫过,清冷冷得像繁州郊区山上沁凉的山泉水,好像谁都走不进她眼底。
但当秦刻羽直白地望向旁人时,迎着暖色的灯光,就又显出一种疑似温柔的倔强。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唇也越来越近。
明明还没有触碰到他的唇,秦刻羽就已经感受到一股极燥热的呼吸,连带着秦刻羽的身体也火烧火燎起来。她目光迷蒙,泛着水意。
她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可叶既明在最后一刻迟疑了。
他在想,自己这算什么呢。
秦刻羽没等到一个吻,她眼看叶既明越来越远,最终坐直身子。
心底里不解盖过惊讶,又转化成带着一缕失意的恼怒,叶既明这算什么,她不冷不热地发出一个鼻音,扶正眼镜,抄起手机,一时只想就地离开。既然叶既明没这个意思,她还留在着倒显得上赶着了。
叶既明身体快过大脑,下意识伸手把她拦在椅子上。
“你先别走——先听我说……”
敲门声适时响起,叶既明打开门,来送餐的是老板和一个兼职服务员,目不斜视,嘴角却勾着笑意。等他重新落座时,秦刻羽已经整理好情绪,刷起朋友圈,忙碌地给各路不熟悉的人补赞——叶既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他没话找话:“那个……我们开始吃吧?”
秦刻羽随手拍了几张照,闻言扫了他一眼。
眼神明晃晃写着“吃呗,谁拦着你了。”一行大字。
在尴尬奇怪的氛围中,秦刻羽只顾埋头苦吃,倒不是因为无话可说,单纯是因为味道确实不错。这家店的招牌就是中式法餐——这听上去就有悖于喜欢这两个词组背后隐含的情调,但秦刻羽只追求填饱肚子。所以当她尝到超出对网红店口味预期的菜品时,她的眼睛还是亮了。
落在叶既明的眼中瞬间生动起来。
“等下把老板的微信推给你吧。”叶既明语气平稳,却能听出讨好的意味,“想来的话可以预订位置,这家平时人挺多,咱们运气不错,不然估计今晚也没有空包厢了。”
“我看网上说这家店不接受预订……”想到老板的态度,秦刻羽又闭上嘴。
叶既明笑:“我是他们家包月客户。”
“对了,最近雨多,天气不好。秦律师,你上班下班多注意点儿,加班也别太晚回去,最好找同事搭个伴。景贸那边最好也少去,下雨天就别像上次那样出门了……”
叶既明见秦刻羽吃得差不多了,便啰里八嗦交代了一堆。
景贸是秦刻羽租的老小区那边,这段时间她加班不多,加之之前遇见那群彩毛青年心里膈应,她这段时间没去过那边。听叶既明这么说,秦刻羽就捡着重点听了,“和案子有关?”
“嗯。我不能说太多。那天你也看见了,架势不小,这案子邪乎。”
秦刻羽想了想,问:“怎么,是连环案?”
叶既明点头。
“都在下雨的晚上被发现的?”
叶既明又点点头。
“景贸那边也有死者?”
叶既明继续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死者不会都从事法律行业吧?”
叶既明连连点头,“秦律师,有没有兴趣转行加入我们刑侦支队大家庭,这可都猜对了。”
秦刻羽长眉轻挑,“我这几天没听到什么风声,可见不是我的同行们遇害,那就是公检法……检察院还是法院,或是繁州大那边的犯罪心理项目之类的学术派了,总不至于直接对公安下手,凶手,或者凶手们,真要有这个本事估计是压不住消息了。”
叶既明在自己嘴上比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秦律师,你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天赋。”
秦刻羽也笑起来,“推理小说看多了随便说说。”
秦刻羽仿佛又置身在那个雨夜。
警车的红蓝色灯光要划破一切似的,映出一片灯火通明,警员们神色匆匆,步履匆忙,她坐在车里旁观这些,高大身影向她挥了挥手,好像她本来就该目睹这些。就像十八岁生日前夕,她错过的那次近距离接触案发现场的机会,终于在二十八岁这年补上。
已经过去十年了,秦刻羽想。时间过得太快,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叶既明看出秦刻羽忽然间的情绪低落,“不用太担心,局里,还有省厅都很重视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成立专案组,还有有专家支援,很快就能破案。”
秦刻羽又笑了下,“我没事。”随即又开始觉得热。
叶既明与她聊案子的事,越坐越近,原本就高大的身躯和她挤在一张桌子上,显得整个包厢都无比逼仄。叶既明像行走的火炉,一靠近就能感受到滚滚热源,存在感高得吓人。
秦刻羽不喜欢这种莫名受制于人的感觉,眉眼冷淡起来,“叶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
自从吃过一次饭后,叶既明就被妖魔附体,每天定点定时给秦刻羽发消息献殷勤,嘘寒问暖,有时候任务重,也会在空闲时间补上。
比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还殷勤。
只可惜秦刻羽将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了无限的工作中——
会议室里无形的硝烟弥漫,两方人马对立,一方坐着投资者,气定神闲,一方坐着被投资方,面色凝重。
对面坐着这家企业的创始人大老板钱总,他受不了会议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率先开口:“我们和恒冶集团的合作是一定要进行的,也是抱着十成十的诚意来的,这临时说要终止合作临时毁约,过分了吧?”
秦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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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抬眼,冷峻的目光像X光一样投进钱总的身上。
“首先,贵公司与恒冶集团只是口头达成对赌意向,并没有签署合同,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谈不上临时毁约。其次,钱总,我们今天也是带着诚意来的,但你也看到了,贵公司的偿债能力并没有先前谈合作时所展示的那么高,您这做事也没考虑过我们恒冶集团啊。”
对面另一个总面露不满,“小秦律师,你这怎么说话呢,我们是来和恒冶聊合作的,没必要跟吃炸药一样。再说这对赌,只要我们能达到目标,也用不着偿什么债。主要还是看恒冶的资金到不到位。”
罗琰出来打圆场:“哎,王总这是说什么话。”
秦刻羽却没打算给罗琰卖这个面子,她调出审计报告,“反正贵公司的偿债能力达不到我方要求,今天这个合同就签不了。”
罗琰面露难色,“钱总,王总,要不你们再回去商量商量……”
钱总还打算说什么,被秦刻羽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秦刻羽捞起手机,是叶既明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回繁州。
她没回复,只和凑过来看的罗琰对视一眼,随即冷声道:“不用等了,吴总说他在接触新的合作对象,这边合同定不下来可以先暂停。”
投资人这边纷纷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研究一番,便纷纷起身打算告辞,其中恒冶带头的经理笑道:“钱总,您要不再回去考虑考虑,就算合同签不成,也能保持合作关系,期待下次和你们合作。”
他这话看似是让钱总考虑,实则堵死了所有道路。
眼见着对赌合作要黄,钱总还是坐不住了。
他不顾其他人的阻拦跟上已经起身的恒冶经理,“您看要不这样,我们几个合伙人也参与对赌——”
“您的意思是,重新拟定合同,这……”
经理的目光移向秦刻羽与罗琰,秦刻羽适时取出一份协议。
“我们之前的确拟了另一版合同,钱总先看看吧。”罗琰笑道。
经理又招呼其他恒冶的人坐下。
王总:“等等钱总,公司的注册资本高,偿债能力强,咱们几个自然人怎么能承担对赌失败的责任……”
他的话被秦刻羽打断,“王总,您刚才所说的贵公司注册资本高,可实际缴纳资本不足30%,这都在审计报告上写着呢。不过,像钱总前段时间接手的马场,王总买下的酒庄,这些都很不错。所以新合同上是贵公司与几位创始人一同参与对赌最合适。”
王总的牙都快咬碎了,但钱总还是妥协了。
秦刻羽见合同签了,终于露出进门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好的。几位创始人都在这里,希望几位保重自身,别因为个人原因影响我们好不容易定下的合同,更别影响到后期IPO。”
王总的牙还是被他咬碎了。
年轻律师,尤其是年轻女律师,不管能力多强都会遇到一群像王总这样爱踩人一脚的客户,如果不是秦刻羽一向强势,估计“小秦律师”后面的“律师”两个字都没有——但秦刻羽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所欲她在谈判后,钱总和王总送她出门时,道:“希望两位总下次见面能叫我秦律师。当然,如果有下次见面的机会的话。”
说完,没再听两个总的客套话,和同事坐上了酒店。
秦刻羽和罗琰婉拒恒冶经理的酒局,坐上了当天回繁州的飞机。
登机前,秦刻羽才回复叶既明的微信,“晚上到的飞机。”
叶既明没有回复。
5. Chapter 05
秦刻羽上了飞机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业务能力是一方面,连哄带骗也是一方面。今天谈判时,要不是叶既明临时发了条微信消息,加之恒冶那边的人都机灵,不一定还要僵持多久。她和罗琰搭伙两年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她眼神扫来罗琰就能把她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配合默契——
所以,罗琰也看见了叶既明一连串的问候,秦刻羽回复得寥寥无几。
她笑道:“哎,你那个叶队,就是之前给咱们解围那个市局的叶队吧。”
秦刻羽点头,“是他。”
“他这是对你有意思?”
秦刻羽抿了抿唇,又翻来覆去一番,半晌过去才道:“谁知道他什么意思。这几天这么光顾着谈判的事,没空想他,显得我多自作多情一样……他多忙啊,回条消息半天不见人影。”
罗琰一眼看出秦刻羽心里的别扭,心想冰山也能被捂热了,听她这么说,赞同道:“也是,警察嘛,工作是太忙,真要是处对象也指望不上什么。不过那个叶队,人长得倒是还算帅,他爹又是省厅领导,估计抢手得很,你拢共也没谈过几次恋爱,别给他骗了感情。”
秦刻羽失笑:“姐,我又不是小姑娘了。”
罗琰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对了,之前说好的那个合伙人饭局要推迟几天。这段时间到处飞,看你累够呛,这几天没事就不用来所里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秦刻羽望着窗外的云层,那天在餐厅包厢,她算默认了叶既明的亲近,可叶既明退缩了。
走了那么多天,秦刻羽也明白,她心里没那么在意叶既明,更摸不清叶既明的想法。
更何况,叶既明虽然长相是无可挑剔的帅,但精壮,不笑时显得傲慢又凶悍,笑起来又显得太浓烈,大热天也要穿衬衫长裤。他看上去,一个能打十个,工作稳定但危险,忙碌且顾不上家,桩桩件件和秦刻羽的理想型相去十万八千里——
她决定下次见面就和叶既明掰扯清楚。
*
下了飞机,罗琰和秦刻羽两人的家分别位于市区南北两侧,于是各自打车各回各家。秦刻羽在打车软件上约的司机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也可能是单纯想早点把她放下接新单子,总之,司机在离她小区门口前一个路口停了,说美女,前面路不好走,要不你先下车——
秦刻羽在心里啐了他一口,叶既明那辆占了两个车位的越野车都能开过去。
懒得争什么,她干脆径直下车,等着司机给她把行李箱拎下来。
“这儿不能停车,别知法犯法啊,大律师。”
一只修长的手把她铁锈色的行李箱取下来,“你这行李箱够沉的,出差带这么多东西。”
秦刻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叶既明。
叶既明一下班就来这附近蹲点,终于让他蹲到了风尘仆仆出差归来的秦大律师。他拎行李箱的动作太自然,脸上的表情更理所当然,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秦刻羽的包,大步流星往前走,秦刻羽只能稀里糊涂跟着他往小区走。
意识到秦刻羽跟上了,他又缩短步距,笑道:“怎么不说话,你们律师不都能言善辩吗?”
秦刻羽想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回来。
他眼睛笑出一道弧:“还是给我吧,真要拎着爬楼,今天这箱子和你起码得散架一个。”
她刚想说有电梯,就看到电梯口竖着的维修告示牌。秦刻羽狐疑盯着他,这人怎么比她这个业主对小区还熟悉。
“你怎么知道电梯坏了……”
“哦,门口那个大爷跟我讲的。那大爷人挺好,让我停车去他的车位,不收我临时停车费。”
秦刻羽沉默,没想到他还能和门卫大爷攀上关系。
她行李箱里只有小半是换洗衣物,大半是各种资料,是各种意义上的沉甸甸。秦刻羽实在过意不去,“还是我来吧,我看告示牌上写还有再有半个小时就能修好……”
叶既明最不爱听秦律师跟自己推辞各种事儿,于是长腿一步迈俩台阶,唰唰走在秦刻羽前半层楼,用行动证明“别废话,安心跟上”。
秦刻羽也闭上嘴,太刻意反倒显得她不懂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全通道里闷热,好在叶既明今天没穿他那精心挑的长袖衬衫和西裤,不然一口气爬九层楼,估计也维持不了男模走秀一样的体面精致,秦刻羽想到这,看着叶既明的背影,闷笑了起来。
只是叶既明出了名的眼睛毒——包括后背上长的眼睛。
他转身过来,本来就高大的他站在高处更显得压迫感十足,几滴汗粒从他的额角滚落,隐没在更深处,狭小逼仄的楼道内,充满了他身上的荷尔蒙气息,燥得秦刻羽也跟着热起来。窗户没开,天边已经完全暗了,此时楼道里像一个密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秦刻羽还没看明白他眼底的犹豫,只听他道:“你在笑什么?”
“没事。”叶既明又道,“歇歇吧,你脸红了。”
秦刻羽倒是觉得还好,她不忙的时候也会去健身,爬几层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看着叶既明,她也停了脚步。
一时间,空气又陷入了安静。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暧昧的夜晚。
“秦律师。”叶既明忽然出声,“秦刻羽。”
他的神情太认真,不可笑,不荒唐,不轻浮。
秦刻羽没由来地陌生地感到一种恐慌。
“对我这个人,你是怎么想的呢,秦刻羽。”
秦刻羽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得太直白。她直起身,拉过行李箱,“叶队,你很好。”
但也只是很好,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叶既明也能听出来。
“我去看电梯修好了没有,案子这么忙,您还是请回吧。”
叶既明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被发了一张好人卡,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这天晚上,叶既明只发现,秦刻羽最近出差到处飞,她大概真的很忙,比之前见面时脸都瘦削了一圈——
显得她有种尖锐的冷淡。
他心里蓦得一紧。
*
最近市局刑侦支队的气氛不太对,愁云密布,尤其是带头的叶队长,整日绷着个冷淡死人脸,连带着他手下的兵没事都噤若寒蝉——
当然,叶队的威名效果只对眼前有用。
简阳文从叶既明办公室出来,“哇塞,到底谁惹了咱们叶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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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我都不敢看,总不能是失恋了吧,还是因为案子?”
“不能是因为失恋吧。”乔毅持反对意见,“省厅派来的那个专家,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而且叶队刚被省厅领导问责,就差没立军令状了,这种时候……”
魏旋:“这种时候怎么了。咱们都觉得这个案子和之前那些旧案要并案调查,省厅领导就是不乐意,本来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焦虑,再加上私人情感问题不顺,可不就这样了。”她努努嘴。
路过的薛婧威:“为什么不能并案?”
“还有叶队的私人情感问题,是上次那个开叶队车的秦律师?”
几根老油条对视一眼,纷纷笑她还是太年轻。
“要并案,就得把所有历年的案子都翻一遍,要各省份之间协调,不说这其中的人力、物力,就单说案子本身,说不定还要重启之前已经封存的旧案,有的甚至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最重要的是,咱们手里没有能钉死并案的证据啊。”
笑够了,魏旋才道,“至于叶队,别理他,只当他抽疯……”
“嘭——”办公室的门被一巴掌拍到墙上。
阴沉整整三天的叶既明眼中迸出寒光,“我找到并案的证据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十年前的纸质档案。
叶既明马不停蹄找领导层层上递,终于成功说服省厅领导,由繁州市局刑侦支队主办,省厅督办,协调各省公安联合调查,这通知跟着省厅派来的专家都姗姗来迟,让众人一番好等。
只是叶既明脸色并没有变好,刑侦支队其他人了然,看来占大头的还是叶队的情感问题。
——好在叶队化悲痛为工作欲,暂时将被发好人卡的郁闷抛之脑后。
*
秦刻羽心神不宁,连着几天都入睡困难,像每天都要将巨石推向山顶的西西弗斯,日复一复地重复从白天枯坐到暮色四合。她不用看日历,都能从生理反应知道到了每年的固定时节。
她又一次翻来覆去,刚合上眼睛,就听见了刺耳的手机铃声。
是廉宗菡的电话打来的,时间显示凌晨4:32。
“喂,妈。”秦刻羽低声道。
对面没出声。
秦刻羽安静地等待着,眼神乱瞟,最终她的目光汇聚在床头柜上摆放的小夜灯,柔和,昏黄,并不明亮,在一片黑暗中是唯一的光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荣州。”用的并不是疑问句。
“再说吧。”秦刻羽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所里最近忙,可能提前一两天回去。”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秦刻羽这么说不过是想晚些回荣州,“你……和陈叔最近怎么样?”
廉宗菡还没说话就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我还是老样子,就是最近咳嗽得厉害,你陈叔好着呢。明天他在繁州有个会,你有空去接他一下。”
“好。”秦刻羽也沉默下来。
“小羽,十年了。”廉宗菡忽然道,“我这几天老做梦。其实我也知道,该放下了,可是每年一到这时候,我就心里难受。你不想回荣州就别回去了,不然还惹得你伤心。”
“我会回去的,没别的事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秦刻羽扣了电话,却再也睡不着了。
6. Chapter 06
秦刻羽的父亲秦开诚是犯罪心理学教授,母亲廉宗菡是法学教授,夫妻两人因案结缘,伉俪情深,结婚没多久就有了独女秦刻羽。
虽然从小父母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会被其他人开并不好笑的“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的玩笑,但秦刻羽自认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很富足——直到秦刻羽十八岁生日前一天。
秦开诚在出差回家的路上被人谋杀,至今没能找到凶手。
隔了十年,当初警局里用的还是纸质卷宗,现在已经全部电子化管理,秦刻羽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
她只记得得到噩耗的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她跟着母亲一起赶到警局,只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眼。
十八岁的秦刻羽陪母亲顶着烈日炎炎往警局和省厅跑了一个暑假,一等就是整天。
在外人眼中母亲依旧得体,尽管几天之间保养得宜的她长出了盖不住的白发。母亲几乎没在秦刻羽面前掉过眼泪,她却在夜半失眠之际听见过压抑的哭声。
后来,秦刻羽来繁州读本科,去京州读研,毕业成为一名律师。
廉宗菡也离开家乡荣州发展,并在几年前有了新的男友,两人没再领证,只说在一起过日子。但男友,秦刻羽,乃至廉宗菡本人都知道,母女二人从未走出过那段阳光暴晒下依旧潮湿的日子——
当初侦查此案的警察退休、离职、调任不少,没有人再去警局只为寻找十年旧案的凶手,她们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荣州。
廉宗菡强势,雷厉风行,人到中年依旧风风火火,丈夫去世后她一度变得控制欲极强,也因此,她错过了秦刻羽整个大学与研究生时期,直到近些年母女关系才有所缓和。
秦刻羽知道她心里苦,所以不恨她。
但没办法不怨。就像秦刻羽知道警察无辜,却不能不怨。
如果不找人来怨,秦刻羽就只能恨自己,恨父亲为给她过成人礼而努力工作赶回荣州。
——其实最该恨的就是秦刻羽自己。
*
夜里刚下过雨,早上难得清凉,秦刻羽开车去机场接人。
廉宗菡的现在的男友是她大学时的相好,两人之间还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因为后续的发展而和平分手。这些年他一直单身,直到廉宗菡离开荣州后一场偶遇才重新在一起。他并不在意廉宗菡对亡夫的感情,更不在意廉宗菡有个二十大几的女儿。
秦刻羽喊他陈叔。
陈维柏下了飞机,婉拒会议主办方的盛情邀请,一眼就从人群中看见了高挑的人影,“小羽,没耽误你工作吧。”他避开秦刻羽想帮忙拎行李箱的手,又道,“箱子里都是资料,沉得很,我自己来。”
秦刻羽觉得自己最近和行李箱很有缘分。
“刚出差回来,所里活不多。”
陈伟柏还保留着风度翩翩,温和儒雅,他清楚地看见秦刻羽晃了一瞬间神,便对开车的她道:“小羽,最近工作上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知道你和你妈妈总是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说。”
秦刻羽笑笑,没接话。
“您先去我那里还是去酒店?”
秦刻羽趁着红灯看了看导航,发现有个未接的陌生来电,号码似乎在哪里见过。信号灯很快由红转绿,她也将这个电话抛之脑后。
“去酒店吧,我打算在繁州多玩几天。”
“叶队,走了,你看什么呢。”简阳文催促道。
高铁站,繁州市局刑侦支队这次参加专案组的警员们纷纷检票,只有叶既明站在门口。
他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手机,没等到秦刻羽的回应,他早有预料,也检票进站。
叶既明带着众人几乎翻遍了近十年的案件,着重注意像繁州发现的受害人那样的公安学学术派,以及像犯罪心理学这样的学科带头人。他们有了惊人的发现——
十年来全国各地都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淹没。
受害人都是机械性窒息后抛尸水中,死因都是被条状物勒死……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和公安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记载中首起案件发生在距离繁州两百千米的隔壁省省会,荣州。
这也是他们此行出差的目的地。
*
秦刻羽知道陈维柏的用意。
他不过是想空出时间让廉宗菡怀念她父亲,不然一向粘牙,半步都离不开妻子的他又怎么会一个人在繁州旅游。
这也是陈维柏的高明之处。
虽然时间会让廉宗菡给秦开诚套上一层又一层美化过的滤镜,但人死毕竟不能复生。与其因为秦开诚的存在让两人都心生怨怼,不如成全廉宗菡对亡夫的执念——廉宗菡的愧疚感总能超过滤镜。
上一辈的感情生活秦刻羽并不想掺和,安置好陈维柏,她回律所处理了这几天积攒的杂事,所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没看见罗琰。
罗琰把律所当家这不早不晚的时间,她应该在办公室才对。
“别提了。”白自怡撇撇嘴,“本来罗姐这段时间就休息,她家老人又住院,就今天没来律所,结果主任不知道抽什么疯,因为这事儿和罗姐在电话吵起来了。”
“罗姐哪得罪主任了?”
秦刻羽灵光一闪,“可能是上次那群猥琐客户。”
“呦。小秦啊,还知道回咱们所里啊。”
人未至声先到,一道有些尖锐男声骤然炸起在门边。
白自怡趁着转头的空隙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秦刻羽抬头看他一眼,“主任,我记得竞渡没有日常考勤标准。”
主任一噎,脸色难看起来。
“罗琰这几天没空出差,你替她去荣州跑一趟,那边有个客户指名道姓不要分所的律师。最好明天就去。”
白自怡下意识看向秦刻羽。
秦刻羽只挑起长眉。
“我这熟悉快律所呢,您来的不巧,椅子都还没坐热。”
她表情愈发冷淡,锋锐如紧绷的弓弦。这让见惯大场面的主任怀疑秦刻羽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与自己翻脸。
想到她和罗琰的关系,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
罗琰毕竟是竞渡所里创收前几的律师……
“瞧你这是说什么话……”
主任又不尴不尬地寒暄几句,灰溜溜走了。
秦刻羽将订好的车票改签到次日早上,与白自怡一同到达荣州。不放心白自怡一个人住酒店,秦刻羽也在酒店开了间房。和客户约在下午,时间尚且宽裕,于是两人决定先去觅食。
正巧秦刻羽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爱搞失踪的好友也在荣州,秦刻羽干脆去投靠她。
“喂,我到酒店了,附近有什么推荐的好吃的?”
谢中铃最擅长每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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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搜罗藏得深的好味道,更别说是老家荣州。
果不其然,她接到电话,直接把存在备忘录十几家馆子的地址发给秦刻羽。
“姐姐我今天有约,有空再聚吧。”
谢中铃正和一个酒吧兼职驻唱打得火热,更知道秦刻羽和同事一起,她不爱凑这个热闹。
秦刻羽和她认识十年,被挂了电话,便与白自怡前往她推荐的一家面馆。
叶既明和同事忙活一个上午,饿得前胸贴后背,干脆大手一挥带着专案组下馆子。只是下午还有的忙,也没走太远,只在周围挑挑拣拣了家评价还不错的,一人点了份面。
还没到饭点,店里除了他们一行人便没有旁人,几人便又讨论起不太重要的内容。
叶既明指挥简阳文去前台拿几瓶饮料,惨遭拒绝,他边嘀咕着手下人迟早要造反谋权篡位,边往前台走去,余光瞄到一抹熟悉身影时,嘴快于大脑喊出一句久违的“秦律师——”
秦刻羽下意识望去。
喊她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她没想到会在荣州遇见叶既明。
或者说,她没想到会再遇见叶既明。
叶既明眼下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泛青的眼眶,缺少睡眠而褶皱能深到蓄一汪水养鱼的双眼皮,下巴上是没注意的细小的胡茬,皮肤都比平时暗淡几分。
在繁州时叶既明也加班,却从没看见过他累到狼狈成这样,男模一样的体面不复存在,更深邃的东西却逐渐水落石出。
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在看见秦刻羽时骤然亮起的光,像两盏小小的火把,烧得秦刻羽也有些失去理智——秦刻羽将其归纳为,一种颓废的破碎感。
叶既明不晓得秦刻羽的心理活动,像是忘了前不久在楼梯间里与秦刻羽的龃龉,笑出了一口白净整齐的牙,有些傻气,有些像金毛,阿拉斯加,或者哈士奇,总之像被雨淋湿又等到主人的大型犬。
只是打过招呼,叶既明反而不知道讲什么话。
“秦律师。”他又轻轻喊了一声。
秦刻羽忙乱中点点头,没吭声,也没在意白自怡眼中的狐疑与惊讶,她在面馆扫了一圈,叶既明沿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我们几个同事在这边,秦律师,要见一面,还是……”
刚才叶既明那一嗓子早就吸引几个警员的注意,秦刻羽只觉得几道探照灯般探究的目光锁在身上。
听他这么貌似纯良地问,秦刻羽睨了他一眼。
她率先往警员们的角落走去。
叶既明又笑着跟了上去,跟众人介绍。
“这位是大家都打过交道的白律师,这位是和白律师同所的,秦刻羽,秦律师。”
白自怡,警员们并不陌生,而秦刻羽,除了见过一面的魏旋,其他人都是头一回见,他们都对这个让刑侦支队大家长魂牵梦绕之人十分好奇——
薛婧威率先开口,“秦……哪个刻羽?”
“雕刻的刻,羽毛的羽。”
“‘引商刻羽’的刻羽。”
一时间,谁有文化,谁有格调,高下立判。
众人纷纷看向贸然开口的人。
叶既明却看向了秦刻羽。
他清晰地看见,秦刻羽眼中不加掩饰的挣扎,痛苦,恨,简直能称之为摧枯拉朽一样的潮水,在一向冷淡的秦刻羽身上,显得那样波澜壮阔。
——“小羽,好久不见。”
7. Chapter 07
男人斯文俊秀,眉目俊朗,他穿着剪裁精良,每一根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又刻意做出了些许不那么正式的凌乱感,帅得光鲜亮丽且十分不用力,和叶既明的成熟冷厉的英俊南辕北辙——
他温和从容,一身书卷气,带着副眼镜,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他望向秦刻羽时,一双桃花眼中带着说不出的缱绻与温柔。
看得叶既明的心沉下去,嘴角也僵在原地。
一旁围观的警员们面面相觑,纷纷打量起这三人间的暗潮涌动。女美男帅,都是知识分子,两人站一起怎么看怎么登对。
况且徐辰耘自己一人已经演完了一出恨海情天的戏,警员们在心里再支持自家大家长,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个省厅派来的犯罪心理学专家看着比叶既明的胜算大。
“我去年回国,年前到的繁州大,现在是市局的犯罪心理顾问……”
徐辰耘没等到秦刻羽的回应,又笑道,“听说你现在在竞渡律所。”
秦刻羽依旧杵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听见他的话,才扯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曾经,她无数次幻想过与徐辰耘的重逢,可眼下真的见到他本尊才发现,徐辰耘一点都没有变,和记忆中的他如出一辙——
不,秦刻羽看见他一成不变的勾起的嘴角。
几年不见,徐辰耘隐藏情绪,或者说,在隐藏情绪时又巧妙地流露出几分不满的演技更炉火纯青了。
秦刻羽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干脆越过徐辰耘和叶既明,拉着白自怡坐下。
如果是刚毕业那会的秦刻羽,她会扭头就走,可现在坐在这里是二十八岁的她,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去见难缠的客户更重要。
面馆老板也不甚在意这群奇怪客人的纠纷,默默端上来两碗牛肉面。
透过雾气,徐辰耘笑了笑,“我先回局里了,小羽。”
他向一众警员点点头,离开面馆。从秦刻羽身边经过时,他不着痕迹地够了勾唇,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这样下意识的动作被叶既明看在眼中,没品出什么滋味,又去看秦刻羽。秦刻羽不明不白轻嗤一声。
只是一场偶遇,没人想到会生出这么多波澜。
魏旋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使使眼色,众警员顿时鱼贯而出,作鸟兽散。每个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刺激到叶既明脑海中搭错的那根弦。
薛婧威路过叶既明,“队长加油。”
叶既明:“……”
叶既明被气笑了。
白自怡也觉得摸不着头脑。
她还记得当初秦刻羽和她一道吐槽叶既明的事,没想到转眼被卷进这样的奇遇。这归根结底是秦刻羽的私事。她加快了吃面的速度,“我在外面等你。”
很快面馆中就只剩下秦刻羽与叶既明。
叶既明在秦刻羽对面坐下,问:“老熟人?”
秦刻羽“嗯”了一声。
他越发好奇,却看出秦刻羽不想多说这个问题,只问她是不是出差,要在荣州待多久,什么时候走,住在哪,累不累,横竖就是不问徐辰耘的事儿。
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踩雷的在意,秦刻羽想,心里突然有一种倾诉欲。
秦刻羽喝完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我们都是繁州大毕业的。他比我大两届,是隔壁学院的学长,大一时在社团认识。大三在一起,毕业的时候分手,一转眼也好多年了。”
叶既明没想到她会主动谈起徐辰耘。
“为什么分手?”徐辰耘一看就还余情未了。
秦刻羽弯弯眼睛,笑道:“大四的时候他要去国外留学,我留在国内读研,不想异国恋。”
“而且我们性格也不合适。”她敛眸,“一个连联系方式都没有、躺尸几年没听说近况的前男友突然诈尸……兴师动众成这样,怪不值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找我复合。”
叶既明眼睛又应声亮起来,神采飞扬,看得秦刻羽又想笑。
“我送你。”叶既明起身和秦刻羽并肩。
面馆的过道狭窄,两个成年男女并肩时手臂偶有触碰。
秦刻羽今天穿了件杏色的衬衫,露出半截小臂,她肤色白,暖白,擦过叶既明的手臂时显得像流淌出的杏仁奶。叶既明神色无异,手指却不经意地蜷了蜷。
“快回局里吧。”秦刻羽制止叶既明的脚步,“你同事还在等你。”
“这次实在太忙了,专案组离不开人,下次,下次再和秦律一起逛逛荣州。虽然离繁州不远,我还是第一次来,还要你来推荐好吃的好玩的。”
叶既明英俊的五官排列出肉眼可见的懊悔。
“可别让我带你去爬山逛海就行,每次和外地人来玩都是那几个固定项目。”她难得跟叶既明吐槽。
两人在面馆门口分开。
叶既明站在原地看秦刻羽的背影渐行渐远。
在见到徐辰耘后秦刻羽的情绪明显低落很多,她和这个本应该躺尸的前任之间的矛盾绝不只是因为规划不同。叶既明敏锐地感觉秦刻羽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说不定他还得谢谢这个徐辰耘。
可想到手里的案子,叶既明又收回了窃喜。
*
这次点名要竞渡总所律师的客户不是一般的难缠,热情,不着四六,乍一看一团和气对谁都不设防,实则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见过一次面,秦刻羽觉得自己刚养回来的脑细胞又所剩无几。
好在项目本身并不复杂。
委托秦刻羽的是投资方,被投资方是一家生产钢铁制品的工厂。
几年前工厂向客户借了八千万用以购置新型设备扩大生产规模。工厂一度成为这行业中的翘楚典范,每年的盈利数字,即使是秦刻羽这个商事律师都要咋舌。可惜,随着大环境的改变,工厂被迫整改,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路亏损,亏到如今。
工厂实在掏不出钱还债,只好对投资方说,让他们清点工厂的资产,该抵押抵押,该卖的卖,用来偿还那八千万的借款。客户的意思,是让秦刻羽和白自怡带着审计们先去看看设备和厂房。
“秦律师,尽调清单我已经发给您了。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工厂老总的秘书并不强势,效率更是慢出了自己的风采。
来荣州前秦刻羽三催四请,见过客户后又马不停蹄来见工厂负责人,秘书这才在见面时带来了并不完整的资料。秦刻羽觉得,这家厂子沦落至此也不是没有原因——起码不能完全甩锅给整改。
“行吧。”秦刻羽深呼吸。
“给我们安排车。我们先去看你们的不动产登记情况,白律,麻烦你带着审计老师们查一下工商底档。明天我们去工厂看看具体情况,后天约一下贵司的法务,财务,还有业务部门的几位总。”
秘书讪讪应下,很快离开了。
秦刻羽对人对事都冷淡,理智,紧绷,且强势。这是从廉宗菡身上学来的东西,无论什么案件,对方都大概率只是纸老虎,不留情面地安排好所有事,唱完红脸再唱白脸,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刻羽,我感觉咱们得在这儿待不少时间。”
白自怡叹了口气。
秦刻羽却没搭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秦刻羽一语成谶。她和白自怡赶在办事窗口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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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查完了档。秦刻羽全都翻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家工厂原本在荣州近郊,后搬迁到下属县区。厂房用地是工厂租用而非实际占有,她和审计一合计,估计工厂的地租也还欠着——
简直是债台高筑,负债累累。
既然靠土地还债没希望,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设备还值些钱。
八千万的债,不知道把那些破铜烂铁打包卖了能不能凑够。
“明天我们去县里的工厂,免不了还有推诿扯皮的烂事儿。”
秦刻羽开着车,面色不虞。
难得回荣州的地界一趟,结果一天下来,又是前男友诈尸,又是难搞的客户和不作为的工厂方,一想到第二天还要开俩小时车去那个半死不活的工厂,她觉得自己脑仁突突地疼。
“回去早点休息吧。”白自怡瘫在副驾驶,苦中作乐:“往好处想,今晚上我们不用加班。审计那边的同事今晚不知道能睡几个小时。”
“要我说那就是堆烂账,谁沾谁倒霉。”
秦刻羽:“你快闭嘴吧。”
*
“目前我们并案的这八起案件,死者的脖颈处都有被勒过的痕迹,除开发生在重州的第三起,和发生在黎州的第七起外死者都有一部分衣物不翼而飞。”
“这其中一定包含着凶手的某种执念。”
魏旋对着白板上死者们的画像思考。
“没有性侵痕迹,并且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该不是这方面原因。难道是什么特殊癖好?”
“到底为什么会脱掉死者衣服呢……”
“说不定只是想留作纪念。”
“这种连环作案的凶手,不能用我们常人的思维来判断。能在十年间不断犯案的一定是个心理素质极强、思维缜密,还具有一定反侦查意识的变态。”
简阳文撇了撇嘴。
“我更想知道凶手都是用什么凶器杀害死者的。”
“尽管进行并案调查,但法医报告显示,死者们脖颈上的勒痕有深有浅,并不一定是同一人所为。”徐辰耘不赞同道。
案件的进展陷入僵局。虽然成立了专案组,但荣州市局对第一起案件,也就是发生在荣州,当初被他们拼命压下新闻的案件讳莫如深,根本不配合。
叶既明看着第一个死者的资料发愣。
——秦开诚,国内曾经首屈一指的犯罪心理专家,曾协助警方破获无数奇案,他编写的教材至今还在国内相关领域流传,尤其是继承其衣钵的繁州大犯罪心理研究项目。这也是徐辰耘带头的项目。
档案上显示,秦开诚有一独女。
秦刻羽。
前些天叶既明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翻出秦开诚的卷宗时,就发现了这个信息。秦刻羽的父亲于十年前被残忍杀害。尸体被清洁工发现时,上身只有一件外套,里面的衬衫不见了踪影——
他身旁还散落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纸盒被他的血洇湿,底部发软。
叶既明不敢相信,十八岁的秦刻羽在得知这些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只要一看见秦开诚与秦刻羽想像的那张脸,就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她。
他捏了捏鼻梁,打算将秦刻羽从脑海中扫出去。
却在对上徐辰耘无意间扫来的视线时蓦地一愣。
“徐教授。”叶既明忽然问,“这是你第一次直接与警方合作,以顾问的身份协助我们侦破案件吧。”
徐辰耘虽然疑惑,还是点头答是。
“我明白了。”
“为什么凶手会取走他们的衣服——”
“衣冠禽兽。”
8. Chapter 08
结果不出秦刻羽所料。
审计同事们加了半宿的班,发现工厂不仅欠着投资方八千万,还欠着银行、供应商、经销商的债。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无论谁来催,工厂都表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们不想还钱,可咱们上了催债这条贼船啊。”
白自怡看着连金玉其外都算不上的工厂大门道。
秦刻羽没听见她的话。
可能是头一天刚见过面,叶既明又受了刺激,又开始他按时按点的请安打卡,频率比先前还夸张。
他刚给秦刻羽发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颇有荣州特色的早餐样式,满满摆了一桌,大概是和同事一起吃的,看得忙着赶路只塞了两口面包的秦刻羽嘴里不是个滋味。
而另一张,是他毫无技术含量与心机的一张大头自拍照,还是死亡的仰拍与顶光。但凡叶既明脸上的骨头有一处长得不周正,这都将是一场灾难——
好在他硬生生靠骨相撑住了,依旧帅得很客观。
就是笑得很傻,像只吐舌头的大金毛。
她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白自怡没听见秦刻羽搭腔,好奇地看过去,一转眼就看见秦刻羽捧着手机,嘴角上扬了十几个像素点级别的微笑。太罕见了,她凑过去看。
她眼前划过一个直乐的人的照片。
太惊悚了,白自怡怀疑秦刻羽被调包了——
工作狂,细节控,完美主义者,令人闻风丧胆的秦大律师,竟然没有正式开工前见缝插针补资料,而是对着男人照片乐了足足两分钟。
美色误人啊,她痛心疾首。
秦刻羽只是看他发的消息提到,他们又熬了一个通宵,一时怜悯回了他一句微信。叶既明就在另一边缠上了她,话密,两人倒也一来一往聊了几句。
引商:不聊了,我要开工了。
引商:你快点去休息吧。
她刚打算收起手机,就看见叶既明发来条语音。
“等会儿,秦律。我这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今天还有的忙,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秦律,你多说两句话给我充充电吧。”
穿过手机的声音有些失真,和叶既明真正的嗓音不太像,但秦刻羽从他的语气想象出,叶既明一定是傻乐着说的这话,这人真是……
在一旁听见整条语音的白自怡眼看着秦刻羽又露出了刚才的笑意,冷感的面部线条都随之柔和下来,
“我真要开工了。你那边赶进度,也快去干活吧,早结束早收工。回去别自己开车,找个代驾。”
白自怡几乎是狐疑了。
昨天那莫名其妙的鬼热闹中暂且不提,她一直以为秦刻羽对叶既明的看法还是那句“看着不太正经”。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两人的关系竟然突飞猛进成这样,有违她对秦刻羽的认知。
对上白自怡不可置信的眼神,秦刻羽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咳,我们进去吧。那个秘书说忙着审账目,今天不一定能来,让我们先自己逛。”
“他这秘书的活倒是清闲。”
白自怡又嫉妒起来了。
秦刻羽、白自怡和几个挂着熊猫眼的审计同事们开始各个厂房查看设备,越看心越凉。之前这些设备产生的环境污染不达标,后面就算变卖也很难有合适的买家,更何况这都是几年前的款式。
“收拾收拾按斤卖都卖不出几个子儿吧。”
“秦律,估计我们还得上去。”
一个审计同事指着车间二层。
那边得靠厂里工人们自行搭建的脚手架上去,对于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加班加成亚健康脆皮人士而言具有一定的挑战性。
秦刻羽因为父母的职业,从小就被带去学柔术,又跟着警察学过不少招式,自诩半个练家子。即使忙成狗,没工作时她依旧保持按时健身、训练的习惯,在场众人中她竟然成了最身手矫健的那一个——
她大体估量一下,就撩起裤腿往上爬。
还好穿的长裤宽松,能支持她做大动作。
秦刻羽一边爬,一边还能听下面的几位聊这工厂怎么能欠下这么多债,无法履行的合同也那么。
审计同事们都一肚子怨气,另一个审计同事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这厂子不整改也活不下去。那个账目做的真是烂出了风采,我都怀疑没请专业财务。本来还想着早点完事赶紧回去,还指不定多久呢。”
秦刻羽深以为然。
就在秦刻羽即将爬上二层时,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刺耳的嘈杂声,她一脚滑,差点从上面跌下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一群人包围了。
秦刻羽站在二层,看向门口。
刚才这群人就是拿着工具一下砸烂了金属门。他们有男有女,都穿着脏污的工装,看着都是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各式武器,铁棍,铁锹,铁榔头与铁藩篱,一看就不是善茬。
她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萦绕在心头淡淡的不详的预感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客户如此难缠——
那个工厂真正的负责人为什么一直不露面。
提前约好的秘书为什么忽然不来了。
以及,各种资料为什么一直那么拖拉。
工人们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中间又掺杂着荣州本地方言,即使是像秦刻羽这样本地人都不一定完全听懂。更别说下面几个外地人。于是在他们没搞清状况时,被这群工人纷纷扣下,审计组唯二的两个男同事更是直接被摁在地上,吃了一嘴灰——
“不是,你们是什么人啊,能先好好说话吗,给我们直接摁地上是什么意思。”被摁在地上的年轻审计说不上恐惧,心头只有愤怒与疑惑。
白自怡也道:“对啊,我们第一次来,和各位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
“滚,一群衣冠禽兽!”
有个工人破口大骂,用词之粗俗不堪让一众坐办公室服务于所谓上层人的知识分子们都不忍卒听。
“让那个姓刘的把我们的工资还回来,别想跑路!”
“你们这群转移资产的狗东西和他们都是一伙的,有什么脸谈什么无冤无仇!”
“让姓刘的给我这群下岗的一个说法——”
群情激愤下,众人终于明白了。
敢情达成默契的只有投资方和工厂负责人们,两方一合计决定把烂摊子收拾收拾变卖了。至于工人们的归属,还有工资……刘总有力无心,有什么比感觉把债还了自己赶紧跑路更重要的呢。
一直不露面估计是怕被人装进麻袋直接掳走。
秦刻羽有些刻薄地想。
这项目牵扯的东西本来就多,眼下又有恶性□□发生,怎么看,秦刻羽当初不祥的预感都像是一语成谶,“我们只是来查账目的,还没到跑路的程度,我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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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只是给他们打工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中年妇女打断了。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查完账下一步就是分赃跑路,我呸,姓刘的不给钱你们也别想走,大不了我我们也在这等着,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你们谁要是敢上来,我就从这跳下去。”
秦刻羽看着想从脚手架爬上来的两个青年,语气比冰碴还冷几分,“你们想要的是钱,不是命。”
“不知道万一我真是残了死了,你们谁能担这个责……看你们的岁数,不少人上有老下有小吧。”
她的话震慑住两个青年,也不分敌我地唬住了下面所有人——二层平台三四米的样子,看着不高,下面摆放的却是成堆的钢筋。
万一插进哪里,必定血溅当场,是急救电话都不用打直接送殡仪馆的程度。
厂房内一时陷入了僵局。
领头的中年男人:“不想下来就待上面,把那脚手架搬走,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
白自怡和几个审计同事都被绑了起来,一人身边两个门神一样的工人看守。只有亲身经历这样的场景才知道,根本没办法像动作电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绑住手的绳索解开。这样做只会多挨一顿胖揍。
年轻男审计被逼至墙角时才知道这些道理。
时间过得很快,窗外已经完全进入夜晚了。
好在这不是冬天,秦刻羽苦中作乐。二楼有个窗户透气,倒也不觉得热,厂房里连只蚊子都没有。工人们抬头看了看秦刻羽,她保持同样的姿势太久,久到让人疑心是不是出事了——
秦刻羽太无动于衷,太有底气,太理直气壮。
这让工人们疑心她还有后手,不敢轻举妄动。
——秦刻羽哪里有后手,只是和这群工人们唱了一出空城计。工人们喊的姓刘的是工厂的实际负责人,刘总。他一不是秦刻羽他们的委托人,二与他们全都无亲无故,怎么会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来赎他们。
但这不能表现出来让工人们知道。
她只好摆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淡然模样唬住这群工人。
秦刻羽警都报了两回,也没见真有神兵天降。
手机没电关机,她琢磨了半天自救的办法。
平心而论,和下面任何一个人单打独斗,秦刻羽都有自信能赢。但她双拳难敌四手,下面粗略估计也要快一百手,自救比天方夜谭还要幻想。
要幻想不如直接让工人们把他们放了——
秦刻羽突然想起叶既明。
秦刻羽直到手机没电,也没有联系叶既明。
如果这是在繁州,她说什么也要求助。
一来,叶既明大概是为的专案组那个案子出差来荣州,比打转的陀螺还忙,已经熬了两个通宵,她不愿意这时候还给他节外生枝。
二来,荣州市局的水浑,从十几年前到现在,情况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叶既明一个外地刑警,猛地趟进这滩浑水,不值当,不稳妥,更不必要。
三来……秦刻羽发现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换成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可能有这番心理活动。
秦刻羽自暴自弃地希望叶既明能够心有灵犀。
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叶既明破开大门,冲进厂房。
他看见的便是自暴自弃的秦刻羽。
“秦刻羽,你……”
9. Chapter 09
眼前的景象有些滑稽,焦灼不安的是绑匪,人质们都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其中又以独占一整个二层的秦刻羽最为扎眼。看上去都全须全尾,没遭大罪。
叶既明的神经松弛下来,从市区赶来的两个小时中提起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地。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趁着工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多出一个人,几套擒拿格斗就开辟出一条路来,转眼间来到原本放梯子的地方。
“秦刻羽,你真是,长本事了,脾气还不小。”
脸色比厂房二次堆积的肥废料还黑。
他话音未落,更多人鱼贯而入,将还算宽广的厂房堆了个水泄不通。跑在最前面的都是秦刻羽见过面的老熟人,魏旋,简阳文,薛婧威……
“队长,你跑这么快,有狼追你啊?”
简阳文笑得一脸贱兮兮。
叶既明横了他一眼,“少废话。干活。”
他一连放倒好几个工人,声音像淬了冰。
警员们不再犹豫,本就训练有素,再加上被叶既明的情绪所感染,几个瞬间便将这群持械工人们制服,一个个都铐上了闪亮的银手镯。其中又以几个带头的最惨,也尝到了被人摁在地上的滋味——
年轻的审计同事被解救时非常气愤。
他决心回去就去报名格斗班。
“秦律师就交给你了,队长。”
魏旋将手里还在挣扎的青年转交给同事。
叶既明脸上的表情相当瘆人,两人共事几年,她几乎忘了上次叶既明露出这个表情是什么情况,“你悠着点,说点好听的。我先压着他们局里。”
“别吓着人家。”她低声道。
叶既明似笑非笑扫了秦刻羽一眼,没说话。
人潮来的快去的也快,呼啦啦就只剩下叶既明与还滞留在二层的秦刻羽。叶既明环顾四周,找到那个脚手架,叫了两个人把它搬到平台旁。
秦刻羽从平台上探出,只能看见下面的男人。
他凶悍,高大,周身透着一股煞气,比刚才挟持他们的工人们更像绑匪。那些工人实在太乌合之众,太草台班子,秦刻羽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是叶既明,一定不会是眼下这般光景。
“叶队。”
秦刻羽有些想问他怎么来了,但瞥见他的脸色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没有立场。
叶既明的声音隔着几米听上去依旧相当不爽。
“你别用这个姿势,把身子收回去。”
“不安全。”他补了一句。
叶既明朝她招手,示意她下来。秦刻羽没动,依旧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叶既明。
离得太远,其实她看不太清叶既明的表情,却福至心灵,察觉到下面这个一呼百应,刚抓获一群绑匪,可靠得不行的警察先生在生气——
或者说闹别扭。
“快下来吧,秦大律师。”
叶既明挥了挥自己的手机,“您在磨蹭几分钟天都要大亮了,等下还得跟我们回去做笔录。”
秦刻羽僵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姿势不太雅观地往脚手架爬。
这架子长得不太规整,上来的时候容易,下去的时候落脚点有些崎岖,加上秦刻羽体力透支,强撑着身体的肾上腺素在看见叶既明时就全线罢工——
她有些犹豫地晃了晃脚手架,确认它的稳固性。
“呦,我们秦大律师也知道害怕啊。不知道谁威胁别人说要跳下去。”
叶既明语气阴阳怪气,爬上脚手架的秦刻羽却能感觉到他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叶既明站在下面,比她本人还要警惕地观察她的每一步动作,提心吊胆地提醒她,“祖宗,您慢着点儿,嘿,上面没有洪水猛兽,孟律师,拿出您上法庭的一半沉稳成吗?”
秦刻羽发现他嘴突然特别碎,话也是一句又一句密不透风,自己完全插不上嘴。她在叶既明的碎碎念中停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估量一下,心想这个高度就算摔下去也受不了重伤,干脆纵身一跃——
叶既明下意识接了个满怀,因为惯性后退两步。
当他反应过来时,感觉自己的眼前炸起了一片片烟花,脸色发白,嘴里碎碎念的频率瞬间提高了几个档次:“秦刻羽,秦大律师,秦老师,姐,祖宗,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想吓死我吗……”
秦刻羽没心肝地笑了。
她抓着叶既明的衬衫下摆,又觉得鼻头发酸。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秦刻羽感觉自己像只走钢丝的猴儿,被人牵着鼻子耍着玩了一天。如果不是叶既明带人来,她可能还在上面苦守,现在回想起来不过间隔十几分钟的事都已经恍如隔世。
可是叶既明来了。
像神兵天降一样救她于水深火热。
秦刻羽没心情想叶既明为何知道她在这里。
当她得知下面有个人稳稳扶住脚手架时,当她得知下面有个能稳稳接住一跃而至的自己时,这些好像都不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扪心自问,秦刻羽内心绝不像表面那般淡然,迟来的恐惧,委屈,提心吊胆,潮水般没过她头顶。她低着头,突然道:“叶既明,你在气什么?”
“我可不敢生秦大律师的气。”
叶既明将阴阳怪气贯彻到底。
“叶既明。”秦刻羽又道。
他战略性清了清嗓,低声道:“我气什么,我也想知道。于公,你们是受害人,出事了我们那么久才赶到,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对不起那张警官证。”
“于私,于私……你出这样的事,手机没电那么多时间,都想不起来给我打个电话发条微信。好歹我也是一级警督,那么拿不出手吗?”
秦刻羽:“我报警了……”
“不是报不报警的事儿。”
叶既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立场跟你说这些,我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可要是我没听荣州市局那伙子人聊起你们,要是我们来得再晚一些,可能会发生什么我都敢想!你要是……”
“就算关系没到那个份上,跟我知会一声,你也不可能在那破地方待一天!”
“随你怎么想我是不是上赶着。秦刻羽,你听好了,我一点儿都不在意你有什么事麻烦我。来的路上打你电话打不通,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害怕你要是……”
他神情激动,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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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想将所有后怕都讲出来。
秦刻羽感觉自己心里陷进去一块儿,她伸出胳膊环上叶既明的腰,“抱歉让你担心,谢谢你来救我。”
叶既明一愣,有些慌乱,两只大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犹豫片刻,才缓缓将秦刻羽缓缓圈在自己怀里,呈现一种亲密的保护者的姿态。
察觉到自己胸口洇湿的布料,叶既明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要强,但是没关系。”
秦刻羽“嗯”了一声。
*
薛婧威:“来的时候队长他火急火燎成那样,看样子并不是做无用功,我之前还以为……”
“看来这秦律师对咱们叶队也不完全没感觉。”
魏旋又瞄了几眼里面的人,“他还挺有机会。”
她转头一看,身边还立了一尊大佛。
正是秦刻羽的老相识徐辰耘。
徐辰耘也听说了秦刻羽的事。
可惜他只是顾问,没办法像叶既明一样直接用警车开路,加上众人有意无意偏袒自家家长,他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拥在一起,形成了没人能插足的小世界。
他脸上的笑意和煦却不达眼底,镜片的反光映着两人的身影,让徐辰耘忽然觉得一种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从未出现在他对秦刻羽的感情中,包括昨天与秦刻羽重逢,在面对叶既明时,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徐辰耘后悔自己来得太晚。
他错过了救援秦刻羽的机会。
解救完秦刻羽,叶既明带着警员们彻底收工。
他自觉自己和秦刻羽的关系拉近了不是一星半点,颇为自得,走路都带风,衬得他原本就长得腿愈发好看,把破烂的工厂走成了某兰时装周,男模一样四处招摇讨人嫌,张扬得像求偶的花孔雀。
秦刻羽跟在他身后,看他满面春风,被逗笑了。
她做完笔录,走出荣州市局。
牵扯到这么恶劣的□□本不是她所愿,刚好,荣州正在实行这方面的专项严打,这些工人算是撞上枪口。秦刻羽离开时,他们没一个人被审完。
至于秦刻羽手头的案子,短时间内是没她和她的委托人什么事了。光被抖搂出来的这些烂账,就够那个即将跑路的刘总喝几壶了——
主任的电话在她做完笔录后姗姗来迟。
秦刻羽懒得跟他推诿扯皮,他倒是一夜间多了点为数不多的良心,只说该分的钱还会给她,还会有一定补偿,给她放几天假休息,不用去律所打卡。
她随口应下,本来她也没打算太早回繁州。
白自怡提前与审计同事们回酒店了,并表示让她今晚不必回酒店,不如直接回家,摆明了是想让她与叶既明共度二人世界。只是叶既明实在忙,大半夜的刚回警局还有一堆活要干——
想到叶既明,秦刻羽在路边等车,又叹了口气。
她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叶既明,干脆先躲着。
“秦律,去哪啊,送你一程。”叶既明闪着车灯从停车场出来,没给她躲着自己的机会。
秦刻羽上车后报了个地址便闭目养神。
“秦律,别翻脸不认人啊。”
叶既明道。
10. Chapter 10
“我听魏警官和薛婧威说,你们这次算先斩后奏,不合规矩。”秦刻羽轻声道。
她报警后拨来的警员们被另一群工人拦住,是叶既明自己带着人来跑了这一趟。荣州市局从当初秦开诚担任顾问时,她就对市局里的派系纷争有所耳闻,直到秦开诚出事,秦刻羽更见识到了其中炎凉。叶既明的举动无疑打破了荣州市局的微妙平衡,免不了要赔不是吃挂落。
秦刻羽一想到他要给那几个领导赔笑脸,秀气的长眉紧紧皱起。
“这事的后续处理,我应该也能帮上点忙。”
叶既明一愣,好似没想到秦刻羽会说出这种话。
趁着红灯,他仔细望了望秦刻羽认真的眉眼,发现秦刻羽没有说笑的意思。他不爱看秦刻羽一直紧绷的样子,揉了揉她后脑勺。
“没事,不用担心这个。”
秦刻羽的脸色很难看。
叶既明家里固然有背景,可这是在荣州,不是能供他撒野的繁州,强龙不压地头蛇,他那在省厅当领导的亲爹未必能说得上多少话——
秦刻羽决定回到家跟廉宗菡与陈维柏知会一声。
叶既明毕竟是为了救她。
“怎么,担心我啊?”叶既明不着调笑道。
秦刻羽点了点头,又想到叶既明在开车看不见她的动作,便“嗯”了一声,“起码,理亏的不该是你。”
叶既明又愣了一下。
他的余光能看见秦刻羽瓷白的侧脸。
荣州市局离秦刻羽家并不远。这本来是廉宗菡买来给秦刻羽的,面积不算太大,但五脏六腑齐全。每年临近秦开诚的忌日,她都会回来住几天。
叶既明在秦刻羽的指挥下停进车位,趁着夜色,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他态度骤变的秦刻羽——
其实并不算骤变。从前一天两人在面馆偶遇,到今天叶既明送她回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秦刻羽对自己的抗拒减弱很多,甚至在主动接近他。
可能的原因有很多,遇见前男友,临近父亲忌日,被困工厂……又或许是这些理由的综合。
叶既明不敢细想。
就像他也不敢想秦刻羽这份热情能够坚持多久。
秦刻羽也偏过头,正对上叶既明的目光。
暧昧的因子陡然浮动在车内,窗外只有清浅的月色,深夜中无人经过,安静中叶既明的呼吸声十分明显,荷尔蒙不要钱一样扑向秦刻羽。
“……”
秦刻羽感觉自己像被狼盯上,干脆主动出击。
在叶既明的嘴唇上轻啄一下。
她有贼心没贼胆,亲完就想逃下车——
“咔哒。”
车门被叶既明锁上,秦刻羽避无可避。
叶既明离得太近,他小心地俯向秦刻羽的脸,微微侧着头,一个轻柔得像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唇上。
他的唇温暖,有些干燥,像在试探,又像安抚。
秦刻羽轻轻地仰起头回应。
叶既明的呼吸凌乱起来。
他中断了这个询问的吻,后退一点,看清秦刻羽眼中尚未散去的疑惑,与随之而来的肯定和鼓励。
两人隔着黑暗凝视着对方,不肯错过一丝火花。
随后,叶既明又吻了上去。
秦刻羽随之急促地喘息,嘴唇连带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栗,她闭上眼,默许叶既明接下来所有动作。
得到信任的叶既明并不急躁,尽管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冲向秦刻羽,他也没有展露出丝毫侵略性。他一寸寸碾过她唇上每个角落,亲吻,吸吮,绵长又深沉,一点一点入侵了秦刻羽的心房。
察觉到秦刻羽的身体放松下来,叶既明一反温柔。他略强势地闯入她的唇齿间,毫不留情地掠夺一切,铺天盖地的他的灼热气息让秦刻羽头昏脑涨。
她被叶既明完全圈入怀中,不由自主地回应。
叶既明的吻落在她闭着的眼,落在她的耳垂,她的下巴,她的脖颈,并不霸道,十分温柔,让秦刻羽心甘情愿沉沦其中。他又与秦刻羽唇齿交缠,轻舔慢咬,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秦刻羽只觉不能思考,也不愿思考,周身的血液往头顶奔涌,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叶既明身上。
一切都理所当然,一切都顺其自然。
秦刻羽只想将叶既明抱得紧些,再紧些。
骨头被勒得生疼,也要血肉相融。
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从车上下来时,秦刻羽脸上还残留着可疑红晕。
她心里懊恼,又觉得羞愤,没顾得上叶既明自己率先迈开长腿往楼上走。
可惜,电梯不懂事,让叶既明追上秦刻羽。
他从身后环住秦刻羽的腰,头埋在她肩上,不撒手了。从电梯内镜子倒影能看见叶既明像只吃了半斤排骨的大型犬,很难让人觉得这个傻笑的男人是刑侦支队的精英大家长,秦刻羽觉得这队长真是有水分。
“进来吧,拖鞋在鞋柜自己换,今晚你要是不回去,有客房供你睡,一次性用品客房都有。”
秦刻羽又道,“我要点外卖,你有忌口没?”
叶既明摇了摇头,“那,我想先去洗个澡——”
秦刻羽用下巴指了指浴室的方向,示意他自便。
点完外卖,秦刻羽才嗅了嗅自己,心想叶既明也是不嫌弃,她自己闻习惯了,回到家才反应过来。她晃悠着来到浴室附近,穿来唰唰的水流声。
其实秦刻羽也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可能是夜晚太迷人。
也可能是叶既明毫无保留的好。
胡思乱想了半天,外卖到了。
秦刻羽饿了一天,已经过了那个饿劲,她慢吞吞咬着菜叶,只听见水声停了半天,叶既明都没出来,她怕出事,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推开浴室门,撞进秦刻羽眼中的是一片腹肌。
胸肌饱满,腹肌排列整齐,叶既明身上挟着水汽,身上只松松垮垮搭了件浴袍。浴袍的系带没有系上,裸露着大片大片的肌肤。
晶莹的水珠从发梢滚落到他的胸膛,又顺着干净利落的线条滚落到腰腹,隐入性感的人鱼线下,最后落入引人遐思的深处。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加上还没有散去的闷热的水汽,秦刻羽感觉自己蓦然蒸腾起来,她咽咽口水,什么也没说出口,眼神一个劲儿往叶既明身上瞟。
“秦大律师,眼都直了。”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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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声音中透着无形的引诱。
“不是想摸吗,还愣着。”
秦刻羽受他蛊惑,下意识伸手抚上蜜色的肌肤。
叶既明的肌肉一看就不是蛋白粉养出的,是在训练中锤炼出浑然天成的,并不过分夸张,每一块都蕴含着力量。尤其是腹肌,线条清晰,块垒分明,堪称赏心悦目……摸上去也是紧致,又有力。
秦刻羽的指尖一路在叶既明的胸前游走,她是爽了,叶既明却苦不堪言。原本他只是一时兴起,也是看见秦刻羽对自己还算满意,才这么说——
一时骑虎难下。
直到秦刻羽的手不安分地研究起他故意没怎么系紧的浴袍,叶既明才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别闹了,乖。”
秦刻羽挑起长眉,她看见叶既明泛红的耳朵。
她凑近一步,贴在叶既明耳边,呼出的气息扫在耳廓,似笑非笑道:“叶队,不是你先给人机会的?”
叶既明闻言,边收紧浴袍边趁机吻了下她的唇。
“再说下去要涉黄了,秦律,别知法犯法啊。”
离开浴室前,他还没忘顺了顺秦刻羽的毛——
秦刻羽站在原地,乐了半天。
*
等秦刻羽吃完外卖洗完澡,叶既明已经睡了。
不知是心大还是心机,客房的门是虚掩的,秦刻羽关灯时,透过门缝的一线光突兀地落入她的眼中。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推开门,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熟睡的叶既明——他看上去很累。在繁州时就总是熬夜,来荣州出差,黑眼圈都成了他的常驻皮肤。今天又这么结结实实人仰马翻了一顿,肯定很累。
这是秦刻羽第一次见叶既明睡着的样子。
他平躺在床上,睡姿相当端正,两只手叠在身前,显得十分安详,紧密双眼,呼吸平稳,表情介于严肃与伤心之间。叶既明的皮囊实在出众,即使睡着依旧帅得突出,还平白添了分破碎感。
叶既明睡着时,有种执拗的认真。
秦刻羽后来也琢磨过味来。
叶既明估计一开始只想孔雀开屏,炫耀一下他的好身材,自打她进去浴室,叶既明不想显得太被动,才整了让她摸腹肌那一出。
可实际上,叶既明比她想得纯情——
人根本没想着更进一步。
不然估计不会老老实实分开洗澡,又被她摸完腹肌后一调戏就跑,简直是落荒而逃。吃外卖也嘴不消停,拉着她天南海北地聊,不过是缓解尴尬。
可能叶队是觉得,在餐桌上聊得多,她的大脑就会定时清除内存的摄像头一样把这些都覆盖了——
可叶既明实在太鲜活了。
谢中铃曾说,秦刻羽活得太冷清,太理智,太怀疑主义,总觉得别人有所图谋,要害她似的。她当时没反驳,冷清些没什么不好。除了工作,秦刻羽想不出自己偏爱什么,对一切都没多大兴趣。
直到遇见叶既明。
叶既明入室抢劫一样,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世界,对她好得毫无保留,火把一样照亮了她。
叶既明本应该是秦刻羽最不会关注的类型——
可她现在不爱这么形容,毕竟叶既明独一无二。
11. Chapter 11
白自怡和审计同事们哪见过这样的阵仗。
尤其是那个年长些的男审计,做完笔录回去后就开始发高烧。白自怡与他们一合计买了第二天的高铁。只等后续处理与赔偿再来荣州。
手里的项目暂停,秦刻羽一时闲了下来。
谢中铃极力推荐的旋转餐厅中,咖喱与各种香料的气味混合热带水果的香气丝丝袅袅钻入她的鼻尖,让秦刻羽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她暂时挥退服务员,对着餐厅正中空无一人的钢琴发呆。
“小羽。”谢中铃姗姗来迟。
她身穿一条扎眼的砖红色长裙,脚踩白色系带凉鞋,和她人一样神秘又鲜艳。秦刻羽这个最好的朋友总是这样,从不介意别人的目光,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奔涌而出。秦刻羽有些失神。
谢中铃先是打量了她一圈,“全须全尾,没事就好。”
秦刻羽无奈笑道:“我昨天就给你报平安了。”
“你还没跟干妈说吧。”谢中铃笃信道。
她沉默一瞬,“过几天我妈来荣州,我跟她提一嘴。连块油皮都没蹭破,没必要说出来让她担心。不过,我跟陈叔提了一嘴。”
“其实你就是怕干妈她老人家一听你遇到事儿就赶来吧。”
秦刻羽又沉默了。
“对了。你前两天说遇见徐辰耘了?”
知秦刻羽一向不爱拧巴,只有牵扯到父母时才会瞻前顾后。一方有话不说,一方拉不下脸面,谢中铃深知劝两句并不能让一方回心转意,于是干脆转移话题,提起她更擅长的感情问题。
秦刻羽闻言,冷哼一声,“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
“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秦刻羽眉心一跳,“呵呵。我巴不得让他这辈子都离我远远的。”
谢中铃摇头,“你知道吗,就你刚才的表情,特像和跟他有点什么。正所谓恨海情天,因爱生恨,放在别人眼中,你就是因为爱,或者爱过,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更何况你们当初分手也没撕破脸……”
“我一点都不希望在任何人眼中,与他有半毛钱关系。”
秦刻羽的语气中几乎掺着恨意了。
身为好友,谢中铃知道秦刻羽当初分手的原因。对未来的规划不同是她与徐辰耘这段感情中最不值一提的问题,却成了分手的导火索。
“你信不信,他心里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被你因为前途一脚踢开,和平分手已经是给你难得的体面。”
秦刻羽又冷哼一声。
“真恶心。”
尽管对什么都不上心,秦刻羽也要承认,能让口味极其刁钻的谢中铃都赞不绝口的餐厅的确有两把刷子——
冬阴功海鲜汤,茉莉炒饭,烟熏生鱼片,生腌虾,椰子冰……浓郁但不呛人,她们订的位子离室内喷泉很近,渗着丝丝凉意。
“既然你对徐辰耘半分情意也无,那最近有没有新情况?”谢中铃只是随口一问,秦刻羽却被刚喝进嘴的海鲜汤呛到,于是她似笑非笑起来。
等秦刻羽终于缓和下来,看着她因剧烈咳嗽而泛红的脸,谢中铃又道,“看来是被我随口一说说中了,那人姓甚名谁,速速交代。”
“你真是……”
谢中铃往椅背上一靠,作洗耳恭听状。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秦刻羽嘴角一抽。
谢中铃挑眉:“这句话又戳到你哪里了……哦,我知道了,那个有情况的不知名男士也说过这句话吧,难道是警察,你不是不打算找公检法男人嘛。”
“这你都能猜到啊。”
秦刻羽自从和谢中铃认识以来,很多想法都无处遁形。谢中铃曾说这是因为秦刻羽不爱在她面前动脑筋,她却觉得是因为这个恐怖的女人太会揣摩人心。
“我和他八字还没一撇,至于公检法,再说吧。”
“那就是还喜欢到那个份上。”
秦刻羽笑意不达眼底,她望着那碗椰子冰,她家附近那家餐厅也有一道椰子冰,上次和叶既明去时却并没有点,“或许吧。我也说不准,但是他不一样。”
律师这一行,要长一张能颠倒黑白的嘴,和一颗水泥浇灌的玲珑心,偏偏秦刻羽受父母影响,有些近乎执拗,不懂变通,为此她得罪的人不少,吃过的亏也不少。她已经过了十八岁义薄云天想要拯救世界的中二期,下意识地悲观,消极,怀疑一切——
可叶既明,他的职业环境与秦刻羽的相比有过而无不及。尽管相处不多,秦刻羽也能从他身上体会到一种让人恍如隔世的赤诚。
多么稀奇。
“他太不靠谱了……我看不透他。”
秦刻羽敛着眸,一时有些安静。她纠结得太明显,谢中铃把手机屏给她看了看,屏幕上赫然是叶既明的照片。他穿着制服,少有的严肃。秦刻羽还没见过他这副装扮,总觉得能从中看出几分肃杀——
“这位,就是你那个情况吧。”
谢中铃找的是表彰叶既明的报道。
秦刻羽点点头。
“哇,前天你出事救援的就是这个叶既明吧,长得倒是挺帅的……可他是繁州市局的,怎么救上你们了。”
秦刻羽将大体情况告诉她,果不其然又收获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既明知道你对他有意思吗?”
“应该……知道吧。”
秦刻羽没将把叶既明带回家的事说出口,一时有些心虚。
谢中铃还想说什么,餐厅内流淌的音乐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悠扬的钢琴声,是餐厅中央那架钢琴,那钢琴并不只用于观赏。她侧耳听了阵,“我还是太俗了,听不来这种高雅音乐——”
“怎么了?”
秦刻羽的神情十分难看,如果可以,谢中铃毫不怀疑她用叉子叉住的不是盘子里的生腌虾,而是某个人的脑袋。谢中铃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坐在琴凳上演奏的正是穿着白衬衫的徐辰耘。
秦刻羽那阴魂不散的前男友。
对着这样一张脸,秦刻羽实在吃不下。
徐辰耘与同伴打了声招呼,径直往她们走来,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他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显得温和又多情。
“小羽,好巧。我在这边和几位教授小聚,刚才看见你,还以为看错了。”说罢,他又笑了笑,精致的流光从他的头发丝闪烁到皮鞋底,“被他们起哄,小露了一手。”他说的是那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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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刻羽没吱声。
徐辰耘被无视也不恼,向谢中铃点头示意。
“徐教授,百闻不如一见,我是谢中铃,小羽最好的朋友。”
“小羽”两个字被谢中铃特意加重了语气,徐辰耘再看不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对自己并不待见就白干那么多年了,他似乎有些意外,很快又了然道:“小羽,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啪——”是叉子被拍在桌上的声音。
秦刻羽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徐辰耘,我们已经分手多少年了,现在又来装深情,很烦,也很可笑。当初说话了好聚好散,别逼我在大庭广众下说难听的。”
“反正丢脸的也不只有我一个。”
徐辰耘大概是真的受伤,桃花眼露出受伤的深情,可惜在座的一个铁石心肠,一个冷心冷肺。秦刻羽说完就没分给他眼神,谢中铃倒是饶有兴趣的望着他,摆明一副无条件相信秦刻羽的模样——
“那等回繁州,我们再好好吃顿饭……”
秦刻羽掀起眼皮,“没必要。”
徐辰耘对谢中铃无奈地笑笑,像是解释,又像是抱歉,他晓得秦刻羽执拗又倔强,不想惹她更生气,也不想讨个没脸,干脆转身先行离去。
被他这么一闹,谢中铃也没了食欲,挑挑拣拣又吃两口,招呼服务员结账,才发现已经被刚才弹钢琴那位白衬衫先生付过钱了。
面对疑惑的服务员,秦刻羽没说话。
谢中铃闻言,给她转了一半的钱,“我不爱没头没脑欠人钱。”
她看看秦刻羽的手机,“难怪我们能玩到一起。”
屏幕上赫然是微信转账界面。
*
荣州市局刑侦支队,专案组临时办公室里,人手一杯咖啡浓茶用来续命,白板上是从秦开诚到发生在繁州的最后一名死者张英喆一字排开,打满了圈。
自从叶既明灵机一动喊出那声“衣冠禽兽”后,专案组就重点调查这群死者所经手的案件,希望能找到或者缩小凶手的动机与其他线索。
而徐辰耘并不赞同他的想法,他认为单纯的猜想并不能直接影响案件的侦察方向,可惜被说一不二的叶既明否决了——
徐辰耘一气之下,抛弃了与专案组同加班共熬夜的革命友谊,一到下班的点,就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地离开了市局,留下一群被吸干精气的其他人。
“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回去好好休息。”
叶既明关了电脑,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简阳文趴着桌子上,“我是真熬不住了,再熬下去就要英年早逝了——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七夕,不知道能不能回繁州。我和小文还没过过完整的七夕。”
“又要被我家小文骂一顿。”
案件迟迟没有突破,整个专案组都愁云惨淡,他难得正经一次,没人在这种话题上插科打诨,尤其是几个恋爱或成家的。七夕确实不算重要的节日,可,一直回不来的伴侣……
刚打开秦刻羽聊天界面的叶既明忽然迟疑起来。
他头一次生出踌躇。
手机忽然震动一声,是秦刻羽先发的消息。
“叶队,有没有徐辰耘联系方式?”
12. Chapter 12
叶既明心里一滞,看来刚分开一天,秦刻羽就想好,决定去找徐辰耘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被扼住,颓唐地跌在办公椅上。
他几乎要恨上秦刻羽了,她明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他们明明刚做过最亲密的事,她竟然这么狠心——哪怕秦刻羽迂回,找个借口,叶既明都能安慰是自己想多了。可秦刻羽没有。
手机又震动一声,还是秦刻羽。
“麻烦你帮我把晚上结账的钱转给他。”
叶既明又看见了希望。
他干脆发了条语音询问。
秦刻羽点开语音条,有些失真的叶既明的声音便四散开来钻进她的耳朵,“有是有,秦律,怎么说我也要拉下脸主动去找情敌,多委屈啊,这事办妥了我想要点奖励不过分吧——”
刻意拖长的语调透着撒娇意味,有点粘牙。
秦刻羽笑眯眯道:“想要什么自己说。况且——”
她学着叶既明的腔调,“是不是真的委屈,叶队自己心里清楚。”
“小羽。”看秦刻羽收起手机,谢中铃才忍笑道,“你真应该找面镜子看看你现在笑得多灿烂,上次看见你这样,还是你在京州读研的时候。你不觉得你最近的笑脸变多了吗?”
秦刻羽一愣,半晌没说话。
谢中铃又道,“好久没见秦大律师这么笑过了。”
*
魏旋就坐在叶既明旁边,看着他脸色由晴转暴雨再转晴,心想恋爱真是甜蜜的苦恼,让叶既明捧着手机一脸春水荡漾。她叹了口气。
繁州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算是折了,要不是太子还在养伤,她这个长公主也想谋权篡位——
“叶队,于队给你发消息没?”
叶既明从秦刻羽难得的纵容中抬头,脸上已然严肃起来。何止是严肃,眉头紧锁,相当难看,他冷哼道,“没有。他还想归队?”
魏旋就知道于凯乐没找过他,“他说他修养得差不多了,明天办出院手续,可以直接归队,您看是让他先回市局,还是办手续来荣州?”她连“您”都用上了,没打算在于凯乐归队这件事上善罢甘休。
于凯乐从警校时就与叶既明一级,毕业后又都分配到了同一个县区的派出所,从那时两人就搭伙。于凯乐和他不一样,他虽然有能力,但心软,总爱把人往好处想,又认死理,没少因为这个吃亏。
几个月前,于凯乐在追捕犯人时受伤,出院后就被叶既明强制性送进了疗养院,不然他能下地就绝不会安生在家修养——
叶既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他沉默良久,“魏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魏旋也有些沉默。
做他们这一行的,危险总是如影随形。于凯乐运气不错,没伤到要害,可这么多年来身上旧伤并不少。魏旋和叶既明一样,都希望他能多修养一段时间。可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魏旋,她也做不到看着同事们加班,自己躺在病床上——
“我不管这事了。”她难得赌气。
“算了,你让他直接来荣州,局里我来处理。”
叶既明还是妥协了,决定让太子回宫。
*
就像谢中铃说的,秦刻羽没打算真的瞒下被困工厂这事。与叶既明一同回家那一天,她就已经同陈维柏打过招呼。和陈维柏说,就相当于间接告诉廉宗菡——她也没有为难陈维柏,让他来当这个恶人。
所以,在等了两天都没接到廉宗菡的电话时,秦刻羽非常意外。
打车回到小区已经快十点了。
路过车位,才发现那里停了辆车。
非常眼熟。
是叶既明那天开的车。
车中开着灯,昏黄的灯光晕在叶既明脸上,愈发显得他的五官刀削斧刻一样,立体又深邃。或许是因为此刻他眉心狠狠皱着,睡得并不安稳,与前天客房中的他多了些说不清的脆弱——
秦刻羽忽然很想抚平他紧皱的眉。
叶既明在睡梦中也保持着警惕,察觉到有人靠近,倏地睁开眼睛,鹰隼一般的眼睛本能地看向镜片后秦刻羽那双清泠泠的沉静眼眸。
那双眼眸很快又垂下收敛,不再盯着他瞧。
叶既明露出个笑,秦刻羽忽然发现,他就这样眯着眼睛笑起来,会平生添几分青年气。她想,叶既明虽然比她大几岁,但说两人同龄有人信,说他比自己小,说不定也有人信。秦刻羽并没见过叶既明真的和她一般大小时的样子,一时有些说不清的遗憾。
察觉到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叶既明后背紧绷,随着升起的椅背一同姗姗来迟地抬升。
一时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秦刻羽有些无奈,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或许谢中铃说的没错,她这次真的要栽在这个男人身上。她面前的车窗玻璃缓缓下降,露出一张更清晰的英俊的面容,“秦大律师,我想好奖励了。”
“明天……或者不加班的时候,陪我吃顿饭。”
秦刻羽:“……就这?”
她原本以为,叶既明会提出一些更过分的要求。
“你今晚都和徐教授一起吃饭了。”
秦刻羽听出其中控诉,遂点点头,算是同意,又开口问他怎么把车停在这儿,叶既明也犹豫一会才缓缓道,“可能是下班顺路吧。其实我也不知道。”
“顺路顺到别人家车位?”
她挑了挑眉。
叶既明趴在车窗仰视她,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笑意,闻言道:“你这车位挺好睡的,安静,没什么人,这几天案子忙,要是失眠来这里休息一会也不错,多亏你之前在门卫那录了这车的车牌。”
他眼里红血丝密布,双眼皮也耷拉着。
秦刻羽皱眉道,“你加了多久的班……从我家离开就没睡吧。”
叶既明刚因为那句“衣冠禽兽”而灵光乍现,专案组的人又翻起浩如烟海的卷宗,要想找到受害者们所经手的案子的相同点谈何容易。也难怪一向不正经的简阳文都抱怨。就算找到眉目,也不能松口气。
他从繁州加班到荣州,人都憔悴了。
虽然依旧英俊,秦刻羽想。
“之前我们连轴转半个多月跨省抓捕犯人,这都没事,放心,没那么娇贵。”
更何况,一见到秦刻羽藏在镜片清隽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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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和永远沉静的面容,他也就没那么累了,比大功率充电宝还管用——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果不其然又在秦刻羽脸上发现了看傻子的表情,更乐了。
“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
秦刻羽有些踌躇,背对着灯光的叶既明五官都隐没在阴影里,看得没那么清晰。她想了想,“你别回去了,疲劳驾驶,也是知法犯法啊,叶队。”
叶既明有些吃惊,干脆利索熄火下车,一气呵成追上她。秦刻羽瞧了他一眼,没吭声,转身走了。
前天叶既明来,注意力都在秦刻羽身上,只顾着回味初吻的滋味,压根没仔细看这套房子。这次一进门他才发现,秦刻羽家里半分装饰都没有,干净得没有人烟,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外与样板间差别不大。一股冷情又敷衍的味道,可见她并不回来常住。
他状似无意道:“你家这装修得也太简洁了。”
秦刻羽正在倒水,听见他的话,撇了撇嘴角。
“我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风格,又不在荣州发展,把这里装修得再豪华,不回来也没什么意思。”
“哦?”叶既明接过水杯,手指擦过秦刻羽的手背,没等他有所反应,她的手就收了回去,“毕业怎么没回荣州,一个外地人想在繁州扎根可不容易。”
秦刻羽耸了耸肩。
“本科在繁州大读的,毕业就回来了。”
“……读研?”
她点了点头。
“怎么不出国?”
秦刻羽瞟了他一眼,发现叶既明脸上神情十分认真,眼中是读不懂的,像夏夜暴雨一样的潮湿情绪。她福至心灵,叶既明还在介意徐辰耘的存在。至于他是以什么身来介意的——他和秦刻羽默契地忘记了这个话题的答案,他只想问一次,好让自己心安。
“我当时已经有了京州大的保研资格。”
其实叶既明没问出口的是,你为什么没有同他一起出国,真的仅仅只是规划不同,还是……他转账给徐辰耘时,徐辰耘收下后却道,“叶队,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凡是小羽没有承认的,都不作数。”
原本耀武扬威的好心情像被淋头浇了一桶冰水。
徐辰耘不是傻子。
秦刻羽找谁转账不好,偏偏找叶既明,在她明知道徐辰耘还有复合意愿的情况下,分明就是借这个举动告诉他,让他自重。非常直接也非常有效的招数,既能哄哄叶既明,又能膈应他——
可就像叶既明担心的那样,越是有感情越是恨。
一个普通的前任,或许不值得她来杀人诛心。
叶既明张了张嘴,没说话。
秦刻羽却仿佛有了读心术一般,又道,“不只是因为未来规划不同,我接受不了一个自顾自就安排好我的一切,总要等我递台阶的爱人。”
当初她已经与徐辰耘冷战许久,保研,毕业,都是秦刻羽一个人自己处理。徐辰耘总觉得自己被亏欠,直到登上出国的飞机时,他还在等秦刻羽的回心转意——秦刻羽再也不会包容他了。
“我绝不会在一个人身上重蹈覆辙。”
叶既明没听过她用这样冷的语气说话。
13. Chapter 13
叶既明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太久没好好休息,以至于他醒来时恍神好一会儿,他趿着拖鞋想出门洗漱。好在他有双灵敏的耳朵,在手握上门把手时听见了客厅传来的说话声——
他瞬间清醒,边俯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边给没电的手机开机,秦刻羽的消息一下弹出许多条,从没情绪的消息条中都能看出她的慌乱。
“我妈要来我家,你醒了赶紧走。”
“等等,先别急着离开。”
“危险,别出来。”
秦刻羽将水杯递给廉宗菡,自己却没有,她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俨然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落在廉宗菡眼中针扎一样的痛。
她出身书香门第,家教严,要求高,又是家中独女,从小被寄予厚望。或许是因为父母都是不善表达情感的人,廉宗菡也不懂,直到中年痛失爱人,她一度想过追随而去。
可她还没等到凶手落网就伤害了自己的女儿。
廉宗菡何尝不知道秦刻羽怨她,怨她要秦刻羽事无巨细地汇报一切行程,怨她不打招呼就去找秦刻羽所在的法学院教授打听她的近况,怨她试图干预秦刻羽的保研院校,怨她……怨她神经质的控制欲。
她要怎么才能挽回这个渐行渐远的女儿。
数次张口又闭上后,廉宗菡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在顺港县的事我和省厅的人打过招呼,他们说这次的事件不会影响到叶既明,你不用担心他背处分。省里很重视这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秦刻羽点了点头,没吭声。
长久的沉默后,廉宗菡又道:“小羽,我听人说你爸爸的案子可能要重新调查了,目前还在保密阶段,只知道可能与连环杀人案有关……”
她说不下去了。
那么多年的奔波都没有找到凶手,无论廉宗菡还是秦刻羽,都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们在最渴望得到真相的时候没能如愿,现在更不会寄希望于此。
“那是好事啊。”
秦刻羽低头,“十年了,还能找到定罪证据吗。”
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
隔着一道门板的叶既明听得心都快碎了。
他见过很多受害者家属,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将错误揽到自己头上,去遐想“万一”,“如果”。自责是一座避无可避的大山,落在他们身上,令他们改头换面成为惊弓之鸟——
秦刻羽所有的防备都有了解释。
叶既明只恨自己发现的太晚,在看见秦开诚的卷宗时才发现。或许秦刻羽像那个被血泡软的礼物盒一样早就面目全非了。
她本不该如此。
“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廉宗菡声音低沉,“你没事就好。对了,我路过你车位,那车……”一句话让秦刻羽与叶既明都提心吊胆。
秦刻羽轻眨了两下眼,“我借的,之前想着靠委托人和工厂那边派车不方便,没想到出这种事。”
廉宗菡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们所接活也太不讲究了,也不怕遭报应。谁给你派的,对委托人一点背调都不做……”
“怎么,竞渡要破产倒闭了?”
她实在有些恼。
秦刻羽不爱倒苦水,有事都自己扛,跟廉宗菡开口求助的次数屈指可数。廉宗菡知道秦刻羽不想让别人说自己靠关系上位,所以没插手过她的工作——
可这次不一样,那群工人只想要钱不想要命,秦刻羽这次全须全尾捡回来一条命,万一他们要命不要钱呢,万一那是群亡命之徒呢,万一……
廉宗菡不敢再想下去。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爱人,绝不允许再失去最重要的孩子。秦刻羽大学时廉宗菡日防夜防,防的就是人祸,没想到好好一个女儿毕业在律所遇上这样的事。
一看就是被人针对了。
“你这是挡了竞渡里哪个管事的发财路啊。”
秦刻羽摇了摇头。
“不是针对我来的,是罗姐。我们主任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她将之前的事大体描述了一遍,只略去了叶既明的存在,“我和自怡打听过,那几个东西是我们主任牵线的,他还兼了点那公司的法务活儿。”
“罗姐搞臭他们的名声,连带着主任也不好看。”
名声事小,主任在大老板那里的印象才重要。最起码一度推迟的合伙人会议上,最讨厌这种事的大老板的问责是一定少不了的——
本来主任就不是她选上来的,心里早有微词。
秦刻羽骨子里还有从父母身上学来的知识分子的清高,不爱掺和这种派系纷争,只想提高专业素养。
但她早不是刚出象牙塔那会的愣头青,加上一进竞渡就上了罗琰的的贼船,这种事也算不少见多怪了。罗琰平时对她也算耳提面命,她多少心中有数。
“他再这样下去,有的是人收拾。”
廉宗菡知道她有成算有主见,于是也不再多提,只嘱咐道:“罗琰她总喜欢做人留一线,要狠下心来,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要做绝。白自怡呢,考虑又太多,瞻前顾后就容易畏头畏尾。”
她顿了顿,又道,“她们两个,一个上过我的课,一个跟我做过项目,但说到底,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小羽,你做的很好,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这些年……”
“妈,您该回去准备狗粮了。”
秦刻羽生硬地打断了接下来的话,她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个心情,只知道怕听见廉宗菡继续说下去。
读本科时,秦刻羽苦恼于廉宗菡的控制与监视,又执着于得到她的夸奖,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现在是一个能完全掌握自己人生的大人了。
廉宗菡叹了口气,没有执意留下。
摆了摆手,她没让秦刻羽送,自己离开了。
秦刻羽坐在沙发,脑海纷乱,不知过了多久,手里被人塞了热源,是叶既明在她手中放了一杯热水。
透明的茶褐色水杯,是她独自毕业在旅行时在一个小店里买的,上面雕刻着古朴可爱的花纹,此时被她的手掌所覆盖。而秦刻羽的手被叶既明的大手包裹,他的手好像总是热的,把她有些泛凉的手焐热。
她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他蹲下身,仰视秦刻羽,“没事,没事。”
秦刻羽握紧玻璃杯,不适应他用这样的姿势满眼认真地看着自己,“你快起来……”
别那么看我。
叶既明很想安慰她,但平时那些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秦刻羽眼中蓄起的雾光。
他没有立场,秦刻羽没与他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叶既明不能贸然开口。更何况,案件重启的详情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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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密阶段,叶既明纵有有千言万语都无法言说。
或许……叶既明看着秦刻羽仰起头,水汽一闪而过,等她再低下头时已经恢复如初,甚至眉眼弯弯,露出一个不大的笑脸,“我没事。”
秦刻羽不需要他的安慰。
只是看得叶既明心里不是滋味。
“那个……”廉宗菡站在门口,有些纠结地开口。
突然出现在客厅的陌生青年看上去很眼熟——
眼熟过了头。
这分明就是她刚和自己女儿提起过的,解救她女儿的人民警察,繁州市局刑侦支队大队长,繁州市局出了名的刺头,叶既明。
所以秦刻羽自从她进门后表现出的异样都有了解释,出现在停车位上的陌生的车,她打开门时秦刻羽一瞬的身体僵硬和对她动作的过度关注……
“你们……”
秦刻羽情绪紧绷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用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望向廉宗菡。
反倒是叶既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骤然与廉宗菡对上,难得露出了堪称惊恐的表情。
“我就是忘记拿车钥匙了,回来取。”
廉宗菡指了指玄关处用来放钥匙的地方。
“你们……”她欲言又止,“我先走了。”
秦刻羽头一次见到廉宗菡如此慌张地离开,就好像两个人是洪水猛兽。经此一事,秦刻羽决定改掉电子锁的密码,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她心里又乱起来,懒得跟廉宗菡解释她和叶既明的关系。
“抱歉,我妈好像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她对正在洗漱的叶既明道。
叶既明看着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完全没有如她想象中生出龃龉。秦刻羽抿唇,“我妈,我妈她可能会……”会去打听你,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她实在说不出口,叶既明见状摇了摇头。
“那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秦刻羽又陷入了沉默。
叶既明没指望能得到回答,但秦刻羽没有一口拒绝,对他而言已经是值得欣喜的进步。
秦刻羽本人或许并没有发现,于她而言,不拒绝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同意——不然在他询问这话后,秦刻羽一定会像拒绝徐辰耘的示好一样拒绝叶既明。
他弯了弯眼睛。
秦刻羽忽然发现叶既明眼睛虽然凌厉,却又有点杏眼的意思,他没来得及整理自己,头发并不服帖,睡衣下隐约透着精悍的肌肉线条,抬头时,连颈侧都能看出肌肉的轮廓。
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叶既明揉了揉她的发。
“想不明白就不想,按你的心意来就好,商商。”
“什么?”
秦刻羽难得露出一点迷惘的神色,嘴唇微张。
叶既明下意识就将脸凑了上去,落下一个带着薄荷气息的绵长又轻柔的吻。
“徐辰耘叫你小羽,我吃醋了。”
秦刻羽很受用,嘴上却道,“我身边的人没有这么叫我的……他只是随我妈管我叫的,你别管他。”
“引商刻羽。”叶既明品了品这个词,又道:“以后这就是我的专属称呼,不许让别人喊,听见没有?”
“商商,商商……”
“你真幼稚。”
14. Chapter 14
叶既明与同事们翻了不少卷宗,又组织询问当初与案件有关的警察与证人。既要应付省厅领导的催促,又要与荣州市局的人推诿扯皮。他还要抽空与徐辰耘斗智斗勇,很是死了不少脑细胞。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
他来荣州出差一周,与秦刻羽的关系突飞猛进。
叶既明已经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到了秦刻羽家里,尽管她最近总是早出晚归,比他一个把加班当水喝的人民公仆还要忙碌几分。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叶既明是春风得意一扫颓势,徐辰耘越来越坐不住了,讨论公事时还好,其余时间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好好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都市精英男,硬是在他面前摆出了尖酸刻薄的正宫气派——
毕竟他当初是秦刻羽亲口承认的男朋友。
想到叶既明,他微微一笑,嘴里却不客气,“叶队,警察办案要讲证据。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本身并案调查就很牵强,现在专案组这么多人跟你一起又是走访又是拜访以前的老警察,有任何进展么?”
他的话不好听,却是叶既明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叶既明出差前,和省厅领导就差立军令状,这次来荣州一定能有重大突破。并案的时候他一个人力排众议,好不容易说服了领导们。
眼下如果真的没能有说得过去的进展,叶既明自个儿还能有后路,可专案组其他成员一定会因为他的决定吃挂落——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没有和徐辰耘继续呛声。
好不容易归队的于凯乐天生少一根筋,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战火已经因为叶既明单方面的偃旗息鼓而中场暂停,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又下意识偏向叶既明,“徐教授,您那个凶手的侧写做好了吗?”
徐辰耘不明不白地弯起了嘴角。
“有些想法了——”
显得叶既明愈发没用了。
涉及到案子,徐辰耘正色道:“根据尸检和痕检,所有死者都是被某种条状物,比如丝巾,尼龙扎带,甚至遛狗的绳索,并将其抛尸水中。”
“可见,第一,这对于死者而言很有纪念意义,所以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注重仪式感的人,并且这个特质一定非常突出。第二,我认为,他有强迫症。”
薛婧威抬头,“怎么说?”
“说不上来,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经验……尸体所呈现的状态也好,抛尸的场所也好……”
徐辰耘见她脸色不太好看,笑了笑。
“虽然叶队提到了那个所谓的‘衣冠禽兽’论,但我并不认为这个凶手是一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与之相反,他应该会呈现出相当高的社会化程度,或许还身居高位,至少,是个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人。”
“他本人应该也符合‘衣冠禽兽’这个标准。”
“综上所述,我和我的组员们认为,这个凶手应该是男性,五十岁左右,长相端正,甚至英俊,社会地位较高,人际关系复杂,受人尊重。”
“他非常有条理,有强迫症,追求仪式感。”
“我倾向于他因为某种原因试图惩罚这些受害者,因此在残忍杀害他们后要取走一件衣物,让他们暴露在所有人眼中。我个人倾向于,他未必与所有受害者都有直接联系,甚至我们发现的第一名死者。”
徐辰耘顿了顿。
“秦开诚教授,也是如此。”
众人,尤其是第一次接触到大案的薛婧威,都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叶既明取来徐辰耘的笔记,一页一页翻过去,面无表情,却能看出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徐辰耘好心提醒,“别带着私人情感带工作啊。”
叶既明没搭理他,“不对——凶手不是一个人。”
“什么?”徐辰耘一愣。
“你刚才说的东西,我没意见。但是你遗漏了另一个东西——那就是,凶手是故意让我们发现,这些案子都是他做的。”
叶既明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提出新的观点。
于凯乐:“可是,这些被抛尸的地点都很隐秘。”
魏旋也想到什么,桌下的手扯扯他的衣角,“其实并不隐秘,不是吗。”
“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秦开诚教授,被发现于K95国道旁的排水沟旁,乍一看人迹罕至。
“但我记得那段时间,荣州,包括繁州,都在进行上面的文明城市评比,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会是清洁工——那里有不少人会偷倒垃圾。”
“……”
她又提到后面几个案发场所。
“发生在繁州的两起案件中,第一起,发生在川舒路,那边是老城区,监控网确实不太灵,但人流量并不小,发现尸体的是两个大学生,可见不偏僻。”
叶既明补充道。
“真正让我发现不对的是,最后一起案件,也就是被发现在景贸中心那边的尸体——他被人扔在下水道。那边出了名的乱,流动人口多,脏东西也多。”
“凶手如果不想让警察发现,有无数抛尸地点。”
魏旋点了点头,“简直就像……在对我们示威。”
“真正迷惑我们的,是因为死者遍布全国,并且都是这种乍一看隐秘,实则人并不少的地方。”徐辰耘很快反应过来,“凶手很矛盾,他想迷惑追查的警察,但是看见我们真的陷入怪圈,他又坐不住了。”
“尤其是,最后一起案子。”
此前十几起案件,短则相隔半年,长的隔了两年多,而发生在繁州的两起案件,中间只隔了几天,在十年时间面前相比,简直跟前后脚一样——
“凶手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吗?”
薛婧威道,她心里有一个不详的预感。
“明天就是秦教授被害十年的忌日。”
叶既明轻声道,“凶手是奔着这个来的。”
*
荣州终于结束长达十几天的高温,气势浩荡下了一夜的暴雨,直到早上八九点钟雨势才逐渐变小,让人能瞥见一点盛夏最后的余晖,发觉些秋的痕迹了。
秦刻羽穿了久违的白衬衫与黑西裤,她每年只有这时候会穿纯色的黑白衣——挽着这段时间长长的头发,坐着廉宗菡的车,来到墓园。
这里的松柏依旧长青,墓园建在缓坡上,往下看时,风吹好像一阵阵苍色的波涛。草坪是刚修剪过的,被暴雨洗刷后有清新的气息弥漫。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路边花坛的花都被冲得不成样子——
幸好没人在意这个,他们都是捧着花来的。
秦开诚的墓碑在最里面些,母女二人打着伞,走的很慢,一人捧着束玫瑰,不是白色。秦开诚不爱那些常见的忌礼会送的素色花,所以向来他的墓前的花们一束比一束鲜艳。
他们不讲忌讳,只觉得秦开诚高兴就好。
秦开诚还在世时带了不少学生,其中不少人会从全国各地乃至大洋彼岸,赶在这一天里见他一面——
某一年撞见独自拭泪的师母后,学生们与廉宗菡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上午的时间留给亲人,下午则是他们过来,省得双方见面尴尬。
尽管学生们有不少还与廉宗菡有联系。
“不好意思。”
一个穿了黑衣的男人撞了撞秦刻羽的肩膀,只留下一句抱歉的话语,就匆忙离开了。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秦刻羽。
她只疑惑了一秒这人在足够三辆越野车通行的大路上还能撞到人,就将其抛之脑后。
因为秦开诚的墓到了。
墓碑上秦开诚的照片是廉宗菡与秦刻羽一同选的,他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膝盖上放着一摞资料,他正专心研究一本外文书籍,黑色的封面上有彼时秦刻羽不认识的单词。高考后的暑假,秦刻羽忽然对摄影感兴趣,成天拿着她的相机四处抓拍——
这是十八岁的秦刻羽拍的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也是最后一张。
时隔一年再见,秦刻羽缓慢的擦拭着这张照片。
“……爸爸,你想我嘛,我和妈妈来看你了。”
“我托人,报了个业余摄影班,下个月正式开课,之后不忙的时候我想出去转转……不对,是采风。我还没去过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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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
不知谁的眼眶红了。
秦刻羽和廉宗菡你一言我一语,细细碎碎地絮叨一年来发生的大事小事,但秦刻羽没提到自己在工厂被挟持,廉宗菡没提到自己一年来的大小病痛——
即使阴阳两隔,也无师自通了报喜不报忧。
“阿诚……”
廉宗菡闭上眼睛。
“我要和陈维柏领证了。”
秦刻羽没有意外,她接到那通来自母亲的凌晨电话时,就已经猜到了廉宗菡的想法。秦开诚曾与廉宗菡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那时没人想到会一语成谶。
“爸爸,陈叔对妈妈很好……放心吧。”
放心吧。放下吧。我们终于想要走出那一步。
雨势大起来,秦刻羽才发觉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她珍而重之地又擦了一遍光洁如新的照片,想要短暂地躲进伞下的世界,回到那个夏天。
“走吧,雨越来越大了,我跟他们说声,下午不必来了。”廉宗菡在群里发了句消息,很快收到回复,“我看天气预报,今天还有大雨。”
秦刻羽点了点头。
来到停车场,秦刻羽开车,她和廉宗菡决定回老宅看望秦刻羽的姥姥。只是,她刚想上车,却眼尖地看见远处停了一辆熟悉的汽车——
款式老旧到有些可爱,眨着憨态可掬的眼睛一样的两个车灯,畏畏缩缩地夹在两辆停的很烂的车中间,显得有些委屈了。是叶既明这段时间开的车。
廉宗菡也看见了那辆车。
秦刻羽忽然觉得自己前几天真是睁眼说瞎话,这车在她小区车位简直太显眼。她有些沉默地望向廉宗菡,目光中有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去吧。”
廉宗菡道。
叶既明只想来送束花,没成想刚一下车迎面就要撞上秦刻羽和廉宗菡,他一个急转弯拐向了别的方向,甚至用上了反侦查技巧,——一边唾弃自己像做贼,一边身体诚实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看见母女二人离开,他才放心地绕了回来。
把临时买的百合放下,叶既明沉默了一会,他将墓碑前两束花的姿势调整一番,不至于让雨水泡发,并非常有心机地将自己带来的花靠着秦刻羽的。
“秦教授,您应该不认识我。”他道。
“您的案子现在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我是组长,现在已经有方向了,这一次,我们不会让它依旧是悬案——不仅仅是您的案子,还有在您之后的。”
所以,请再耐心等一等。
真相马上就能浮出水面。
“对了,小羽她一直想您。请您在天有灵,多保佑保佑她。她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受了很多委屈。”叶既明又道,“她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秦开诚给秦刻羽的成年礼物,除了物质上的,更有纪念意义的是一枚徽章,是他第一次靠自己所坚持的犯罪心理破获案件时,受到表彰的徽章——
秦开诚希望秦刻羽能像自己的名字那样成为自己所热爱的领域中的有才学的人,更希望她能多坚持一分底线,多留存几分纯洁的品性。
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秦刻羽一直以父亲的期望要求自我——
只是,秦开诚再见不到。
又无声地交流一番,叶既明敬了个礼。
雨势越来越大,形成一道水幕,让人看不清墓碑上的照片的具体形貌。叶既明却觉得,如果真的万物有灵,秦开诚一定在笑。不只是秦开诚,还有雨幕衔接的远山,还有经年的,长久不衰的伤痛与自责。
他转身想要离开。
——秦刻羽去而复返,不知道在叶既明身后站了多久。她举着伞,表情在雨中看得并不真切,与秦开诚如出一辙的眼睛闪着复杂的光。
叶既明吓了一大跳,感觉三魂丢了七魄。
甚至有空走神,想到这简直是人赃并获,他带来的百合还没有被暴雨冲到糜烂,让人疑心,还能闻到些许残留的香气。
“嗯……其实我只是顺路。”
叶既明睁眼说瞎话。
15. Chapter 15
“你这路,上次顺进别人车位,这次干脆顺进墓园。叶队,下一步得顺出国了吧。”秦刻羽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但这话放在此情此景,和嘲讽也差不离——起码在叶队心里是这么想的。
短短几秒钟,叶既明已经想好了与秦刻羽之间一夜回到初遇前后,他该用怎样的方法来挽回芳心。
他有些不适应秦刻羽审视的目光,又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诸如好巧啊吃了没今天天气真不错的寒暄。随后又被秦刻羽用复杂的目光审视了一次——
叶既明几乎能靠她的表情,脑补出秦刻羽怕是又在怀疑他这刑侦支队大队长当的有水分。
“下午还要去市局。我就先走了。”
他想落荒而逃。
秦刻羽站在原地,只伸出胳膊,轻轻牵住了他的衣袖,挟着朦胧的水汽。然后她安静地说:“你不要告诉我,就只是冒着大雨专门跑一趟来送花。”
叶既明摸了摸鼻尖,“这……总不能空着手来。”
“你不是走了吗……”
秦刻羽眨了眨眼睛,忽而笑了起来。
“叶队,你怎么知道我走了,一直在?”
叶既明终于被残酷的现实教会什么叫言多必失,他成天审讯犯人,没想在秦刻羽面前满嘴漏风。
秦刻羽又道,“叶队,你就这样在我爸面前满嘴跑火车吧。”这话又有些揶揄了,她看了看自己的伞,干脆钻到叶既明的伞下,把自己的收了起来。
“您这伞够大的,多盛一个我也绰绰有余。”
叶既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这话一句两句都不好接,于是将自己伪装成一柄安静的雨伞。
墓碑,松柏,还是淋雨的花,周围的环境里,叶既明的眼神停留在哪里都不合适。不远处的墓碑们相当沉默,没办法给碎嘴的叶队以回应——
叶既明胡思乱想,好在没人期待这事。
“我们聊聊吧。”
叶既明的视线撞上她,短暂地停滞了一瞬,脸他掩饰性地轻轻咳嗽一声,“好吧,只是别在这里。”
身后就是秦开诚的墓碑,一向厚脸皮的叶既明都罕见地手足无措,他有些懊恼,却逗笑了秦刻羽。秦刻羽忽然很想逗逗他,又故意揶揄:“我还以为叶队和我爸熟得很,不在乎这些。”
叶既明一哂,他握紧手中的伞。
另一只手里握着秦刻羽的手。
——这会儿他又不提心吊胆了。
雨下得急匆匆,潮湿的水汽四处弥漫,两人没在山上过多停留,秦刻羽转眼又坐上那辆车,“我其实很少来,无非是每年这一天,清明,或者过年的时候。尤其是在繁州安定下来后,每次来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
“其实说出来显得很矫情。叶队什么样的案件没见过,受害者家属应该也司空见惯了。”秦刻羽自嘲地笑了笑,“都大同小异。”
“第一次提别人会觉得你可怜,第二次提别人会觉得你在卖惨。再多提几次,就变成了祥林嫂,你不依不饶,你装模作样,那些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怜悯会变成指责和厌烦。”
所以她不做刑事。
叶既明侧过脸,偏着头想去看她的眼睛。
他在翻找案宗时,看见过秦开诚的社交账号。秦开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工作繁忙之余还亲自搭理一整个庭院的花花草草,每和妻女去过一个新城市,都会洋洋洒洒写几千字的游记——虽然辞藻并不华丽,甚至显得严谨有余生动不足。在附带的照片中,叶既明隔着十几年光阴,看见了大学前的秦刻羽。
秦刻羽从小就偏瘦小,直到青春期时光长个子不长肉,身高一路势如破竹,让她现在也青竹一样瘦高。原本青涩的面容现在已经完全长开,尤其是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还依稀能看出少年时的样子,其中闪烁的光却大相径庭。
那些青葱时光就好像一场幻梦一样被封存,被叶既明发现。
——“不,不是的。”他道。
却说不出所以然。
“你看,你也没办法反驳。”
秦刻羽几乎是有些讥诮了,“走投无路,求助无门的人那么多。我比他们幸运,因为我还有几个钱——不至于活不下去。我并没有指责任何人的意思,虽然这话对叶队说有些……不合适。”
“我知道十年前的刑侦水平,我爸的案子只能成为悬案。”
“警察,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救不了所有人,找不到所有凶手。
“不是这样的。”叶既明的表情相当严肃。
他还想说什么,被秦刻羽凑过来,一片柔软轻飘飘落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这显然是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不带有旖旎的色彩。
叶既明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叶队怎么会出现在我爸的墓前,如果我没猜错,我爸的案子重启,负责人是你吧。”
秦刻羽又道,在这里见到叶既明实属意外,仔细一想却能明白其中关窍,“和之前繁州的案子有关。”
她用的是肯定句。
“我不能透露太多。”
一聊到手里的案子,叶既明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十足的变化,像蓄势而发的猛兽瞄准猎物,“我们目前推测,发生在繁州的案子与你父亲是连环案。凶手或许是同一人,或许是模仿者,总之脱不了干系。”
“……商商,这次我一定会亲手抓住凶手。”
秦刻羽没有回复。
*
秦刻羽刚回繁州,就被罗琰拎鸡仔一样拎来饭局。只是她人到场,也只顾埋头吃饭。几个合伙人之间刀光剑影,秦刻羽怕自己凑近了当场血溅三尺。
罗琰舌战群儒,硬是拿出了上法庭的气势。大老板和主任都还没到,如果他们在,一定会发现主任在她嘴里已经人败名裂过无数次了——
反倒秦刻羽和白自怡两个当事人心大得很。
“哎,听说这次是咱们所里新来的顾问。据说很年轻呢,自带案源,和公检法都有关系,羡慕不来啊。”白自怡消息灵通,“好像是个教授吧。”
秦刻羽听得直皱眉。
“同人不同命啊,这年头来当律师的,没点关系寸步难行啊。”一个年轻律师也搭话,“委托人,公检法,咱们夹在两头受气,人多潇洒啊。”
“干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干我们这行。”
新来的实习生一语定音。
“大老板估计也是看上人自带案源关系够铁,只给个顾问的衔,要真吹那么牛,挂名主任都算给咱们所面子。”白自怡撇撇嘴,“就是主任要不高兴了。”
“小心眼嘛。”不知道谁吐槽了一句。
——“你喜欢的芒果,这家的蛋糕味道很不错。”
徐辰耘手里端了份芒果蛋糕,他眉目清俊,换了副新的银框眼镜,冰冷的镜片后却是一张含笑的桃花眼,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句好一个都市精英。
“和学校那家你爱吃的很像。前段时间我回去,那家店还在开,有机会一起回去逛逛吧。”
周围一圈人都纷纷安静下来,不着痕迹用各色眼光打量两人,当然,更多的是在打量秦刻羽。白自怡了然,笑了笑,接过蛋糕,“秦姐最近戒糖,徐教授不介意拿这蛋糕给我垫垫肚子吧。”
徐辰耘无奈地将盘子递给她。
眼神却又一直落在朝秦刻羽身上。
秦刻羽装不知道。
“罗律,带上小秦,我给大家介绍介绍徐教授。”主任脸上挂着油腻的笑脸,向其他人引荐道。
他这话还算给秦刻羽面子。正常来说,以她的资历,还够不上在合伙人面前露脸。
秦刻羽一个跟着老板打工的小律师并不在乎所里自成一国的阶级观念,将饭局真吃成了饭局。与刚才相比只换了个吃饭的场合——更乐得和徐辰耘分开。
在场没人顾得上秦刻羽,脸也已经刷过了,和罗琰打过招呼,她干脆挑了块蛋糕回去慢慢吃。
直到饭局散场,罗琰和主任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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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单独留下。秦刻羽和白自怡等同事们先走,她们等最后一班电梯。白自怡去了洗手间,这时,徐辰耘才再次出现。
“我送你回去。”
徐辰耘的脚步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
秦刻羽对着电梯旁摆放的装饰镜出神,身后猛然出现道影绰的人影,又听见熟悉的声音,吓得差点窜出去。好在她反应快,将堪堪出口的惊呼压了回去。
但她不想做表情管理,所以在徐辰耘眼中,秦刻羽摆着一张臭脸,显然是非常标准的不待见自己。
“这么怕我。”
他脸上又是温和的笑意。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更何况徐辰耘这种看垃圾桶都神情的凉薄之人。
“小羽,我研究得就是心理学。你的反应说明你还没有忘记我,我能看出来。”
徐辰耘并不恼自己没得到秦刻羽的回应。
秦刻羽嘲讽:“繁州大教授的教学任务这么轻松啊。”没事这里一个顾问那里一个顾问满世界乱窜。
徐辰耘听出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有些怀念。
“我每周只有三节课,科研任务不重。能去市局当顾问,自然有时间来竞渡……”
“小羽,我是为了你来的。”
秦刻羽的眼神冷了下来,她冷眼瞧着徐辰耘表露情绪都还要顾及体面,要找这样的机会来单独寻自己,生怕被她撕破脸闹大——他真是从来没变过。
按叶既明和魏旋他们的说法,徐辰耘在市局当顾问是省厅的意思,等案子破了就走。
她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
纵使因为叶既明,秦刻羽和他多少有了些瓜葛。但只要她不去市局,就可以完全避开。
可现在不一样。
徐辰耘成了竞渡的顾问,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入侵秦刻羽神圣领地的想法——这是律所。这里是秦刻羽的战场,工作是她排位第一的要务。
这让秦刻羽没办法不生气。
影响她赖以生存的事业的,影响她升职加薪搞钱的……
秦刻羽大错特错,没想到徐辰耘会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她现在觉得当初自己当初毅然分手的选择无比正确。
秦刻羽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越过他想离开。
徐辰耘下意识握住了她细瘦的手腕,“小羽。”
秦刻羽瞪了他一眼,语调冷得像冰天雪地。
“放手。”
徐辰耘一愣,不甘心地放了手。
“我们当初分手的时候你就这样!”
他脸上温和的完美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像玉器的瑕疵,对比之下无端显得狰狞。
“断崖分手的是你,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也不接,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们在一起一年多都是我做的一个梦。旁人分手都有理由,你呢,我要出国的计划你分明一直都知道……”
徐辰耘甚至控诉起来,仿佛委屈的是他。
秦刻羽觉得好笑,讥诮道:“徐大教授不是研究心理的么,怎么现在看不出来了。”
徐辰耘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深深地呼吸,有些无力地说:“如果不满意我出国,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如果我有别的错,你说出来,我可以改……”
“你不必对我浑身带刺,小羽,没必要因为逃避我,而选择叶既明走得近。他根本不适合你……”
“你说什么?”
秦刻羽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用一张奇异且迷茫的面容发问,她分明觉得荒谬,又觉得可笑,可恨,甚至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了。他现在如此陌生,陌生到说出的话她都有些听不懂。
在荣州偶然与徐辰耘相遇时,秦刻羽心里还隐隐作痛。可这次见面,徐辰耘的每一个举动都仿佛在撕开伤疤,是他亲手刮过疗毒。
耳边哄然作响,秦刻羽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那段鸩毒一样的感情,于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
“你……你再说一遍?”
16. Chapter 16
秦刻羽并没有给徐辰耘回话的机会,她也懒得在乎面前这个男人心里真正的想法。谢中铃说的没错。原来徐辰耘真的恬不知耻觉得当初秦刻羽提分手是因为前途——
就像他说的,秦刻羽早就知道徐辰耘一定会出国。
“徐辰耘,之前我一直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是因为我不想和我的初恋男友以一种难堪的姿势结束一段感情。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就应该对你这种人一点情面不讲。”
秦刻羽嗤笑出声。
“繁州的律师圈子就这么大,你回国那么久,又在繁州大发展。早有好事的人告诉我你参加过年初的校友会,想见我还不是和谁吃饭一样简单。要不是在荣州见面,你会来找我吗?”
徐辰耘想要解释,“我觉得这样见面太仓租……”
“是仓促。”秦刻羽竟然点了点头,“可什么时候才不仓促呢。”
“是连轴加班后来我家楼下只为见我一面的时候,是我出意外时神兵天降一样来救我的时候,是我爸忌日怕我难堪特意绕圈子安慰我的时候,还是每一次我一有点什么情绪都能接住的时候。”她甚至笑出了声,“都没有,在我需要的时候你都不在。”
“你只会在想起来的时候来见我,你乐意了,就逗我两下,不乐意了,我也找不着你。毕竟我们恋爱的时候你就这样。”
“你所有的自作多情对我而言,又廉价,又没有意义,毫无用处。”
叶既明为她做的事,出于真爱也好,出于一时兴起也好,秦刻羽都一点不落地记在心里。
秦刻羽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与叶既明的关系。
这不代表徐辰耘能因为她而对叶既明评头论足,甚至给他身上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说这些是因为叶既明吧。”
徐辰耘再傻也能听出来秦刻羽说的话,他仍有些不忿,可能没想到秦刻羽会如此尖锐。
秦刻羽定定地望着他,又笑了。
“徐辰耘,你是不是从来不觉得我会不喜欢你。”
“我当初就贱成这样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这话真是相当难听了。
徐辰耘脸色骤然一变,向前一步,“小羽你……你听我解释。”他心里忽然升起巨大的预感。如果任由秦刻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不,自从在荣州见面,他就已经永远失去机会了——
可是他不甘心。
“徐辰耘,你不就是看见我和叶既明走的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没边界感吗。在我这里耍威风没意思,你怎么不去当面编排他。”
徐辰耘从心底不想激怒她,只能听刻薄话从她嘴里流水一样涌出来,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提到叶既明,那我向你道歉。我们俩人的事没必要牵扯到外人身上——”
“呵。”秦刻羽并不买账。
“这话你留着说给他听吧。”
“所以我还是想从你嘴里亲耳听见,你的真实感受。不出于对叶既明的感情,和一时的冲动……”
徐辰耘又道。
秦刻羽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徐辰耘的专业素养——随即她终于灵光一闪,顿悟了。她终于在这时候明白徐辰耘为什么这么执着。
“你确实太优秀,太好,以至于那么自信。所以你没想到会告白失败吧。你扪心自问,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有那么惊天泣地吗——”
“你只是不相信有人会不喜欢你。”
“后来我答应和你交往更让你坚定了这份自信,分手时你震惊的也是竟然会有人与你分手。包括这次重逢,你的重心也没放在我身上,而是为什么我宁可选择叶既明也不选你。”
“你多不甘心啊。”
徐辰耘的脸色像被打翻的颜料盘,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非常想要辩解,然而在讲台,在警局里,在刚才和那些合伙人的饭局上的侃侃而谈、谈笑风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简直是牙牙学语的婴儿嘴里只溢出几个破碎的拟声词,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慌乱。
“可能你自己并没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强我所难。我不信你一个研究心理的会看不出,在面馆,在旋转餐厅,包括今天,你都恨不得给别人递上用有色眼镜看我的刀。然后再假惺惺地,无奈地,为难地向他们表示,‘不好意思,她就是这样。’”
“我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你出国。而是因为,你出国前和社团其他人聚餐,我恰好听见——”
徐辰耘已经忘了当时谈话的内容。
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即将被判处死刑,于是他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一样地想要打断秦刻羽。
可秦刻羽既然选择开口说清楚,就绝不会在这时候停止,她用一张泛着凉意的语调继续道:“你应该喝得不少,有人问你出国后打算,有关我的。”
“你说,原本联系好导师打算让我也出国,可惜我不愿意,我总是这样有主意。但你不会分手,毕竟你爱我——多么伟大啊,徐辰耘,你多委屈啊。”
“我不信你不清楚这话让我在那群共友里会变成什么形象。哦,其实也算不上共友,是你的朋友。”
秦刻羽笑得非常冷,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皮笑肉不笑,“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但那时我还在想,说不定问题还能解决。直到我也飞去美国。”
“什么?”徐辰耘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疑惑。
“我听见你和一个金发女孩说,你在国内的女朋友脾气不好,把所有东西都看得比你重要。你没有出轨,但我不信你看不出那女孩都对你有意思。”
“还不如出轨呢。”
徐辰耘面色灰败,徒劳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精心打理的发型变得凌乱,却不能掩盖他的狼狈。
“我要承认,我曾经真的爱你。”
秦刻羽终于为这段开头美好结局潦倒的感情做出了总结陈词,没有过激的情绪,因为此后这往事再不会影响她分毫,“但你现在每次出现,都是一次伤害。”
良久的沉默。
徐辰耘终于道:“抱歉。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现在道歉还有用的话。
“真可惜,叶既明是警察。”
秦刻羽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并不是给徐辰耘的,而是给转角那个影绰的高大身影。
徐辰耘一愣。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她甚至冷幽默了一次。
徐辰耘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此以后,他将再不会影响秦刻羽的一丝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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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刻羽终于完全放下,无比坦然平和,与几年前毅然分手后一个月都没有休息好时大相径庭了。
年岁渐长,她实在吝啬,不愿意将心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一个叶既明就已经够她应付,她想。
拐角后的身影似乎也雀跃起来。
*
叶既明挑了生日礼物,打算择吉日送到秦刻羽家里。他没成想会收到白自怡的求救消息——
她说徐辰耘疑似恼羞成怒,被秦刻羽拒绝得失心疯后一直纠缠。他刚好在附近,于是急匆匆赶来。听见的却是秦刻羽的一份剖白。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叶既明而贬损徐辰耘,不,只是实话实说。
听了半天,他也算明白了这两人从前种种。
目送徐辰耘失魂落魄地离开后,叶既明琢磨片刻,到底没有去寻秦刻羽。他虽有私心,却并不希望真的趁人之危,更没心思沾徐辰耘的光。
叶既明只明白秦刻羽心里有他就心满意足了。
——“堂堂刑侦支队大队长也会听墙角啊。”
秦刻羽忽然出声。
“咳咳。”叶既明掩饰性摸了摸鼻尖,有点心虚地偷瞄她古井无波的脸,“是白自怡让我来的,她谎报警情啊,秦大律师,不能冤枉好人。”
他是看了白自怡发的消息语焉不详,生怕两人出现些“感情纠纷”。只是到了地方一想,也知道徐辰耘怎么也做不出她说的那样的行径。
即使徐辰耘是情敌,叶既明也不能昧着良心真把他当犯罪分子预备役看待。
“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话太此地无银三百两,秦刻羽狐疑地看看他。
“所以,还是按照你的节奏来。”
秦刻羽一怔。
“对了,既然你们这事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我吧——我也沾沾我前夫哥的光。”
他越说越不着调了。
秦刻羽起先还板着脸,又无意识地泄了几分笑意,她不轻不重在叶既明胳膊上拍了下,嗔道:“……哪就成前夫哥了,就前男友。”
“好吧,我可听见了,你说,他是你初恋。”
叶既明本只想逗逗她,越说,心里越有了几分吃味,于是语调也变得酸溜溜的,“白月光啊。”
秦刻羽又一怔。
叶既明极少露出这样……近似于撒娇的神态。她看得实在稀奇,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可爱,又心疼他,觉得他千般万般好却吃这陈年老醋。于是在他下巴颏上轻啄一下,“他算什么白月光,顶多一白米饭。”
“他是白米饭,我这朱砂痣,有朝一日说不定也只成了蚊子血呢。”叶既明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都倒了出来。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不迭——
秦刻羽张了张嘴。
其实如果她想,她也算个舌灿莲花的人。于此道上更是无师自通,深知自己能用如何话术就能哄得叶既明高高兴兴。
可她不愿也不能给叶既明什么虚假的承诺。
“我知道你生日。有个礼物想送你。”
叶既明转移话题道,“刚好给你送回家……”
秦刻羽抿了抿唇。
“我不过公历生日。”
“你……你就不能猜猜我送你什么礼物?”
叶既明觉得自己送的礼物简直不能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