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明月》
1. 楔子
十七岁那年决绝分开,温明安就没想过会再和傅明月重逢。
正如年少时,她第一次向他表白时,他说的,他和她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和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犹如一段从不被看好的恋爱,哪怕强行在嘲笑声中在一起,结局也不过是撞得头破血流,犹如败犬一般狼狈撤退。
傅明月第一次向温明安表白,是在十七岁的盛夏。
那是个万里晴空的午后,彼时年少的女孩在远处一阵嬉笑声里飞奔而来,好似被一阵风卷着的落叶,转眼就飘到了他面前。
又或者,是一朵飘着香的花瓣——她身上常年飘着花香,有时淡淡的,像栀子花,有时是玫瑰和茉莉混杂出来的甜香,总像一朵香气四溢的花,让人远远观望,唯独不敢伸手采撷。
那天她冷不丁地出现在校园偏安一隅的五角凉亭里,是那个盛夏的不速之客。
也是他生命中的不速之客。
正是无聊的午后,他无处可去,坐在凉亭的长椅上闭目假寐,微风徐徐,旁边碧绿的水池上偶尔甩出几尾红艳艳的锦鲤,转身又沉入水底,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年少的女孩走路带风,连空气也飘着香,温明安下意识地睁开眼,也望见了她。
她忽然而至,有些心虚,安静了好一会儿,轻咳一声,而后语出惊人,“温明安,我喜欢你,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夏日的微风吹开女孩额前的发,青春朝气的脸一览无余。
她长得无疑是漂亮的,像骄傲的白天鹅,丑小鸭需要历经千般磨难才能蜕变成天鹅,而她天生就是天鹅,不需要磨难,生来如此。
那天她穿着繁星中学定制的校服,白色的衬衫搭黑红相间的格裙,领口上系着鲜红的蝴蝶结领带,上方别了一枚繁复的扣针,亮闪闪的,十分花哨。
不算听话的学生,在学校勒令不许披头散发的规矩里,她总是披着一头长发,发上别一枚花里胡哨的发夹,每天不重样,不听管教,老师也总是对此不敢指摘。
学校里的规矩,对她们这样背景不凡的学生,近似于摆设。
那天她的表白不甚有诚意,好似被赶鸭子上架,抿着唇,时不时看他几眼,他迟迟不说话,她有些恼羞成怒,“你听到没有,我是认真的。”
她像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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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的公主,连表白也是居高临下的。
彼时温明安只是勾着唇,无动于衷,“公主,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恐怕——”
“找错人了。”
正如平行线永不相交,水和油永不相溶,含着金钥匙出生,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和一贫如洗,从小在困顿苦厄中长大的他,从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和她的差距,大概就是天上地下,跨越银河的差距。
天渊之别的阶级差,难以互相理解,难以相容,不可能相爱,更不可能在一起。
只是他低估了她的固执。
女孩年少冲动,也执着,怀揣一颗炙诚的心,成功骗过了他,让他无可救药地动了心,明知这只是一场早晚会被拆穿的谎言,也甘愿沉醉在这一场幻梦里。
后来她猝不及防地提出分手,也在温明安的意料之内。
年少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恋,不过是阔家大小姐一时兴起的玩笑、戏弄,匆匆开始,匆匆结束,没头没脑,唯独套走了他的真心,像一场荒唐的笑话。
可惜命运弄人,20岁这年,他们再次相逢,在昏暗、逼仄的出租房前。
2. 荒度岁月
傅明月是上午离开的傅家,下午抵达的临汀。
下了车,出租车转眼疾驰而去,毫不留恋,只余下一阵车尾气,片刻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临江是海城,最靠海的城市,海风吹过这座城,连空气都浮动着海腥味,到了盛夏的季节,风也似被烤热了,骤然拂面而过,好像火从脸上烧过,并不舒服。
傅明月在这酷热的天气里,一路循着从旁人口中获知的地址,在一片密集的旧楼里,沿着四通八达的暗巷稀里糊涂地转了半天,最终停在一栋大楼前。
眼前的大楼很破旧,但比起左右的建筑又要稍稍好上一些,专程用来出租房子,外层上勉强刷上了一层绿色的漆,只是那层漆历经风吹雨打和台风侵袭,也早已褪了色,露出它原有的面目,有些不伦不类。
傅明月低头摊开掌心的纸条,看着她临时抄来的地址,抬头比对着眼前这栋大楼的门牌号。
蓝底白字的门牌,已经有些年月了,不是外漆脱落,就是已然生了锈,但傅明月却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临北四街3栋6号。
地址和门牌号都对上了,温明安就住在这里。
不幸的是面前的大楼被一道巨大的铁门拦住了,不是傅明月想象中破旧到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虽然破旧,但该有的安保系统还是有的,不轻易进人。
傅明月站在门口,盯着眼前这扇巨大的门,正在思索该怎么进去时,左边巷口适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约二十几岁的陌生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一路走来,正准备回家,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飘来晃去的,有些放肆随意。
那人见傅明月站在门口,他挑着眉,主动搭话,“新搬来的?”他指了指她拖着的行李箱。
对方眉眼周正,不像坏人,傅明月回,“不是,我来找人。”
男人掏出了钥匙,正是眼前这栋楼的,她忙扯着胡话乱编,“我男朋友也住这里,我能跟你一块上去吗?我没钥匙。”
男人还算热心,他开了门,领着她进了门,他走在前面,一面回头问:“你男朋友住几楼?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
男人住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对上下左右的租户都很是熟悉。
傅明月只知道温明安的住址,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几楼,她顿了一会儿,老实交代,“他叫温明安,我是过来找他的。”
“温明安?”
男人皱着眉思索了半晌,好半天才从脑海中勉强找到了对应的人,他道:“我认识他,他就住我对门,三楼。”
“不过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男人和温明安相识也有一年多了,他从搬过来就孤家寡人的,从未带过任何人回来,更别提女人。
倒是有几次在楼下和他爸吵架,场面相当难看。
当时他爸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找他,父子俩发生争执,吵了起来,他爸指着他破口骂“不孝子”“叉烧”,觉得力度不够,又骂“畜生东西”,说话很是难听。
彼时年轻的男人很无谓地耸着肩,“那你就把我当块叉烧,我本来也不是你生的。”半点不给他留面子,转身扬长而去,徒留温父在原地骂骂咧咧。
男人一路上楼,时不时往后看,打量着傅明月,八卦十足,“他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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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傅明月没回了,两人已经到了三楼。
这栋楼外面看起来粗陋,里面却并不如想象中的破败,一梯两户,门对门的两户之间的楼道也称得上宽敞,2米长的距离,铺着一层光滑的灰白混色地砖。
温明安住在楼梯靠左的位置,傅明月没有钥匙,她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地问对门打着哈欠开门回家的男人,“大哥,温明安他现在在家吗?”
男人开门的动作顿住,他转过身来,倚着门框,上下审视着她,“你是他女朋友,但是你没他家钥匙,连他在不在家都不知道?”
“这样,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男人觉得她实在是太像骗子了,不等她说话,已然拨通了电话。
手机里开着免提,她清楚地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冷淡又熟悉的声音,他问:“有事?”
十分熟稔的语气,显然与眼前的男人关系还算不错,连客套都免了。
男人对电话里的人说,“有个女生来找你,说是你女朋友,我帮你把人领上来了,但她说没钥匙。”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判断男人是否在开玩笑,很快,他只道:“我没女朋友,她找错人了。”
“这样啊……”
男人拖长着声音,意味深长地看向傅明月,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前女友。”
男人神色顿了顿,又补充道:“她现在说是前女友。”
对面安静了许久,似是在笑,周边掺杂些说话声,有些吵闹,他话里满是嘲弄,“你的意思是,三年前把我甩了的前女友,现在跑来找我?”
3. 荒度岁月
温明安并不关心女人是谁,也无意深入细问,他兴致缺缺地扔下一句“让她走”就把电话挂了。
但在电话挂断前一秒,傅明月急忙出声叫他,“温明安,真的是我。”
女孩熟悉的声音穿过屏幕传来,仍然是那样的清脆动人,好似夏日里风铃吹出轻灵的调子。
刻在那段青春岁月里的声音,几乎永生难忘,自然是化成灰都认得。
年少分手的经历不算愉快,手机对面的男人久久无言,很快,电话就挂了。
无奈,傅明月到了嘴边的话只好悉数咽了回去,她抬眼看向对面略有些幸灾乐祸的男人,嘴硬地找补了一句,“前女友也是女朋友,我跟他只是有一点误会。”
男人“啧”了一声,并不在意,刚下班回来,困得要死,他无意窥探他们之间的感情,只回了句“那你等他回来吧,我可不管别人的前女友”,而后转身关了门。
温明安不在家,进不去门,傅明月只好在门口等他回来。
她一大早从家里出来,有些累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熬不住,又跑到靠近门边的楼梯上坐着,抱着行李箱,稀里糊涂地趴在上面眯着。
半睡半醒间,一道平稳的脚步声骤然传来,从下往上,一步一步往上走着,又像是鼓手轻轻敲出的闷响,顷刻间敲碎了她还未编织好的梦。
傅明月从梦中醒来,半梦半醒,还没回过神来,一双眼下意识地看向那不算高的楼梯。
这栋出租楼说起来也足够狭窄,连楼梯都不算高,低低矮矮的,几步路就走上来了,比常规的楼梯高度矮了二分之一或者更少,抬眼就能看到那泛着黄灰色的天花板。
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建筑,看起来会在春日的回南天里发潮,水珠会从墙内浮出,而后在一段时间内,就会长出密密麻麻的霉斑来。
楼梯两侧宽也不够宽,两个人并排上来,就是肩并肩挨得很近的距离,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不过温明安年少时住的地方比这里还要破落,傅明月对这里也算是接受良好。
人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能太过挑剔,有瓦遮头也总比睡大街的来得舒服。
楼下的脚步声缓缓传来,很快,下一层转角的位置就露出白色的衣角,下一刻,男人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傅明月的视野中。
他停在楼梯口,比她高上半截。
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他长大了许多,不同于年少时的青涩懵懂,正是介于少年和成熟之间的青年时期,一个莽撞生长的年纪。
眉眼还是曾经的眉眼,却比十七岁要沉稳许多,长高了一点,身上褪去了高中时期久居象牙塔的稚气,更像一个久经江湖的成年人
傅明月呆呆地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有些的陌生。
年少的温明安是一个典型的励志人物,活在鸡汤里的人,值得让县城小报大书特书的人,家境贫困,却凭借优异的成绩被特招进的繁星中学。
谁都知道,他不管在哪个学校,都相当抢手,最后却被繁中收入囊中。
繁星中学是一所私立学校,校内子弟大多都非富即贵,他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一所学校里,总是有那么些特立独行的。
那时傅明月身边的人都不大看得起他,连和他的初次见面,也是因为她顽劣的表弟把他打了,她和他才有了往后的交集。
富家子弟看不上他,他似乎也不大看得上他们,时常有人说他傲,目中无人。
高中时期的他,身上还有些学生气,有着学霸的冷静自信,如今的他倒像是被磨平了棱角的玉,摸起来光滑冰冷,却褪去了少年人该有的锐气。
温明安只停了一瞬,转眼就从她面前走过,掠过一阵微不可察的风。
直到他在身边停住,傅明月才回过神来。
再别重逢,他连一句“好久不见”都吝于说出口,只是径自略过了她,慢条斯理地拿出钥匙开门。
钥匙是租房标配的钥匙,连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几根钥匙在拿出来时发出叮叮当当地响,短暂、急促,也扰人,搅得人心神不宁。
和少年时期相比,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依旧热衷于黑白配色的衣着,又好像是懒得费心思去思索每天该穿什么,就永远都是清一色的黑白灰。
时值八月的盛夏,最是炎热的时候,他上身穿了一件简单透气的白色短袖,搭上一条黑色的长裤,尽显身高优势,看起来清爽干净,好似夏日里的风。
他不说话,傅明月抬眼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他缓慢地拧动着钥匙,钥匙清脆地响着,转眼门就开了,一阵闷热的风争先恐后地从里钻出,是这盛夏里挥不散的暑气。
温明安不理她,傅明月只好主动出击,在他进门的前一刻,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惨兮兮道:“温明安,现在我俩都一样了。”
“我也成无产阶级了。”
她眨着一双眼看他,装可怜,“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她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浅棕色的瞳仁,又好像是黄金轻轻砸进水里,沉入水底,风从水面掠过,浮出金色的光,灼灼有神。
十七岁的傅明月相当爱漂亮,在千篇一律的校服上,也总喜欢佩戴各种各样的配饰以彰显与众不同,发上永远别着一枚发夹,每天都不重样。
二十岁的她与过去并无不同,还是十分爱漂亮,今日穿得也十分花哨。
在酷暑的盛夏,她喜欢穿裙子,贪凉,今日穿了一条薄荷青色的百褶裙,配上一双象牙白的靴子,脚踝骨往上三分之二的高度,头上别了一枚贝壳发夹,十分漂亮,每根头发丝儿都透露着刻骨的精致。
像是天生就该摆在橱窗上的娃娃,连橱窗都是镶金佩玉的,让人仰望,总是高攀不起。
温明安端详着她,勾着唇说她,“公主,你现在这样,可不像无产阶级。”他侧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像地主家的闺女,下山体验生活。”话里含了些嘲讽。
她一路风尘仆仆跑来,原本别在发上的发夹早已歪在一旁,头发丝缠在上面,好似打了个黑色的结,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替她把发夹别在了原本的位置。
她伸手摸过来时,他恰好收回了手,傅明月摸了个空,只听他道了句,“歪了。”
年轻的男人神色平静,比过去更擅长掩饰情绪了,傅明月无从判断他此刻的心情,只好可怜兮兮地求着他,“我不是来体验生活的,我被赶出来了,没地方去。”
“收留一下。”她双手握着他的手,攥紧不放,“求求你。”
阔别三年,温明安的心也硬了许多,他抽回手,对她的撒娇无动于衷,“公主,你没地方去,应该拨打救济站的电话,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温明安径直进了门,傅明月眼快地跟了上去,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在他关门前强行钻了进去,他转头看过来时,她振振有词,“门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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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拖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不请自入,车轮在地面上滚动,吵闹极了,温明安闭了闭眼,钥匙随手丢在了边柜上,扭头往里走。
傅明月跟在他身后,下意识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他眼下的境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连住的房子都比过去的要好上不少。
在他高中时期,舍不得高额住宿费,又被无良爹从家里赶出来,和妹妹住在一个不足二十平的小房子里,进了门,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穷得狗见了都发笑。
时至今日,傅明月都记得那个地方——实在是太穷太破了,地砖破裂,墙皮脱落,雨天里地板上能渗出水来,墙皮沾上了湿润的空气,像是发了潮的薯片。
现在他的情况比过去要好上不少,虽然眼前房子称不上大,也有两室一厅,特意装修出来出租的房子,自然也是拿得出手的,勉强算是个人住的地方。
他快步走在前头,傅明月亦步亦趋,娇声娇气跟他说,“温明安,我真的没地方去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不想睡大街。”
温明安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水杯“啪”的一下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甩出了几滴水,他看着她,“傅明月,你确定要跟我算旧账吗?”
他是被甩的。
傅明月没吱声了,抿着唇,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
她装可怜时总是这副表情,明明那样高傲无礼,服软时又总是露出这样一副无害的模样,像柔软的兔子,但她从来不是兔子。
像孔雀,傲慢的孔雀。
温明安没再理她了,拿起手边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喝着,眼睛望向了窗外。
城市的夜色繁华,但这一切都与这片破落的老城区无关。
在城市的中心地区,连阳光都是要付费的,远处,自然也是一片漆黑,抬头望不见星,低头望不见地。
夜幕降临,周围的楼层也都影影绰绰亮着灯,偶尔从握手楼里悄悄偷着溜出的几缕光,但依旧沉默、压抑,不见天日。
温明安望着远处将晚未晚的夜色,独独不看她,半杯水下去,驱不散心里无尽的烦闷,连喝进嘴里的水都似辛辣的酒,呛人、烧心。
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傅明月也有些口干舌燥,她扯着他的手腕,娇气十足,“我也想喝水,我今天过来找你,一口水都没喝。”
傅明月是一大早从家里出来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途中只啃了块面包,一滴水都没碰,下了车后还走错了几次路,磕磕绊绊才找到这里来,属实不易。
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温明安又不在,实打实地等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她一向娇气,吃不了半点苦,身体自然也是熬不住的。
她拽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给我喝一口。”
温明安回过头,和她作对似的,转眼就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他举起手上的空杯,问她,“你千里迢迢从繁城跑到临汀,就为了找我要水喝?”
繁城和临汀,几乎隔了一整个临江,临江靠海,繁城却不是靠海的,更接近内陆的地方,而临汀近海,在这个城区,海边、阳光、沙滩,是最不值钱的存在。
“我说了,我是被赶出来的。”傅明月再次重申,又催着他,“你快给我倒点水喝,我要被渴死了,今天天气太热了。”
傅明月十分闹腾,温明安面无表情地给她倒了一杯凉开水,直到她放下了水杯,他才不紧不慢问,“怎么找来的?”
4. 荒度岁月
傅明月和温明安高中是在繁城上的,但温明安高三之后就离开繁城了,知道他在临汀的人不多,能准确说出他住址的人更是极少。
那年分手匆忙,傅明月和他赌气,一夜之间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住在哪里。
当然,她可能也不想知道。
温明安看着眼前的女孩,神色极淡,唇角微勾,近似于嘲讽的笑,只是在她转眸看过来时,又挪开了目光,望向了窗外。
落日黄昏,天边仅剩最后一缕残阳也被漫天的黑暗吞没,苟延残喘一般,只余下点点晖色,但很快就被夜色彻底吞噬,白日就此被掩埋,此后就是漫漫长夜。
他骤然发问,傅明月略有些心虚,她面色有些不自然,“别人告诉我的。”
准确来说,是在半个月前的一场同学聚会中听说的。
当时傅明月从霍家又回到傅家不久,发生过许多不快的事,仅剩的真心闺蜜戚筱筱见她终日闷闷不乐,硬拉着她去了这场校友局里玩,说是带她散心。
从被发现是和霍家换错的假千金后,昔日身边的人通通换了副面孔,什么刻薄的话傅明月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里一次性听了个够,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人性的恶。
傅明月对那天所谓的校友局也称不上期待,在那夜里只是充当陪衬的绿叶,不敢太过张扬高调,只是安静地听他们喝酒八卦着高中年少的往事。
温明安年少在繁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成绩出众,少有不知道他的,众人八卦之余不免聊到了他,都知道他高三那年就突兀地退学了。
退学以后的去处也各有说法,有说是被其他学校招走了,又有说是得罪了人,在繁中待不下去,更有说是他主动转学的,原因众人心知肚明。
傅明月年少和温明安谈过恋爱,繁中几乎人尽皆知,那时学校老师也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好言劝过温明安几句,他却不以为意。
十七岁的年纪,一头撞进热恋里,以为遇上了真爱,自然好言难劝该死鬼。
傅明月和温明安恋爱高调,分手也张扬,所有人都知道两人后来不欢而散了。
那日夜里,有人好奇地问她,“温明安到底为什么退学,明月你知道吗?”
夜里会场的灯光炫目,彼时傅明月手中握着一杯冰绿色的鸡尾酒,掺了些薄荷和青柠,喝起来甜里带酸,像极了十七岁的那一场初恋。
初恋不告而别,连回忆都掺了些苦涩,冰镇的鸡尾酒喝进嘴里,只余满口的酸涩,酸得心尖也泛着轻微的疼,最终她只是强装镇静地道了句,“我不知道。”
那年温明安和她分手过后,傅明月就再没见过他了,等回到学校再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他已然不在繁中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见半点踪迹。
有时午夜梦回想起,总觉得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她也曾无数次去想,如果年少没有置气放下那一句狠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有时更多的是委屈和难过,气他的较真和转身离开的果断,更气他的毫不留恋。
傅明月不知道温明安的下落,在场却有人知道,那人在临汀上的大学,见过温明安几面,他说,“他在临汀,我打游戏的时候见过他几次。”
他和温明安也称不上太熟,只是有过几次组队打游戏的交情,温明安游戏打得不错,那人也是个公子哥,为此赞助了几场娱乐赛,倒让温明安出尽了风头。
谁能想到,年少时年级榜上鼎鼎有名的学霸,在电竞上也颇有造诣,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只是这人也是一时对电竞脑热,后来不感兴趣了,就再也没和他有过联系了。
傅明月后来也是通过这个人,七拐八拐地找到了温明安的住址。
身世的披露让傅明月陡然从天堂摔下,短短几个月内受尽苦楚,骤然得知他的下落,就好似夜行船只望见了灯塔,迫不及待想要来找他。
满脑冲动,全凭一时意气行事,等人到了临汀,夏日的风吹入眼中,一切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温明安倚在沙发旁,一言不发,好似在遥望夜色,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傅明月心里藏不住事,问他,“你后来为什么突然转学了?”
这是傅明月年少一直介怀的事情,无数个日夜里像旁人那样怀疑与她有关,却始终没有答案。
分别三年,温明安不愿意提往事,他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
*
傅明月强行闯了进来,温明安却不大欢迎她,他转身进了电竞房,把她独自撂在了客厅里。
傅明月瞪着他的背影,独自一人在狭小的客厅里生闷气,直到肚子不听话地开始叫,她才跟着走了进去。
温明安在打游戏,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游戏背景音乐肆意地响着,傅明月觉得有些荒唐。
温明安年少是繁中出了名的学霸,年级榜上从未掉出过前三,他过去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读书上,很少会这样玩游戏的。
他现在就像是……颓废的男青年。
电脑屏幕上厮杀激烈,时不时传来角色台词,傅明月看不懂游戏,只觉得角色的技能特效好看,他指尖在键盘上稳准快地敲动着,操控的角色转手利落地把对方杀了。
这让她想起来过去他总是情绪稳定地写着试卷上的题,手上的笔利落地算着答案,脑子转得快,她需要费劲想半天的题他却三五分钟就写完了。
她总是着急地说他,“你能不能写慢一点,我还没写完。”
那时他总是笑,调侃她,“我可以给你抄。”可等她当真了,又不给她抄,总是故意惹她生气。
他不喜欢她抄作业,会很耐心给她讲上半天,但其实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借着写作业的时间和他磋磨时光。
温明安游戏打得很不错,技能输出也很干脆,转眼就控住了对方,傅明月看不明白,她略略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安分在旁看了片刻,等他停了下来,她对他说,“温明安,我有点饿了。”
傅明月没吃晚餐,连午餐也吃得相当潦草,下午又走了那样多的路,等了他那么久,体力早已耗尽了。
年轻的女孩装着可怜,温明安却没理她,他“哦”了一声,只道了句,“我不饿。”再不是年少时那样对她百般迁就。
拖到了晚上十点多,见她实在饿得难受,神色恹恹地倒在一旁,他才好心给她点了份外卖,选的都是最便宜的套餐,都是她不喜欢吃的。
傅明月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却道:“公主,作为前任,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顿了顿,又笑,“换了别人,你现在早就被赶出去了。”
傅明月敢怒不敢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最后只吃了几口米饭就没吃了,温明安也没管她。
等她吃完饭,他也准备睡了。
已是夜里十一点,整片老居民楼也陷入了极致的安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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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的水汽,发上滴着水,眉目间也带了些困倦。
他看也不看傅明月,目不斜视地略过她,转身就回卧室,一点也不打算管她。
傅明月有些急了,她拦住了他的去路,差点撞上了他的胸膛,他却很没良心地撤了一步,差点让她摔了,她有些生气,“温明安!”
等对上了他冷淡的目光,她气弱地敛了神,小声问他,“我今晚睡哪里?”
温明安租的房子只有两室一厅,却并不大,甚至都没傅明月在傅家的卧室大,租房市场的房子,总是魔改得不像话,两室一厅,空间却都狭窄得不像话。
他这里只有一间主卧,另一间似乎原来也是卧室,更小一些,被改成了电竞房,都是他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睡的,里面连张床也没有。
在他搬进来时,似乎从没考虑过会有其他人住进来的可能,眼下只有他的卧室是能睡人,但温明安却并不准备让她睡。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下巴抬了抬,指向客厅那狭窄的沙发,“那里。”
客厅不大,摆在中央的沙发也不够长,根本不适合睡人,傅明月看着那连腿都不能伸直的沙发,她想也不想道:“这我睡不了,你这沙发太短了。”
傅明月身高168,比这个沙发要高上许多,躺在上面需要蜷缩起来才勉强能睡,她从小到大都没睡过沙发,哪怕是后来回到霍家,那也犯不着睡沙发。
温明安莫名其妙地笑了,侧头看她,“公主,难道我很矮吗?”
他早在高中时就不止180了,在男生里一贯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这几年似乎还长高了一些,目测要到185往上,他的身高和体格,自然不是这小小的沙发容得下的。
他有些困了,转身进了卧室,傅明月有些气急败坏,他在进门前,突然回过头来,好意告诉她,“如果不介意,你也可以睡那里。”
他手指一指,指向了另一边的电竞房。
电竞房临窗的位置有个飘窗,也算长,足以睡得下傅明月,但是床板太硬,他真的很抠,连个软垫都舍不得放上去,只简单铺了个毯子,薄得不能再薄。
飘窗足够长,但很窄,傅明月睡惯了大床,从没睡过这样狭小的空间,她将就着躺在上面,半梦半醒间,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她在梦里从高空坠落,陡然惊醒,发现自己差点滚到地下了。
她坐了起来,满是心惊。
已是深夜时分,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发了好半天的呆,实在是受不了,她午夜越过客厅,推开了卧室的门,转眼就坐在了床沿上。
床上的男人睡着了,傅明月打开灯,等他转眼看过来,她双手扯着他的衣服求他,“温明安,你能不能把床让给我,那飘窗也太硬了,我睡不惯。”
她软声软气地撒着娇,像一块软绵绵的糖,十七岁的温明安绝不会拒绝她,他太吃她这一套了。
但现在他们分手已有三年之久了。
“公主。”骤然亮起的大灯令人不适,但温明安睁开的眼很快就闭上了,“睡不惯你应该回家去睡,而不是跑来嫌我床板硬。”
“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住的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就再没出声了,呼吸逐渐平稳,跟死了一样,任凭傅明月怎么求他都无动于衷。
傅明月坐在床边拽着他盖在身上的空调被生了一会儿闷气,很快,又退而求其次,她爬上了床,趴在他耳旁问他,“那我跟你睡好不好?”
5. 荒度岁月
温明安睡着了,任凭她怎么推,都一动不动的,傅明月更放肆了,她道:“那我数到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飘窗太硬,躺在上面硌得慌,温明安的床却足够大,足以再睡一个人,傅明月不想没苦硬吃,她开始数,“三、二、一,那我跟你一起睡。”
她相当不安分,数数时,数一次就推他一次,他没说话,她很快就爬上了床,不客气地把他身上的空调被扯过来,他藏在被子下的手被她拿了出来,贴着他睡。
她动静很大,生怕他醒不过来似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她洗了澡,身上飘着香,好似桂花掺着些冷气,很凉爽,那一头密集卷曲的发恣意落在他的颈后,好似一双手在无形地轻抚着他,搅得他灵魂发颤。
换了个地方,白日里走了太多的路,傅明月太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温明安没睡着,从她进来以后就没睡着,只是闭着眼不愿搭理她,她一直贴着他耳朵说话,呼吸好似火一样从他耳旁烧到心里去,原本仅存的睡意也被她搅没了。
直到身后的呼吸声传来,温明安才从黑夜中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眼从漆黑的窗户里望出去,是一片寂寥荒芜的夜,整个世界都陷入静默里。
已是午夜时分,在寂静的黑夜里,人的五感也变得格外灵敏,能听见夜里细碎的声音,夹杂几声猫叫,和她细微的呼吸声。
女孩绵长的呼吸声,无端地搅动着他的心,像一潭死水被无端扔下一块石子,而后掀起漫天涟漪,又像是平静的海面陡然掀起的海啸,杂乱不堪。
年轻的女孩娇气、闹腾,睡觉也不安分,她原本搭在小腹上的手倏地动了动,和他隔了一段距离,她稍微翻了一下身,撞上了他的后背。
她的手在他背上摸了摸,很快就穿过他的腰,习惯性地抱着他,好似龟壳一样趴在他身上,嘴上说着话,咕咕哝哝,“温明安,你能不能把枕头也让给我?”
她不习惯睡觉没有枕头,脑袋就总是往他颈后凑,拱了半天,最后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明安身体略微僵硬,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在说梦话,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进他肩窝里,连带着那头发也恣意地在颈上钻,像她的主人一样无礼。
她趴在他肩上,再没了动静,温明安稍微动了动,他把缠在腰上的手拿开,闭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临到了天亮,才辗转进入梦里。
*
傅明月一夜好梦,睁眼醒来时,她脑子还有些未清醒时的混乱。
她其实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了,大概是从回到霍家开始,又或者是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早晨里,在傅家宽敞的二楼上看见了到访的霍家夫妇和霍明晰。
自此,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她的人生也就此天翻地覆。
后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和霍明晰当年被换错了——一切源于不久前江州医院爆出的一桩二十年前偷换孩子的丑闻。
二十年前,江州医院有人动了换孩子的坏心思,傅明月和霍明晰都是当年的受害者。
那年傅明月和霍明晰同在江州医院出生,本是双双被换掉的孩子,只是后来发生了意外,傅明月和霍明晰都没被换掉,倒让动手的人阴差阳错把她们两个换错了。
那天,霍家夫妇第一次在傅家见到傅明月,但那却不是傅明月第一次见他们。
傅明月第一次见他们,其实是在临一高的校门口。
那时临一高开了一场家长会,她在校门口等人,不经意撞见他们一家三口。
在那人来人往的学生家长里,他们一家着实瞩目,霍教授和林教授都是大学教授,霍明晰又是临一高出了名的学霸,他们一家人走在人群中,气质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彼时傅明月百无聊赖地在校门口的咖啡馆里坐着,还是个冬日的早晨,霍明晰一家三口从咖啡馆前路过,几人有说有笑的,连冬日的风都暖。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阳光也温暖,那不经意的一瞥,傅明月能从那对夫妇眼中见到一种名之为“爱”的东西,这是傅明月从未在傅长江和徐美臻女士身上见过的。
其实傅明月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天独独记住了他们,或许是她从小就没有那样的父母,又或许是听过太多关于霍明晰的事情,总是有些艳羡。
在她十数年的学生生涯中,傅长江和徐美臻从未出席过她的家长会,学校的亲子活动更是被两位视作无聊,她的事情,在他们眼里,总是不值一提。
没完没了的工作、会议、出差、应酬,任何事情都比她重要。
年幼时傅明月曾满怀期待地盼着他们陪她参加一场亲子活动,等她小心翼翼地拨通电话,得到的只是劈头盖脸的骂,“芝麻大点事也要找爸妈吗?找管家去。”
傅长江把她骂了一通,而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好多年,傅明月都还记得那一刻的难过,有多期望,就有多失望,他们明明都还活着,却又总是跟死了一样,从来没有爱,更无所亲情可言。
直到傅老太太去世那年,傅明月才知道父母早就在外有了新的家庭。
这段靠商业利益联结的婚姻,早在她七岁那年就已经名存实亡,只是商业利益使然,老傅和徐女士这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和睦,貌合神离。
2020年,江州医院丑闻曝光,迫于舆论的压力,医院不得不找到受害者承认当年错误。
只可惜,再怎么诚恳的道歉和赔偿,都换不回错置的20年,直到20年后,傅明月和霍明晰的人生才得以回到原有的位置。
霍明晰理所应当地回到了傅家,傅明月也回到了霍家——这是她主动要求的。
那时傅家想要回霍明晰,却没想过要把傅明月还回去。
二十年时间,足以让昔日地位相当的傅家和霍家拉开差距,二十年后,两家地位更是判若云泥,傅家一向强横霸道,霍家几乎没有任何与傅家谈条件的余地。
只是傅明月烦了与养父母之间的争争吵吵,对生父母抱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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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傅家看见她所谓的生父母,傅明月鬼使神差地想,如果她在他们身边长大,那么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
他们待霍明晰那样好,对她应当也不会差的。
傅明月年幼时无数次渴望父母亲情,可是傅长江和刘美臻总是令她失望,在认回亲生父母那一刻,难免会把年少不被满足的亲情移情到他们身上。
她总会去期望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例如养父母的爱,例如生父母的爱。
后来她发现她想错了,霍氏夫妇和霍明晰二十年日夜相伴建立的情感,从不是一句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就能轻而易举地取代的。
傅明月和傅氏夫妇没什么亲情可言,但霍明晰和霍家夫妇却并非如此,相反,他们有着深厚的感情。
回到霍家的没几天,傅明月就曾因为不经意砸碎了霍明晰的成人礼被林教授扇了一巴掌,那是傅明月生平第一次挨打,火辣辣地疼。
打碎的是一份稀有藏品,是霍明晰18岁生日那天,霍教授和林教授特意找来艺术家朋友为她设计的成人礼,那位大师早在几年前去世了,算是传世孤品,分外珍贵。
在霍明晰回归傅家以后,这份礼物更是珍贵难言,每每到了夜里临睡前,林教授都会花时间去擦拭、保养,就好似霍明晰还在一样。
那时傅明月刚回到霍家,好奇地走进那个为霍明晰精心布置的书房里,一眼望见了那件藏品,实在是太漂亮了,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傅家从不缺藏品,但是像那样别致的,傅明月第一次见。
那天恰好霍教授朋友带了孩子在家里玩,傅明月带着他一起玩,两人在书房里参观,那孩子冷不丁地撞了她,捧在手里的藏品稀里糊涂就碎了。
林教授后来听到声音闯进书房,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很是失态地喊了一句“你在做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转手给了傅明月一个耳光,彻底把她打醒了,实在是太疼了。
她从小没挨过这样的打,但是她的亲生母亲就为了这样一件死物把她打了。
后来林教授怒意褪去,这才勉强笑着,依旧维持着知识分子的体面,佯装不在意地向她解释,只是那件礼物太过重要了,对霍明晰和他们夫妇都意义非凡。
那件礼物有多重要呢,大概是从霍明晰16岁开始,他们就开始为她准备的。
可他们不知道,在傅明月18岁那年,她从没收过这样珍贵的礼物,只是潦草地办了一场成人礼,随意挑了一件礼物就打发了,那件礼物甚至称不上贵重。
好似认识了一个邻家小孩,见她有趣,随意让管家挑了一件看得过去的礼物送给她,算不上用心。
在她生日的那天,老傅和徐女士甚至都没出现过,连句生日快乐都没留给她。
生日过后,留给傅明月的只有一轮冷冷的月亮,那天明明是中秋节,可月亮一点也不亮。
她的人生总是这样,看似花团锦簇,什么都有,但其实什么没有,十七岁那年勉强拥有了喜欢的男孩,又在赌气中弄丢了。
6. 荒度岁月
霍明晰回归傅家,霍教授和林教授依然心系霍明晰,自从傅明月砸碎了那件礼物,就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她们后来再也不许她碰霍明晰的东西,虚空划了一个禁区,不许她碰。
总是惦记着霍明晰,隔三岔五就跑去傅家看她,精心准备她爱吃的,关心她的学业。
傅明月回到霍家过得分外不顺,屡屡与霍教授和林教授发生矛盾,备受冷待,后来实在勉强不来,又被送回了傅家,像是一件货物一样,被挑剔地退了货。
退货人是她的生父母。
尽管他们嘴上说得多么体面,觉得照顾不好她,但傅明月比谁都清楚,他们对她不满意,霍明晰珠玉在前,他们实在是难以忍受自己的孩子如此平庸、肤浅。
霍教授和林教授是典型的精英主义者,他们一手培养长大的霍明晰才是他们理想中的孩子,她优秀、出众、耀眼,是被他们亲手雕刻出来的完美艺术品,很难让他们对她不上心。
而傅明月这样的,实在令他们大失所望——她没有一处是比得过霍明晰的,像个彻头彻底的花瓶,只适合点缀在富贵人家中,充当好看的摆饰。
回到傅家后,傅明月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艰难,养父母比从前更尖锐,说话也难听,总是训她,从前她还能跟他们呛嘴,后来她甚至都没有资格回嘴。
从那以后,她总是夜不能眠,总像是一块飘在河上的浮木,一颗心也无处安放。
糟心的回忆在这夏日的初晨里,像一根尖锐的刺穿进傅明月的心脏,她心头陡然涨起的委屈和难过彻底将她淹没,情绪控制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只是总有人不想让她痛快,她哭得正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耳旁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动静,非要搅扰她这片刻的难过,让她哭也哭得不痛快。
温明安正站在衣柜前换衣服,旁若无人。
他在脱上衣,好像忘了她的存在,傅明月顷刻间忘记了所有的难过,她立马拔高声音证明她的存在感,“温明安,你你你……你也太不要脸了,房里还有人!”
他上衣脱了一半,露出精壮宽敞的后背,夏日的光线从窗外透入,能清楚地看见他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骨骼的轮廓,比电视上的男模也不遑多让。
穿上衣服一本正经,严肃得不像话,脱去衣服又分外性感,傅明月心里腹诽他假正经真流氓,眼睛再不敢往他身上看,只是嘴上急道:“你快穿上!”
他换衣服动作很快,转眼光裸的后背就被白色的衣服遮住了。
他换完衣服没完,还准备换裤子。
纵使年少时有过数次同床共枕,但那只是单纯的睡觉,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傅明月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捂着眼睛大叫,“你去外面换!”
她羞愤地尖叫着,拿枕头砸他,把他当作臭流氓,大喊他不要脸,大清早的,吵得都像要把房顶掀翻了。
温明安接过她砸过来的枕头,转手又扔回了床尾,他道:“公主,这是我家,该出去的是你。”
他后背倚着衣柜,望着她气愤不已的神情发笑,“你到底在害羞什么,昨晚是你自己爬上我的床,我在自己卧室里换衣服还有错了?”
傅明月心虚了一阵,强词夺理道:“我跟你说了,你没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温明安被她气笑了,盯着她看了许久,只道:“不想看你可以把头盖上,我没叫你看。”转手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什么朝她丢过去,没再理她了。
他铁了心要在卧室里换衣服,从衣柜取出了裤子,傅明月炸毛地又骂了他一句“不要脸”,生怕看见不该看的,转眼把被子拉上了,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隔了一会儿,傅明月才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门“咔哒”一下,彻底关上了。
被子上滚落一包纸巾,正是他刚才扔来的。
*
温明安离开后,时间还太早,傅明月不想起床,擦干了泪,重新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
她从卧室出来时,温明安正坐在沙发上点外卖,她凑了过去,和他讨价还价,“中午能不能不点苦瓜和鱼?”
傅明月不爱吃苦瓜,他昨夜给她点了苦瓜排骨汤,美其名曰祛暑,她最后只吃了一口就放弃了,实在是太难吃了,他是存心的。
温明安没理她,随意点了几个菜,点完,才放下手机,告诉她,“公主,不想吃你可以回家吃。”半点不惯着她,张嘴就让她走,彻底让她闭了嘴。
在等外卖的时间里,温明安在看手机,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好似隔着空气墙,把她屏蔽了。
当真是冷漠无情。
傅明月心里嘀咕了一句,又耐不住寂寞,总是话多,她看了他半天,主动挑起了话题,问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被赶出来吗?”
温明安头也没抬,玩着手机,漠不关心道:“我对前女友的生活不感兴趣。”
从昨夜至今,他总是不能好好说话的,三两句话就呛人,傅明月有些受不了,软声软气抱怨他,“温明安,你现在说话怎么又冷又硬的?”
“公主。”温明安目光从手机上挪开,又翻起了旧账,“如果被甩的是你,我想你也不可能心情平和地看着前任在面前晃吧。”
傅明月有些心虚,仍是嘴硬道:“我没有甩你,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认真的。”
温明安面无表情回她,“我不知道。”
“是你没哄我。”她恶人先告状,“我只是想要你哄我。”
他冷笑,“被甩了还要哄你吗?我是狗吗?”
*
临江是座二线城市,还算发达,外卖来得很快,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外卖电话霎时打断了一切,温明安下楼取外卖去了。
三楼不高,楼层很矮,短短三分钟之内他就把外卖取了上来。
这一次温明安也没有点傅明月不喜欢的菜,只是两个寻常的快餐,很便宜。
外卖速食做的快餐,称不上美味,还隐约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味,总好像是往里掺了科技与狠活,吃起来有些一言难尽。
傅明月艰难咽下一口的红烧排骨,吃饭不安分,一边吃,一边打量着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
温明安吃相很好,一板一眼的人,吃饭也认真,一贯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此刻他的神色正常极了,没有丝毫察觉饭菜不好吃,傅明月最终也没敢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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剔饭菜难吃。
以他现在对她的态度,傅明月敢确定,只要她敢挑嘴,他大概率会冷嘲热讽地来上一句,“不想吃你可以不吃。”而后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傅明月咬着筷子,老实捡了几片菜叶子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终于还是没忍住,她筷子顿了顿,悄悄从桌下伸出脚踢他,没穿鞋,虚空拿脚踢他,挠痒似的。
温明安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神色不善地望向她,“傅、明、月!”
“不想吃你就去门口站着。”
傅明月咳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鸡腿上,握在手里的筷子跃跃欲试,浅棕色的眸中盛满渴求,“我想吃鸡腿,可以让给我吗?”
见他脸上隐约显露出半分不耐来,她又道:“我跟你换。”
不等他答应,她把眼前的菜往他面前一推,转眼把他的鸡腿夹了过来,完事了很是热情地给他夹了几块排骨,虚伪地吹嘘着,“挺好吃的,甜的,你爱吃的。”
温明安不挑食,爱吃甜口,只是这排骨太甜了,有些发腻,好像灌了一整瓶劣质糖水进去,十分难吃,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就着剩下的排骨很快就把饭吃完了。
傅明月吃饭慢一些,她啃了一口那看似色香味俱全的鸡腿,很快脸色就变了。
这个鸡腿并不比排骨好吃,只是看起来好吃,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
温明安午后准备出门,傅明月却没打算出门,她暂时还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饭后就一直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枯坐着,摆弄着她那一头极难打理的卷发,发上飘着香,像灌了一整瓶香水。
20岁重逢,她当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仍像17岁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处可去就跑来找他。
温明安忍了忍,他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傅明月梳理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她仰头看着他,“我真的被赶出来了,你收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等我赚钱了我就搬走,我现在没地方去。”
想了想,她又道:“或者你借我点钱,我马上走,我现在没钱。”
昨天从傅家离开,傅明月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带了几件能穿的衣服就走了,全身上下只有离开时管家塞给她的两百块现金。
但这两百块也只够她从繁城到临汀的车费,现在她全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有了。
温明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冷笑着,“我从不借前女友钱。”他故意把“前女友”几个字咬重,话里话外提醒她,他们已经分手了。
傅明月能屈能伸,“现女友可以吗?我们现在复合你可以不赶我走吗?”
“公主,好马不吃回头草。”温明安勾唇冷笑,“你换个人耍。”
傅明月没懂他后面那句话的意思,温明安却没再理她了,他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把她留在了家里。
他走得干脆,傅明月却有话要说,她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出到了门口,临走了,才追着问他,“你当时到底有没有收到我给你写的——”
话没说完,门“嘭”的一下关上了,把她还没说出的半截话一并拦在了门内,一头蓬松的卷发在脸上胡飞。
7. 荒度岁月
温明安出门后,傅明月无事可做,捣鼓了半天的电视机,不会开,在房里转了老半天,最后从电竞房的书架里翻出了一本书。
看了半天,昏昏欲睡。
这是本青春校园文,十分无聊,傅明月勉强撑到了第二章,书就从手里滑下,无意识地躺了下来,睡了一觉,做了个梦。
梦里仿佛穿梭时光,回到了高中的那段青涩的青春岁月里初见温明安的那一天。
不算美好的相遇,还是个盛夏的雨天,台风过境后的第二天。
前一日繁城历经台风“飞花”的侵扰,第二天还是个潮湿酷热的雨天,天上下出来的雨也像滚烫的水,天气不好,整日见不到太阳,到了下午放学总是沉闷。
傅明月那天放学回家,支着一把伞在校门口等司机来接。
那天司机途中遇上变故,迟迟没来,她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七点,没等来司机,倒让她等来徐鸿泽。
徐鸿泽是傅明月的表弟,比她小一岁,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飞扬跋扈、四处惹是生非的年纪,那天他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往校门外的巷子里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带着一帮人去打温明安。
徐家是富贵之家,在繁城有些地位,徐鸿泽从小身边就不缺附庸追随的小弟,那天随从的几人为了讨徐鸿泽欢心,下手没个轻重,合力把温明安打得很重。
傅明月等不来司机,后脚跟了过去,一眼望见了被打得全身是伤的温明安。
年少的温明安骨头很硬,被打了半天没说一句话,被揍时连声都没吭。
那天他穿着繁城中学千篇一律的校服,长得很高,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高,在雨天里,好似春日里的松柏,浑身上下透露着清冷,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
天上下着雨,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他柔软的发上,而后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微扬着下巴,平视着眼前这一行乌合之众,眼神里有着难以言状的傲慢。
傅明月踏水拐进了巷子里,不经意撞上了他淡漠的目光,被冻得陡然一阵心虚。
她在某一瞬间隐约猜到了徐鸿泽非要在雨天里带着一帮人打他的原因。
不需要理由,仅仅只是他这番看似目中无人的姿态,就很招人不喜欢。
徐鸿泽一向喜欢在学校惹是生非,温明安那样轻慢不屑的姿态,徐鸿泽看他不爽也在意料之内,收拾他更是全然不费劲的事情。
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打了就打了,学校甚至不会为此问责半句。
成绩再好,碰上有家世背景的人,依然只有吃亏的份,温明安不是第一个被欺负的,所有人得罪了徐鸿泽这样的人,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平日总是避免与这样的发生冲突。
极少有人会像温明安这样的,不屈服,不求饶,不害怕。
傅明月和徐鸿泽只是纸面上的表姐弟关系,要说关系好,也称不上有多好,逢年过节见面的关系,但要说两人全然没有关系,这也是睁眼说瞎话。
那天徐鸿泽蛮不讲理欺负人,傅明月难免生出几分诡异的愧疚感来,好似她是徐鸿泽的同伙,正毫无道德底线地欺负一个无辜的同校学生。
徐鸿泽带来的人下手没轻没重,有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傅明月实在是看不过眼,她踏水上前,手里的伞凭空往率先动手的人身上砸,喝止了这一场闹剧,“都给我住手!”
伞上挂着水,凭空砸了那人满身的水,那人却敢怒不敢言,她骂他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你们是准备把他打进医院去吗?”
后面一句话是质问徐鸿泽的。
彼时徐鸿泽嚣张的气焰勉强收敛了几分,不甘不愿地问:“你怎么来了?”嫌她碍事,但又不便明说,只是脸色有些不好,沉着一张脸。
“我不来不知道你在这里打人呢,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傅明月警告他,“还不快走,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舅舅。”
“要是让舅舅知道你又在惹是生非,你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傅明月一通恐吓加威胁,成功让徐鸿泽怯了场,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最后只是恶狠狠地对温明安说上一句“算你小子走运”,而后带着一帮小弟扬长而去了。
那天雨下得很大,徐鸿泽带着人离开后,雨势更是收不住,倒豆子一般从天上砸下,溅得脚下一片湿,温明安的衣服也难免被打湿了。
被揍了半天,他的衣服早已湿透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整个人十分狼狈。
徐鸿泽带着的一行人下手极重,傅明月隐约从他结实的手臂上看见血水滑落,猩红的血迹混着雨水落在脚下,转眼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原本雪白的校服上也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好似凶杀案的现场,十分吓人。
傅明月不确定他到底伤到哪里,徐鸿泽没往他脸上动,大约是担心太过了惹人注目,只是往他其他位置去打,下手并不收敛。
他挨了一顿打,依然站得笔直,若非满身狼狈,根本看不出来他被打过。
傅明月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她小声对他说,“抱歉,那是我表弟,我回去会让我舅舅教训他的。”
他神情平静地拂去身上的掺了血的水,身上都是伤,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十分随意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临走了,才道了句,“是吗?不像。”
当真是惜字如金。
已是夜里七点多了,夜幕降临,傅明月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借着些微的灯光,还是看见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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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上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雨水落下,能看见血肉模糊的一片。
这不是打出来的,是……是被利器伤的。
傅明月被吓了一跳,不敢再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她挪开目光,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温明安伤得很重,却没有要去医院的想法,付不起医药费,也不想和她这样的人有任何牵扯,最终只是冷淡地道了句,“不用。”
看也没看她,转身就走。
傅明月良心不安,三两步撑着伞走过去,遮住了漫天落下的雨,她道:“医药费我来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从小家里被惯坏了。”
这些话说来也心虚,徐鸿泽为非作歹,实在是难以原谅,她甚至没敢看他,目光微微下挪,落在了他滴着水的下巴上。
他受了伤,唇上也失了血色,好像铺上了一层冷冷的霜,愈发地冷漠无情。
那天他其实不愿意搭理她,只是后来傅明月好说歹说,在雨天里不让他走,最后给他买的点上伤药,亲眼看他包扎后,她才就此作罢。
后来临分离,她才好意劝他,“下次他们再这样欺负你,你可以服一下软,不要跟他们对着干。”
顿了顿,她小声道:“你越是跟他们对着干,他们越不会轻易放过你。”
彼时他很诧异,继而笑着,“服软他们就能放过我吗?”他好像笑她天真,“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一副软烂的心肠的。”
他明明是在夸她,但傅明月却从中听出几分嘲讽来,他真的很看不起他们,包括她。
十分奇怪。
傅明月年少见过太多媚富的人,也见过太多对他们唯唯诺诺的穷人,唯独很少见过温明安这样的。
他明明一无所有。
年少的温明安还算通情达理,不至于为了徐鸿泽那点破事迁怒于她,但也称不上待见她,对她总是很冷淡,也根本不想认识她。
和20岁的他很不同。
20岁的他对她大抵是掺了些被分手的恼怒,不愿意和她好好说话,但17岁时的他,是真的不愿意搭理她,若非她死缠烂打,他都不会多给她半个眼神。
稀里糊涂的梦境,最后被一阵扭曲的痛意搅碎了,傅明月在梦里感受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原本还算清晰的梦境在顷刻间变得七零八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最后是被一阵绞痛绞醒的,肚子里仿佛揣了块沉甸甸的东西。
睁眼醒来时,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还是在温明安那小小的出租房里,她躺在昨夜那飘窗上睡着了,视野内是一片模糊,浑身止不住地冒起冷汗,疼的。
明明还是酷暑的盛夏,她却好似坠入了极寒的冰窖里,浑身颤抖着。
8. 荒度岁月
温明安是临近六点才回到的家,比昨天稍早了一点。
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一片意料之中的安静,中午还吵吵嚷嚷着不愿意离开的女孩终究还是走了,好似一阵风,来去匆匆。
温明安敛眸沉默了片刻,习惯性地把钥匙抛在门边的柜子上,而后往里走去。
他走到客厅倒了一杯凉开水,还没喝上半口,视角盲区的右侧骤然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扯着他的裤腿。
他低头望去,只见被桌子阻挡的位置出现了一片白色衣角和一小撮卷翘的发,旋即听见傅明月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声线抖得不成调,“温明安,我肠子疼,我要死了,救救我……”
傅明月感觉她真的要死了。
下午短促地睡了两个小时,睁眼醒来时,肚子是一阵钻心的疼,她感觉肚子里好像钻进了万千只蚂蚁,一个个啃食着她的骨肉,争相撕扯着。
实在是太痛了,她甚至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个部位在疼,好像是胃,又好像是子宫,但是肠道也不舒服,整个人反胃得想吐,但又始终吐不出来,头脑发晕。
那时她疼得厉害,四肢发软,迷迷糊糊地想打电话救命,但摸了半天才想起来她不在傅家了,手机也没有,温明安还出去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躺在那逼仄的飘窗上,痛得只能缩成一团,全身上下是凌迟般的痛,她想通过睡觉麻痹自己,但怎么都睡不着,挣扎间还稀里糊涂地滚下了床,撞得头脑发昏,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她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到甚至分辨不出来哪里更痛,陡然滚落到地上,竟也毫无知觉。
她在地上坐了半天,勉强挨过一阵痛,好不容易缓过来想出门求救,但等她扶着墙边走了没几步,就疼得完全站不起来,只能颓然地背靠着墙边坐在地上。
她是硬生生地熬到了温明安回来,那只拽着他裤腿的手也分外无力,很快就滑落下来了,她哭着道:“温明安,我好疼,你快救救我……”
“傅明月!你怎么了?”
中午还活蹦乱跳的女孩此刻正奄奄一息地坐在地上,温明安被吓了一跳,他慌忙放下水杯,来不及想太多,直接蹲了下来,伸手摸她的脸,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正是酷暑的天气,她身上的温度却冷得好似刚从冰箱里挖出来一样。
她脸色难看得厉害,面白如纸,平日里红艳艳的唇此刻好像褪了色,额上冷汗直冒,那一头不听话的小卷发也贴着额角,沾湿了一片,眼眶里滚出了晶莹的泪。
“你哪里难受?”温明安伸手去摸她双手捂住的位置,稍微用力,她就痛得鬼哭狼嚎,忍不住骂他,“温明安,你好狠的心,我好疼好疼好疼……”
“别碰我,我要死了。”
她无力地拍开他的手,凄凄惨惨地哭着,满嘴在胡言乱语,“我才20岁,没想到我不是死在露宿街头,不是死在真假千金的豪门争斗里,竟然是死在一顿外卖里,我怎么这么命苦,这么倒霉……”
她情况很糟糕,又异常闹腾,脸色越来越白了,温明安忙拭去她脸上泪,“别哭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把她抱了起来,她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脑袋枕在他的颈侧,凄凉地哭着,“我真的好疼,你下次不要点那家的外卖,那是黑店……一定要举报它……”
她折腾了一下午,狼狈得不像话,今天穿了一条乳白色的短裙,到膝盖的位置,此刻因为疼痛难耐,裙摆被卷上了大腿上的位置,裙摆边缘在她疼痛时被扯得几近变形。
温明安没来得及给她穿鞋子,只是把裙摆捋了下来,转身就抱着她匆忙下楼了。
傅明月一头发凌乱地贴着脸,气息微弱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冰凉的身体好似触碰到了一片火热,但她还是冷得浑身颤抖着,牙齿也在发颤,“温明安,我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我还不想死……”
“你快点,快救救我!”
傅明月四肢无力,话里带着哭腔,那只紧紧抓着他袖口的手忽地滑落下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微弱,原本睁开的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
混混沌沌间,她只能感觉到耳边有风,不知他带她到了哪里,一直走,她就好像躺在了虚空里。
她一张脸惨白着,说完一句话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温明安心脏骤停,他伸手拂开她脸侧的发,紧绷着声音哄她,“傅明月,别睡,眼睛睁开。”
傅明月还没彻底失去意识,腹上时不时传来的绞痛让她没办法安稳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听见温明安在耳旁说话,很吵,像苍蝇一样嗡嗡乱叫,说什么其实也没听清楚。
她闭眼缓了一会儿,但他太吵了,身心双重煎熬让她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他满眼的焦灼。
傅明月从没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年少的温明安总是安静,又或者说,他骨子里生来就带着一股冷漠,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爱交朋友,高中时期交好的同学几乎是没有。
又或许是年少时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太过于顺遂,傅明月很难看见他流露出任何极端的情绪。
*
温明安所在的老城区地理位置还算优越,他很快叫来了车,把傅明月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去了。
傅明月得的是急性肠胃炎,确实是吃外卖吃出的毛病,她下午几乎是生挨了两个小时的痛,送到医院时已经情况很严重了,但好在并没有耽误救治时机。
急诊科医生从接诊到给她治疗,足足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等从急救室出来时,已是夜里九点了。
傅明月睡了过去,睁眼醒来时,映入眼中的是一盏明晃晃的灯,刺得人双眼发疼。
就诊的是公立医院,床位有限,傅明月是住在临时观察病房,左右床位都躺了人,医生正向温明安交代,“病人脾胃比较脆弱,平时饮食多注意。”
念及送医时提及傅明月中午吃了外卖,医生又嘱咐道:“少吃外卖,她的体质,不太能吃外卖,外卖食物不干净,平时花点心思调养一下。”
温明安“嗯”了一声,答了句,“我会注意的。”他转头看向病床上的女孩,却见她早已睁开了眼,恹恹地躺着,脸色很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突兀,好似亮澄澄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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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傅明月尤为活泼,很少有安静的时候,温明安和她在一起时,她从未生过病,永远都是生龙活虎的,他几乎没见过她有这么乖巧的时候。
此刻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又好似没有回过神来,神情都有些恍惚。
见她醒来,医生也看向她,温和道:“醒了就好,留院观察两天,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出院了。”
傅明月救治还算及时,醒来时身体已经舒服了很多,肚子上的绞痛早已消散了。
她右手还吊着打了一半的点滴,手稍微动一下,那透明的输液管就微微晃动着,原本缓速滴落的点滴也因为她的动作而流速变快。
眼看医生要走,傅明月才回过神来,娇弱地咳了几声,彻底平复后,又有些不服气地问:“为什么我们明明是一起吃的外卖,他没事,我有事?”
点了两份外卖,说起来温明安都吃过,还比她稍微吃得更多一些,但是此刻他还好端端的,这让傅明月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忍不住控诉,“连外卖也要看人下菜碟吗?”
医生莫名被逗笑了一下,她解释道:“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人好一点,有人差一点。”
傅明月哽了哽,她把被子里的手拿了出来,轻轻抚上了还残留着些微痛意的肚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一想到接下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傅明月就止不住地为未来担忧,以后吃外卖的日子还长着呢。
医生最后交代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温明安转而拉开病床旁的椅子坐下,“划拉”了一声,发出刺耳的响,问她,“为什么不打120?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在家里了。”
他冷笑着,话里藏了些怒意。
傅明月委屈不已,生了病,心理比寻常时候要脆弱更多,语气比他更凶地谴责他,“你还凶我,我都说了,我被赶出来了,我没有手机也没有钱。”
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伺机控诉他昨晚的不道德,“我这么远跑过来,你还嫌弃我,不给我进门,要我睡地板,让我吃难吃的外卖,还吃进了医院,差点没了命……”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理我,要赶我走,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她说得实在是太难过了,苍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惹得隔壁床的老太太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她看了温明安几眼,忍不住插嘴训他,“小伙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女朋友呢?”
“居然让女朋友睡地板,有你这么谈朋友的吗?”
傅明月太有表演效果了,生着病,精神本就不好,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了,隔壁床位的人也纷纷望向他,满眼不赞成,好似他是一个渣男。
温明安心烦意乱地扯了几张纸巾往她脸上擦,软了声气哄她,“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傅明月很好哄,温明安低声下气地说了几句软话哄她,她眼泪很快止住了,但还是有些难受,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浑身不舒坦,很快又闭眼睡了过去。
温明安在床边陪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醒来,才出了病房。
9. 荒度岁月
温明安出去了许久,傅明月醒了足足半个小时之久,他才从外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质包装袋。
傅明月在临汀人生地不熟,认不出临汀本地的餐饮品牌,只是盯着他看,眼神黏黏糊糊的。
直到他坐了下来,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点滴早已打完了,刚睡醒时就被护士取走了注射针,此刻腕上只贴着几张白色的输液贴,针没了,活动还算自由。
睡了一觉,傅明月精神恢复了不少,“你原来去买吃的了,我还以为你把丢在这里不管我了。”
说这话时,她话里还有些小心翼翼。
睁眼醒来见不到温明安那一刻,傅明月心里有一瞬间是无措的,有些担心连他也不要她了,心不在焉地发了半晌的呆,脑子里有些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到。
只是觉得心里难过,生父母不要她了,把她退回傅家,养了她二十几年的父母对她没感情,昔日身边的朋友落井下石,连年少时唯一心动的男孩都这样嫌弃她。
有一瞬间,觉得她这二十年的人生真的很失败,连同那些人刻薄嘲讽的声音钻入耳中,忍不住难过。
只是左右床位都有人,傅明月也实在是没好意思哭出来,只好忍着。
后来隔壁床的老太太在说话,傅明月才猛然从难过的情绪里中抽离出来,试探性问她温明安的去处。
只可惜温明安是独自出门的,他一向话不多,自然也不会跟任何人交代他的去处。
倒是老太太见她情绪不佳,好心安慰了她几句,给了她一个苹果,只是傅明月见不到温明安,手里揣着那颗苹果,怎么也吃不下去,只是勉强地笑着道了句,“谢谢奶奶。”
心里却空荡荡的,很迷茫,好似眼前有一条路,却怎么也看不清楚未来。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直到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才彻底消停了下来,她原本暗淡的眸也重新焕发了光彩,眼睛都像要粘在他身上了,一直看着他。
“我这个人没有那么没良心。”温明安只是这么道了句。
眼前的女孩生了病,有些蔫头耷耳,好似失落的小狗,温明安也难得没说不好听的话刺她。
温明安把买来的粥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动作利索地把包装打开,里面是一碗山药排骨粥。
排骨粥才出锅不久,隔了十几分钟,还滚烫十足,打开后热气蒸腾而上,小小的病房内填满食物的芬芳,粥里掺着些中药,闻起来很有食欲。
还是盛夏的季节,天气还很热,温明安把粥拌了拌,直到碗里的温度降了下来,才道:“医生说暂时还不能吃其他东西,今晚先吃点粥。”
山药排骨粥,正好是傅明月喜欢的,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捧,但温明安没有让她自己吃的意思,她便若无其事地把手藏进了被子里,只是盯着他握着勺子的手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匀称,玉色一样的白,手里握着透明的勺子不断搅动着粥,姿态是浑然天成的优雅。
直到表面温度降了下来,他才舀了一勺,递到了她唇边,但傅明月却不配合地把嘴巴闭上了。
“怎么,不饿?”温明安皱眉问。
傅明月摇了摇头,她小心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问:“我吃了这个不会有问题吧?我现在肚子还有点难受。”
纵使救治及时,但毕竟医生不是神仙,没办法让她马上痊愈,傅明月身上还是残留着难以言说的难受,时不时一阵隐隐的痛感传来,并不好受。
下午发生的一切太过于惊心动魄了,以至于她现在对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有些打心底里的发怵。
“不会。”
温明安搅开碗里的粥,缭绕的热气缓缓而上,转眼又散去了,他告诉她,“我叫人盯着做的,吃吧。”
他垂眸盯着碗上那因搅拌而不断冒出热气的粥,再一次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料到傅明月的脾胃这样脆弱,吃个便宜外卖都能吃进医院。
她还在病中,温明安也不敢再随便拿街边的东西给她吃,生怕吃坏了惹她病情加重,得不偿失。
这碗粥是他刚才特意坐了几个地铁站跑到本地还算有名的餐饮品牌买的,临江几十年的老字号,早年以药膳出名,在本地极负盛名,口碑很有保障。
店里好评如潮的山药粥更是一绝,山药刚好是傅明月爱吃的,她有些饿了,也没再挑剔了,就着那微烫的温度吃下去,舌尖好似历经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美食盛宴。
这碗山药排骨粥确实名不虚传,保留了食物原有的味道,放了些中药,却不苦,粥的表面浮上几片桂花,配上滑腻软糯的山药,吃起来唇齿留香,比傅家的厨师手艺还要好上一些。
傅明月安静地吃着粥,吃相还算优雅、温吞,温明安一边喂她,一边问,“为什么被赶出来了?”
之前不问,只是觉得没什么好问。
年少的傅明月与家里关系不好,一年365天,她能因为1008个理由离家出走,温明安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她极少有这样的,两手空空就离开的。
傅长江和徐美臻纵使和她关系不和,但也极少在物质上亏待她的。
过去她就算不回家,至少经济也是无忧的,手里有钱,大把大把地花。
十七岁的傅明月爱花钱,出手阔绰,对身边的朋友舍得,对温明安也舍得,在还不懂爱的年纪里,只有钱,觉得花钱是表达爱的一种,总喜欢把大把昂贵的东西当作礼物送给他。
只是年少的温明安从不喜欢这样的礼物,后来她就没再送了,算起来,她到头来真正送他的礼物其实只有一件——一把口琴。
事情起源于初秋的午后,两人在放学后,躲在校内爬满藤蔓的蔷薇园里写作业。
说是写作业,但傅明月却连支笔也没带,不爱学习,只是趴在一旁看他写,偶尔看不懂的多嘴问上一句,等他耐着性子给她讲,她又有些昏昏欲睡地趴在一旁,枕着他乱放的书。
趁着秋日的余风,花香飘入鼻尖,让她困得几近要落泪,她吐槽道:“你真的好像我们数学老师。”
教傅明月数学的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学历很高,是个海龟,一本正经地严肃,说话总是带着些洋气,讲课却无聊极了,一节课下来,宛若听天书。
傅明月总爱在数学课上睡觉。
数学老师的课助眠效果太好了,她时常前一夜疯玩熬大夜,第二天专程在他的课上睡觉,差点没把数学老师气坏了,总是看她不顺眼。
温明安脑子灵活,写作业很快,等傅明月几近要睡过去时,忽地刮起一阵秋风,卷着两片绿叶飘到了他那还没来得及合上的书本里,书签一样的精致。
傅明月无聊地拂开那碍眼的树叶,眼前却横空出现一只手把那两片叶子拾了起来。
彼时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两片叶子,轻轻摩挲着,两片表面光滑的叶子发出轻轻的响,傅明月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公主,你听过叶子吹的曲子吗?”他问。
“没有。”傅明月摇了摇头,又兴致盎然道:“但是我听过很多音乐会,我改天可以和你一起去。”
豪门长大的孩子,总是什么都沾点,傅明月偶尔也去听一些音乐会,称不上太感兴趣,但也不算讨厌,闲来无事就会去听几场陶冶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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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叶子吹曲,傅明月还是第一次听,她好奇不已,托腮看向他,“叶子也能吹曲吗?”
两片薄如蝉翼的叶子,轻轻一撕就碎了,不像是能吹奏出复杂韵律的乐器。
“可以,我刚好会一些。”年少的男孩温和地笑着,连风也温柔,“我吹给你听。”
傅明月很捧场地道了句“好”,耐心地倾听着他在秋日里为她独奏的叶子曲。
两片绿叶表面光滑透亮,脉络分明,吹奏出的曲子也别有一番意趣,清脆、嘹亮,又有着春风的万千柔情以及秋日的盛意。
曲子持续了短短一分钟便停了,秋风卷走余音,两片叶子也在顷刻间被他撕碎,随着秋风一并卷走了,只剩下微末的碎片。
她摸着夹在书本上的另外一片叶子,好奇十足地摸了摸,问他,“你刚刚吹的是什么?”
“随便吹的。”温明安道,他对音乐称不上擅长,只是在某一瞬间,凭感觉吹出的曲子。
傅明月从旁边的树上摘下几片叶子,平摊在掌心,兴致勃勃道:“那你教教我,我还没试过用叶子吹曲呢。”
后来温明安食指和中指并拢,捻了两片合适的叶子,耐心十足地花上大半个小时才把她教会。
傅明月音乐天赋不错,年少时蜻蜓点水般学过许多乐器,却征服不了两片小小的绿叶,吹出来的声音竟有些肖似唢呐声,惹得他忍不住笑。
年少的温明安不爱笑,那日笑起来,好似春日里的风,拂面而过的温柔,眼里藏了些揶揄。
她有些不服气,鼓着脸尝试了好几遍,才勉强吹出些节奏来,却不算好听。
她有些急了,最后有些气急败坏地把叶子撕碎,迎风一撒,什么都不剩了。
秋日的风拂动她乌黑的发,她很快又兴奋不已地对他说,“你很适合吹口琴,你会吹吗?”
“不会。”
温明安年少的生活的乏善可陈,生活不富裕,比不上傅明月这样的人,从小唯一能接触音乐的地方就是学校里的音乐课上,对乐器更是一窍不通。
“我也可以教你。”
年少的女孩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后来送了他一把黑色的口琴,不贵,却是她花了不少时间精挑细选的,质感很好,好似一把复古的艺术品,右下角上面刻着一枚小巧的月亮标记。
傅明月其实也不会吹口琴,但她偷偷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去学。
后来学会了,在秋日的午后兴致勃勃地那把口琴送给了他,“我学会了,我可以教你了。”
傅明月学的只是基础的理论知识,技术不算太好,但自幼学过其他乐器,音乐细胞还算不错,学起来很快,教他也绰绰有余。
她教他时,吹的那首曲子是《forever》——永恒岁月。
想与你共度永恒岁月,从此共度每个四季轮回,历经风霜雨雪,跨越山川河流,永远喜欢你。
在挑选学习曲目时,骤然看到这首曲子的简介,直击心灵一般,她毫不犹豫地选了这首曲子,怀揣一个盛大的秘密,悉心学了半个月后就按捺不住,教给了他。
forever,在十七岁那一年,也曾有一刻,想和你共度永恒岁月,借着那一首曲子,把心意藏在其中。
傅明月说得不错,温明安在吹口琴上确实得心应手,仅仅一个月,就可以从善如流地吹出任何曲子。
但真正学会以后,他给她吹的第一首曲子却不是她教的那首,而是——《FirstLove》。
Formyfirstlove——Thecelestialpearl。
献给我的初恋——傅明月。
10. 荒度岁月
傅明月吃东西温吞,讲究形象,一碗不算多的粥吃了半天,也才吃下去一半。
已经凉透的粥吃进了嘴里,别有一番风味,傅明月吃了好几口,才垂眸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不是傅家亲生的,我是假的。”
这话说起来有些莫名其妙,温明安竟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从身世披露的那一刻起,傅明月的生活几近天翻地覆,在近半年的时间里她受了不少委屈,原本还算张扬的性格,这几个月彻底收敛了不少,低调极了。
傅明月回忆起傅家和霍家的种种,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她抿着唇,告诉他,“字面上的意思,半年前,他们发现我和傅家的亲生女儿换错了,我其实不是他们家亲生的。”
温明安有些始料未及,原本搅粥的勺子也顿住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可真是……戏剧性。”
他没料到她还有这般际遇。
傅明月情绪有些显而易见的低落,温明安也识趣地没再问下去了,唯恐她会难过地哭起来。
傅明月倒是没哭,她老实吃了几口粥,直到碗里见了底,他给她递了纸巾擦手,她碰上纸巾的指尖微动,缓缓攀上了他的掌心。
温明安神色微顿,她手指悄悄挠了挠他的掌心,抬起一双眸,可怜十足,“温明安,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你能不能不赶我走。”
“我除了你,谁也不认识了。”
温明安不说话,把手抽了回来,她再接再厉,声音软得发腻,尾音拽得长长的,“好不好?”
“病好了再说。”温明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了那么一句。
傅明月有些大失所望,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其实霍明晰才是傅家的真千金。”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霍教授和林教授才是我原来的爸妈,可是他们——”
忽地想到什么,她突然刹住了嘴,不愿再提及霍教授和林教授夫妇。
如果说老傅和徐女士对傅明月不算好,但也仅仅只是长久的漠视,缺乏关心,面上到底还是保留了一些温度,而霍教授和林教授,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她。
温明安听到霍明晰的名字面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傅明月有些奇怪,“你不记得霍明晰了?”
“我应该记得她吗?”温明安蹙眉疑惑,根本不知道霍明晰是谁。
倒是傅明月分外惊讶,她解释道:“就是临一高的学霸,和我们一届的,你怎么把她给忘了,以前高中的时候,两校联考,你和她老是争第一的。”
不止争第一,还传过绯闻。
临一高是本地数一数二的省级重高,霍明晰中考成绩出众,有些名气,而温明安也不遑多让,后来霍明晰考到了临一高,他却跑到了旁边的繁中去了,十分出人意料。
临一高有着临江最好的教育资源,繁中靠钞能力也砸出了一流的师资,两校离得近,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时常一起举行联考和联校活动。
那时温明安常年位于年级排名前三,从未滑落过,几乎包揽所有奖学金,而霍明晰也是临一高榜上鼎鼎有名的学霸,在联考中两校排行榜上的学霸厮杀相当激烈,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霍明晰和温明安。
在每次联考中,两个人的名次和分数都挨得最近,很是惹人关注,偶尔也有几次在校外同框,有好事的学生当即传起了莫须有的绯闻,都说这两个人是一对。
但傅明月和温明安在一起以后才知道,他根本不认识霍明晰,连点头之交都不是。
霍明晰可以说是临一高当之无愧的校花,她优秀、漂亮,成绩优异,有着堪称完美的家庭,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在课下的八卦之余,傅明月不免听说过很多有关她的传言。
有时也会说给温明安听,但那时他只是晃神,思索了好半天,才问,“霍明晰是谁?”
傅明月只好向他科普,“就是临一高的校花,考试的时候你俩老是挨在一起的。”
彼时他只是“哦”了一声,勉强记起了熟悉的名字,但也仅仅只是如此,对她并不感兴趣。
傅明月骤然提起旧人旧事,温明安在脑中搜索了一会儿,才勉强把名字和记忆里的某个人对上号,但他只是神色平常地评价了句,“这个世界可真小。”
临一高和繁中离得有多近呢,隔了一条马路、一个广场,面对面的距离,在繁中读书的学生,多少都会有一两个临一高的朋友,学生之间的往来比学校之间的往来要更密切一些。
傅明月和霍明晰离得这样近,两人擦肩而过时,大抵也不会想到会和对方错换人生了吧。
*
傅明月送医还算及时,留院观察了两天后,终于在第三天下午离开了医院。
离开医院这天,她正在病床里收拾这几天换洗的衣服,东西不多,但总是琐碎,住了两天,借着机会让温明安给她买了不少繁琐的小东西,水杯、毛巾、纸巾、发夹、发绳、镜子、耳针……
满床零乱的小物件,不算贵,但零零碎碎的很多,轻易就会丢失。
温明安站在床尾看她,也不帮她。
自幼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小姐,干起活来分外不利索,几件单薄的衣服折了半天也还是凌乱的一团,温明安等得有些烦了,他道:“我去取药,收拾好了去楼下等我。”
傅明月是在海天中医住的院,不算有名的医院,以骨科出名,治疗小小的肠胃炎也算够用。
海天中医是世纪初建立的医院,院史仅有二十年,医院成立之时,临江还不发达,只是个小渔港,连带着医院的基础设施也只能算是一般,住院大楼和取药的大楼甚至不在同一个位置。
傅明月对临汀不熟悉,住院三天,也从未下楼走过,不熟悉路,她收拾好衣服下楼,只见大厅上偶尔有人匆忙路过,望不见温明安,只好坐在空椅子上等他。
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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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等得有些烦,有护士步履匆匆经过,她当即跑上前去问路,在护士的指示下往药房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出了大门两步,天上就下起了雨,她只好退了回去,站在门口的廊下等着,时不时眺望着远处,期望从雨幕里看见温明安的身影。
但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温明安回来的身影,大抵也是被大雨拦住了回来的路。
傅明月站在门口的位置无聊地站着,时不时抬头望着天空飘来的雨,心里揣摩着这雨什么时候会停,神游天外时,冷不丁地被匆匆而过的人撞了下。
她站在最贴着门边的位置,脚一下子就撞在了玻璃门角处,撞得她脚腕生疼。
她今天离开医院,只穿了一双简单的运动鞋,穿了一条纯白色的真丝短裤,一双腿笔直修长,上身穿了件中式的小吊带,披上一件蓝白撞色的针织外衫,十分青春系的穿搭。
她皮肤白得像雪,脚腕猛然被撞了一下,转眼红肿了一片,好似雪天里绽放的粉色蔷薇。
傅明月捂着脚腕痛呼了几声,等她摸着伤口缓过气来,愤怒地扭头看向罪魁祸首时,对方却早已卷着匆忙的步调不知所踪了,她只能蹲在门口的位置生闷气。
温明安从药房取药回来时,看见的就是她毫无形象地蹲在透明的玻璃门前,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嘴上在小声地骂着“王八蛋”“混蛋”“不长眼”诸如此类的话。
她今日发上别了两枚奶黄色的星星发夹充当点缀,和她的穿搭很配,此刻配上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幼稚。
“傅明月,你蹲着做什么?”
温明安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傅明月抬起头,一头卷曲的发好似一丛灵动的海藻,此刻压在纤细的颈后,露出一张白嫩的脸,她不高兴道:“我脚刚才被不长眼的撞了,现在好疼。”
她手捂着脚腕,哼哼唧唧地哭着,唯独眼里不见半点泪。
温明安闭了闭眼,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去取个药回来,她居然还能把脚给伤了,当真是不让人省心。
好一会儿,他缓过一口气来,才道:“我看看。”
他蹲了下来,把药塞进她手里,挪开了她捂着伤口的手,低头看着她新鲜出炉的伤口。
两个人离很近,温明安单膝蹲在地上,比她要高上一个头,他低头看着她的伤口,傅明月甚至能闻到他从雨中走来时携带的凉,却遮不住他身上炙热的温度。
他低着头,傅明月抬眼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五官比他年少时还要成熟一些,面部轮廓流畅,好似技艺高超的画手行云流水划下的一笔。
此刻他一双黑眸正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口,手指轻轻摸了上去,好似轻轻摸上了她的心口。
傅明月迟钝了半天的脑筋终于有了些紧张,心脏好似被握在了掌中,不受控制地乱跳,她紧张地抱了抱那装着药的塑料袋,闹出了些微的响,他下意识地抬头,“怎么了?”
11. 荒度岁月
几乎是贴着脸的距离,傅明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后背几乎是贴在了墙上,“你离得太近了,我有点……”
在他疑惑的眼神里,她小声地挤出一句,“有点害羞。”
温明安笑了,他故意凑得更近了一些,低眸看着她,“那天晚上你爬我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
“那不一样,你睡着了,我也没占你便宜。”傅明月嘴硬极了,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却不敢直视他那双充满戏谑的眸,“你别靠这么近,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浮夸地喘了几口气,还生着病,脸色残余着几分白,好似下一刻真的要昏厥了。
他勾唇笑了一下,心情还算不错,最后还是稍微离得远了一些,低头去看她那受伤的脚腕。
她是撞在玻璃门角上的,门不算厚重,角的位置很尖锐,她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脚腕的位置显见地出现了一片凹陷的位置,擦破了皮,隐隐渗出了血迹,肿了一片。
温明安从雨中走来,身上沾了一片湿气,手上也沾了些微末的水,指尖落在她的伤口上,是一阵凉冰冰的痛意,她忍不住皱着眉头,娇气地喊,“疼,你别摸。”
她“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拍开,死死地捂着伤口,没再让他碰了。
天上下着雨,不算大,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玻璃门窗里,落在地上浅浅的小水滩上,毫无节奏地响着,好似乐手随手拨弄出的曲调,又像是夏日里窗边被微风轻轻吹动的风铃声,清脆、悦耳。
这场雨下了足足半个小时,绵长持久,还没有半分要停歇的意思,仍是七月的盛夏,哪怕下了雨,也感受不到半分的舒爽,只觉得湿热难耐。
傅明月刚出院,还不算彻底痊愈,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脚受了伤,更是浑身不舒坦,她望着远处绵绵不断的细雨,有些难受地拽着温明安的衣角,“温明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有点难受。”
她依然维持着蹲在门口的姿势没起来,温明安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旁,她蹲得有些累,偷懒地靠在他腿上,整个人倚靠着他,没有力气一样。
两个人,一高一矮就这么站在住院大楼前躲雨,企图等夏日骤降的雨停下来。
只是等来等去,雨势却没有变小的趋势。
温明安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未来三至四个小时内或将持续有雨,气温很高,空气湿度也很高,在这夏日里,不算令人舒坦的天气。
这场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下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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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去也不过是平白消耗时间。
傅明月生着病,脸色有些难看,她原本扯着他衣角的手悄悄下滑,落在了他揣着口袋的腕上,纤长的手指圈住他露出半截的腕骨,“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他永远都是黑白配色的穿着,在这阴沉的雨天里尽显清冷淡漠,只是低头看她时又多了些温度。
温明安手机上叫了车,车进不来,只能停在医院的北门,算是离住院大楼最近的地方,但是走出去最快也要五分钟,又逢雨天,没有伞,恐怕更费时间。
“起来,我们去门口。”温明安望着略微小了一些的雨,侧头对傅明月道。
她蹲久了,有些腿麻了,夏日的雨叫人浑身不舒坦,又或许是心理作用的使然,傅明月总觉得浑身使不上劲来,她一动不动,只是仰着头,“我起不来。”
她仗着还在生病,理直气壮地使唤他,“脚受伤了,走不了,你背我吧。”
她伸手挠了挠他的掌心,试图靠撒娇博心软,他却说她,“傅明月,你腿没断。”
傅明月摆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死活不愿意起来。
无奈,温明安只好想办法弄来了一把伞,转而把她背了起来,步入了雨中,踩出一地的水花。
12. 荒度岁月
傅明月右手支着伞,左手搂着他的脖子,雨沉沉地落在伞面上,化作一道又一道的雨帘从伞上坠落,斜了些湿气,风一吹,沾了些雨在手臂上,冰冰凉凉的。
远处的城市建筑被雨水模糊成了一片,连同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都变得不甚明晰,年少某一刻的记忆也在这个阴沉的雨天被唤醒。
这不是温明安第一次背她。
第一次是在放学的傍晚,也是个雨天,距离徐鸿泽带人打过他没多久。
温明安在傅明月的插手下一时幸免于难,但徐鸿泽心有不甘,退一步越想越气,咽不下心里那口气,又找了个时机把他堵住,意图一解那日的心头之气。
但巧合的是,那日傅明月和温明安前后脚经过致意楼,她和朋友在三楼吹着空调打牌,不免在楼上注意到了楼下徐鸿泽的手脚,后来撇开了人跑去看,果真又见到徐鸿泽要在校内作恶。
傅明月想也不想就跑上前去骂他,“徐鸿泽!小王八蛋!快给我住手!”
她凭空出现,徐鸿泽原本嚣张的气焰收敛了起来,宛若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带着小弟跑了,转眼就没影了,只余傅明月和温明安留在原地四目相对,她尴尬不已,“那个,他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纤嫩的手掌藏在了身后黑色的校裙里,实在是无法替徐鸿泽辩白什么,到了嘴边的话也悉数咽了下去,转而关切地问他,“你现在伤口好点吗?”
她来得及时,徐鸿泽还没来得及动手,他仍是完好无损的。
距离徐鸿泽找人打他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身上的伤口早已遮掩了起来,那帮人下手毫不留情,打他打得厉害,一时半刻还未痊愈。
只是年少的温明安善于掩人耳目,纵使受了伤,第二天回到学校时也一派无事发生的模样,对上徐鸿泽这样的学生,他也没什么兴趣幼稚地去找老师评理。
傅明月再见他时,伤势已然好太多了,他穿了一身校服,纯白的短袖配上黑色的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看起来清爽干净,面上也一派冷静自若的模样,实在很难看出来他受了伤。
那日她骤然出现,他诧异了一瞬,旋即“嗯”了一声,冷淡地道了句,“没事,谢谢。”
十分沉默寡言。
他连和她多说半句话的兴趣都没有,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背影,宽肩窄腰,鹤立鸡群。
傅明月对他抱有些微的愧疚,她快步跟了上去,携了一阵浓郁的香风而来,声音也似那股风一样甜腻,她好意告诉他,“下次他再找你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我是他姐姐,说话还是有点管用的,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年少的女孩张扬娇俏,没有半点姐姐的模样,温明安脚步顿了顿,微微翘起了唇,声音好似钢琴轻轻敲出的调子,清冷,也干净,“姐姐?不像。”
“我真是他姐,我比他大。”傅明月生气地强调,他却没理她了。
年少的男孩高冷淡漠,谁都不搭理,对于傅明月这样的富家女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但年少的女孩心肠软烂,有着一副无处安放的好心肠,总是纠缠不休。
后来她时常出现在他面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徐鸿泽找他麻烦。
徐鸿泽确实跟温明安过不去,好几次找机会想逮住他,但傅明月总是有意无意,不合时宜地出现。
有时吃饭时与他撞在一起,强行和他拼桌,点了一桌丰盛的菜,热情十足地要请他一起吃,有时在放学后看他在打篮球,手里拿了一瓶冰汽水,毫不犹豫地递给了他。
那段时日里,傅明月总是出现在他身边,出现在任何场合,甚至连周一的升旗仪式过后都能和他碰上,而后若无其事地挤开人群,和他并肩走着。
那时她手里拿着几颗用金色锡纸包裹着的糖心巧克力,大方地给了他一颗,笑得明媚灿烂,“朋友送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时间久了,徐鸿泽只能打消了收拾他的想法,心里对温明安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温明安对傅明月没有太多的印象,不过是一个热衷于多管闲事的富家千金,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一副善心无处安放,这才对他有几分关注,仅此而已。
他好长一段时间对她爱搭不理,傅明月却总是热心肠地给他送药送吃送喝,手里有花不尽的钱,隔三岔五出现在他面前,等徐鸿泽彻底对他没了想法,也很少出现在他面前了。
不是一个圈子里人,平日在学校里见上一面都难。
等他们再一次在学校撞见,是在一个放学的傍晚。
那日老傅和徐女士要回傅家,傅明月上一次与他们见面在家里大吵了一架,双方不欢而散,她实在是不想见他们,便推辞了回家的时间,谎称要写作业,但其实她平时根本不写作业。
司机打电话不接,管家打电话也不接,告别了朋友,自己一个人拖到了近六点钟,几乎是学校所有人都走空了的时刻才慢吞吞地从教室里离开。
那时学校人已经不多了,她一路从教学楼下来,沿着停车棚的下坡路走着,耳朵塞着一双耳机,听着时下流行歌手新出的音乐。
听得入神时,冷不丁身后出现一辆炫酷的荧光蓝自行车,嚎叫着,“啊啊啊!傅明月,闪开!”
那人喊话快,车走得更快,等傅明月反应过来时,已然被那辆骚包十足的自行车撞了一下,蹭着她而过,把她撞得头晕眼花,耳上的蓝牙耳机也被甩飞了。
罪魁祸首作了恶,最后却只是远远地喊道:“对不起,我改天找你赔罪。”
他赶着去投胎一样,扔下这么一句,转眼就出了校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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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傅明月留在了原地,把她气得恼火至极。
自行车擦肩而过,撞到了小腿,拉出一条细细的血痕,血从中缓缓渗出,她皮肤白,好似在雪色里开出了一朵狰狞的血花,血水顺着小腿蜿蜒而下,十分疼。
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傅明月心里堵了一口无处发泄的气,脚痛得走不动路,很是窝囊地搬着脚躲在了停车棚里,继而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群聊把撞她的人@了十万八千遍去骂,气急败坏。
明月几时有:【@小江少,王八蛋,臭浑蛋,你不长眼%¥@……】
她直接在群里破口大骂,恨不得把江陵挖出来鞭尸,一下子就惊动了群里不少人。
戚筱筱发了个摸猫猫脑袋的表情包,回她,【嗨呀,别气别气,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来接你。】
谢启琛也回她,【我来接你,你把定位发一下。@明月几时有】
有人接了茬,【你俩费什么劲,让管家来接就好了,这么晚了,待在那里也不是事,赶紧回家吧。】
傅明月可不想管家接她,准备等着傅长江和徐美臻走了再回去,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总是要走的。
自从老太太去世后,傅明月和他们关系变得分外糟糕,起初他们还会在家里过夜,维持面上的亲情关系,只是吵架次数多了,就极少在家里过夜了,相看两厌。
傅明月过去总是肖想着父母像旁人父母一样,有很多的时间在家里陪她,可是从老太太去世后不久,得知他们早就在外有了新的家庭后,她也收起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了。
亲情,或许存在于任何家庭,唯独不存在傅家,不存在傅明月身上。
在那个僻静的傍晚,傅明月不回家,一个人躲在学校的停车棚里无聊地玩着○○飞车消磨时间。
只是伤口被撞得不轻,时间久了,还在隐隐作痛,怎么也忽略不了,打完最后一把,傅明月实在是玩不下去了,终于还是屈服了。
她拿出手机给谢启琛打电话,准备去谢家待一阵子,等老傅和徐女士离开再回去。
谁料到谢启琛在关键时刻竟然不接电话,三两个电话打下去,电话始终没人接。
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连拨了几个电话后,手机电量还彻底耗空了,傅明月踩着关机30秒前的点火急火燎地给戚筱筱打了个电话,电话拨通后,还没说上一个字,就彻底关机了。
傅明月气坏了,却无可奈何,只能坐在停车棚内的小楼梯里望着沉下来的天色懊恼不已。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学校人更少了,傅明月只能盼着还有人还没走,或者是老师,或者是保安大爷,或者来找她的管家,任何人都可以,只要能见到她就行。
后来确实有人经过了停车棚,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人,而是隔了将近半个月不见的温明安。
13. 荒度岁月
年少的男孩在夜里的校园里穿行,单肩勾着黑色的书包,身高腿长,走路步调很稳,他从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出来,一路走过停车棚,却根本没往里看一眼。
年少的温明安长得高,腿也长,走路很快,三两下就走到了傅明月的视野范围内,他没看到她,眼看他越走越远,她当即拔高声音喊,“温明安!”
彼时温明安闻声,脚步顿住了,隔了一段距离望着她,没说话。
夜色太晚,停车棚里只在远处点了一盏小小的灯,暖橘色的灯,灯光范围却不大,温明安看不清楚她在那里做什么,只依稀看见她坐在那里。
很诡异。
停车棚方圆百里只有他一个人,傅明月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急道:“温明安,你过来一下。”
年少的女孩声音很甜,说话语调永远上扬着,总带了那么些高高在上和娇气,像骄傲的公主。
年少的男孩使唤不动,站在那里不动,傅明月有些急了,催他,“你快点,我有事求你。”
温明安实在是想不到她一个富家大小姐能有什么事求她,但还是走了过去,“什么事。”
“我脚被撞伤了,现在走不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借着停车棚微末的灯光,她伸出了受伤的右腿,粉白拼色的运动鞋抵着他的鞋尖,而后侧了侧腿,把小腿的伤口露了出来,可怜兮兮道:“你看。”
他“哦”了一声,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杵在那里,影子投在她身上,好似把她拢在怀里。
年少的男孩心思难猜,傅明月实在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怕他真的一走了之,只好和他打起了感情牌,“你看在之前我帮过你的份上,帮帮我。”
“助人为乐也是美德,你们这种好学生,应该很乐于助人吧。”她不断给他戴高帽。
他忽地笑了,唇边勾出浅浅的弧度,好似漫天冰雪在某一刻融化了,但很快,他收起了笑,单手揣着校服裤的口袋,慢悠悠地说,“那你想错了,我这个人和你不太一样。”
“我不太喜欢助人为乐。”
傅明月被噎住了,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她忍不住控诉他,“你这个人好没良心。”
他不置可否,转身就走,十分无情。
只是走了没两步,天上骤然下起了雨,倾盆而下,温明安转瞬被浇湿了,没有带雨伞,只好被迫退回了停车棚里,和傅明月隔了一段距离站着。
他话很少,只是站在那里,单手揣着口袋,又好似影子一般,沉默、寡言。
傅明月见他退了回来,她支着下巴,幸灾乐祸地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彼时他倚在停车棚最外侧的铁柱子上,身上湿了水,水滴从发上滴落,却不显狼狈,显露出几分漫不经心来,只是冷冷的,像深秋夜里的冷风。
傅明月痛快道:“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故意给你点颜色看看。”
“这样吧,你背我出去,我把伞借你。”傅明月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把伞。
十分花哨的伞,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精致又花里胡哨的东西,伞也不是寻常的伞,伞面上是一个大热的动漫IP角色,限量版联名款,伞柄上挂了一串亮晶晶的星星,十分——可爱。
但温明安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伞,他很快挪开了视线,兴致缺缺地道了句,“你留着自己用吧。”
年少的男孩实在是冷漠无情,一直没说话,但雨一直下,没有停下的趋势。
傅明月双手托腮盯着夜幕里的雨,忽而抬头望着斜靠在柱子旁像要睡着的温明安,她道:“你说会不会,真的是老天爷给你的教训,你不帮我,这会雨就一直下。”
“你看起来地理成绩应该不是很好。”他嘲讽道。
“下雨是自然现象,现在下的是台风雨,台风向陆地移动,环流系统内的水汽会向台风中心汇聚,水汽上升,冷却凝结,形成降雨,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他莫名其妙和她科普着台风雨的地理知识,最后道:“这只能证明,今晚会有台风。”
台风或许在别处登陆了,繁城下的是外围雨,天气预报不曾报道,大约也不是严重的台风,临江靠海,一年来大大小小的台风数不胜数,小台风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这夜雨烦人,等得实在是有些心烦了,不愿在这雨天里平白浪费时间,温明安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把傅明月从小楼梯里扶了起来,她欢欣雀跃地搭着他的手起来,不忘夸他,“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我会把伞借给你的。”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扶了起来,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只打算扶着她走。
但傅明月脚实在是疼得厉害,被自行车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划伤了,走了两步,原本略微凝固的伤口撕裂开了,才刚止住的血还有继续流的趋势,很疼。
她很快停下了脚步,捂着受伤的腿哼哼唧唧地喊疼,“你背我吧,我脚疼,走不了。”
温明安忍了忍,唇边泄出了一丝冷笑,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不耐,“公主,你只有一条腿伤了。”
他望着她那根本称不上严重的伤口,那双眼睛好似在刻薄地说着,“就这点伤。”
傅明月看不懂人脸色,她“哦”了一声,使出最拙劣的激将法,“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背不起我。”
温明安实在是懒得和她废话,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声音夹着冰霜,“上来。”
傅明月也不客气,三两下爬上了他的背部,把伞打开,伞不大,在这个雨天里勉强把两人遮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温明安甚至能在她撑开的伞里闻到一阵浓重的香,她长长的发顺着脖子落在他肩上,发上也有一股浓郁的花香,好似一只行走的香囊,身上都是恼人的香,和她一样惹人烦。
伞柄上坠着一串透明的水晶星星,在夜里一闪一闪的,好似夜里的星,傅明月趴在他背上,紧紧搂着他,侧头看着他在夜色的灯光里看起来还算清晰的脸。
温明安毫无疑问是好看的,纵使终年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但也自有一番气质在,五官是无可挑剔的好看,拆开了好看,组合在一起更好看,长着一双桃花眼,却总是冷清,没有情绪。
兴许是和他的外表比起来,很多人更喜欢讨论他出众的成绩,倒也让人忽略了他外貌的优越。
在那个夏日的雨夜里,傅明月望着他的侧脸,风中飘来他身上冷淡的温度,她的心脏难以控制地跳动着,心里涌上一种隐秘而难以察觉的情绪,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直到雨势弱了下来,她才在他耳旁,闲聊一般地说,“说起来,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背我。”
“温明安,谢谢你。”
*
盛夏的雨来得突然,等坐上了车,傅明月才知道今夜有台风,下午这场雨就是台风来临的前兆。
海天中医距离温明安的住处不算远,十几分钟就到了,雨下得大,下车以后下得比原来更加密集犀利,“叮叮当当”地敲在门窗上、敲在金属遮阳棚上,很是吵闹。
傅明月和温明安回到家,身上难免沾了一身湿意,身上也湿了一片。
温明安更甚,一路背着她回来,雨水迎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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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在他身上,不管傅明月怎么拿伞遮,都没能挡住袭向他的风雨,他面上沾了一片水珠,发上也湿透了,好似落水狗一样,毛发粘成一团。
傅明月被放到沙发上,她只有手臂沾了些水,凉冰冰的,比之温明安的狼狈,她显得清爽十足。
“雨太大,你快去洗澡吧。”傅明月催他,自己倒是没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有些犯困,狠狠打了个哈欠,等温明安进了浴室后,自己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半个身子靠在沙发上,脑袋一点一点地,那头卷发也随着一晃一晃的,分外滑稽,脚上没穿鞋,赤着腿落在地板上,皮肤很白,脚上的伤口分外扎眼。
温明安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她靠在沙发上闭目昏睡的模样,像个东倒西歪的洋娃娃。
他脚步顿了顿,把发上的水擦干净后,在电视柜下取了药走了过去,喊她,“傅明月,醒醒。”
温明安并不怎么温柔,他直接伸手把她晃醒了,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他指向被他扔在一旁的药,“把伤口收拾一下。”
说完,他便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了,坐在那里看手机。
傅明月揉着鼻子,脚动了动,终于感受到了伤口上久违的痛意,她伸手打开桌面上的药箱,药物还算齐全,五花八门的感冒药、止痛药、腹泻药、跌打损伤……什么都有。
可惜,傅明月都不认识这些药,过去她受伤,从来都是有人替她处理伤口的。
她稀里糊涂在药箱里翻了半天,勉强取出了一个红瓶和紫瓶,问他,“用哪个?”
“左边。”
他这么说,傅明月取了红色的瓶子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冲天的药味,好似刚刚熬制出来的中药,刺鼻也难闻,她马上把瓶盖合上了,“就没有味道好一点的药吗?”
温明安瞥了一眼那瓶药,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药油,他道:“这是外伤药,不需要好闻。”
“可是真的很难闻。”她挑剔十足地道了句,直到他森冷的目光看过来,她才彻底闭了嘴。
她捏着鼻子把药瓶重新打开,往掌心上倒了点,但实在是受不了手里沾了那么难闻的味道,动作又停住了,转而把瓶口对准伤口,迟迟不下手。
温明安嘲讽她,“公主,你这样毫无生活常识,毫无自理能力的,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生存。”
“我要是你,马上就低头认错然后滚回家去,哪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的话好像刺激到了她,她宛若炸了毛的猫一样大叫着,“我不回家!我才不想寄人篱下。”
温明安面无表情地提醒她,“你现在也是寄人篱下。”
傅明月脱口而出,“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她没说,仍是拿着那瓶药酒要倒不倒,当真是心疼自己,一点都舍不得让自己挨疼。
温明安看不下去了,他把她手里那瓶药抢了过来,另外取了一瓶消毒水出来,直接往她伤口上倒,猝不及防,疼得她鬼哭狼嚎,“温明安!你快放开我!”
他的动作实在是粗暴,毫无温柔可言,冷硬的手指圈住她的脚腕,死死摁住,消毒水在她的伤口上冒着白色的泡沫,疼得她忍不住尖叫着。
傅明月气急败坏地拿另一条完好的腿踹他,拿手抓他,骂他,“你这是伺机报复,你快放开,我不上了。”
“忍着。”他冷漠道。
他上药的动作利落干脆,等伤口消完毒,取了一瓶伤药,用几根棉签蘸着味道浓重的药水涂上,等药彻底干了,才贴了几张创可贴上去,提醒她,“下次就这么涂,记住了吗?”
14. 荒度岁月
傅明月才出院,精神本就不济,脚上受了伤,还被温明安如此粗暴地对待,伤口收拾好以后,她转身就回房了,路上还被他绊了一跤,差点摔在他身上了,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他一句“流氓”。
温明安告诉她,“公主,是你自己投怀送抱,走路看路。”旋即毫无绅士风度地把她推开。
傅明月就这么揣着满肚子气睡了一觉,等睁眼醒来时,已然入了夜。
台风如期而至,室外刮着暴风,吹着周围的建筑物簌簌作响,卷着室内的窗帘一卷一卷的,往日平静的夜也显得极不安稳,楼龄远超三十年的老楼在这夜里仿佛摇摇欲坠。
临江一年历经大大小小的台风,数不胜数,傅明月早已习惯了,她趴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只听见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风声,风声拍打着窗,夹杂着琐碎的雨声,混杂成诡奇的响。
室外动静也称不上太大,只是个小台风。
傅明月对台风天称不上喜欢,只是临江年年有台风,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在台风卷着暴风雨席卷整座城时,总喜欢独自坐在窗前,看那天空中被台风卷着走的漫天风雨。
在台风天里,抬头望向高空,可以看到台风恍如黑洞般吞噬万物,带着毁天灭地的破坏力而来,到处都是呼啸的风声,风眼每移动一寸,风力便越来越强,挟着海上的巨浪而来,空气中都是海的味道。
很奇妙的自然景观。
只是温明安租的房子实在是狭窄,地理位置也不好,放眼望去都是密集的握手楼,看不到天边的台风,只能耳闻台风传过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发出的鬼哨声,仿佛置身恐怖片现场,却又不够刺激。
傅明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腻味了,她套上外衫,趿着鞋子,拖着受伤的脚走出了客厅。
温明安靠在沙发上闭眼睡着了,阳台的落地窗没关,台风卷着雨水的湿气吹了进来,风很大,又很凉爽,吹得他那一头细碎的黑发有些凌乱、潦草,外衫的领口上也一摆一摆的。
傅明月回房前桌面还散乱着各种各样被她取出来的药物,眼下也早已被收拾好了,药箱放回了电视柜底下,桌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快递,她忍不住看了几眼。
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把盒子翻了过来,还没看清楚,耳旁突然冒出一道声音,“打开吧。”
原本稳稳靠在沙发上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眉眼还有些惺忪,但眼睛一眨,又恢复了冷静,碎发遮住了眉侧,显得有些慵懒、散漫。
风很大,把她身上浅浅的香送入鼻中,他转眼过去把门关上,满室的风也顷刻间止住了,傅明月那吹得胡乱飞舞的发也安稳地落在了肩头。
“这是什么?”
傅明月左右看了几眼快递上的标签,她有些雀跃地看向重新回到沙发前坐下的男人,“送我的?”
“你想多了。”温明安很煞风景地打破了她的幻想,“要还的。”
傅明月轻不以为意,很快拆开了快递,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盒子,上面是一款最新发布的手机。
国民度极高的手机品牌,价格却不算贵,外观很漂亮,柠檬黄和薄荷绿拼接而成的炫彩渐变色,磨砂材质,好似沙画一般的精致,换个角度,又在光线下变换成了不同的光彩,十分精致。
“你给我买的手机?”傅明月把手机取了出来,新鲜地把玩着。
好半天,她才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手机了?”
温明安闭着眼,听着台风击打着窗,很是刻薄地回她,“我不想下次你再因为没有手机死在我家里。”
傅明月差点又要生气了,但念在他正话反说,没有坏心的份上,也没跟他计较,只说他,“温明安你现在嘴巴真的很坏,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以前从不这样的。”
他没理她了,不想和她翻旧账,开了电视,室外风声呜呼,电视里的声音也被盖住了,听得不甚清楚。
电视里播放着体育新闻,男解说正激情澎湃地解说着上一场球局,极力称赞某位运动员刚才的精彩表现,傅明月没看,对台球没兴趣,拿着手机捣鼓了半天。
把一并买来的手机卡装进去,开机以后,温明安顺手把压在手机盒底下的小票递给她。
傅明月不明白,他把折叠的票展开,让她看清楚后,才说,“记住这个价,以后还我。”
“可我没有钱。”傅明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为难地看着他。
“那也要还。”温明安靠在沙发上,两腿交叠,对她可怜的神情无动于衷,“我只给我女朋友花钱。”
傅明月被噎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她拿膝盖撞了撞他,“那我就不能继续当你女朋友吗?”
温明安仿佛没听见,眼睛望着电视,电视里的选手利落击球入洞的,表现很精彩,但他的神情很是散漫,不算是喜欢看斯诺克的人,只是台风天里无聊的消遣。
傅明月和他隔得很近,她得寸进尺地逼近他,拿膝盖暧昧地撞他,仍是下午穿的那条短裤,露出一双大长腿来,在这台风天里很是舒服,此刻却非要黏黏糊糊地蹭他,毫无边界感。
温明安挪了挪腿,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听她说,“你知道我不是真心分手的。”
他仍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傅明月道。
“晚了,而且——”
温明安目光从电视上移到了她身上,打量了她好半晌,才不紧不慢道:“公主,你现在看起来需要的是一张长期饭票,不是男朋友。”话里含了些嘲讽。
傅明月脸不红气不喘,“我不能两个都有吗?我吃得又不多,我现在落难了,你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回应她的只是一声没有情绪的笑。
*
夜色渐深,台风还在继续,雨下得很大,出不了门,温明安难得主动下厨做了一顿饭。
傅明月捣鼓了半天的手机,终于把各种社交账号注册好,拿着手机过去找他时,才发现他在做饭,原本空荡荡的厨房里也因此有了几分烟火气。
厨房离客厅不远,掩着门,傅明月稍微推开了门,看见温明安正站在灶台前,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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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多久了,米煮好了,菜也切好了,炉灶上亮着冰蓝色的火,被窗缝渗进来的风吹得微微摇曳着。
锅里不知在蒸什么,沸腾的水声在“咕噜咕噜”地响着,而后传来一阵喷香的味道,填满狭小的厨房。
傅明月站在门口,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她竟然有些饿了,忘记了原本要找他做什么,只是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做饭了?”
温明安家里是不开火的,他平日里都是靠外卖度日的,但傅明月记得,他其实是会做饭的。
那年傅明月初次去过温明安的家里,对于他那破落又逼仄的小房子实在是印象过于深刻了,没多久她就在校外租了一个房子,原想是给他住的。
只是年少的男孩总是有些不知名的倔强,怎么也不愿意住,后来倒成了傅明月和父母吵架时的落脚之地,平时无处可去,就和温明安在那里消磨时间,算是两个人秘密约会的场所。
傅明月不会做饭,温明安会,他时常在夜半三更在那里给她煮宵夜吃。
那时一碗馄饨都能吃得很开心。
自从老太太去世以后,傅明月其实很少这样开心过了,年少还不懂什么才算爱,只是凭着直觉无所顾忌地喜欢他,从不收敛爱意,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欢喜。
如今再次看到他出现在厨房的身影,傅明月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年少与他共度的岁月。
温明安是半个小时前做的饭,等傅明月找过来,菜已经做好,可以出锅了。
他掀开锅盖,漫天蒸汽瞬间填满整个厨房,火转瞬被熄灭,锅里的沸水还在响着,傅明月听见他回,“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治病。”
想到她这几天住院的花销,他又是一副讨债的模样,“你知道这几天住院花了多少钱吗?”
临江是座二线城市,海天中医又是三甲医院,看病不算便宜,傅明月仅仅只是简单地住了三天院,但是开销足以够她点上足足一个月的外卖还绰绰有余了。
傅明月脾胃远比想象中的娇弱,温明安也不知道到底哪些外卖她不能吃,思来想去只能动手给她做了。
傅明月强行忽略他那状似要钱的话,她笑得甜甜的,很积极地帮忙把菜拿到了餐桌上去了。
只有三个菜,分量不少,香菇炖鸡和清蒸排骨,外加一道素菜,很清淡的菜,但也适合才刚出院的傅明月吃。
和外卖比起来,温明安的手艺无疑是好的,傅明月饿了,心满意足地吃上了出院后的第一顿饭,久违地尝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是无论吃过多少美食,都是难以忘怀的味道。
世间所有的美食,只要掺了人类丰富的情感,就好似带上了灵魂烙印,连回忆都是甜的。
吃完后,傅明月心里好似吃了蜜一样,还有些不切实际地托着腮问:“你可以每天都在家里做饭吗?”
温明安原本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顿住了,他嘲讽道:“公主,在这个世界上,衣食住行,甚至你现在用的水和电都是要花钱的。
他顿了顿,望着她,“而你,从始至终都是在——”
15. 荒度岁月
“白嫖。”
在她满含期待的眼神里,他声线冰冷地吐出了这么两个字,着实把她气坏了,傅明月只觉得如今的温明安简直抠门到了极致,恨不得每一分钱都要跟她算清楚。
三两句话不离钱。
傅明月听了十分生气,她扭头离开了客厅,在卧室里翻了半天,找不到任何能写东西的本子,只能跑进电竞房里,在他的书架里东翻西找,找出了一个小本子,取了一支笔,在上面写了半天。
温明安进来后,直接出声赶她走,“你出去写。”
傅明月却没理他,直接回他,“你可以出去,我先进来的,我在这里写。”
她拿出当年都没有的学习热情,握着一支八百年没被用过的断水圆珠笔在那本临时翻来的破旧小本子上奋笔疾书,温明安走了过去,“你在写什么?”
他走到她身旁,还没看到半个字,她就用手捂上了,而后扭头瞪他。
年轻的女孩神神叨叨,温明安不屑地笑了一声,扔下一句“那你安静点”,而后打开了电脑。
傅明月很安静,反倒温明安一直安静不了,他又打开了游戏,放着厮杀声激烈的背景音乐,修长漂亮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的跃动着,噼里啪啦敲出一阵吵人的响。
年轻的男人望着电脑屏幕的神情十分认真,年少时在试卷上遇上难解的题,他总是这副模样。
只是游戏到底比不上读书考试,傅明月实在是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如此钟爱打游戏,颇有些离不开游戏的意思,从她来了以后,他几乎没有一天是不打的。
就连她在住院这几天里,他偶尔守在病床前陪她,无聊拿起手机消磨时间,看的也是游戏相关的新闻。
傅明月原本在奋笔疾书的手停了下来,很是疑惑地看了他几眼,眼睛挪到了那游戏上,很经典的moba游戏,只是她看不懂这类型的游戏,勉强能看出来两个阵营的人在开团厮杀。
上面的角色加起来不少,傅明月根本看不明白,只能看到顶着名字和血条的人在走来走去,在一块石头里绕着走,也有躲在草丛里的,时不时放几个技能,然后有人血条就断了一半。
但是看了半天,傅明月都没能分辨出来哪个才是温明安操纵的角色,有时觉得那个放技能最帅的是他,有时又觉得刀人最快的是他,后来又觉得血条没掉的才是他,看来看去,没看出哪个才是他。
这局对打的对手和队友都水平相当,彼此互相拉扯,有来有回,实在不是傅明月能分辨得清楚的。
迷迷糊糊看他打了半天,傅明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看不懂,只能低下头继续写了起来。
温明安这场游戏打得实在是久,也不知道打了几局,傅明月都写完了,困得打起了哈欠,他还在打游戏,若非他提过的让她安静,她都想把写好的小本子甩在他脸上了。
但见他打得认真,也不好真的打扰他,只能先去洗澡,洗完澡后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出来。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眼下的电视都是需要开会员才能看的,温明安没闲钱充会员,傅明月只能可怜地打开儿童频道看起了动画片,翻来翻去翻了半天,没找到好看的,只能看天线宝宝。
温明安从房里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腿盘起,神色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
若非电视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宝宝烤面包,宝宝烤面包”,配合一阵幼稚得令人发笑的笑声,温明安还以为她在看什么严肃的电影。
当电视里再次冒出一阵幼稚的笑时,温明安走到客厅中央,望着电视上那几个五颜六色又蹦又跳的娃娃,他忍不住问,“傅明月,你今年都多大了?”
“没充会员,只能看这个。”傅明月道,而后嘴硬地辩驳了一句,“也没人说20岁不能看这个。”
温明安“哦”了一声,“那你继续看吧。”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嘲笑,简直坏透了。
他有些困了,眉眼间带了些倦意,取了衣服就去洗澡,但傅明月很快关了电视,特意堵住了他的去路。
傅明月站在他面前,才刚洗过澡没多久,身上飘着一阵淡淡的香,沐浴露的薄荷味,很香,她把刚才写了半天小本子在他面前翻开,得意洋洋地问:“看到没有?”
温明安目光落在那个本子上,用的笔是几年前的笔,断了水,上面写的字有些没了水,但也依稀看出来上面很有条理地列出来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温明安没看懂,只是懒洋洋道:“不是不给看吗?我就不看了。”他伸手推开了挡眼的本子。
“你都看了。”傅明月说他,她指着最后一个数字说,“经过我的准确计算,我现在欠你五千块。”
她把夹在本子上的笔取了下来,把那个数字特意圈了出来,有些不屑地把本子扔到他怀里,“才五千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动不动就把钱挂嘴边吗?”
“五千而已。”温明安倏地笑了,他微微倾身,视线和她齐平,呼吸都似要落在她脸上,直到她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直起了腰,懒散十足道:“公主,以你的水平,恐怕连五十块都挣不到。”
温明安的话侮辱性极强,简直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傅明月有些生气了,在他走进浴室前,她恼羞成怒地冲他喊,“温明安,你少瞧不起人,我很快就会去找工作。”
“区区五千块,我马上就能赚回来还你。”
温明安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她正气得跳脚,他勾唇笑着,故意往里添了把油,“好啊,那我等着。”
那挑衅的语气,分明不信她能把钱赚回来,傅明月有些不高兴,理也不理他,转头就抱着账本回房了,宝贝似的把账本压在枕头底下。
才刚出院,病还没好,她有些精力不济,很快就闭眼睡了,稀里糊涂进入梦乡时,床边陡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吃药了没有?”
“我才不吃药。”她嘟囔地回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裹着空调被,卷成了半个蛹。
但下一刻,鼻子被捏住,她骤然窒息,仓促从梦中醒来,脸都被憋红了,睁眼看见的是温明安那张可恨的脸,她有些还没睡足的起床气,怒目以对,“温明安,你干什么?”
“我问你吃药没有?”他把手收回口袋里,若无其事问。
他才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额上还冒着些水珠,一头柔软的发也湿润润的,整个人清爽无比,好似携了一阵凉风而来,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香,冰凉舒爽,十分好闻。
“我吃了。”傅明月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些心虚。
他仿佛只是问了一嘴,很快就点了点头,转眼从从衣柜里取了几件明天穿的衣服就往外走了。
傅明月躺在床上,望着他离开的身影,迟钝的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下意识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机房睡。”温明安道。
机房的飘窗傅明月来的第一晚睡过,她知道睡在上面不好受,很大方的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给他,“我可以把床分你一半,你不用睡那里。”
温明安原本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身来,再次警告她,“傅明月,这是我家。”
“床是我暂时借你睡的。”
*
席卷临汀的只是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台风,其微弱的破坏力甚至不值得上地方新闻。
傅明月第二天醒来,天空几乎被洗刷一新,天气恢复成了盛夏该有的温度,已是正午时分,天气更是热得不像话,好似置身一个巨大的蒸笼里,人也像要被烤熟了。
中午吃的仍是昨夜那两道菜,温明安大抵的懒得去想做什么菜,又许是食材买多了,把余下的重新做了一顿昨夜一模一样的菜,混着昨夜未吃完的一起一锅蒸了。
傅明月起得晚,饿得有些厉害,也没挑剔太多,很安分地吃完一顿饭,直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才见他把药扔了过来,“把药吃了。”
“这药好苦。”傅明月抱怨道。
出院时,医生特意给她开了新的药,开了足足一周,药吃起来很苦,昨夜傅明月只把药丸子吃了,口服液喝了两口,味太冲了,她硬着头皮多喝了两口,实在是受不住了,就没喝了。
说起来,没喝完的药给她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掩耳盗铃似地拿别的东西给压住了。
此刻垃圾桶就在他脚边,傅明月多少有些心虚,十分刻意地把腿一伸,想把垃圾桶踢到桌子底下,却被他伸出的长腿架住了。
温明安今日穿了一身休闲的居家服,看起来清爽又干净,此刻脸色却有些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踢什么?怕我看到你把药扔进垃圾桶里?”
“不吃药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你知道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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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病看了多少钱吗?你连医保都没有,医药费是全额付的。”
他张嘴闭嘴谈钱,傅明月没吱声了,她气息微弱道:“我吃了。”她伸出手拽他的衣服,企图蒙混过关。
但失败了。
顶着温明安那分分钟要债的眼神,傅明月最后还是老实在他眼皮底下把药吃完了。
几杯凉水喝进去,还是冲不开舌尖四处蔓延的苦味,她整个人好似闷进了药罐子里,十分难受,脸都是苦的。
吃完以后,她人都有些蔫了,病怏怏地躺在了沙发上,开了电视,结果隔三两分钟就是广告,实在扫兴,落地风扇摇着头,吹着她那一头发肆意地飞舞着,十分舒服。
温明安在对面坐了半天,眼看她要睡过去了,他出声道:“去换衣服。”
“我不去!”
傅明月以为他又要赶她走,原本攒起来的瞌睡虫马上跑光了,她求他,“我以后吃药还不行吗?别赶我走,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年少的傅明月很擅长撒娇,现在也是,但如今的温明安已然不吃她这一套了,他道:“我记得昨天晚上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区区五千块——”
他顿了顿,又笑,“公主,五千块可不是躺在家里就有人送你的,你现在用的电,月尾都是要给房东结的,不是天上掉的。”
“起来,我带你去个打工的好地方。”他难得的心情好,说话语气都好了许多,“保证你能找到工作。”
他这么一说,傅明月也想起来了,本想借病赖上几天,但是又觉得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最后她还是打起精神,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去换个衣服。”
她这衣服一换就换了半个小时,温明安甚至怀疑她可能在里面睡着了,正要推门而入,年轻的女孩从里面窜了出来,兴奋十足道:“我换好了,可以走了。”
傅明月特意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怕晒,特意戴了一顶米白色的贝雷帽,卷发压在帽子下,露出小巧的耳朵来。
病好了许多,她唇上泛着健康的红,红艳艳的,好似抹了口红,肩上斜斜地挂了个小巧玲珑的珍珠链条包,勉强能装个手机和至今,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温明安望了她许久,直到耳旁听见她催,“走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嘲笑她,“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准备去体验生活呢。”
“我不是去体验生活的,我一定认真找工作,好好打工。”傅明月保证道,后脚跟着他出了门。
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去牵他,但手触碰到他手掌的温度时,猛地想起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不能像过去那样肆意地牵手。
在他侧眸望过来时,她佯装无事发生一般,手指在他掌下虚虚擦过,而后伸手压了压帽檐,侧头朝他笑,“我这帽子好看吗?”
她这无聊的问题温明安懒得回她,只是领着她下了楼,一路沿着地铁口相反的方向一直走,走了很远。
正午的太阳很晒,落在地上的阳光好似被烧着的火,燃烧在皮肤上,一阵阵发烫,夏日里无风,仅仅只是走了几百米,傅明月额上已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热得她只能以手为掌,扇出丝丝缕缕的风。
“到底要去哪里?”傅明月走在路边遮阴处,一路跟着走着,有些不耐烦了,才听他道:“那里。”
他缓下了脚步,回头和她并肩走着,伸手指在远处聚拢着一堆人的地方,朝她笑着,“看到没有?”
傅明月看到了,但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地方,走近了才看见里面架着一个又一个蓝色的遮阳棚,棚里摆着一张又一张的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有人,有些还摆着大喇叭,喊着什么“招工招工”。
这是一个招临时工的地方。
温明安领着傅明月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停了下来,周围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招人,很是受欢迎,此起彼伏地询问薪资待遇还有工作内容,争着抢着要报名。
嘈杂的声音在傅明月耳边炸开了,到最后什么也没听清楚。
傅明月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拉着温明安,结果他却扔下一句,“你就在这里站着,看看有什么适合的工作,有喜欢的就去问问。”
“去吧。”
他推了她一把,转身就拨开人群,从人群里走了出去,彻底淹没在人海里,再也找不见半点踪迹了。
16. 荒度岁月
傅明月被温明安忽悠着去了日结市场走了一遭,如他所言,找不到工作,回来得很早。
温明安回来的时候,她正蹲在门口,地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奶茶,手里捧着手机在无聊地玩消消乐,游戏音乐在这狭窄的楼梯口显得分外吵闹,仿佛误入了游戏机厅。
傅明月玩得正入神,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指尖点着一排蓝色小怪物消除,玩得不亦乐乎。
温明安踱步上前,手里勾着那串钥匙放回了口袋,手也揣进了口袋里,“公主,50块,赚到了吗?”
他骤然出声说话,傅明月被吓了一跳,她忙把手机收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心虚道:“挣了20块。”她在那白色的小包包里摸了半天,最终摸出来两张纸币来。
温明安望着她手里那两张皱巴巴的绿色纸币,太阳穴跳了跳,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是两块!”
“还有18在这里。”傅明月举起手里那杯已然喝了三分之二的奶茶,“天气太热,我买了杯奶茶。”
傅明月回来的时候路过奶茶店,脚步挪不开,最后还是抵制不住诱惑走了进去,原本想点的是奶茶是36块钱的,但钱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买最便宜的芒果冰乳茶。
她晃了晃仍剩下的小半杯乳茶,里面的冰已经融了,但还是很凉,喝起来沁人心脾,她伸到他面前,微微仰着脸,讨好道:“给你喝一口。”
“不用。”温明安看也没看一眼,没忘挖苦她,“公主,你连50块都赚不到,怎么还我五千块?”
“按照你一天挣20块的水平,”他仰着头,开始算起了数,好一会儿,才弯低腰,俯视着她,“你起码要花上250天才能挣回来,一年只有365天,250天就是大半年。”
“公主,区区五千块,对你来说似乎很不容易呢。”他挑着眉奚落着她。
“我以后会挣更多的,今天才第一天。”傅明月嘴硬道,她把仅剩的两块钱塞给他,“我先交2块钱房租。”
“2块钱。”他修长的手指夹着那两张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发行的绿色纸币,似笑非笑,“公主,2块钱,连一天的水电费都不够。”
能在这种地方起房子出租的房东显然并不是什么慈善家,出租房的电价是严格遵循市场价按1.5一度电去算的,温明安租下这个房子恰是年初开张,房东才勉强答应按一块钱一度电去算。
到了夏日里,要开空调的季节,电费更是蹭蹭往上涨,租房配备的电器全是最费电的能耗,遇上黑心房东,甚至会在电表上动手脚,不管怎么算,一天下来,电费绝不可能只有2块钱。
“这2块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他嫌弃地把那两块钱还给了她。
两张纸币没什么重量,轻飘飘就回到了傅明月手里,她宝贝似得攥紧在手里,又找补道:“你别嫌弃嘛,2块钱虽然是少了点,但我以后会挣更多的,现在只是刚开始。”
温明安嗤笑了一声,虽然没开口说话,但傅明月还是能感受到了他明晃晃的鄙视,根本不信她能赚钱。
傅明月赚钱能力堪忧,她决定不再继续这个悲伤的话题,而是扯着他的裤腿求他,“你能不能把钥匙给我,我进不去门,都蹲好半天了。”
傅明月是下午四点钟回来的,打工的时间不长,只干了两个多小时就回来了,也不是从日结市场找的工作。
日结市场每日都有大把的人在那里招临时工,也有招长期工的,每日都有人来,正如温明安所言,找工作很容易,虽然待遇不高,但有这样一个地方,倒也不至于会让人饿死。
临江是座二线城市,高科技产业并不发达,但劳动密集型产业相当发达,遍地都是工厂,不愁没工作。
温明安把傅明月撂下以后,傅明月艰难地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来,本想回去找他,但日结市场人海如潮,只需片刻,他就没了踪迹。
在那人头攒动的招工市场里没能找到他,傅明月气得跺脚,怀疑他是故意耍她的。
后来她远离了人群,躲在一处有风的树下,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个消息:【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
但等了好半天,温明安都没回她,大抵是上班了,没时间看手机。
秉承着来都来了,傅明月又重新回到了人群里,挤进了那一个又一个的摊位,去打量他们竖在最前方的招工信息栏,招工条件像是用通用模板写出来的内容,除了工厂和工资信息不同,其余都一样。
招工的工厂也都五花八门,有什么电子厂、玩具厂、日化厂,还有些知名的手机生产基地、食品加工厂、美妆产品生产基地,工厂分类很是齐全,着实让傅明月大开眼界。
过去十几年,傅明月生活条件优裕,总是活在云端,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永远只是作为消费者去购买消费产品,极少有片刻思考过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如今看见了,才后知后觉。
工资真的很低。
彼时傅明月正好奇地看着那些招工的工厂,听着旁人询问招工条件、工作时长,陷入了沉默。
但她的沉默持续没多久,左右有人拥挤着过来的人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她被人挤着挪了挪位,才见最开始挤着一帮人的地方早已没了人,人招够了,工头也走了,只余下空荡荡的摊位在那里。
但走了一个工头,右侧又有一个厂在招人,工头拿着大喇叭读着招工条件,惹得人群纷纷聚集了过去。
傅明月好似海里逆行的游鱼,被一蜂窝的鱼群推着挤着,不知道挤向何处,被推来挤去,浑身冒着汗。
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人群又密集,更像是站在一处烤炉里,好似下一刻就要被一锅蒸了。
傅明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转到了一个人迹较少的遮阳棚下,有人在排队报名,交头接耳地聊着天,似乎工作还算轻松,只是待遇不如旁的工厂高,排队的队伍人也少一些。
傅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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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寻思着不能空手而归,也人云亦云地报了名。
但得知要从早8点干到晚10点,12小时工作制,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嘴里下意识地溜出一句,“这么辛苦?就这么点钱?”
她满眼匪夷所思,语气难掩嫌弃。
时薪才17块!
彼时招工的工头见她衣着光鲜亮丽,长得嫩生生的,与周围找工作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他那填写信息的笔顿了顿,而后上下打量着她,满眼挑剔,“姑娘,你真是来找工作的?”
不等傅明月说话,反击似地嘲讽她,“咱们工厂的条件可能不适合你。”而后吆喝着下一个上前报名。
自然而然的,傅明月没能找到工作,她每找一份,总要挑剔时薪低,工时长,后来被当成搞事的打发走了。
傅明月在日结市场溜了一圈,逛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能找到适合的工作,只好败兴而归。
最后她从日结市场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商业街的摊位,在那里临时找到的工作。
临汀近海,却并不落后,是个颇受欢迎的旅游城市,到了盛夏的季节,总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来旅游,为了照顾外地游客,整体城市的规划还不错,极具地域特色。
傅明月经过的那条商业街也是地方政府精心规划出来的片区,很大一片,在那四通八达的街道清一色地建起了一个又一个近似于隔间的小房子,门前统一挂着极具海洋特色的小摆件。
那时商业街最前方的一个摊位才刚开业,小木屋上还挂着红绸,在风中飘飘摇摇的,地上还残留着早上刚烧完的鞭炮碎,有人从地上走过,卷起了鞭炮碎飘向了别处。
摊位门前两侧摆着刚开张时才有的红色的花篮,花篮下延伸出写着祝福语的绸带,很是喜庆。
那是一家卖海洋文创品的小店,店主在本地小有名气,不少人是冲着她来,傅明月经过时,门前已然排起长长的队伍,热闹十足,老板有些忙不过来,她便越过拥挤的人群毛遂自荐。
老板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答应了,只叫她帮着卖东西、取东西,不算难的工作。
傅明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摊位前帮忙卖东西,结果越帮越忙,忙碌过后,队伍只剩下零星几人时,老板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好心给了她20块把她打发走了。
辛辛苦苦只赚了20块,还有被如此嫌弃,傅明月再没了找工作的心思了,在四点钟就回了家。
等孤零零站在紧闭的门口时,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没有钥匙,进不去门,若非碰巧遇上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正带着孩子回家,她甚至连楼下的门都进不去。
直到那一刻,傅明月才发现了温明安的险恶用心,她道:“你没把钥匙给我,你是故意想让我流落街头的,根本不准备让我回来了。”
她有些难过,呜呜咽咽地假哭了起来,喝进嘴里的乳茶也觉得不甜了,但还是三两下把仅剩的乳茶喝完了。
17. 荒度岁月
傅明月这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温明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傅明月,我要是想把你赶出去,你从过来的第一天,你就该睡在天桥下了。”
“我让你去打工,只是想告诉你,区区五千块,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想起昨晚她那不知所谓的语气,他又问:“五千块,下午你去看了,时薪多少?要做多久才能赚回来?”
傅明月没吱声了。
日结市场招临时工居多,工资普遍偏低,按最低的算,不吃不喝也要干一个月,工时长,还很辛苦。
稍微比进厂轻松一些的工作,一个月只有三千多,不包吃住,没有社保,最少也要工作十个小时。
安静了好一会儿,傅明月声音细如蚊蝇地道:“我错了,我不知道赚钱那么难。”
傅明月自幼在傅家长大,从小没缺过钱,许多时候,钱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数字,她没赚过钱,不知道赚钱不易,甚至不知道金钱背后对应的等价物应当是什么样的。
五千块,对过去的她来说,真的很少很少,少到用来请朋友吃饭都是要被嘲笑的,那时她们出去玩一夜,出入的场合动辄都是五六位数起步的。
五千块,用来买礼物都是送不出手的,只会在背地里被人暗暗嘲笑抠门。
连最开始和温明安在一起的那段时日,傅明月都没送过他低于五千块的礼物,那时他总觉得贵,过分计较价钱,怎么也不愿意收那些价值高昂的礼物。
年少的傅明月总是不理解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算账,恨不得每一分钱都算清楚。
现在才明白,因为赚钱不易,多少人一天干到晚,最后也才挣那么几百块,区区五千块,足以让一个人生活一个月以上。
穷人资源有限,便只能斤斤计较算清楚每一分钱该怎么用,又该用去何处。
“知道就好。”温明安点了点头,没再跟她纠缠太多。
他侧过身去开门,傅明月连忙站起来,在门口蹲的时间长了,腿有些麻,突然站起来,本就受伤的脚支撑不住,她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双眼发黑。
温明安见她摇摇晃晃,好似不倒翁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摔,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结实有力的手搭在了她纤细的腰上,支撑起了她身体所有的力量,她却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贴得太近,呼吸间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甜腻的味道。
她喝了奶茶,芒果混着牛奶,掺了不少糖,闻起来像是一股芒果的甜味,很香。
傅明月靠在他身上,脑袋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跳的有些快,好似密集的鼓点。
她一头卷发不听话地四处乱窜,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右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入他的口袋。
温明安今日穿的是仍是一条黑色的长裤,介于运动裤和西裤之间的休闲款,他十分喜欢这一类的裤子,衣柜里全是这样的裤子,穿起来实在是很难猜到他到底有没有换。
这样的裤子穿起来十分舒适,衬得他一双修长笔直,裤子口袋很大,很深,什么都装得下。
傅明月伸手在他的裤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指尖刚碰上那冰凉的一片,很快就被他宽大的手掌擒住了。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摸什么?”
她的手像灵活的蛇一般在里面胡乱摸着,骤然被握住,她很快就挣开了,细长的手指穿入了他的指尖,但她分明不是想牵他,仍是往里勾了勾,勾到钥匙的圈。
傅明月把钥匙勾了出来,手也迅速收了起来,“你把钥匙给我不行吗?我每天都比你早回来。”
他察觉了她的意图,转眼把钥匙掏了出来,利落地开了门,没把钥匙丢在边柜上,而是塞回了口袋,“这是我家,我交的房租,为什么要把钥匙给你?”
傅明月跟在他身后叫道:“你不把钥匙给我,那我以后进不来怎么办?”
“进不来就在门口蹲着,你不是挺适应的吗?”
温明安铁了心不把钥匙给她,傅明月气得跳脚,他倒了一杯水,悠悠地望着她,“公主,你连一天的水电费都挣不回来,怎么好意思要钥匙的?”
“钥匙,也是要押金的。”
他张嘴闭嘴谈钱,仿佛下一刻就要问她要房租,傅明月息鼓偃旗,彻底消停了下来。
但也才消停了一会儿,又歇不住了,软磨硬泡地求他。
他实在是受不住了,才从抽屉里取出另一把备用钥匙丢给了她。
钥匙交到她手里时,他微微倾身,一手按住她身后的桌子,高大的身影拢在她身前,气势沉沉的,说出的话却分外无情,“押金,100块。”
傅明月身无分文,她把钥匙握紧在手里,睁着一双无辜的眼道:“可我没有钱。”
“找到工作就有了。”温明安道。
傅明月本想问找不到怎么办,可温明安回了电竞房,准备打游戏。
傅明月把钥匙收好,在小包包里把那仅剩的两块钱摸出来,随同一起掉出来的还有几颗糖,拇指般的大小。
想了想,她把几颗糖握在掌心,把它们放在桌上,一一排开,有些异想天开,“这个能抵钥匙押金吗?”
温明安敲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他瞥了一眼那潦草的包装,气笑了,“公主,你准备用超市找零的糖果来抵我押金100块的钥匙?”
“温明安,你也太没眼光了,这怎么可能是超市找零的糖果,它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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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月有些生气了,虽然从包装上看确实有些简陋,但这可不是从超市里买的,她道:“你别看它小,但是它很好吃,而且——”
“它不是超市找、零、的。”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的几个字。
“这明明是临汀特产,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你住在这里这么久。”她语气有些鄙夷,笑他没见识。
转眼就把其中一个拆开了,强行塞进他嘴里,得意洋洋道:“海盐味的,好吃吗?”
糖果很小,指节一般的大小,连同她的手指塞了进来,温明安舌尖触碰到了她的指腹,指尖带着些微的暖,连同吃进嘴里的糖都软糯甜腻,似掺了一阵极致的甜意,远胜于糖果该有的味道。
这确实不是超市该有的劣质糖果。
海盐味的甜在舌尖蔓延,混着些椰子独有的清香,仅需一瞬,温明安就分辨出了这是临汀本地最知名的手工制糖——珊瑚蜜糖。
温明安只在初至临汀时吃过一次,正宗的珊瑚糖,做得好吃的并不多见。
只是这样的糖果,极少有包装成这样小的,珊瑚蜜糖,自然是形似珊瑚的,本地特产,闻名全国,卖价很高。
傅明月这几颗包装起来的小糖果,更像是制糖过程留出来的边角料,温明安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我说了这不是找零的。”傅明月这一次老实告诉他,“这是我打工回来的时候老板送的。”
那家店除了做海洋文创以外,还围绕着一些本地特产做了一系列的周边文创设计,和本地一些文宣部门有合作,这几颗糖就是这样来的。
珊瑚糖在本地和外地游客里都颇受欢迎,傅明月在老板制糖的间隙里吃过一口,惊为天人。
离开之后,她有些念念不忘。
年少的温明安爱吃甜,傅明月觉得温明安应该会喜欢,又折返了回去,琢磨着花钱买上一份。
珊瑚糖并不便宜,但是20块也勉强能买上一份,实在是不行,和老板杀杀价也能买到。
傅明月当时满心盘算,只可惜因为生意太火爆了,等她回去,手工珊瑚糖已经彻底断货了,最后老板只把余下几颗展示用的样品免费送给了她,又慷慨地送了她一些文创品,唯独不愿意多给她结算一些工资。
温明安把那颗糖吃完了,傅明月反身靠在电脑桌前,双手扶着桌沿,穿了一条纯白色的百褶裙,动起来时像一朵飘摇的花,她告诉他,“你已经把押金吃了,不许再问我要钱了。”
“公主,你的押金还有两颗。”温明安指了指仅剩的两颗糖,话里含了些嘲笑。
“你别这样嘛?我没有钱。”
傅明月装起了可怜,她把那仅剩的两块钱也给了他,“这个也给你,我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