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取豪夺师兄后》
1. 重生
谢凝夭凝视着镜中苍白的脸,吩咐手下:“放沈言白走吧。”
“本座玩腻了。”
明明是自愿放他离开,却还是在站着高台,望着那道雪色身影头也不回地离去。
罡风猎猎,吹掉了她手中的梨花糕,她之前给沈言白买的,他明明爱吃,却一口没吃。
谢凝夭觉得这种东西又甜又腻和沈言白素雅清淡的性子一点也不配。
“没良心的东西!我为你转魂咒,替你入魔,助你成仙尊,不过是关你几月,居然现在连回头都不回一下!”
突然谢凝夭呛出大口黑血,她不慌不忙用衣袖擦干嘴角的血迹。
她快要死了,在这之前安排好一切,也打算抛弃所有,决定在此夜赴死,她体内的魂咒日益壮大,她本就不是魔族身躯,堕魔后承受不了魂咒的力量,渐渐就会爆体而亡,届时魂咒会寄生到下一任宿主。
魂咒是魔族灭世的力量,即代表了强大的力量,也代表了世间的罪恶,她尚且可以不作恶,但不能保证下一任不会。
为了世间平安,她选择献祭,这样魂咒就无法离体,但代价是她也无法再转世为人。
无所谓了,这一世,她想护的人护住了,想杀的人也杀光了,足够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谢凝夭也会在做出保护苍生的壮举,只可惜了,无人知晓。
准备好一切,谢凝夭运功开启锁魂,徒然,一剑穿透她的身体,她踉跄转身,只见沈言白伫立在她身后,手里正拿着刺杀她的青云剑。
“你——沈、言、白?”
谢凝夭难以置信,她万万没想到赴死节点,居然被沈言白杀了。
她嘶哑质问:“为什么?”
沈言白面如冰霜,眼底流转过一丝暗金色流光,剑尖却稳如磐石:“我本就是来诛杀魔尊。”
他喉结微动,似要再说些什么,最终只漠然补了一句:“...没完成不会走。”
谢凝夭哑然失笑,好一个本分,怕是他都忘了,她是怎么成魔的。
在消散前她突然觉得身体沉重,她甚至没有力气拔出那把剑。
罢了,这样死去也可以。
只是最后她轻声道:“师兄,我后悔了……”
“后悔喜欢你了……”
——
“师妹!醒醒!”
急切的呼唤声混杂着嬉笑刺入耳膜,像细针刺着谢凝夭的神经。
她本能地蹙眉,“闹死了!再闹全给你们嘴撕烂!”
“谢!凝!夭!”低沉又威严的怒喝声,激得她顿时清醒。
谢凝夭抬头,看着那穿着松柏纹的青袍老者,不禁发怔。
片刻,她喉间溢出颤抖的气音,难以置信道:“七杀长老?您不是死了吗?”
戒尺“啪”地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威慑住众人弟子纷纷禁声,屏息凝神看着长老。
七杀长老的银须簌簌颤动,“放肆!谢凝夭藐视课堂,无言不逊,你给我去严戒阁领罚!”
局势相当不妙,谢凝夭快速理清现状,很明白这不是梦,昏迷前她记得被沈言白所杀。
但现在的她是热的、活的,能说话!
难道是重生呢?
谢凝夭不清楚现状,不敢再惹怒七杀长老,屁颠屁颠滚出去。
结果她刚出门就撞见她的死对头,温情水。
看着架势是故意来嘲讽她。
“哟,这不是谢凝夭么?”温清水故意拖长尾音,“怎的?你被七杀长老撵出讲堂了?”
少女两根麻花辫系着花,摇曳生姿,配上藕荷色裙裾确实俏皮可爱。
谢凝夭恍若隔世,她忽得感觉很久没见过温清水,心底居然有一丝快意,仔细想想温清水倒也不坏,除了有些矫情、傲娇,还是很惹人怜爱。
不似她,性格顽劣,固执己见,得不到的东西偏要,前世沈言白不爱她,她就要强扭的瓜,管他甜不甜,是她的就行。
十七岁躯壳里二十七岁的魂魄,她已经不屑于同小姑娘争夺什么。
不过倒是可以逗一逗温清水。
温清水见谢凝夭盯着她看,入魂似的,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看!”
“清水——”谢凝夭故意拖出黏稠的尾音,让人一阵恶寒。
清…水?
这种亲昵的称呼倘若是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温清水也勉勉强强接受,可这个人是谢凝夭!
温清水往日和谢凝夭吵闹惯,那见过她这般黏腻的态度,她被恶心到跺脚,像只炸毛的小猫,指着谢凝夭,道:“你…你不准叫我清水!”
“别以为你前段时间救了沈师兄,我就会对你好!”
救谁?沈师兄?能让温清水喊出沈师兄的人,那必定是沈言白没跑了。
不过我救了他?
谢凝夭暗道不好!
她猛地按住心口运转真气。
灵脉间游走的黑气如毒蛇缠上金丹,熟悉的刺痛漫开——魂咒在她体内!
真晦气!
她居然重生到了替沈言白转移魂咒后,这个天道也是,都重生了,就不能找个好时候吗?
她前世对沈言白掏心掏肺,哪怕是他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想尽办法,结果呢?
这个狗东西!居然暗杀她!枉费了她的一片真心!
现在她又重生了!就算再死一次,她一定会先杀了沈言白!
温清水见谢凝夭神色恍惚,还以为她被刚刚的话伤到,语气也没有那么冲,别扭轻声唤她:“谢凝夭?你没事吧?”
谢凝夭回过神来,瞧见温清水面上几分担忧,更想逗逗她。
“清水,你是在担心我吗?”谢凝夭故意喊,见温清水神情一寸寸垮下,她暗笑想着往后她还要日日喊,天天喊。
温清水却立刻恢复傲娇模样,跺脚道:“...我才没担心你!”随即又捂住耳朵,“还有我说了不准叫我清水!”
“清水?”
“谢凝夭,你是不是疯了?”
谢凝夭克制住笑意,故作受伤,“清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会难过的!”遮掩着笑意,佯装哭着离开。
等到无人处,谢凝夭倚着扶栏笑,可笑着笑着忽觉眼角湿润,仔细想想温清水还是她为数不多同她讲话的人,她喜怒无常,见人就烦,除了沈言白,她讨厌所有人,偏偏温清水还喜欢沈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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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和她作对,她也不惯着,两人隔三差五的吵架。
想起前世最后见温情水,还是她劝自己回仙门认错。
世事无常,重开一世,谢凝夭只想好好日子,刚才她运气发现体内有两股力量,一份不属于现在的力量。
前世她被魔族逼上绝路,只能被迫堕魔,体内的魂咒被激活,诞生了一股属于魔族的力量。
她修的是仙,仙魔两股力量互不相容,日日在她体内碰撞,使她痛不欲生。
没想到这股力量也随着她重生,不知道是不是魂咒没有激活的原因,它不似前世那么猛烈失控,反而有些驯服的味道,乖乖在体内躺着。
谢凝夭思考着怎么处理这力量不被仙门发现,仙门历来容不下魔族,更是深恶痛绝,走神中却没留意有人向她走来。
那人已经走到跟前,手里拿着几份食盒,清冷的嗓音似浸过雪水透凉,道:“师妹,你的伤怎么样呢?”
谢凝夭前世可喜欢这声音,尤其是唤她名字的时候,但此时她只觉得晦气,没错,眼前的人正是沈言白。
还真是冤家路窄,仇家都能自己上门,谢凝夭想现在、立刻、马上杀了他!
可指尖凝起的术法又立即消散,沈言白是仙门首徒,长老们的心头宝,她贸然杀了他,不出一刻钟,估计就得替他偿命,不划算。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记得前世这个节点快要考试了,她想在武试中杀了他。
“这是你昨天想吃的糕点,你看有没有缺少什么?”沈言白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来,打开其中一盒,甜腻的味道在两人之间游窜。
谢凝夭皱眉,有这么一件事吗?前世沈言白何时给她买过糕点?
太阳打西边升起都不可能!
谢凝夭迟疑地拿起一块,闻到香味,梨花糕?
思绪被打开,她猛然记起确有其事,那时候她在魔山试炼,沈言白被万年神兽重伤,导致体内魂咒松动,危在旦夕。
说来可笑,明明是仙门首徒,可复兴魔族最强大的力量却天生在他体内,极度讽刺。
而后,谢凝夭为了救他,强行用禁术将魂咒转移体内,将他背回仙门,救他一命。
她妄想都救沈言白一命了,这狗东西总该不距她千里之外,多多少少有点感动吧?
往好处想,那该心动一下吧?
结果呢?
谢凝夭醒后,等了两天才见到沈言白,她为试探两人的关系有没有进一步,让沈言白下山为她买糕点。
话都没说完,沈言白就严词拒绝,说什么未经长老允许,不准私自下山,要恪守门规......
谢凝夭听着烦,也了然沈言白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再也没提起过。
现在到好了,沈言白居然真的给她买了......
谢凝夭神情复杂,前世沈言白不愿意,现在愿意但可没资格了。
她接过食盒,不小心与沈言白的手碰到,温热的触感烫得她险些脱手。
谢凝夭只是轻轻一瞥,骤然将食盒重重搁在地上,冷眼道:“师兄,这些都冷了,不好吃了,扔了吧。”
散落满地的糕点,稀稀零零,似覆水难收。
2. 双重生
谢凝夭等着沈言白生气、怒斥,就如同前世一般说她浪费粮食、不受门规、不受训教。
可没有,沈言白居然俯身拾起满地的糕点,“好,我下次快点回来,不会让它冷了。”
谢凝夭那一刻恨怒、羞耻、无奈、压抑,她居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
沈言白不是这样的,他是高高在上,如同明月般冷清高傲的。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重生的,但沈言白不是,为什么他同前世不一样?
难道因为她重生改变了什么吗?
谢凝夭不懂,她不敢细想,也不想深究,只是不断告诫自己前世他亲手杀了她的事实。
暮色吞噬最后一点光亮,脚下的影子也在黑暗中融为一体,刹那间,谢凝夭恍然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忽然眼前一亮,温清水提着暖黄的灯在门口等她,见谢凝夭空手而归,她皱眉质问:“沈师兄给你买的食物呢?”
谢凝夭现在没有心情搭理她,淡淡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扔了。”
温清水突然扑上来拽住谢凝夭手腕,“扔了?你疯了谢凝夭!沈师兄为此还受罚了,你就这样扔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
居然有人同她讲良心?
她前世没有为沈言白受过罚吗?她甚至为他入了魔,被仙魔两族追杀。
仙门容不下她,魔族要她振兴魔道,她不愿,便扬言杀了她,她苟延残喘为了活命,拼出一道活路,结果了?
结果是等来了沈言白前来杀她!
她不甘心,将他幽禁在殿中,她说了,她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最后死前好不容易心软,大义一回,放他走。
他回头就是一剑。
到底谁没良心!
谢凝夭猛地甩开对方的手,步灯在拉扯中哗啦啦砸在石阶上,她眼底阴冷,前世暴戾魔尊的气势忽得附体,“扔了又如何?”
“你当真是魔怔了!”温清水气急败坏地跺脚,“你为他险些丧命,如今他这般补偿,你干嘛戏弄他!”
“补偿?他拿什么补偿?一个糕点就随随便便打发吗?”
温清水被威慑到,她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到底是没经历过什么,小打小闹尚可,真的动起手来,她第一个跑。
“我...我随口...说说。”温清水没见过这样的谢凝夭,白天还发癫唤她“清水”,入夜更是疯魔阴晴不定,她发怵,捡起步灯就嘀嘀咕咕走了。
谢凝夭越来越气,更想杀了沈言白。
原本谢凝夭是没准备在武试前和沈言白有过多的接触,正所谓给他几天好日子。
可耐不住沈言白总是在她眼前晃悠,让谢凝夭忍不住想恶整他。
-
谢凝夭上课总是走神,被长老罚抄经书十遍,正是心情烦躁的时候,沈言白再次找上门来。
藏书阁内檀香的气息浓郁,谢凝夭连打哈欠,一个人影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光线。
她很不耐烦的抬头,“走开!”
沈言白并没有听话,再次拿出几盒食盒放在书桌上,“师妹,尝尝吧,这次是热的。”
谢凝夭:“......”她前世怎么没发现沈言白有厚脸皮这一面。
不过转头想想,她前世也没给沈言白机会施展,她自己都是赶着上去黏着他......
真的够了。
谢凝夭手正酸痛,起了坏心思,“我的手有些不舒服,功课...师兄愿意帮我写吗?”
沈言白合拢书卷的,执起谢凝夭手腕,“我给你看看吧。”
刹那间,谢凝夭仿佛被烙铁烫到般猛然抽手,不小心撞倒了案头笔架,滚落在地。
她不知觉的倒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书架,才恍然醒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避开对方的目光,“不用,一会就好了,师兄不愿意就算了吧。”
沈言白捡起笔,“没有,要抄多少?”
谢凝夭面不改色的撒谎,“一百,我已经抄了十遍,剩下就交给师兄了。”长老只让她抄十遍,最后能背下就行,她单纯戏弄沈言白胡诌的。
沈言白点头,不多话,提笔开始写。
谢凝夭低头见他的字迹,发现居然和自己的笔迹有七八分像!
谢凝夭起疑,前世她把沈言白关起来后,迫沈言白模仿过她的字迹,理由就是她会模仿沈言白的字迹,沈言白也必须会模仿她的字迹。
很幼稚,又很可笑,她总是反反复复证明沈言白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喜欢沈言白的一切。
谢凝夭低眉,轻声随意问:“师兄,你做过噩梦吗?”
沈言白的动作蓦地凝滞,轻轻点头,“噩梦做的不多,你是做噩梦了吗?我给你配个安神香吧。”
谢凝夭忽得笑道:“对呀,我做了一个噩梦,关于师兄你的。”
“什么噩梦?”
“我梦见我因为师兄的魂咒入了魔,最后仙魔两族追杀我,你知道最后谁杀了我吗?”
沈言白手不自然的蜷缩,却面上无常,没有回答。
谢凝夭附身,靠着他的耳边,似恶魔低语,说出前世对她而言最残忍的事。
“你,是你,师兄。”
沈言白喉咙滚动,不知觉的拉开距离,“不会的,梦魇罢了,现实与梦境都是相反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解开魂咒,你不会入魔,我也不会杀你。”
“是吗?”谢凝夭皮笑肉不笑,鬼才信!
沈言白认真的写着,细碎的阳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衬得他低垂的眉眼愈发清冷,确实配得上仙门首徒的称号。
谢凝夭在沈言白察觉之前,收回目光,拿着他带来的食盒走出藏书阁,坐在门外的青石阶上,树影在她月白襦裙斑驳摇晃。
正当她觉得片刻宁静时,她撞见了温清水。
想起来好久没同她聊天了。
“你怎么来藏书阁呢?”
温清水没好气道:“怎么?就准你在藏书阁学习,我不能吗?”裙摆随着转头动作摇晃,像炸毛猫儿竖起的尾巴。
“没,只是很少见你。”谢凝夭往石阶内侧挪了挪,让出空间。
“谢凝夭,你到底给沈师兄惯了什么迷魂汤!”温清水仔细打量谢凝夭,戳她的手臂。
谢凝夭觉得很无辜,避开攻击,“这个你得问他,问清楚了,记得告诉他请我远一点。”
“你少欲擒故纵!”温清水才不信,斜眼冷言相待。
“......我这里有你最喜欢的蜜乳糕,你要吃吗?”谢凝夭将食盒递给温清水。
温清水冷哼,“别以为你讨好我,我就会原谅你!”
谢凝夭好声好气道,:“好。”
温清水夺过糕点,嘴里一刻也没停下来,腮帮鼓动如仓鼠。
其实谢凝夭不爱吃甜的,她是蜀中人喜辣,沈言白虽然也是蜀中人,但吃不了一点辣,反而喜甜。
吃这么多糕点,完全是前世她讨好沈言白的时候留下的习惯,有时候无聊,下意识就会吃点甜的,好像就会开心一点。
现在她不需要讨好沈言白了,也不需要吃了。
她把全部的糕点送给了温清水。
“你全给我了?”温清水抱紧油纸包后退半步,像护食的幼兽。
“你不喜欢吗?”谢凝夭指腹还残留着糕点的碎渣,有点腻腻乎乎,她突然很讨厌。
温清水道:“喜欢是喜欢,但这都是沈师兄给你的心意,你就全给我呢?”
“爱要不要,不要我扔了,矫情!”谢凝夭真的受不了温清水责怪的眼神。
温清水只能全部抱走。
等沈言白出来后,就见温清水抱着他给谢凝夭买的东西全部拿走,他扶在门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谢凝夭见沈言白出来,“写完了?”声音比平日高了半调。
沈言白冷言道:“没有。”
谢凝夭觉得莫名其妙,“没有你出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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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白语气不再柔和,道:“七杀长老没让你抄写这么多,已经足够了,抄再多你也背不下来。”
“沈言白,阴阳怪气干什么?发什么疯?”
她猛然起身,跃动的光影将两人分割开,有种神奇的明暗鸿沟。
他垂眸整理散落书卷,任谁都能看出他在置气。
谢凝夭却突然笑道:“怎么?忍不了?不想装了?早这样不就行了,我又没逼你,”
沈言白垂目,突然没了心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凝夭正是怒气的时候,“管你什么意思,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
晚风起,缠住半截未尽的狠话。
“对不起。”
谢凝夭还没说完,沈言白就抱歉,她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显得她多无理取闹,她不自觉地后退,两人对立而站。
她重生以来,头一次真真切切的不想看见沈言白。
于是后面她全方面躲着沈言白,直到数日后的课堂上,温清水将织锦香囊抛来,“沈师兄说给你的,助眠。”
谢凝夭捏着香囊挑眉道:“你居然没想独吞?”
温清水不屑,鄙夷道:“你以为我是你吗?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凝夭笑着接过,确实,她本就是小人,前世多少仰慕沈言白的师姐师妹都被她欺负走了,她才不要和别人分享沈言白,却忘记了,沈言白从来不是她的。
课堂上,天机长老宣布本月的考核指标。
谢凝夭终于等到了考核,想到前世,她为了上沈言白继续成为考核的第一名,在最后的比武台上佯装踉跄输掉了,但并没有得到沈言白的感谢,他接过魁首玉牌时,没有半分喜悦。
在与谢凝夭插肩而过时,甚至不喜道:“不必相让。”
这一次谢凝夭不会让步了,还会杀了他,想到这里谢凝夭嘴角难得有几分笑意。
文试有七回合,武试有八回合。
谢凝夭最讨厌文试,她从来不背书,哪怕重生后也不背,加上近日的功课她全部扔给了沈言白,别说七回合了,她一回合都不合格。
考试又无聊,谢凝夭直接蘸墨在宣纸上画了画,什么都画,树、剑、甚至有个看不清的人影。
直到被发现。
“谢凝夭!”监考长老扫过她案上宣纸,“现在是文试,你在干什么!”
谢凝夭将宣纸揉成团,“弟子愚钝,实在背不出。”语气没有半分惭愧。
“朽木不可雕!你给我滚出去!”
不出意料,谢凝夭文试最后一名。
无所谓,谢凝夭的主场在武试,她天赋极佳,哪怕是亲手杀了她的沈言白也比不过,自信的说可以是仙门第一,不然也不会在前世逃过追杀。
谢凝夭坐在考场外的树上,看着沈言白考试,不得不说,此男甚是极品,皮相骨相都是极佳,挺拔的坐姿,高挺的鼻梁,骨节分明的玉手。
任何一个都在谢凝夭的喜好上蹦跶,幸好前世她不是皇帝,不然沈言白肯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
许是察觉有人注视,沈言白居然精准的回头看向谢凝夭,视线交错,谢凝夭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立刻跳树,步行慌乱的离开。
武试开始,四周古柏簌簌作响,谢凝夭轻轻松松走到最后一回合,对手也正是沈言白。
“师兄,手下留情。”
谢凝夭说这留情,她却招招致命,两剑相撞迸出星火,谢凝夭剑锋偏转掠过沈言白脖颈,起初沈言白还能从容应对,很快就处于下风。
谢凝夭故意吊着他,就是不让他输,也不会让他赢,直到沈言白体力不支,在谢凝夭并没有控制力道的一招打中了他的手臂,直接毫不留情将剑刃刺进他的腹部,沈言白踉跄着以剑拄地,惊起四座。
谢凝夭轻声道:“这是你欠我的。”
“我可以死,但得在你解开魂咒后,”沈言白抹去嘴角血渍,在谢凝夭的耳边轻声道。
“你也重生了?”
3. 两不相欠
谢凝夭第一反应不是解开魂咒,也不是沈言白甘愿赴死,而是沈言白居然也是重生的!
那么前日种种都能说通了,虽然她猜测过,但毕竟前世死前,沈言白可是好好的。
“你疯了!”温清水冲上比武台,指尖凝着愈伤术的莹光,治疗着沈言白,怒斥着谢凝夭。
紧接着其他弟子将沈言白护下台,嘴里都是对谢凝夭的不满,区区一个每月考核居然下死手。
谢凝夭却皱眉,其实刚刚她还没想那么快真的杀他,毕竟比起直截了当的结束,她更喜欢慢慢折磨。
沈言白是故意受伤的,甚至没有丝毫的避让。
-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地面,屋内松木熏香的气息谢凝夭在窗口都能闻到,前世她也是老常客,这个窗她翻过不下百次。
谢凝夭勾住窗沿,透过窗缝隙见沈言白果然在,他的伤不算重,加上他有洁癖,不愿意在其他地方休息。
沈言白半倚在床榻,谢凝夭腰身轻旋落地。
两人四目相对,略显尴尬。
谢凝夭开门见山道:“你白日里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言白迟迟没有回答,骤然望向门扉,小声道:“有人来了。”
他一把握住谢凝夭的手腕,将人卷入被褥,没有设防的谢凝夭在懵懂中撞上他提前垫在衾下的玉枕。
这才缓过神。
?沈言白故意的!
谢凝夭还未反驳,药汤苦涩气随着门声吱呀声漫入,“师兄,这是天同长老吩咐给你的汤药,你喝了吧。”
谢凝夭咬紧牙关,咽不下这口气,虎口卡住他腿侧,发狠地拧转,她知道沈言白不会暴露她,下手没轻没重。
可沈言白声线依旧平稳得可怕,面不改色道:“你先放在那里吧,我待会起来喝。”
师弟听话放在桌上,“那好,师兄早些喝完休息吧,我先回去睡了。”
此时谢凝夭真的感谢沈言白是一人宿舍,不然现在她还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听见关门后,谢凝夭掀开被褥,爬下床,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声音不响,力道也小,恶狠狠道:“你故意的吧?”
沈言白肤白貌美,皮肤尤其敏感,随便一掐都有红印,此时他一侧脸颊微微发红,可并不生气,甚至略显无辜,慢条斯理抚平被褥,道:“事急从权,冒犯了。”
谢凝夭捏紧拳头,两世积攒的怨气在胸腔翻涌,“沈言白,别对我动手动脚,否则我不介意真的杀了你。”
明明前世她还日日夜夜强迫与对方同床共枕,如今却不愿碰对方分毫。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吹进一阵夜风,将案上宣纸吹得纷飞如蝶。
在谢凝夭看不到的地方,沈言白手里的书被他快捏成一团了,这句话踩中他的雷区,酸酸涩涩,喉咙都发堵。
她继续道:“但你欠我的情,我要讨回来,把解开魂咒的方法告诉我,就算扯平,如何?”
沈言白无言,垂眸望着飘落的宣纸,半响才道:“我......”
谢凝夭以为他不识好歹,不愿意,可再要她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她也做不到,转身便要离开,“沈言白,别忘了,这魂咒原本可是你的,别恩将仇报,否则我死前先杀你了。”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攥住,那人掌心滚烫如烙铁。
“好。”沈言白嗓音发涩,“不过不用扯平,我始终欠你的。”
谢凝夭猛地抽回手,倒退两步,“那可别,我遇见你就没好事。”
沈言白道:“解开魂咒,只需要集齐八大神器,神器的力量可以化解魂咒的力量。”
谢凝夭没有继续问,神器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简单两字结束今日的目的。
“谢谢。”
沈言白还想说什么,谢凝夭已转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
谢凝夭残害同门,违背门规,死不认罪,受百鞭,跪罚堂三日,关禁地一日,任何人不得求情。
处刑时,谢凝夭死死扣住刑凳边沿,面不改色承受着这点刑罚。
她甘愿受罚是为了去禁地,禁地有结界,她贸然前往是进不去的。
前世她也是受罚后被关在禁地一日,误打误撞中捡到一把剑,剑面暗淡无光,普通极了。
后来她走出禁地才得知这是上古神器,匠神亲手打造,如今神族依然陨殁,世间无神,只留八件神器。
仙门有眼无珠,哪知这是一把神器,等谢凝夭入魔后才得知,想要讨回为时已晚,神器认主。
谢凝夭跪满三日,前往禁地,只见禁地外站满了来讨伐她的人,声称为沈言白报仇。
谢凝夭遭受百鞭,背脊后全是伤痕,在长时间没有经历过治疗已经结痂,鲜血凝固成黑色,格外骇人。
“谢凝夭!你凭什么对沈言白下死手!别以为你救过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谢凝夭抬眼冷笑,她也懒得装,仙门中的弟子本就不待见她,她睚眦必报,但凡得罪过她的人,她都报复过。
那些人又打不过她,只能每次暗地里骂她,等她发现又被打,直到骂都不敢骂。
现在她刚刚受了刑罚,这些人自以为她无力反抗,借着沈言白的名义,全来报仇。
“怎么?心疼你们的沈师兄?”谢凝夭轻嗤道。
为首的弟子,扬起脖子,小人得意的模样,“像你这种品行恶劣的人才不配是仙门弟子,我们是为仙门清除毒瘤!”
谢凝夭恍然大悟,“哦,那你们是要杀了我?”
其余弟子想是想,但也不敢,最多殴打谢凝夭一顿。
见状,谢凝夭不禁暗讽一群废物。
“懂了,不敢,只想打架。”她扭了扭脖子,放松放松身体,“来吧,一个一个还是一群一群?”
她笑得骇人,魔气十足,没半分仙徒的样子。
为首的弟子早就等不及了,率先出手,谢凝夭站着不动,等对方的拳头挥舞在她的眼前时,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向下折,清脆的骨折声在众人中响起。
其他弟子见形式不妙,骤然暴起,纷纷上前,谢凝夭控制为首的弟子,一脚踢在他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踢飞,横扫在其他弟子身上。
在暗处的弟子想要偷袭,将手中的剑刺向谢凝夭,谢凝夭瞥见刀光,转身将剑打掉,用脚踢飞刺向偷袭者的脖子,他来不及反应,以为即将命丧黄泉,却只见剑与他发抖的脖子擦肩而过。
谢凝夭用脚抵住他的脖子,“别以为我受伤了你们就可以伤我,我只用不到一成的力量就可以杀了你们所有人。”
此话不假,谢凝夭眼神戾气深重,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她成功威慑到了所有人。
没有人敢再次出手,一个接一个的跑了。
谢凝夭深深吸入一口凛冽的空气,踏入禁地结界。
结界内暗淡无光,骤然原本浓墨般的黑暗被一道白光撕开,幻化间无数的万千桃枝延伸而出,刹那间灼灼桃色侵染天地。
谢凝夭叹气的抖落浑身的飘落的花瓣,碾碎满地落英。
这是幻境,禁地最诡谲之处便在于闯入者必将直面毕生至惧,纵然谢凝夭心中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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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面对的东西,但她早已直面不再惧怕。
桃林死寂如坟地,连风过林梢的窸窣都湮灭无形。
谢凝夭抚过桃枝,根据前世的记忆,她走到最大的那棵桃花树,倏然跃起,栖身于最高处的枝桠。
很快,枯枝断裂的脆响和急切的脚步声向她而来。
谢凝夭眯起凤眸,只见那个浑身染血的幼小身影踉跄奔来,素白的衣早已被血浸透成红色。
她的身后,玄衣人缓步逼近,剑锋垂落血珠滴落在地面炸开,似红花。
小女孩跑呀跑,精疲力尽,"砰!"女孩重重撞在树干,单薄脊背被蹭出斑驳血痕。
她颤抖着蜷缩成团,双腿无力,指尖深陷泥壤,青紫唇瓣溢出破碎喘息,剧烈跳动的心脏冲刺着她的耳膜,那瞬间,她好像听不见声音了,怎么也爬不起来。
玄衣人剑尖挑起女孩下颌,寒芒在她瞳孔里倒影出破碎的星光。
突然,小女孩抬头,精准的看着谢凝夭,嘴里无声地求救。
千钧一发之际,谢凝夭凌空起身,踢中男子腹部,夺过他手里的剑。
那一刻,身后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感谢,“谢谢......”
寒光乍现间,谢凝夭嘴角上扬,转身拿着剑,刺向了小女孩的心脏,与此同时,小女孩也拿着一把刀抵住了谢凝夭的胸口,只差一寸,便可夺了谢凝夭的命。
小女孩眼底的笑意凝滞,难以置信问:“为什么?”
谢凝夭缓缓抱住倒下的小女孩,凤眸弯成新月,道:“因为...你是我呀!”
她温柔至极的抹去小女孩脸上的血迹,温柔又残忍道:“我又怎么会不知你想杀我了。”
话音刚落,怀中小女孩化作纷飞桃花。
谢凝夭起身挥剑劈开参天桃树,木屑纷扬间,树应声倒下,只见树桩中伫立着一把平平无奇的剑。
谢凝夭笑意更浓,上线捂住剑柄,蛰伏百年的剑气震得叮咚作响。
她轻轻摩挲着剑身,柔情道:“无奇,我来接你了。”
幻境轰然坍塌的刹那,万千桃花坠落。
谢凝夭踉跄扶住树干,记忆如附骨之疽啃噬灵台,那些刻意尘封的往事正撕裂着破蛹而出。
她不是什么善类,当年逃进仙门是为了躲避追杀,可仙门是不会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在守山弟子剑尖抵住她的咽喉,驱赶她时,她突然被木香笼罩,那人如霜雪般降临。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沈言白。
沈言白半跪在她面前时,指尖泛起月白光晕,在触及她腕间的伤口,又骤然放轻,温声道:“想学和我吗?这样以后就不怕受伤了。”
伤口居然肉眼可见的愈合,疼痛也在消减。
当时,谢凝夭哪有什么想学不学的,她只想活着,怎么样都行,她答应了。
沈言白做担保,留她在仙门。
起初她以为沈言白想利用她做什么,在谢凝夭的世界,几乎只有利用和杀戮,她不相信一个人会毫无理由的帮助一个人。
可时间久了,事实证明她就是自作多情,沈言白收留的人可不止她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明月高悬,独不照我的心态,谢凝夭想证明她在沈言白眼里是不一样的,久而久之,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结局是沈言白杀了她,她没死,她杀了沈言白,他也没死。
两人都重生了,互不相欠,谢凝夭苦笑,不愿在重蹈覆辙。
谢凝夭取回剑后,直接下山,却在山门口,听见一声。
“师妹。”
4. 跑
妹你个头!
谢凝夭只觉得被那声“师妹”刺得生疼,青筋在雪白额角突突跳动。她甚至不必侧目,单凭身后飘来的木沉香,便知来者何人。
她兀自加快步伐,可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如附骨之疽,紧紧跟随,终究逼得她不得不转身对峙。
无奇剑嗡鸣出鞘,堪堪抵住来者喉结凸起处。
“你想干什么,找死么?”言语间带着不耐烦和厌恶,她如今可是半分纠葛都不想和沈言白扯上。
沈言白颈间压出细小红痕,紧紧攥着剑鞘,“我同你一道寻神器。”话音未落,剑刃已游弋至他下颌,在喉结处划出蜿蜒血线。
谢凝夭轻轻歪头,将剑锋移至沈言白的下巴,微微挑起,“不需要。”她眸底冷厉,带着警告,“不要再跟着我,沈言白,我的脾气没那么好,你是知道的。”
沈言白一时失言,他不知道怎么说,低眉失落道:“这是我欠你的......”
谢凝夭最讨厌这句话,两世了,沈言白还是只会说我欠你的。
她忍不住的翻白眼,“打住,我说了,你告诉我神器下落就已经两不相欠,别扯那么多,你我都重活两世,我不想走一样的路,也不想再看见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个字戳中了沈言白,沈言白仿佛被钉在原地,只是望着谢凝夭离去的背影渐融于暮色中,胸腔似被揉进整株苦枳,连呼吸都染着酸涩。
暮色浸染青桐山巅,薄紫烟霭中藏着飞檐斗拱的仙门。
谢凝夭驻足山道转折处,她要前往的夔城遥在千里之外,只不过记忆里那抔黄土早被血色浸透。
夜落后山路崎岖不好走,谢凝夭找到一块较为干净的地面,堆起火,打算明早才启程。
她屈膝倚坐在石头上静思,夔城就有一把神器,当初谢氏一门便是神器的掌管着,而后遭遇灭门之灾,幼时她匆忙葬下父母后,就开始了逃亡生活,直到逃进仙门,一直久居,前世被魔族找上门后暴露了她体内的魂咒,被迫入魔又开始逃亡......
等她登上魔尊之位后,再回去,早就物是人非,就连父母的墓碑也不见了......
依稀记得前世那把神器最后落入现任城主手里。
谢凝夭正想得入神,徒然听见一阵慌乱的声音,她倏地握紧剑鞘腾身而起,循着声音前进。
月色泛起冷光,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拳打脚踢一个男子,尖锐的指甲如鹰爪般撕扯男子衣襟。
谢凝夭蹙眉退后半步,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说话。
忽得女子蓦然转头,瞥见谢凝夭,她转身居然向谢凝夭扑来,喉间迸出兽类般的呜咽,不过速度不够快,踉跄扑来时,谢凝夭只是微微侧身便躲开了,徒留那女子栽在地面上。
女子反应有些迟钝,见手中扑空,又扑向谢凝夭的,抓住她的脚踝,再次发出呜呜的声音。
“姑娘当心!”男子仓皇爬起,粗粝手掌掰开女子紧扣谢凝夭的指节。
他赧笑着搔后颈,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葛布衣,“这是我娘子,她脑子有些问题,癔症发作时总这般喜欢到处乱跑,我也没有办法,让姑娘见笑了。”
谢凝夭垂眸扫过他虎口厚茧,视线在对方怀里被禁锢的女子身上稍作停留。
她将无奇剑收入剑囊,淡淡道:"倒是个痴心人。"
男子搓着皲裂的手掌,佝偻脊背压得更低,对谢凝夭道:“姑娘怎么独自一个在这林中,可不安全。”
谢凝夭淡淡道:“没事。”没说出后半句,这林中恐怕最危险的就是她了。
男子似贴心的为谢凝夭考虑,道:“这样吧。姑娘要不是不嫌弃,可以去我家暂住一晚,这林中晚上有魔族,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魔族?”谢凝夭唇角勾起玩味弧度。
男子见谢凝夭有疑问,语重心长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地方偏僻,经常有魔族人在此游窜,之前不少仙人都来此处灭魔。”
谢凝夭眉梢上扬,一副单纯的模样,嘴角微张,“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男子眼瞳倏然掠过一丝锐芒,随即低眉,佝偻着脊梁引路,托着自家娘子手肘,踉跄的在前方带路。
谢凝夭瞥见那妇人指尖正痉挛般揪着粗布襦裙。
暮色如泼墨浸染天幕,三人最终停驻在一座院落前。
院子从外看,很大,甚至有些突兀,在一个偏僻的林中居然会有这样的大的房子,除了中间最大的主屋,两边都有竹木搭成的侧房。
谢凝夭不动神色的观察,见男子将女子背进屋内安放好,便给谢凝夭带到一个侧房。
“姑娘在此歇吧。”男子踹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谢凝夭点头道谢,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关门后,借着油灯昏黄光影摇曳,谢凝夭才拿出一块小木片,上面炭迹斑驳,歪歪扭扭写着“跑”这个字。
这是之前那个女子向她扑来时塞进她手中的硬物,当时女子脖颈青筋暴起似要嘶喊,最终却只化作喉间压抑的震颤,如若不然谢凝夭也不会跟着来。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这对夫妻很奇怪,明明是他们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她,又让她跑。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要干嘛。
夜深人静,耳边只能听见呼吸声。
谢凝夭和衣躺假寐,无奇剑横陈枕边,月光穿过窗棂将人影倒影在谢凝夭的脸上。
“锵——!”
人影举起刀刃,在落下的瞬间,谢凝夭放在一旁的无奇剑自动出鞘,瞬间飞起打断人影手里的刀。
哐当一声,刀刃落地。
谢凝夭睁开眼睛,直到听见惨叫声才起来。
谢凝夭用法术将一旁的火烛点亮,照亮了漆黑的房间,男子狼狈的躺在地上,大腿上插着无奇剑,剑锋穿透,声入地面,男子根本不敢移动。
“你,你怎么知道?”他猛地响起他的娘子和谢凝夭有过接触,呲牙咧嘴的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像淬毒般,恶狠狠道:“是不是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谢凝夭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斜倚床抱臂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且不说一个夫妻为什么会在入夜的时间,莫名其妙出现在树林里,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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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偏僻少有人的地方还有这么大一个院子,长时间无人居住的侧房很干净。”
谢凝夭又道:“不过你倒是很会装,装一个忍气吞声的丈夫,装一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丈夫,那么你说说,为什么一个这样好的丈夫只有表面的伤,而他的娘子手臂上全是淤青和结痂。”
男子眼底闪过狠意,“你想做什么?”
谢凝夭无辜道:“是你想做什么吧?说说看吧,你和你妻子怎么回事?”
男子闭口不谈,“放过我,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谢凝夭叹气,“不说?”无奈道:“无奇,动手吧。”
剑自己拔出带起血珠飞溅,对准男子的心脏,即将下落,男子出声制止。
谢凝夭挑眉,听了听这个让人作呕的故事。
男子名为张三东,原是夔县地痞混子,他常蹲在街角,用豁口的瓷碗敲打地面向乞儿们收“份子钱”。夔县富人当道,压迫民脂民膏,很多穷人吃不起饭只能上街乞讨,张三东就是这样长大的。
后来有点小钱又染上赌博,日日混迹赌场,着急被盯上了,利滚利,张三东欠赌债越来越多,某夜翻墙逃窜时被剁去半截小指,为了躲避追债的人,逃到山中,靠打劫为生。
两年前,他打劫到一个千金小姐,是城里有名的米商女儿——谈思意,谈思意原本在养在渝州祖母家,后父亲突发恶疾,命不久矣,为了尽早见到父亲,只能铤而走险从这条道走。
偏偏不逢时,遇见了张三东,原本张三东是个只要钱的货色,许是见色起意,不仅要了谈思意的钱,还被人给扣留下来。
强行拜堂,不听话就打,谈思意性子倔强,她不想死,更不想就此服从。
两年里,她逃跑过无数次,每次都给抓回来。
谈思意不停地咒骂,哪怕被打,哭声里也带着求救,时间长了,张三东觉得烦,直接用哑药把她嗓子废了,警告谈思意听话才有饭吃。
日后,遇到人路过,张三东故意撕破衣襟,抓把草灰抹在眼角扮可怜,假装是被妻子殴打的丈夫,然后骗人暂住,男的就用砒霜混在接风酒里先杀再捞钱,女的就在熏香里掺迷魂散先/奸/后杀,再捞钱。
谈思意受不了,用炭块在茅厕木板上刻字,有机会就报信,哪怕被发现了挨打,谈思意依旧不放弃。
她等某天有人或许就带她逃走了......
谢凝夭听得眉头紧缩,手握着剑鞘咯吱作响,她可不是什么好人,更加不爱多管闲事,但这件事她心里堵得慌,喉间仿佛哽着块石头。
剑光忽如银蛇吐信,挑断男人四肢筋脉,打算让他慢慢流血致死。
便起身去看看谈思意。
转身推门的刹那,朽木门轴突然卡住,就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前,如同从水墨画里剥离的魑魅。
毫无防备的谢凝夭被吓一跳,寒毛炸立,等看清人脸后,眼底惊吓化怒火,气急败坏地扬手,一巴掌扇在了对方的脸上。
真愁有气没处撒。
“沈言白!”
“装神弄鬼也要看时辰!”
5. 我喜欢你
巴掌声不响,力道也不大,沈言白只是微微偏过头,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廓。经过上一次被打,他好像习惯了,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尽之言。
“你手没事吧?”
沈言白非但没生气,还握住谢凝夭的手,细细查看她的手。
谢凝夭:“......”猛地抽回手在衣间上重重擦拭。
这是重点吗?
“你怎么还跟着我?”剑鞘咚地戳在地面,谢凝夭皱眉,很不满。
沈言白从怀中掏出烫金帖子,“我只是恰巧路过,听见声响,过来看看。”
谢凝夭两指夹过帖子甩开,火漆封印的花纹裂成两半,上面写着夔城城主小女儿大婚的宴请。
谢凝夭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沈言白指向张三东,“他怎么办?”
谢凝夭挑眉道:“你居然偷听?这可不是君子所为。”随后毫不在意的口气,“杀了呗。”
沈言白握着剑柄,点头走进房内。
张三东见有人,喉间发出嗬嗬声,急切呼救。
“救我......”
“救......”
沈言白拔出剑,如白虹贯日,直接刺向张三东,剑锋穿透腹腔时带起血肉翻卷的黏腻声响。
等谢凝夭听见声响回身,剑已经在张三东的腹部,她惊呼道:“你干什么!”
她扣住沈言白握剑的手腕,将他推开,着急道:“不需要你动手!”
谢凝夭蹲下试探张三东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心中悬挂的石头轻轻放下,呢喃自语:“还好,没死。”
她拔出剑,血柱喷溅在她眉间,谢凝夭又干脆利落刺进心脏,彻底断了他的心脉。
做完,她沾血的手指点向沈言白眉心,将剑还给他,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
沈言白却突然擒住她滴血的手腕,问:“为什么?”
谢凝夭一时间愣住,她清晰的感知到沈言白的掌心温度。
片刻后,她用力甩手,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杀他?”
谢凝夭喉间突然哽住,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回答不上的感觉让她很讨厌,她不能接受无法掌控的场面。
为什么?
夜风卷着血腥气灌入鼻息,让人不禁的作呕,她也不知道,这好像就是她的习惯,前世也是这样,每当沈言白要碰染不干不净的东西时,她总会抢先。
谢凝夭手上不知沾染过多少血,她不在乎,对她而言,沈言白是块干净的玉石,她不想沈言白碰不干净的东西。
可面对沈言白的突然发问,倒像是警钟被敲响,点醒了她。
谢凝夭后退半步,眼神冷漠,回答:“你想太多了。”她与沈言白擦肩而过,“只是不想你和我的事扯上任何关系。”
沈言白指尖擦过她飘过的衣角,还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一缕裹着血腥气的夜风。
谢凝夭抬脚踹开主屋的门板,果然见谈思意浑身是伤蜷缩在角落,手腕麻绳深陷皮肉,血痂里还粘着黑色的不明物体。
谢凝夭干练的用剑鞘挑开麻绳,单膝跪地轻唤:“醒醒?”
谈思意并没有醒,谢凝夭微微叹气,用指尖凝起微光点在谈思意眉心,疗愈她的心神。
不出片刻,谈思意睫毛颤动如受伤的蝶,颤抖着睁开眼,见是谢凝夭,突然抓挠自己脖颈发出“嗬嗬”嘶鸣,却发不出声音,眼角流泪,指甲在旧伤处又撕开血口。
谢凝夭扣住她双腕按在胸前,轻描淡写道:“他死了。”
谢凝夭没多说什么,直接简单的几句话结束了那不堪的过往,又道:“你自由了。”
谈思意脊背突然弓起剧烈颤抖,渐渐平息后额头抵住谢凝夭肩窝,紧紧抱住谢凝夭,好像谢凝夭是她唯一可以索取温暖的地方。
谈思意哭到痉挛仍攥着谢凝夭袖角,谢凝夭强行分开谈思意的手,掏出银锭:“这些够你回家。”
月光映着谈思意脸上交错的泪痕,那瞬间她的眼神里仿佛有了些许的光。
谈思意突然伏地叩首,额角重重撞向地面,是隆重的感谢。
可谢凝夭不喜这样,她拽住谈思意向上提起,道:“要谢就活着谢。”
走出主屋时晨雾飘散在上空,点点光线从缝隙里照射进来,沈言白背靠树擦拭剑身,谢凝夭目不斜视掠过他身侧。
三人行至院外,谢凝夭反手掷出火折子,烈焰顺着角落的稻草窜上房梁,将不堪的过往烧成漫天飘散的灰烬。
谢凝夭剑鞘横拦二人面前:“到此为止。”
谈思意却突然扑跪着抱住她左腿,拼命摇头,沈言白在乘机道:“顺路。”
谢凝夭哑然失笑,好蹩脚的理由,可也没说什么。
三人影子在火光的照射下重影在地面,仿佛缠成解不开的结,谢凝夭终是默许了这场尾随。
离夔城还有一天的路程,但天色逐渐晚,谢凝夭停驻在水潭边,找到一处河溪扎营。
沈言白隔着三丈距离,也在不远处跟着扎营,正对着谢凝夭的篝火堆。
只有谈思意抱膝蜷在歪脖子树下。
谢凝夭挽起袖口涉水抓鱼,用剑当作鱼叉精准的插中一条黑鱼,同时沈言白也跟着抓鱼,水花溅湿衣襟也浑然不觉。
谢凝夭小声蛐蛐,“跟屁虫,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浑然忘了,当初她就是这招死缠着沈言白。
篝火噼啪爆开火星,谢凝夭将鱼串在树枝上烤得焦黑,浅浅尝了口,喉结滚动着强咽炭块似的鱼肉。
她用剑尖拨弄火堆掩饰尴尬,考虑怎么在沈言白和谈思意眼皮下不经意把鱼丢进河水中。
眼前忽的横过树枝,焦黄油星正从金黄鱼皮滑落。
沈言白翻转烤鱼展示完美剖面:“这个是好的,尝尝。”也不知道沈言白从哪里弄的调料,这么一闻,真的色香味俱全。
可谢凝夭下意识觉得这话反着听就是在嘲讽她。无语到用眼神表示:装什么装!
她余光瞥见谈思意瑟缩的背影,突然唤道:“过来。”
谈思意乖巧的蹲在一旁,谢凝夭将沈言白递来的烤鱼放在谈思意面前,“吃吧。”
谈思意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眼神在谢凝夭和沈言白之间来回游走,在谢凝夭逐渐不耐烦的表情下慢吞吞接过。
谢凝夭将自己烤的焦鱼掷向沈言白,“交换。”
沈言白嗅了嗅烤焦的鱼,失笑道:“我再给你烤一条吧。”
“我不饿。”谢凝夭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
她本想就是给谈思意烤的,她修行之人,本就不用进食,可谈思意是普通人,一天没吃东西,恐怕还没到城内,人先倒了。
她可不想还要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城,只是未料她能斩妖除魔,却驯服不了一条鱼!
有失她的形象!
等沈言白走远,谢凝夭从袖中抖出青瓷药瓶,瓶塞弹开的刹那,青涩的苦香漫过篝火余烬。
她对谈思意道:“这是可以治疗你嗓子的药。”五粒赤红丹丸滚入谈思意掌心,“每月一颗,不可以提前服用,五月后声带基本可愈,只不过......”
谈思意咽下嘴里的鱼肉,篝火在她瞳孔里炸开星点金光,喉结艰难滚动着等待下文。
“药性寒烈......”谢凝夭轻点她小腹,“这个东西恐怕留不下来,你自己考虑吧。”
话音未落,谈思意手里的烤鱼滚落在火堆中迸起万千火星。
她愣怔的离开,站立在河边,夜风起,带着湿气,而后踉跄着扑向河岸,疯狂拍打腹部,仿佛要剖出什么腌臜东西。
冰冷刺骨的河水仿佛透浸她的身体里,将身体里的罪恶流掉。
沈言白不知发生何事,想要阻止。
谢凝夭提前一步拦住他,“你是不是什么事都喜欢管?”
她真的讨厌死沈言白这点了。
“她......”沈言白大概明白谈思意不是寻死,没在前进。
谢凝夭问:“有调养身体的药吗?”
沈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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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以为谢凝夭受伤,拉着她的手,检查她的身体,“你受伤了?”
谢凝夭无语甩开他的手,“待会把药给她,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就说对身体好就行。”
沈言白悬着的心放下,点点头。
一日后,三人到了城门,谢凝夭与谈思意隔开丈余距离,这是最后的默许。
沈言白看着谈思意离去的背影,道:“她归家未必是幸事。”
谢凝夭冷漠道:“与我何干?”她又不是圣母,真的把谈思意带着更加不可能,她还有事要做。
此时的她先前有活人气息的她,判若两人。
她瞥眼一看,对沈言白道:“倒是你——滚远些。”
谢凝夭拂袖进城,沈言白依旧亦步亦趋,影子总是恰巧挨着。
夔城满城花灯,即便未入夜也不逊色,谢凝夭挨个拂过摊贩悬挂的花灯。
当她瞥见桥头的灯船,起了心思,当确定那抹月白身影依旧在身后,她忽而旋身挤进赏灯的人潮,那么亮色如游鱼般灵巧地穿梭于锦衣华服之间,上了画舫。
沈言白紧紧跟随,正要踏上画舫舷梯,后颈骤然掠过罡风。
他本能侧身避让,却撞翻身后卖糖人的老人,他下意识俯身搀扶,却被一股力量偷袭,踉跄跌入河中。
谢凝夭闻声转头,攀着朱漆栏杆俯身望去,只见沈言白浮出水面,耳尖上还滴落着河水。
等沈言白反应过来时,他听见桥头传来银铃般的大笑,抬眼只见谢凝夭朝他拍手,嘴里无声道:“活该!”
谢凝夭自以为总算甩掉沈言白,在一家茶楼喝茶,可半盏茶后,谢凝夭捏着青瓷茶杯的手骤然收紧。
雅间木门吱呀推开,沈言白滴水的发梢已用内力烘干,月白襕衫不染微尘,就这样直挺挺杵在门口。
“阴魂不散!”谢凝夭怀疑沈言白是不是重生后有狗鼻子,她怎么到哪里,沈言白都能精准的找到,“你到底想干嘛!”
沈言白喉结滚动着向前半步,谢凝夭抄起茶杯摔在他的脚边。
他道:“我只是想帮你。”
帮帮帮,她又不是废物,需要帮忙?
笑话!
谢凝夭呵声道:“你又不喜欢我,你帮我做什么?我前世跟着你,你嫌烦,我现在不跟着你了,你到好,更着我,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喜欢你。”
两世想听的话,在这种场合出现,谢凝夭觉得很不合理。她沉默片刻,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沈言白眉目紧锁,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闭口不言。
谢凝夭见状,点头,道:“好,我重新问你,那你为什么杀我?不要告诉我是仙魔势不两立,你有很多机会杀我,为什么选择在那一刻杀我?”
这是谢凝夭真正想知道的事,前世她从来不避讳沈言白,将他关起来的数月,两人也从未起冲突,那甚至以为沈言白真的妥协愿意给她在一起。
当初在死前,她以为她的心愿达成了,从未料想沈言白会杀她。
难道之前是为潜伏?为了仙门除害?
所以愿意牺牲他的身体,委曲求全,只为一招毙命?
那真的大可不必,无数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不要,非要在她献祭的时候,谢凝夭想不出理由。
她等着沈言白说,哪怕随便说一个理由也行。
可沈言白依旧沉默不语。
谢凝夭终于等得不耐烦,起身离开。
沈言白还想跟着,谢凝夭却拔剑,剑光如雪出鞘对着沈言白。
沈言白迎着剑锋向前迈了一步,“要杀便杀。”他突然握住剑刃往心口送,“只是别再......”躲着我。
话说半截,谢凝夭收回剑,一掌打退沈言白,道:“闭嘴!别再跟我,否则我真的会动手杀了你。”
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言白还是没有留住谢凝夭,他低眉呢喃道:“对不起......”
可歉意终究被裹挟在风中,最终没有被谢凝夭听到。
6. 雪蛇
次日,谢凝夭根据记忆来到当初匆忙埋下父母的地方,那时的一条小道已是杂草丛生,抹去了昔日的道路。
她选的地方算是比较偏僻的,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只求片刻安静。
那时她的身边还有表哥,两个年幼只能相互扶持的孩子,在经历血雨腥风的几天几日,眼底早已没有稚嫩和天真。
表哥对她说:“妹妹,别怕,我一定会报仇的。”
谢凝夭蹲在只能用黄土堆起来的坟墓,甚至墓碑都是她随意找的一块木板,用石头刻上的字。
她麻木,红肿的眼睛已经流出眼泪了,母亲死前最后的话依稀还在耳边回荡。
“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报仇?
谢凝夭歇斯底里的质问,任由她反复推攮呼唤,回应她的只有早已没有生气的身体和逐渐淡去的温度。
谢凝夭说:“我不想报仇。”
表哥霎时瞠目结舌,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嘴先问出:“你在说什么?”
谢凝夭摇摇头,眼神空洞,重复道:“我不想复仇。”
那时表哥火气蹭得上来,骂得很难听,什么话都说,谢凝夭知道,他并非真的会怨恨谢凝夭,只是小小年纪的他在妹妹面前佯装的镇定,在此刻变得孤立无援。
他需要宣泄。
那一夜过后,表哥就离开,再也没有见过面。
谢凝夭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好好活着。
谢凝夭用剑气如虹斩断荆棘野草,辟出一条路来。
可路还没辟出来,她突然耳尖微动,听见四周有奇怪的异动,前世在血海里淬炼出的本能,于她而言,这种声响她再熟悉不过了。
有人想杀她!
可她才重生没多久,前世的事也没有发生,为何会有人想在此时取她性命?
谢凝夭站立不动,眼底一片荒芜,不禁耻笑,来都来了,那就都留下热闹热闹。
“诸位既来了......不妨留下当个祭品!”她蓦地旋身甩袖,剑气横扫枝叶,簌簌抖落,剑影立即将落叶绞碎漫天纷扬。
谢凝夭双指并拢划过剑脊,无奇剑发出龙吟般的震颤,旋身划出半轮银月,万千剑影如孔雀开屏绽开光幕,她呵声道:“形影——破!”
剑气裹挟着金光爆裂,削断的叶片在空中凝滞刹那,暴雨般射向暗处。
蹭得一声,只见几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手里拿着剑,蹲在地面,呈攻击趋势,蓄势待发。
谢凝夭看着被迫现身的杀手们蹲踞成狼群阵型,她讥笑道:“我初到夔城,城主就送我这么大份礼物,是不是太过隆重?”
残叶在死寂中簌簌坠落。
四周静谧,片刻后一位身型高大的男子自阴影中踱出,他掌声雷动,含着笑道:“不愧是谢令生的女儿,人未出,居然就猜出来了。”
谢凝夭眉眼斜挑,无语道:“城主眼瞎,我不瞎。”她指着黑衣人手上的剑,上面刻着夔字,“敢问除了城主手下,谁还会用这样的剑。”
谢凝夭继续道:“再说了,能第一时间绞杀我,除了当初灭谢氏满门,抢夺神器的人,难道还有其他人吗?”她冰冷地看着城主,犹如一滩死物,“神器不就是在现任城主手里吗?”
她眼里闪过杀意,“我没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上来了,也好,免得我还要花时间找你。”
只见谢凝夭拿起剑,剑刃指向城主,寒光乍现直取咽喉,城主揪住身侧侍卫后领往前一掼,染血的剑尖堪堪停在对方突起的喉结,道:“谢姑娘不要急,有话好好说,你的父母可没死。”
谢凝夭剑锋纹丝不动,道:“这种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城主不慌不忙从衣袖中拿出一块青色玉佩和断了一半的金色发钗。
谢凝夭瞳孔骤然紧缩,怒气道:“你居然敢掘坟,我杀了你!”
在谢凝夭握剑向前推送的时候,城主将身前的侍卫轻轻一推,脆弱的肌肤在锋利的剑尖轻易的被刺破。
谢凝夭皱眉,后退一步,侍卫眼底残留惊恐的神色,应声倒地。
“杀了我,你可就见不到你的父母了。”城主嫌弃的瞥了眼死去的侍卫,突然捏碎玉佩,残碎的玉片落地化作两道虚影,虽面目模糊却隐约可见谢氏夫妇当年的英姿。
谢凝夭因过度用力青筋泛起,无奇剑感应到主人心绪发出阵阵嗡鸣声,有替主人发泄的企图。
可谢凝夭骤然收剑归鞘,原本面上的杀气消散,凝聚的是粲然一笑,“好呀,如果没见到,那城主就只能骨肉分离了。”
-
谢凝夭跟随着城主来到府邸,穿过曲折回廊,雕花廊柱投下的阴影如虎齿交错,她左手始终虚按腰间剑柄,带至一个偏远的院子。
城主道:“请进。”
谢凝夭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让他们出来。”
城主笑道:“好。”
大门被推开,细微的机关转动的咔嗒声混着门轴的呻吟,记忆中的两个人重现在谢凝夭的眼前,父亲的高大威猛,冷酷严苛,总是不苟言笑。母亲温婉尔雅,可眼底依旧有几分厉色。
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活生生在她眼前,但谢凝夭的眼底并没有过多的神色,手遂即握住突然震颤的剑柄,唇角勾起讥诮弧度,眼底寒芒骤盛如雪崩,“城主,你没脑子吗?用这种小伎俩?”
谢凝夭拔出无奇剑,剑身轻颤划出霜色残影,半空凝成数道交织的寒光,宛如暴雪织就的天罗地网。
肉眼看不清的雪白刀光,将两人绞成漫天雪花。
城主向后退一步,瞳孔微缩,喉结滚动着咽下惊诧,但惟独没有被揭穿后的半分恐惧,他最终的目的也只是将谢凝夭带到院中即可。
不过谢凝夭这么快的分辨出来,还是有几分震惊。不说他的伪装术有多厉害,可也是排得上名号,能够隔着一定距离一眼认出可见谢凝夭的实力不可小觑。
还好他早有准备。
谢凝夭的剑尖触及城主咽喉,地面突然翻涌气流如沸水,沥青状黑雾自地砖缝隙渗出,瞬间凝成锁链缠缚谢凝夭的四肢。
她膝弯猝然下折,剑柄抵住地面迸溅火星。
谢凝夭越挣扎,那股力量将她禁锢的更加厉害,她猛然抬头,束发的银丝飘带被阵法罡气绞碎,三千青丝如墨瀑垂落肩头,厉声道:“你设计我?”
城主大笑,五指翻飞结出法印,地面符文骤然亮起妖异紫光,,“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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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挣扎了,这个献祭阵法是专门正对仙族。”
院中上空凝结成是黑色实体——噬灵珠,正疯狂抽取她周身灵气,“等收取你的力量了,再放了你的血。”
他眼底狠色,“这一次,我可是等了十年!”
谢凝夭皱眉,“李建阳,你别忘了,你可是仙门中人,你居然专门研究针对仙门的阵法!”剑气在封印阵中炸开星火,却反被噬黑珠吞噬成流萤。
城主嗤之以鼻道:“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我也只是对三个人使用了。”
“什么意思?”谢凝夭以剑拄地试图起身,却难以挣脱。
李建阳突然暴起,面部扭曲道:“当初你的父母不愿交出神器,凭什么神族的东西认人族为主人,可笑!”
而后神情阴暗,戾气深重,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杀了他们!只可惜你居然逃掉了!”
李建阳摊开手,阵法深处传来锁链拖拽尸骨的闷响,无奈道:“神器认主,我无法使用,我无奈挖出你父母的尸身,放干了他们的血,这些年小心使用,可终究有用完的一日,我只能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他释然一般,放松奸笑,“还好......你自己回来了。”
谢凝夭面不改色的听完,染血的嘴角扯出冷笑,任由封印阵吸走灵气,只有手死死拽住剑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建阳用大发善心的语气,继续道:“你放心,你父母的尸骨就在这个地下,等你死了,我会吩咐人将你们葬在一起。”
李建阳本想亲眼看见谢凝夭死去,可手下突然手下疾步而来,手上拿着玉简,正闪烁仙门的传讯灵光。
他接过传讯玉简,阴鸷目光扫过阵中谢凝夭,警告道:“好好伺候谢姑娘。”临走前甩袖结印,阵眼处突然生长出无形的屏障。
谢凝夭体内灵力翻涌如沸,越来越难受,阵法想吸收她的力量,却怎么也吸收不了,导致谢凝夭身体有强烈的撕裂感。
谢凝夭深呼吸,强行锁断灵力,如果她没重生,这一时半会可能还真的没有逃脱。
可她现在不一样,这是镇压仙族的阵法,她体内是有魔族的力量,这点东西不足以困住她。
谢凝夭催动那股力量,阵法纹路突然暴涨紫芒,她心口处浮现黑色咒印,竟反向而行将噬灵珠内的仙力吸收。
“锁仙的怎么能困魔族呢?”谢凝夭嗤笑,直接冲破阵眼,地面骤然炸开,缠绕脚踝的链字寸寸崩裂,她身体骤然轻盈。“狗东西,等会弄死你!”
阵眼中心地面打开,由下而上,浮现出一个台座,上面凭空悬浮着一个银色长鞭,这是第二把神器——雪蛇。
鞭身游走着细密霜花,蛇首状鞭柄突然睁开猩红竖瞳,锁链应声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紧声。
神器座台下,有不少的白骨,谢凝夭手微颤,跪在地面,轻抚白骨,脱下外衣长衫,将白骨包裹起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攥紧包裹着白骨的布料,狠不得融在身体内。
温存片刻,谢凝夭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谈思意蹲在地上,她眼神惊恐,捂着鼻子,手里拿着奇怪的药瓶,试探倒在地上侍卫的鼻息。
谢凝夭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7. 谢令生
谈思意立刻起身想要捂着谢凝夭的鼻子,带着急促的风,却被谢凝夭疾退一步抬手格开,扑了个空。
谈思意焦躁地蹙眉,纤指急促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又晃了晃手中的青玉药瓶,最后猛地指向地上昏迷的侍卫。
一连串动作虽显慌乱,谢凝夭虽不明谈思意为何现身于此,却也瞬间领悟其意,迅速抬袖掩住口鼻。
谈思意见状,立刻攥住谢凝夭另一只手腕,手指冰凉,不由分说拽着她拔足狂奔。
冷风灌满袍袖,两人身影在回廊中疾掠。
直至奔至僻静角落,谈思意才猛地刹住脚步,扶着斑驳石墙剧烈喘息,莹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谢凝夭冷冽的目光仔细扫过谈思意,她云锦华服,珠翠生辉,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样看确实有富家小姐的气质。
“你为何在此?”谢凝夭语带审视。
谈思意张口欲言,喉间却只溢出破碎的嗬嗬气音,她急得眼眶泛红,徒劳地比划着。
谢凝夭不耐烦地按了按额角,“罢了,不必说了。”她劈手夺过谈思意紧握的药瓶,指腹摩挲着瓶身冰凉,“此物,是沈言白给你的吧。”
谈思意用力颔首,发间步摇轻颤。
谢凝夭眸色一沉,遥想到近日沈言白总是千方百计的跟着她,她不由的烦躁,低语淬着寒意:“他当真是……阴魂不散。”
她忆起李建阳被玉简传讯匆匆离去的场景,能令他不得不赴约者,恐怕只有沈言白了。
念及此,谢凝夭转身欲走,杀意如实质般萦绕周身,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李建阳必须死。
谈思意却双手死死攥住她的袖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疯狂摇头,眼中满是惊惶恳求。
谢凝夭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随即想起对方口不能言,“罢了,此事与你无干,速离此地,莫让人瞧见你与我牵扯,对你没有好处。”她猛地挥袖,试图挣脱。
谈思意被甩得一个趔趄,却仍固执地稳住身形,眼见劝阻无效,只得咬紧下唇,悄然紧随谢凝夭身后,如一道无声的影子。
为赴明日婚宴,宾客早已提前而至,此时夜已降至,前厅人声鼎沸,烛火通明,灯盏折射着觥筹交错的光影,丝竹靡音混杂着笑语喧哗。
谢凝夭素来无所顾忌,她手持无奇剑与雪蛇鞭,将白骨系在身后,周身煞气凛冽,如索命修罗般直闯厅堂,所过之处,人群惊骇避让。
谈思意亦步亦趋紧跟其后,步履虽轻却坚定,她此行,既受人之托,更因己心,绝不愿见谢凝夭孤身涉险。
谢凝夭大步流星,脚步生风,却在游廊转角处与温清水迎面撞上。
温清水正被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簇拥着,其中一人殷勤递上的酒盏,被她蹙眉纤指轻推,琼浆微漾。
她瞥见谢凝夭,柳眉轻挑,手中捏着的丝帕几乎绞断,道:“原来你在这里,哼!你倒逍遥!撺掇沈师兄撇下众人提前下山,好独享自在!”发髻上的珠花因怒气而轻颤。
谢凝夭脚步微滞,茫然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温清水上前半步,环佩叮当,眉眼俏动道:“装什么糊涂?若非你怂恿,沈师兄怎会抛下贺仪队伍与你先行?谁不知你是贪图沿途玩乐!”
她身后一位公子试图打圆场,被她眼风冷冷扫退。
谢凝夭眸中寒光一闪,瞬间了然,沈言白竟替她私自下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嗤笑一声,道:“你想太多了,我不是提前,而是私自下山,现在更不是来贺喜......”她轻轻拂过雪蛇鞭冰凉的鳞纹,言笑晏晏,眼底却冷意,低声道:“我是来取人性命的。”
温清水脸上骇然色变,联想到先前谢凝夭在武试上刺杀沈言白的行为,她心头一紧,道:“你别乱来!”
“沈言白在哪里?”谢凝夭声音不高,却压过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温清水误以为她要行凶,猛地攥住谢凝夭手腕,言语不自然的威胁道:“你敢动他!”
她急促的呼吸喷在谢凝夭颈侧,带着甜腻的熏香,“谢凝夭你冷静些!你与沈师兄何来深仇?何必处处针锋相对?”
温清水再道,语气竟罕见地放软,“上回你刺杀未遂,天同长老本欲将你诛杀后逐出师门......是沈师兄拖着未疗愈的伤,在戒律堂跪了整夜为你求情,才换你周全!”
谢凝夭腕骨一僵:“......如此说来,我该叩谢大恩?”
“你明白就好!”温清水扬声道,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谢凝夭嘴角抽搐,腹诽温清水可笑至极的天真。
她猛地抽回衣袖,两人拉扯中,温清水踉跄后退撞上朱漆廊柱。
谢凝夭头也不回地没入前方灯火通明处,将温清水气急败坏的呼喊抛在身后。
只留弥漫着酒香与脂粉气的夜风中荡漾。
李建阳的女儿李西月是夔城著名的刁蛮大小姐,她的结缡对象是渝州著名的纨绔贵胄,倒也是相配。
来贺喜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谢凝夭现身时,李建阳正与沈言白对坐品茗。
只见她手腕一抖,一道银亮的鞭影凌空劈下,“啪”地一声脆响,精准地打翻了李建阳手中的青瓷茶盏。
温热的茶汤泼溅而出,淋湿了李建阳的袍袖和案上的茶点。
骤起的变故令四座皆惊,在座的宾客纷纷侧目,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谢凝夭身上。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率先拄杖而起,沉声喝问:“来者何人?为何在此行凶伤人?”
李建阳也在慌乱中猛地起身,仓促间膝头甚至磕了一下桌角,心头警钟轰然长鸣,他实未料及谢凝夭竟有能耐出现于此,更未料到她出手如此迅疾。
此刻,温清水与谈思意也紧随而至。温清水见状更是杏目圆睁,惊愕难掩。
她疾步上前,一把攥住谢凝夭持鞭的手腕,低声道:“你疯了?”
谈思意也欲上前,却被一位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妇人伸臂拦住,“思意,别过去,安分些。”那妇人语调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谈思意闻言蹙紧眉头,一时彷徨无措,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言白。
谢凝夭被温清水攥得一阵烦躁,用力一挣臂,将她甩开。
温清水猝不及防被甩脱,踉跄半步,面上顿时青红交错,羞恼地“哼”了一声,愤然跺了下脚。
谢凝夭毫不理会温清水,灼灼目光直逼李建阳,嘴角勾起,讥讽冷笑,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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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怎么?眼见我现身于此,很意外么?”
李建阳强自按捺下惊悸,勉强站稳身形,捋了捋湿了一角的衣袖,佯作镇定道:“这位姑娘何出此言?老夫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却无端搅扰我府上清净?”
谢凝夭忍不住心中暗骂:狗东西,倒是很会装模作样!
可她向来不屑矫饰,直言道:“李建阳,你认不认得我无关紧要,你认得谢令生便足矣。”
此言一出,厅内霎时哗然。
夔城上下,无人不知谢令生——那位前任夔城城主,是远近闻名的仁善君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莫不是谢令生的女儿?”
有人立刻大声质疑:“应当不是吧?当年不是说谢家阖府尽遭屠戮,未听闻有活口遗留于世?”
也有人沉吟着提出异议:“未曾听闻不等于绝无可能。想那谢家满门惨死,若真有遗孤存世,又岂敢张扬身份,能苟活至今日已是万幸。”
“说来也是,”一位鬓发微霜的老者喟叹一声,“如今的夔城风光大不如前,昔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象早已成追忆,眼下......唉。”尾音里满是怅惘。
此言一出,席间不少人悄然交换着复杂的眼神,偷偷用余光去觑李建阳愈发阴沉的脸色。
好歹正主就在眼前,即便心有戚戚,也没人敢再往下说更多僭越之词。
谢凝夭冷哼一声,道:“难得诸君尚存些许记忆,倒显得我爹生前做这城主,不算全然枉费心血!”
有人忍不住追问:“你既是谢令生的女儿,今日来此意欲何为?莫非……当初谢家变故,竟与李城主有所瓜葛?”
李建阳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红木桌案上,震得满桌杯盏叮当作响,茶水飞溅,怒声道:“休得胡言乱语!”
谢凝夭目光如刀,直刺李建阳,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正是这忘恩负义之徒!当初为觊觎我家传神器,暗中布局,亲手杀害我爹娘!而今他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城主之位,尽享荣华富贵,何其可笑!”
李建阳心下大骇,唯恐她再抖出更多致命的旧事,厉声嘶吼:“满口疯言谵语!来人!给我将这疯女人即刻拿下!”
刹那间,隐在厅外的侍卫闻令而动,甲胄铿锵,刀光闪烁,如铁桶般将谢凝夭密密层层围困在中央。
谢凝夭眼中寒芒暴涨,毫不畏惧。
她手腕一翻,神器“雪蛇”长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啸音,猛地向四周横劈而出,凛冽的劲风扫得近旁之人横飞倒下。
逼退第一波攻势的瞬间,她脚尖点地,身形如魅影般拔地而起,银色长鞭化作一道致命毒蛇,精准无比地朝着李建阳的脖颈绞缠而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骤然从斜刺里伸出,不偏不倚,堪堪将那索命的鞭梢紧紧攥握在手心。
谢凝夭被巨大的反冲力拽得身形一滞,落地后戾气勃发,眸中狠色翻涌,死死盯住出手阻拦的沈言白:“沈言白!你敢拦我?!”
沈言白紧握鞭梢,声音沉沉:“够了,凝夭!你冷静点!”
谢凝夭猛地抽拽长鞭未果,心中杀意更炽,嘶声道:“若执意拦我?那便先杀了我再说!”话语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8. 无辜
沈言白心中一阵剧烈的挣扎,他紧握着鞭梢的手,微微发颤,眼前的局势不容乐观。
若真让谢凝夭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李建阳,她便彻底断绝了退路。
这一世,他心之所愿,不过是护她周全,使她挣脱宿命桎梏,远离那些污名与唾弃,一生享平安喜乐。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沉凝地望向谢凝夭,嗓音沙哑,道:“你......当真确定是他?”
谢凝夭眉头紧缩,眼神更是冷若冰山,道:“你既不信我,又何必假惺惺追问?”
沈言白的手依旧牢牢紧扣鞭梢,道:“并非不信。”声音低沉却坚持,“但你总需给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而非仅凭一己之言定论乾坤。”
谢凝夭心口那点残余的暖意骤然凉透,眸中闪过戾色,猛地将雪蛇长鞭向自身方向狠狠一拽。
“嗤啦!”皮开肉绽的轻响。
一道殷红的血痕瞬间在沈言白紧握的掌心迸裂开来,温热的血珠顺着掌心的纹路滚落在地面,溅开一朵朵细小而刺目的血花。
谢凝夭瞥见那抹猩红,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手腕终究软了几分,趁势收回了长鞭。
她胸中怒意未消,压制对沈言白的不满,左手指尖灵巧在虚空中飞速划过,灵光流泻,转眼间,大厅中央竟凝成了一面半人多高,光华流转的巨大镜子。
镜面如水波荡漾,清晰地映现出不久前的场景:谢凝夭被阵法禁锢,李建阳那张平日道貌岸然的脸孔此刻却因极度的亢奋而狰狞扭曲。
他得意忘形的狂笑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哈哈哈哈哈,别挣扎了,这个献祭阵法是专门正对仙族。”
“当初你的父母不愿交出神器,凭什么神族的东西认人族为主人,可笑!”
......
“神器认主,我无法使用,我无奈挖出你父母的尸身,放干了他们的血,这些年小心使用,可终究有用完的一日,我只能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李建阳罪恶的嘴脸暴露无遗。
“住口!”气急败坏的嘶吼响起,李建阳目眦欲裂,脸上血色尽褪,一道凌厉的掌风打破镜面。
“轰!”的一声震响,流光四溢,碎晶纷飞,整面水镜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流光碎片消散于空中。
李建阳胸膛剧烈起伏,粗喘着,指着谢凝夭的手因暴怒而不住颤抖,道:“魔女!用此等魔术捏造是非,意图混淆视听,其心可诛!”
他冲着厅中侍卫疯狂咆哮,“都给老夫上!”
“杀了她!”
“格杀勿论!”
有人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疑:“这......这是何种术法?闻所未闻!莫非当真是捏造的幻象?”
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抚须沉吟,沉声解释道:“老夫曾闻,魔族有一秘术名曰镜面术,可映照施术者亲历之景,纤毫毕现。”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听着倒与我仙门水凝术有几分相似?”
“大不相同!”先前的老者断然摇头,斩钉截铁道,“水凝之术,幻化由心,可虚可实,然镜面之术,却只能映照真实发生之事,绝无作伪之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天啊!照此说来......李城主他......当真屠了谢家满门?”
“谁说不是呢!铁证如山啊!”
这些言论一字不差的落如李建阳的耳中,激发了他心中的焰火,怒发冲冠,青筋暴起,再也按捺不住,嘶声咆哮:“都给我上!还愣着作什么!杀了她!立刻!”
侍卫们举剑齐鸣,寒光闪烁,如狼似虎般向谢凝夭合围扑杀而去。
沈言白伫立一旁,目睹此景,眼底暗流汹涌,手指微动,想替谢凝夭杀出一条生路。
谢凝夭却在他气息刚动的刹那,猛地旋身,一掌狠狠印在他胸膛,力道刚猛,将他震得连退数步。
“滚开!”她声音冷冽如冰,她的路不需要沈言白染指。
侍卫们虽人多势众,但始终不敌谢凝夭,在她诡异的身法与凌厉鞭影下,几乎无人能近身。
李建阳眼中凶狠毕露,周身灵力涌荡。
沈言白将李建阳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神骤然一凝,心中杀意骤起,他趁着谢凝夭被数名侍卫刀光缠住的瞬间,手腕一翻,一柄寒光湛湛的长剑已然在手,身形如电闪,悄无声息地刺向李建阳。
谢凝夭虽在激战,可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沈言白,见他竟然刺杀李建阳,心头猛地一紧。
电光火石间,她丝毫未犹豫,左手雪蛇鞭如灵蛇出洞,凌空卷向沈言白的剑锋,同时右手长剑横扫,荡开身前数柄利刃。
雪蛇鞭梢精准无比地缠住沈言白的剑身,谢凝夭手腕发力一绞一拽,那柄长剑便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说了。”谢凝夭气息微喘,目光如炬直视着沈言白,一字一句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就在她分神斥退沈言白的刹那,李建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毒辣,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空隙,五指成爪,凝聚着灵力的掌心,裹挟着利风,狠辣无比地偷袭谢凝夭。
“嗡!”一声清越龙吟骤然响彻厅堂。
谢凝夭背后斜负的无奇剑,仿佛感应到主人危殆,剑鞘剧震,一道寒芒破鞘而出,剑锋挟着斩断万物的锐利之气,刺向偷袭的李建阳。
李建阳骇然失色,只觉一股刺骨寒意瞬间笼罩全身,那剑气如光影闪烁,逼得他节节后退。
众人见状,更多的是冷漠观望,少数人想要阻止,也被身旁同伴死死拽住衣袖。
这等血海深仇,旁人实难强行干预。
更何况李建阳平素行径绝非良善,今日前来贺喜的宾客,也未必有多少真正心慈仁厚之辈。
李建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因惊骇而嘶哑:“你的剑......竟已生出意识?”
世间皆知,唯有神器方有灵性,能与主人心意相通,修为精深者,甚至能蕴养出剑灵。
谢凝夭并未作答,只将雪蛇长鞭凌空一抖,灵蛇般收回腕间,无奇剑感应主人心意,清鸣一声。
两件神器攻势如狂风骤雨,交相辉映。
李建阳被左右夹击,灵力飞速流逝,很快便如油尽灯枯,气息萎靡。
谢凝夭对准他的破绽,眸中寒光乍现,手腕疾送,无奇剑顺势刺入李建阳的腹部。
噗嗤一声,鲜血如泉喷涌,温热粘稠的血珠溅落在谢凝夭的面颊上,蜿蜒滑落。
场面一度寂静,仿佛耳边只有呼吸声。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划破死寂。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踉跄冲出,李西月扑跪在地,紧紧抱住李建阳瘫软的身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父亲。
她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锁住谢凝夭,泣血般嘶吼:“我要杀了你!”
谢凝夭漠然垂眸,剑尖滴落的血珠砸在地面,淡然道:“你还没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抬,无奇剑寒光流转,直取李西月咽喉。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李西月肌肤的刹那,一道身影再次横插其间,沈言白手中的剑格挡在前,声音低沉而急促:“她是无辜的”
谢凝夭的手腕骤然一滞。
无辜?
李西月是无辜的?
那谢家上下数百口惨死的冤魂,难道就不是无辜的吗?
这荒谬绝伦的言语,听在谢凝夭耳中,只觉无比恶心、伪善、荒唐至极!
谢凝夭缓缓抬起染血的脸庞,直视沈言白,讥诮道:“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可笑至极吗?”
沈言白深知自己的话语苍白单薄,无力如风中残絮,但他依旧稳稳挡在李西月身前,寸步不让。
谢凝夭心头的杀意如藤蔓疯长,不甘与怨愤几乎将她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沈言白要这般护着李西月?
为什么?他与李西月分明素无深交,为何偏要挡在她身前?
凭什么?凭什么李西月就能得到他这般不顾一切的庇护?
压抑已久的戾气与委屈在胸腔中左冲右突,寻不到出口。
两世轮回,她从未见过沈言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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袒护过自己,谢凝夭不得不承认,那翻涌的妒火与不甘,狠狠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即便这一世,她已决意斩断情丝,与他再无瓜葛,可眼前这一幕,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像一根淬毒的尖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窝。
“我若偏要杀她呢?”谢凝夭的声音淬着冰,一字一顿。
沈言白喉结滚动,只能艰涩道:“凝夭,你信我一次,好吗?放过她这一次。”
谢凝夭手腕一抬,染血的剑尖陡然调转,森然寒光直指李西月。
李西月见状,亦是不甘示弱,踉跄爬起,抓起地上一柄散落的长剑,欲越过沈言白,要与谢凝夭拼个鱼死网破。
她嘶喊着,挺剑便向谢凝夭刺去。
谢凝夭嗤笑,剑锋轻巧一拨,铛地一声便将李西月手中长剑震飞。
同时左掌迅疾拍出,结结实实印在李西月肩头。
李西月痛呼一声,再次狼狈跌倒在地,这一次,她痛苦地蜷缩身体,双手死死捂住小腹,眼底终于漫上真实的惊慌。
周遭依旧是一片令人心寒的冷漠旁观。
李西月强忍剧痛,仰头死死瞪着谢凝夭,泣血诅咒:“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谢凝夭居高临下,剑尖微垂,寒声道:“这是自然。”
就在她手腕蓄力,金丹生出一股如针尖般的刺痛。
谢凝夭身形一僵,脸色骤白,凌厉的目光看向沈言白:“你想干什么?”
沈言白趁她受制,欺身上前,一把死死攥住她持剑的手腕。
他倾身贴近,用仅容两人听闻的气音道:“凝夭,住手!至少......至少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
谢凝夭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言白,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我凭什么听你的?”
沈言白哑然,回应她的只有金丹上被禁锢的黑气寸寸刺痛。
“呃......”谢凝夭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猛地甩开沈言白的手,带着决绝的恨意。
她捂着剧痛的心口,踉跄后退一步,目光扫过沈言白和李西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沈言白......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再看见她!”
话音未落,她强忍金丹处翻江倒海的痛楚,决绝离去。
沈言白望着谢凝夭离去的身影,身后是一片狼藉。
他无法向谢凝夭透露真相,前世,李西月早已与渝州首富赵家二公子情愫暗生,奈何二公子体弱多病,终是早早辞世。
李西月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万般无奈之下,两家商议,将李西月配与大公子成婚。
而后几年,大公子亦遭逢意外身亡,李西月腹中的骨肉成了赵家唯一存续的血脉,此事牵连甚广。
沈言白亦是因前世探寻解咒之法时,得知了这一切。
-
谢凝夭将那具白骨,安葬在一处幽静偏僻的所在,背倚青山,面临潺潺流水。
“爹爹,娘亲,对不起,没能护得你们周全,没能......替你们报仇。”她低声说罢,轻轻将手中的酒,洒在冰冷的墓碑前。
谢凝夭饮尽坛中剩余的酒浆,那酒气清冽芬芳。
她素来千杯不醉,不知是否醉由心生,谢凝夭竟真的意识昏蒙起来,踉跄着在墓碑旁坐下,蜷缩着身体,在冰凉的墓石旁,浑噩睡去。
她做了一个格外冗长与沉重的梦,梦里,尽是前世她与沈言白的诸多纠缠。
那时,她将沈言白囚禁在殿中,禁止他步出殿门分毫。
每日勒令他更换不同衣衫取悦她,强迫他一遍遍书写她的名字,胁迫他唱歌,威逼他讲述奇闻异事。
沈言白总是默默蹙眉,随即又毫无异议地顺从执行。
谢凝夭从不敢深思沈言白心中对她是否有爱意,只求这困缚的时光里偷得片刻安宁。
梦中情到深处,泪水无息滑落。
恍惚之际,脸颊传来轻柔的触碰感,一双温热的手正用指腹为她拭去泪痕。
耳畔似有山风拂过野草的微响,一个声音极轻极柔地抚慰着:“别哭了,主人。”
9. 山茶花
谢凝夭醒来时,脊背正倚靠着某个柔软的东西,身上还被人仔细盖着一件外衫。
晨光熹微,碎金般的光线穿过枝叶缝隙,铺洒在她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霎那间,她眸中冷光一闪,骤然坐直身体,看清自己方才所靠的,竟是一个少女的胸膛。
少女一身烈烈如火的红衣,墨色长发随意散落,生着一双潋滟的丹凤眼,眉心一点猩红妖异的花纹。
细看之下,谢凝夭心头微惊,此人竟与自己容貌有七分相似。
“你是谁?”谢凝夭厉声质问,话音未落,右手迅疾无比地按上腰间剑柄,铮得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寒锋直指少女,“因何在此?”
少女见她敌意深重,慌忙摆手,急切道:“是我!是我啊!主人!我是无奇呀!”
无奇?主人?
谢凝夭握着剑柄的手纹丝未动,脸上写满惊疑:“你是无奇?......什么无奇?”
总不可能是她那把剑吧?
无奇见主人神色茫然,带着委屈指了指她手中的长剑:“就是您手里的剑呀!主人您可不能这样对我凶......我很喜欢很喜欢您的,您也得喜欢我才行!”
谢凝夭:“......你竟凝出了实体?”
无奇得意地原地旋了半圈,红衣在摇摆下似花,雀跃道:“对呀!我也没想到呢!不过这都是因为主人太厉害了,无奇才能有这样的造化!”
她笑嘻嘻地捏了捏自己白皙的脸颊,“主人喜欢我这样吗?我好怕主人不喜欢,特意让容貌带了点主人的影子......我想主人一定会更中意的!”
谢凝夭道:“......变回去!我不喜欢旁人顶着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孔!”
无奇眼中光彩瞬间黯淡,扁着嘴低声道:“啊......那我这就变回去,主人不许因此讨厌我!”
无奇伸出纤长的食指,指尖在脸颊上极其轻柔地一抹而过,灵光流转间,他再次显现的身影已化作一副难以辨识男女的独特模样,兼具英气与娇柔。
谢凝夭眉心蹙起,道:“你是男子?”
无奇小声咕哝,道:“......我就知道主人不爱看我这副样子......”
谢凝夭看着无奇用那雌雄莫辨的脸孔做出委屈撒娇的神态,只觉一阵无力:“你生就何等模样皆可,只一点......”
她一字一句道:“不、准、像、我!”
无奇闻言双眼骤亮,立刻欢叫一声扑过来,死死抱住谢凝夭的手臂用力摇晃:“我就知道主人待我顶顶好!”
“松开手......”
“不要嘛!”
“你很沉。”
“主人这是开始嫌弃我了?我就知道主人......”
“闭嘴!”
两人一路推推搡搡地斗着嘴,迤逦行至京城。
谢凝夭脑海中思索着前世关于神器的模糊记忆,那时她已经彻底堕入魔道,将沈言白幽禁宫殿,也只是听他提及的只言片语。
据说京城不久后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的劫乱,魔族肆虐屠戮,最终被一位执掌神器的男子平息。
那时谢凝夭极为厌倦这类英雄救世的陈词滥调,粗暴地勒令沈言白换一个故事讲。
早知今日,她便是耐着烦躁也要听个明白。
然而如今乱象未至,她无法向旁人探听其中隐秘,但要她去找沈言白求证,哪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静候。
两人觅了间客栈落脚,无奇生性跳脱,片刻安坐都是煎熬,总缠磨着谢凝夭出门游街,三两次尚可,次数多了谢凝夭可不行。
她极其厌憎人潮喧嚷,更疏离于人。
无奇只好独自溜上街,他极度痴迷于繁华,仿佛恨不得就此生根,拎着谢凝夭的钱袋子,一个摊铺也不放过,恨不得将所见美味尽数尝遍。
那肚腹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渊,怎样都填塞不满,嘴里囫囵吞着食物,撞见一出闹剧。
一个骑着骏马的少年,勒令着马,圈绕着少女,睥睨道:“你这等废物,也配出来招摇?”
被惊马吓倒,狼狈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倔强的爬起,用力拍打沾染尘土的裙裾,反唇相讥道:“谁才是废物还不好说!满京城谁人不知,你流连忘返在烟花酒巷,连下半身都管束不住才被公主厌弃退了婚!”
骑马少年怒火骤然升腾,猛地一扯缰绳,企图从少女身上践踏过去。
无奇在一帮看戏,他向来容不得这等仗势欺人之举。
只见他手臂一扬,手中吃剩半串的冰糖葫芦如同暗器般脱手而出,精准击在马腿关节处。
骏马吃痛长嘶,前蹄一软,轰然侧倒,少年也随之狼狈栽落。
无奇暗中耻笑,打算隐匿在人群中,却被少女眼尖瞧见,趁着少年在慌乱中无暇顾及她,她撒腿就跑。
亦步亦趋的在无奇身后,嘴里不停喊着要道谢。
无奇被她追得有些不耐烦,打算一跃而走,顿时又想起主人说在京城内不可以使用灵力。
正在思虑着怎么躲,身后的少女穿来一声惊呼,她在人潮中不慎倒地。
无奇无奈上前,道:“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少女再次爬起来,固执道:“你搭救了我,我只是想表达谢意!”
无奇摇头,“大可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少女眼珠一转:“我看你对美食颇为喜爱,不如让我做东,请你品尝京城佳肴?”
无奇立刻回绝:“不要!我只吃主人替我挑选买下的食物。”
少女锲而不舍:“那我便亲自去谢谢你的主人?”
无奇一时语塞,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带着这位甩不开的少女,脚步略显沉重地往客栈方向走去。
谢凝夭闲坐窗边,手执一盏清茶,正等着无奇回来。
未曾料想,门扉轻启,无奇身后竟多了一抹人影。
那少女身着织锦华服,衣料流光,纹样精巧,一望便知家世显赫,非寻常人物。
谢凝夭眉梢未抬,声音清冷,道:“我允你出去玩耍,可未曾准你领人归来。”
无奇抱着一堆油纸包住的糕点,委屈巴巴地辩解:“是她非要粘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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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也甩不掉......”
少女倒是落落大方,趋前一步,恭敬地作了个揖:“我名唤苏弈,今日蒙这位公子出手相救,特来向姑娘道谢,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谢凝夭自顾自啜饮茶水,并未作答。
无奇更是心无旁骛,全副心神都扑在手中的点心上,置苏弈于不顾。
苏弈见状,神色依旧温雅,续道:“见姑娘并非京中人士?在下愿尽地主之谊,陪同姑娘畅游京师,领略此地风华。”
谢凝夭搁下茶盏,不动声色打量着苏弈,发髻间的金银发钗,腰间系带的名贵玉佩,道:“你很有钱?”
苏弈微微一怔,随即坦然颔首:“家中薄有积蓄,约莫能跻身于京城富贵之列。”
谢凝夭几乎未假思索便应允下来:“好。”
既然是无奇引来的“麻烦”,那承担无奇的吃穿用度,自是情理之中。
从渝州至京城这半月路途,无奇那张嘴就没停下过,若非要确认他确是剑灵之身,谢凝夭简直要疑心他是饕餮转世。
原本沉甸甸的银袋已干瘪大半,全是拜他所赐。
然而......剑灵初生人形,对世间万物都怀揣着近乎贪婪的好奇,谢凝夭虽觉肉痛,却也不忍心强行压抑他这份赤子天性,只是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策。
为了无奇,谢凝夭终究还是破了戒,她无声叹息,养孩子就是不容易呀!
苏弈引着谢凝夭和无奇来到府邸。
眼前景象确然显赫非常,庭院深深,阶前廊下侍立的奴仆往来如织,几无间隙。
苏弈将二人带入一处精心打理的院落,院落里花圃连绵,芳菲遍植,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开得正盛的山茶,团团簇簇,宛如织锦泼洒在地,红艳似火。
“未料苏小姐府上竟珍爱此花?”谢凝夭眸光微动,似不经意般问道。
苏弈闻言,侧首瞥了一眼那片赤色,语气随意:“此乃我义兄手笔,他素好此花,不过姑娘大可安心,此院归我所有,他亦允诺我可请姑娘暂居。”
谢凝夭面上未置可否,心底疑窦却悄然盘生。
苏弈道:“院中一应物事俱全,若姑娘尚有何短缺所需,尽可告知与我。”
谢凝夭也不拘谨,道:“无奇贪嗜口腹之欢,其胃口......恐是常人难比,少不得多番叨扰,劳烦苏姑娘了。”
苏弈爽快挥手:“这有何妨!无奇公子可是我的救命恩公,应当精心款待以报大恩!”
谢凝夭浅笑未语,心中却在盘算苏弈日后是否会后悔此刻的豪言。
待苏弈身影消失在门外,谢凝夭方看向正埋头饕餮的无奇:“你如何结识这位苏小姐的?”
无奇立刻放下手中糕点,眨巴着眼睛,一五一十地将街头冲突复述了一遍。
谢凝夭立于那片灼灼山茶前,久久未动,无意识地拂过一片油绿的叶片,目光幽深难测。
另一边,苏弈快步转回自己的庭院,对着一位恭立侍奉的贴身侍女低声道:“即刻去禀告哥哥,他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我已设法接入府中了。”
10. 赏花宴
谢凝夭在苏府悄无声息地度过了两日。
白日里,她几乎足不出户,每日研究从四处寻来的剑谱和奇闻逸事,人间太多事她不知晓,不少神器的踪迹她也无从得知,只能从这点开始。
无奇则每日雷打不动地溜出门一趟,归来时总会大包小包地塞满各类零嘴玩物,摆满了桌案。
苏弈偶有来访小坐片刻,奈何谢凝夭总是缄默,除了苏弈主动发问,她寥寥数语地回应外,多半时间只是沉默地翻阅书卷。
当日,苏弈双手捧着一盆新开的白山茶,步履轻盈地踏入房中,特意将它置于谢凝夭面前供她赏看。
“这是义兄今晨遣人送来的,谢姑娘瞧着如何?”
谢凝夭从书页间抬眸,淡淡扫了一眼:“花姿清雅,甚好。”
苏弈顺势道:“明日公主府中有场专设的赏花宴,谢姑娘可愿同去凑个热闹?”
谢凝夭几乎不假思索:“人多扰攘,非我所喜。”
苏弈闻言竟露出几分理解之色,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甚喜欢这种宴会,名为赏花,实则是为几位皇子殿下提前选妃,听闻......就连太子也会露面。”
她见谢凝夭目光仍流连在剑谱之间,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只得接着叹息:“我......在京中声名有瑕,向来不受贵眷们待见,但此次是长公主亲下懿旨设宴,凡在室女皆需赴约,实在......”
话语未尽,苏弈的眼圈陡然泛红,一滴清泪竟毫无征兆地滴落下来。
谢凝夭闻声抬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泪意惊得微怔,下意识追问:“你名声不好?”
这话一出,她便想起起无奇之前说过的苏弈在街头的冲突,大概是被男子以此事讥讽,顿觉失言,正欲岔开话题。
不料苏弈却缓缓颔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道:“五年前......我曾遭歹人掳劫,囚禁了十余日,幸得一位不知名的义士相救方脱险。”她抬手,用指尖缓缓蹭过眼角,“女子名节......终究是天大的事,在那等肮脏地方困守如此之久......免不了世俗的议论纷纷。”
谢凝夭并未深问其详,只是想起自己“仙门公敌”的身份,对“不受欢迎”四字倒有种奇妙的共鸣。
她啪得一声阖上手中剑谱,终是松口:“罢了......明日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苏弈明日赴宴,十有八九会遇上些不三不四的人,生出些糟心事。
谢凝夭不愿多管闲事,可到底在苏府白食白住多日,外加无奇这个无底洞般的饭桶......
苏弈一个养尊处优、手无寸铁的千金小姐,若真遇到什么事,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至于谢凝夭无所谓,她本就百无禁忌,更何况在人族还没能打得过她的。
苏弈眼中骤然闪过期待的光彩:“当真?那我立刻吩咐下去,为你准备明日的行头!”
谢凝夭垂眸扫视自己一身素净常服,虽非华美绮丽,胜在利落清爽,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显出不情愿。
苏弈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并非嫌弃姑娘穿着,只是明日赴的是那等场面上的盛会,略作妆扮才算应景,不至失了礼数,我不想他人对你指指点点。”
谢凝夭面上仍有几分不悦,却终究未再出言推拒。
苏弈立刻转头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去把我那套新裁的浮光锦衣裙取来。”
侍女闻言却略显迟疑地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姐,似有未尽之言,却在苏弈带着威慑的眼神下,终究还是低眉顺眼地悄然退下了。
不多时,侍女双手捧着一个极其精美的紫檀雕花木盒回来。
苏弈亲自接过,打开盒盖。
刹那间,盒内流光浮动,那衣料竟仿佛自带光华,细密的银线勾勒的暗纹在光下如细碎的星沙倾泻流淌,炫目得惊人。
谢凝夭眉间褶皱更深:“......没有更素净些的衣衫了么?”
苏弈展颜笑道:“这套已是今日送来的样式中最为素雅的一件了,姑娘且信我,以姑娘风姿,穿上它必定相得益彰。”
见谢凝夭仍面有难色,苏弈轻声道,语气带着恳切与希冀:“姑娘是我府上贵客,明日更是与我并肩同往,我......想让满堂宾朋,都对姑娘另眼相待。”
这番话总算顺耳几分,谢凝夭迟疑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了那身流光溢彩的华服,转身踱向屏风后,身影略有一丝凝滞。
谢凝夭缓步走出,青丝仅以木簪随意挽起,温和的光线映照在她身上,清冷的面容此刻竟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
苏弈目光微凝,心底讶异,她素知谢凝夭生得昳丽,那眉眼总似淡然清冷,尤其静默不语时,整副五官便不自觉地透出一股凛然,让人多多少少生出几分畏意。
然而此刻身上这件衣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那份清冷疏离,非但无损她的美,反倒晕染开几分冷意,显露出平时罕见的明媚。
苏弈快步上前,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由衷道:“真好看,我就知道你穿这件衣服一定会好看。”
谢凝夭眸光轻扫过衣袂,不用揣度也知价值不菲,道:“多少钱,算我买的。”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弈闻言忍俊不禁,摇头轻笑,“这个你还用和我客气什么,我送你的。”
谢凝夭抬眼,目光与苏弈轻触,依旧坚持道:“不用,这个算我买的。”
苏弈故意偏头,作出一副受伤模样,“我还以为我们关系可以当朋友。”
风吹过,庭中树影婆娑摇曳。
谢凝夭闻言微怔,茫然不解道:“朋友就不可以付钱吗?”
她没有朋友,亦不需朋友。
前世她目光所及之处只容得下一个沈言白,而如今,她心上已容不下任何人,更是空无一物。
她抚过柔滑衣料,只是暗自想着,下回寻个由头,送件别的礼物给苏弈,权作交换便是。
苏弈牵着她的手,道:“不用,朋友不需要付钱。”
谢凝夭没有回答,诺有所思。
无奇回来得有些晚,谢凝夭望向他道:“明日你不能出去了。”
无奇猛地抬头,讶声道:“为什么?”
谢凝夭神色沉静,淡声道:“明日你同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什么宴会?”
“鸿门宴。”
次日。
晨曦初见,苏弈已翘首立于府门前,目光频频望向府内。
不多时,谢凝夭身影如期出现在门槛后,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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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跟着无奇,步履沉稳,一如平常。
“无奇也可以去吧。”谢凝夭语调平静地确认道。
苏弈立即展颜,“当然,不过不能同我们一辆马车。”她指了指后方另一辆更朴素些的马车。
谢凝夭颔首应允。
车轮滚滚,驶向公主府邸。
长街上,车马渐趋密集,皆是朝同一方向汇去,显见今日这公主府宴宾客如云。
途中,苏弈兴致颇高,侧身对谢凝夭讲起听闻的皇室秘辛。
“其实这位公主非是先皇血脉,”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分享内幕的隐秘兴奋,“听说是先皇早年倾心的女子嫁了位王爷,王爷却英年早逝,只遗下王妃与幼女,先皇为替他心爱之人巩固地位,特旨将小郡主擢升为公主。”
说罢,苏弈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谢凝夭,屏息待着她反应。
谢凝夭素来对这宫廷传闻毫无兴趣,此刻只能无奈的回应,略显迟疑道:“然后呢?”
苏弈眉目舒展,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继而娓娓道来:“先皇原本还想纳那位王妃入后宫,奈何朝臣反对声浪太大,未能成事,不过几年,王妃也香消玉殒,仅余下这位公主孤身于世。”
谢凝夭配合地再次颔首,面上刻意做出恍然大悟状,仿佛深谙此瓜耐人寻味。
车轮碌碌,终是停下,车马很快便抵达了公主府气派的朱门前。
无奇自后面的马车下来,谢凝夭遂同苏弈在府门前,脚步微顿,稍等了片刻。
可在这等候的片刻,周围渐起的窃窃私语便如同湖中掷石,细小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丞相府千金陈娇盈,在一群小姐侍女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近,对着苏弈便是一声毫不掩饰的讥讽:“苏弈,你还有脸出来呀?”
紧接着,她身旁一个跟班模样的女子便尖声附和:“不会想着还能找个好夫婿吧?”
此话一出,四周顿起一片混杂着轻蔑的讪笑,目光尽数投注在苏弈身上。
苏弈面上未见波澜,只冷冷抬眸,“陈娇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娇盈瞬间被激怒,竟抬手直指苏弈鼻尖,厉声道:“你给我等着!”
恰在此时,一道沉稳而略带玩味的声音响起:“要等什么?等我吗?”
只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信步踱近,站定在人群边缘。
陈娇盈头也未回,脱口怒斥:“你算什么......”话语未落,她已察觉不对,猛一转头,认出太子殿下的瞬间,脸上血色尽褪,慌忙屈膝行礼:“我.......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周遭霎时肃静下来,适才还带着哂笑的众人纷纷惶然垂首,躬身作揖行礼,唯有谢凝夭依旧静默伫立原地,身形未动分毫。
太子未再看那惊恐的陈娇盈,目光转向苏弈,语气温和地问道:“这位姑娘未曾见过,苏弈,这是你的什么人吗?”
苏弈欠身恭敬道:“回太子,这是臣女的好友,刚来京城。”
太子的视线随之落在谢凝夭身上,而谢凝夭的目光却似乎穿透了他,静静投向太子身后更远处某个位置。
就在谢凝夭欲开口之际,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几分急切,穿过人群传了过来:“主人,我来了。”
11. 贱人
无奇丝毫没有在意周遭的眼光,于他而言,只有主人的想法才会让他心中有所牵动波澜。
他越过人群,无视众人的指指点点,雀跃轻快地走到谢凝夭的前面,自然地牵着谢凝夭的衣袖。
谢凝夭收回之前盯着某处的视线,硬着头皮打掉无奇的手,引起了无奇的不满,他微微蹙眉,小声嘀咕道:“主人,干嘛打我?”
谢凝夭假装没听见,淡然别过脸,她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考量无奇。
这番行径反而引起太子殿下的兴趣,他挑眉问:“这位是?”
苏弈只能再次代为解释,浅浅道:“这是我府上贵客,同谢凝夭一样是我的好友。”
太子殿下细细打量谢凝夭和无奇之间的关系,他可没忘记无奇喊谢凝夭为主人,揶揄道:“没想到这位姑娘的随从长得倒是很出乎意料。”
无奇长得俊美,远远望去难分性别,很难让人不注意。
此时的公主府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喧闹非凡,真真是进不得,出不来。
太子不再打趣,正色道:“好了,都进去吧,堵在此处成何体统!”随即,他朝着身后的某个方向,呼唤道:“你怎么这么慢?”
应声现身的是一位带着面具的男子,他身穿黑衣,紧裹身躯,流畅地勾勒出身型,异常精悍又格外优美的曲线,若非还披着一件外袍,这般风光怕是更要引人遐想。
先前令谢凝夭目光驻足的,正是此人。
谢凝夭心底漫上一层说不清的古怪之感,方才总觉得此人也似在……凝望着自己,视线仿佛粘连在她身上一般。
但她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过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此人不带恶意。
太子率先拂袖,引领众人步入公主府邸深处。
不过谢凝夭目光敏锐,精准捕捉到苏弈的眼神亦追随着太子一行。
若是细细分辨,方可知那目光的落点并非太子本身,而是如影随形般紧贴在太子身侧的那位面具男身上。
苏弈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平静,仿佛只是随众而行,然而那双眸深处,却似蒙了一层薄雾,不经意间便泄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待到府门前人影渐稀,苏弈才略显沉默地带着谢凝夭和无奇入内。
她步履依旧从容,但周身初来的明媚气息却明显黯淡了几分,眉宇间笼罩着一丝轻愁。
这低落究竟源于陈娇盈先前的刁难,抑或另有隐情,谢凝夭一时竟难以分辨。
园中赏花宴早已是衣香鬓影,宾客如云,人声鼎沸。
谢凝夭耐下性子,陪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苏弈穿行于花丛与人流之间。
无奇自打进来,便如同脱缰的小兽,眨眼间便不知溜去了何处享用美食佳肴。
谢凝夭对此只冷声叮嘱了一句:不可惹是生非。
继而冷冷道:“若招来麻烦,我便将你丢了。”
这话无人当真,无奇更是嗤之以鼻,他如此美丽大方又乖巧顺从,简直是为主人量身打造,主人怎会愿意舍弃他。
不过无奇倒也收敛了几分,寻了处角落,埋头于各色精致点心中。
他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如同松鼠囤粮,一口尚未咽下,手已急不可耐地抓起下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吃得专注而投入。
即便如此,他那一双晶亮的眼眸却始终黏在谢凝夭身上,片刻不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倏地,他瞧见谢凝夭被一名侍女低声唤走,便身形一动,立刻丢下手中吃食,毫不犹豫地起身,悄然离席,敏捷地跟了上去。
谢凝夭不过走出几步远,便察觉到一道熟悉的气息贴近,她甚至无需侧目,只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无奇紧走两步与她并肩,答得理所当然:“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两人被引至一处僻静的亭中,亭外花木扶疏,果然不出谢凝夭所料,亭内端坐之人,正是太子。
谢凝夭眸光径直越过太子,落在他身侧那静立的面具人身上,“你是谁?”
面具人尚未应答,太子已慵懒地靠向椅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道:“哦?没想到姑娘还对我的手下感兴趣?”
身旁的无奇立刻嗤笑出声,语带不屑:“谁对这个木头感兴趣?你找我主人来做什么?”他双臂抱胸,眼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太子。
谢凝夭眉峰微蹙,低声呵斥:“无奇,不得无礼。”
太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他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打量谢凝夭,“我确实有事求助姑娘。”
谢凝夭浅笑道:“太子想有求于人,难道不先打听一下我这个人吗?”她姿态从容,毫无半分面对储君的惶恐。
太子轻叩桌面,缓缓道:“半个月前,夔城的事,是姑娘干的吧?”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无疑。
谢凝夭坦然对视,语气平淡无波道:“那又如何?”莫说夔城,便是这京城,她亦能搅得天翻地覆。
太子闻言,竟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亭中回荡:“姑娘别急,我并无恶意,也不是姑娘的敌人。”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蛊惑,“只是姑娘既然来了人间,想必有事要做,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谢凝夭眸中瞬间溢满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道:“你也配?”
太子笑声更大,却不含怒意,反而带着几分新奇:“你倒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
谢凝夭神色未变,淡然接道:“……现在有了。”她做魔尊之时,眼前这人尚不知在何处苟活,此刻在她面前故作高深,实乃可笑。
太子笑容未减,继续抛出诱饵:“没事,姑娘可以考虑一下。”他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野心,“若助我登基,这天下,有什么是姑娘得不到的?”
谢凝夭闻言,她微微偏头,直视太子双眼,语带深意地问:“你不是太子吗?”
此话一出,亭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太子眸色微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是太子,可这储君之位如履薄冰。
当今圣上子嗣繁茂,八位皇子明争暗斗,早已裂为三股势力。
太子一派势力单薄,全依仗保皇派的老臣。三王爷母族权倾朝野,根基深厚。七王爷则得长公主鼎力相助,更令人忌惮的是,长公主府中近日传出风声,竟与仙门攀上了交情。
此等变数,于太子而言不啻于悬顶利剑。
他早已暗中探查清楚,眼前这位看似清冷的女子谢凝夭,亦是仙门中人。若能得她臂助,抗衡长公主背后的仙门势力,这摇摇欲坠的东宫之位,或能添一分稳固的筹码。
“太子,亦非天子。”太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顽石般的冷硬。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龙椅未登,乾坤未定,一切皆可翻覆。
谢凝夭淡然在心中权衡,神器踪迹杳然,她确需在京城盘桓时日。
若出手参与权斗,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风波难平。可若袖手旁观,眼前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被逼至绝境,难保不会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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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于己,亦是后患无穷。
风动叶落间,谢凝夭道:“此事……容我思量一二。”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亭中四人并未深谈,很快便回到了花团锦簇、笑语喧阗的宴厅。
燕国风气尚算开明,虽未全然摒弃尊卑之序,但朝中不乏女官身影,席间男女同列亦属寻常。宾客们推杯换盏,丝竹管弦悠扬,只待今日主角长公主现身。
就在这觥筹交错的等待中,一名低眉顺眼的侍女悄然行至谢凝夭身侧,奉上一碟精巧茶点,碟底,赫然压着一张素白纸条,上书二字:“拒绝”。
侍女的衣袖如流水般滑过桌案,纸条便已落入谢凝夭掌心,动作之快,若非刻意留意,几近无声无息。
无奇眼尖,立刻凑近,不满地嘟囔:“主人!您都有我了,怎么还有人递这种纸条!”他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独占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弈亦瞧见了,眸光微闪,并未追问纸条来源,反而直接问道:“可是方才太子寻你,所议之事?”
谢凝夭将纸条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抬眼看她:“无事,不过是探问几句我的来历罢了。”她敏锐地察觉到苏弈是知晓递信人的身份。
苏弈闻言,似乎松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太子殿下向来持身以正,品性温良,断不会为难于你。”
谢凝夭微微颔首,未置可否,随着一声:“长公主驾到!”谢凝夭的目光随之望去。
长公主驾临的刹那,满园喧哗倏然沉寂,空气中浮动的暗流,仿佛也随着那即将出现的身影而愈发汹涌。
她身着云霞锦袍迤逦而行,发间的步摇在日光下耀眼夺目,身侧伴着一位容色殊丽的玄衣男子。
谢凝夭的目光与那男子相接,两人皆静默如深潭,唯有无形的暗流在视线交汇处激烈冲撞。
无奇骤然攥紧谢凝夭的衣袖,低声道:“贱人!”
谢凝夭猛然侧首,眸中错愕道:“……你说什么?”
无奇抬手指向公主身侧的男子,“主人,我们走!我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此言令周遭空气骤然凝固。
苏弈困惑地蹙眉:“你们在说谁?”
谢凝夭迅速压下眼底波澜,唇角扯出一抹僵硬的苦笑,暗中重重掐住无奇手腕,示意他噤声。
长公主居高临下扫视全场,带着庄严和威慑,道:“今日只是普通赏花宴,诸位尽可自在赏玩。”
席间一位胆大的贵女试探道:“公主,不知这位公子是……?”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此乃本宫府中贵客。”寥寥数语如铜墙铁壁,再无人敢追问。
宴席重启笙歌,粉黛罗绮穿梭如蝶,唯有主位之上,长公主与太子目光交错的瞬息如有刀剑铮鸣。
众人嘈杂,再次响起不堪入耳的讥讽,陈娇盈正坐在苏弈对面,苏弈不想成为议论的中心,悄然退下,带着谢凝夭到僻静处赏花。
她轻抚过一丛莹白如玉的花朵,语气难得透出柔软:“此花名雪梨寺庙,是芍药的一种,素净如初雪……”
谢凝夭问:“既喜欢,为何不养?”
苏弈眼底倏然漾开片刻涟漪,柔情道:“试过的,可凡经我手的花木,终究养不活……”她声音渐低,似陷入回忆,“唯有义兄可养百花......”
二人正沉浸在这片静谧中,身后骤然响起无奇的声音,“你个贱人!离我主人远些!”
此语撕裂花香,惊得花枝微颤。
12. 脑子有病
谢凝夭和苏弈闻言后几乎是同时转身,只见原本在长公主身边的那位男子,孤身一人来此处,却被无奇拦住。
谢凝夭在心底无声叹气,无他原因,这个男子正是沈言白。
无奇几乎是拔着剑与沈言白沉默地对峙,空气骤然凝滞,两人眼神交汇处,仿佛皆是刀光剑影。
沈言白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情绪,他不认识无奇,更不明白这个陌生男人为何会站在谢凝夭身侧。
宴席上,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谈笑间的举止不像普通朋友,沈言白甚至觉得透着一丝亲昵。
自他重生以来曾设想过无数的结局,唯独没有想过谢凝夭身边会出现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前世谢凝夭眼中从未容下过他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份独一无二都极大地满足了他心底从未示人的占有欲。
是的,他对谢凝夭怀有着一种深藏不露、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前世还轮不到他宣示,谢凝夭就已经像漫天落网般将他牢牢裹入她世界,她是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他无需过分表现,便能确信谢凝夭眼底只映着他一人。
她只会对他展露笑靥,只会将全副心神系于他身。
今生纵然与前世的轨迹略有不同,他可以接受谢凝夭暂时的不接受他,甚至可以容忍她短暂的不再倾心于他。
哪怕她无数次狠心将他推开,掌掴他,轻慢他,折辱他,他都无怨无恨,只求......只求谢凝夭身边没有出现其他任何人。
只要如此,他便依然有机会将一切拨回从前。
可如今呢?
眼前这幅景象,他该如何应对?
谢凝夭身畔怎能容纳其他男人!
沈言白心中无声地咆哮着控诉,心潮澎湃如惊涛骇浪,他快无法克制了,但这一切却也只能被他死死按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此刻谢凝夭望向他的眼神里,他竟寻不到分毫熟悉的情绪波动。
站在一旁的苏弈嘴角微张,眼眸中尽是愕然的神色。
她委实未料及,无奇竟有这等胆魄,敢对长公主身边的器重的人如此无礼。
谢凝夭也顿感细微烦躁。
从先前在宴席上无奇低声咒骂的时候,她便颇觉意外,原本以为无奇初化成人不久,未曾得见过沈言白,应该是不认识他。
谁曾想无奇对其竟怀有这般激烈的敌意,想来无奇有成人之前的记忆。
可她实在不意再添枝节,徒增困扰。
谢凝夭沉声道:“无奇,过来。”
无奇气鼓鼓地,却仍旧不甘心地挪回谢凝夭的身侧。
沈言白一人独立,直面三人,四周明明是风和日暖,他却只觉一道无形的高墙自他与谢凝夭之间拔地而起,无声地坍陷成深渊,教他望而却步,无法跨越分毫。
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艰难地问:“......他是谁?”
谢凝夭平静地看着沈言白,心道他根本没有质问的资格。
纵使重生之后,沈言白看似对她百般温顺迁就,可骨子里仍旧是与她忤逆的,同前世那份清高无丝毫差别。
她无意相见,他偏要如影随形。
她欲手刃仇人,他却横加阻拦。
她自问从不亏欠沈言白,前世不曾,今生更甚,他这般苦苦纠缠不休的缘由,她实在不解。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她不信。
简简单单几个字,前世能够述说爱意的的机会俯拾皆是。
可沈言白从未说出口,今生却轻易道出,好似这根本不是什么很难的话。
为什么?
原因是什么?
她不止一次,两次厉声质问,沈言白始终缄默如石,闭口不答。
既然不愿坦言,那便永生永世都不必再说了。
谢凝夭漠然回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言白嘴角张合,却说出什么话来,只能语塞道:“我......”
他想说什么?
他们还有什么关系?
师兄妹?还是其他......
“都聚在这里?倒是热闹得很。”太子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太子见谢凝夭离席后,又见沈言白悄然离席,心中顿时起疑,唯恐沈言白意图串掇谢凝夭站队至长公主麾下。
那可真要坏了大计。
“哦?此地莫非藏着什么趣事?”长公主婉转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伴着窸窣的脚步声,身后一大群随从。
无奇仍以仇视的目光死死盯住沈言白。
沈言白眼底则蕴着浓烈的埋怨,沉沉地看向谢凝夭。
谢凝夭的目光却越过众人,带着探究落在太子身旁那位沉默的面具男子身上。
场面一时说不出的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唯有苏弈定了定神,率先屈膝行礼,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我们......方才在品鉴这株芍药。”
长公主缓步近前,优雅地拂过花瓣:“倒是个有眼光的,这花乃是近日新贡,你若喜欢,本公主便赐予你吧。”
苏弈惶恐垂首:“谢殿下厚爱!只是......臣女于花艺一道委实愚钝,恐暴殄天物,反倒糟蹋了这般名品。”
太子适时接口,笑意温润:“无妨无妨,孤手下此人精于此道,苏小姐若有兴致,大可问他。”他目光转向身旁的面具男子。
那玄铁面具下的声音沉稳平静,道:“太子谬赞,属下略通一二,若苏小姐不弃,愿略尽绵薄之力。”
苏弈眸中瞬间有光闪过,欣然应道:“岂敢嫌弃,多谢大人!”
谢凝夭心中厌烦至极,这般虚与委蛇的场面她实在不耐应付,若非顾虑失仪,真想一走了之。
太子转而看向沈言白,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审视:“这位想必便是名满天下的仙门首徒,沈公子?”又朝长公主笑道:“殿下当真福泽深厚,竟能请得沈公子大驾光临。”
长公主亦回以得体的浅笑,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能得沈公子青眼,肯拨冗驾临,是本宫的福分。”
谢凝夭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这沈言白还真是个沾花惹草的祸害,前世她就替他挡桃花挡得心力交瘁,如今他连长公主都“高攀”上了。
想来这仙门首徒的位置他也不屑于坐了,干脆去做驸马爷算了!
无奇敏锐地捕捉到谢凝夭情绪的低落,目光却仍黏在沈言白身上,不满地撅起嘴,凑近谢凝夭耳边小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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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谢凝夭淡淡道:“都不好看。”
“我不信!”无奇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余下的谈论,尽是些令人耳膜生茧的虚假恭维,听得谢凝夭很不耐烦,好不容易熬到赏花宴结束,谢凝夭心中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参加这种宴席。
归途的马车上,气氛迥异于来时。
苏弈异常沉默,纤细的手指抚上怀中的芍药花枝,兀自怔忡出神。
谢凝夭瞥她一眼,轻笑道:“你可是......喜欢那个面具男?”
苏弈猛然回神,脱口道:“没有!”
谢凝夭眼波流转,故意道:“这样啊......那我挺中意他的,不如你替我引荐引荐?”
苏弈急声道:“你不能喜欢他!”
“为何?”谢凝夭挑眉追问。
苏弈支吾着,脸上飞起薄红,胡乱找借口,道:“他......他其貌不扬,很丑的!”
谢凝夭见她竟慌乱得口不择言至此,更觉有趣,道:“无妨,我这人不拘小节。”
苏弈垂下眼帘,眸底漫上真切的难过:“他......他......”始终无法道出心里的实话。
谢凝夭瞧着她窘迫至此仍不愿松口,倒也收了逗弄的心思,温声道:“罢了,那就作罢,不喜欢了。”
苏弈抬起眼眸,小心翼翼道:“当真?”
谢凝夭莞尔道:“当真,本来就是逗你玩的。”
苏弈这才微微叹气,下车时也失神,没有多说什么就回到院子里。
反倒是无奇,归府之后,缠着谢凝夭不依不饶,追着问:“主人,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你当真不认识吗?”
谢凝夭摇头否认。
无奇锲而不舍,又凑近低声道:“那......那个贱人呢?”
谢凝夭眉心微蹙,道:“无奇,你为什么这般讨厌他?”
无奇垂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嘀咕咕道:“明明是主人讨厌,之前还说再见他就会杀了他,不也没杀吗?”
“......再说了。”他声音高了起来,带着点莫名的委屈,“他那么好看,谁知道主人会不会喜欢他!”
谢凝夭一时无言以对,顿生恼意,斥道:“......你给滚出去!”
无奇委屈落寞转身就走,不知道在心底盘算着什么......
夜里,谢凝夭躺在榻上,正梳理着白日纷扰,忽闻屋瓦之上隐隐约约传来兵刃相交,拳脚交加的激烈打斗声,硬生生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她眉头一拧,倏然起身推门而出。
抬首望去,只见月色之下,三道身影于她房顶之上缠斗不休,招来式往,激烈凌厉,浑然忘了这是他人府邸。
正是无奇、沈言白、还有那个面具男子。
此情此景,荒谬至极,这三人大半夜不去睡觉,竟在她头顶打斗得天翻地覆。
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脑子有病!
谢凝夭眸底寒光骤现,掌心瞬间凝起一道凛冽的灵力罡风,抬手一推,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三人强行分开。
她立于庭中,冷冷睥睨着瓦顶三个狼狈的身影,声音不打不小,却怒斥道:“你们是疯了吗?”
13. 哥
无奇率先从屋顶纵身跃下,轻盈落地,沈言白与面具男子见状,亦紧随其后。
原本凶神恶煞的无奇很快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快步走到谢凝夭身侧,急切道:“主人!他们鬼鬼祟祟,行迹可疑,我才被迫出手阻拦的!”
沈言白脸色本就难看,听到“主人”二字自无奇口中道出,眼中寒意更甚,沉声道:“我只是......有些事需与你单独谈谈。”
谢凝夭没答话,反而是目光转向沉默的面具男,挑眉问:“阁下......也是有事要与我谈谈?”
面具男子相当寡言,颔首道:“嗯。”
这话让谢凝夭有些许不悦,眼底尽显不耐烦,道:“太子殿下连这一晚也等不及?竟遣你入夜潜入太尉府邸。”
面具男子依旧沉默,却抬手,缓缓解开了脸上的面具。
一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他脸上,深刻而清晰,在清冷月色下更显出几分触目惊心的可怖。
无奇和沈言白皆是一怔,眼底闪过错愕,一时噤声,只默默注视着。
谢凝夭的神情却在面具滑落的瞬间凝固,从最初的惊讶,到眉心紧蹙,随即化作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缓缓迈了一步,声音轻颤,道:“你......这些年......还好吗?”
面具男子轻轻点头,低沉的声音意外的温和,仿佛是为了宽慰她道:“一直都......很好。”
谢凝夭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是想要去触碰那道疤痕,她清晰的记得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只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治好这道疤。
“主人不可以!”无奇反应极快,猛地挡在谢凝夭身前,硬生生截断了她前伸的手。
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倏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是沈言白的手,他的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不甘。
那男子见此情景,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默然的重新将面具覆于脸上,遮住了那道过往的印记,只道:“我的时间不多,无法耽搁太久。”
谢凝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颔首道:“好,你随我进来细说。”她说着,手腕猛地一用力,眼神如刀,带着无声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力度,狠狠甩开了沈言白。
无奇也想跟着进去,却被谢凝夭抬手拦在门外:“你,留在外面。”
她又瞥了沈言白一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转,警告道:“都给我在原地待着,安,分,点!谁敢再动一下,别怪我不客气!”
无奇不悦,蹙着眉,狠狠剜了一眼沈言白,随即远远地退后几步,站在离沈言白一段距离的柱子旁。
直到亲眼看见面具男跟随谢凝夭踏进房间,门咯吱一声关上,无奇才小声又愤懑地说:“主人真过分,都不准我在她的房间逗留,这个丑八怪凭什么可以!”
沈言白也显出不悦,双臂环胸,神情冷峻地立于一旁。
二人静默许久,终究是无奇按捺不住焦躁,踏步上前,质问:“你干嘛一直跟着主人!”
沈言白置之不理。
无奇再度扬声道:“你知不知道,主人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
这句话终于激怒了沈言白。
他冷淡驳斥:“我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你还不知哪里。”又忽得想起什么,继续道:“哦,你都还不是人,你现在也不是人。”
无奇嘴角一抽,面红耳赤道:“你少胡说八道!主人何时与你同床共枕!”他越想越气,“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别臆想了!”
沈言白继续保持缄默,无奇咬紧牙关,双拳紧握,几乎要扑上前去打架,但又想起谢凝夭的叮嘱,只能憋着一口气作罢。
最后气不过抱住廊柱,拳打脚踢,抑郁不已。
屋内,谢凝夭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道:“说吧,什么事?”
面具男身形微顿,声音低沉:“你不能和太子合谋。”
谢凝夭质问道:“那你为何与他一起?”
面具男沉默片刻,道:“他救过我。”
谢凝夭轻轻“哦”了一声,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思索道:“那我更应该助他了。”
“你说呢?哥。”
男子正是谢凝夭的表哥,顾卿生。
顾卿生骤然僵在原地,谢凝夭这声“哥”,他多少年未曾听过。
他微微叹气,声音带着颤抖,语气是羞愤,道:“是我无能......当初凭着一股气恼只想复仇,结果一事无成。”
烛火的影子摇曳,看似自由实际无法移动。
当初顾卿生因谢凝夭不愿复仇而气恼,可又自觉身为兄长,理应护她周全。那些血海深仇,他一人背负便是。
只是后来他为复仇,强修邪道,以致走火入魔,寻解药时遇见了太子殿下,为换取解药,顾卿生承诺先助太子登基。
谢凝夭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道:“怎么会呢,你活着便已是万幸,我想舅舅舅母在天之灵,定会欣慰不已。”
顾卿生定了定神,问道:“夔州的事,究竟怎么回事?”
谢凝夭言简意赅道:“李建阳一直守在我父母墓旁,只为活捉我,当年他强夺神器,神器认主,他无法驱使,便掘坟取我父母血骨使用,十多年过去,血骨耗尽,他便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我恰巧撞破,便了结了他。”
顾卿生追问:“那神器呢?”
谢凝夭淡然道:“在我这里。”
顾卿生语气凝重:“此事万不可告知他人,太子亦在搜寻神器,他绝非良善之辈。”
谢凝夭颔首:“太子予你的解药,是何物?”
顾卿生摇头:“我也不知,每次他都亲眼盯着我饮下,我曾暗中研制,始终未果。”
谢凝夭心中了然,宽慰道:“无妨,我会想办法。”
顾卿生还想追问许多,奈何时间紧迫,只能匆匆作别。
“太子居心叵测,长公主亦非善类,你与外面那人......最好保持距离。”
谢凝夭目光投向窗外,沈言白静立树下,月华浅淡,清辉扑撒在他的周身却难掩灼灼风华。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我明白。”
顾卿生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无奇立在她身后,嘴里不住咕哝,眼神闪烁,透着几分不怀好意。
谢凝夭侧首瞥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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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不去歇息?”
无奇撇嘴道:“主人真是心善,明明已有我相伴,外面却还勾着一个,如今院子里又添了一个......”
谢凝夭屈指,毫不留情地敲在他额上:“往后不准再去听说书!更不许看那些画本子!”
无奇捂着头惨叫:“不可以!主人偏心!”
谢凝夭不再理会他的控诉,径直走向庭院中的沈言白。
夜风微凉,人心亦是。
“你......”她眉宇间难掩倦色,身心俱疲,“有何事要说?”
沈言白这才正色道:“你不能与太子联手。”
谢凝夭忍不住讪笑道:“怎么?你能与公主相交,我不能和太子合作?沈言白,莫要如此双标!”
沈言白解释道:“我寻她是有要事。”
谢凝夭颔首:“我找太子,亦是有所图谋。”
沈言白向前一步,声音带着恳求:“信我一次,可好?”他试探着伸出手,欲牵住她的手,却被谢凝夭不动声色地避开。
“不好。”谢凝夭语声清冷,“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信任你?”
“你既要要死皮赖脸跟着我,又要做我不喜欢的事,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她抬眸直视,眼中再无波澜,“沈言白,你如今颜面倒是愈发大了,我已经不再是当年,我无心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沈言白自知理亏,低声问:“那要如何,你才肯信我?”
谢凝夭断然道:“无论如何,皆不信。”
沈言白眸光一凝,沉声道:“若我......赠你一件神器呢?”
谢凝夭这才真正抬眼看他,讽刺道:“哦?那......行啊,你给我一件神器我就考虑考虑。”
沈言白的身影融入夜色。
无奇仍蹲在门槛处,仿若一尊石雕,纹丝不动。
谢凝夭揉了揉额角,声音透着疲惫:“好了,回去歇着吧。”
无奇置若罔闻,蹲踞原地。
谢凝夭只觉头昏脑胀,一股难言的不耐烦涌上心头,语气冷硬道:“不开口?那便永远不必说了!”
无奇见谢凝夭当真要走,急急伸手攥住她的衣袖。
他仰起脸,语气是哀怨与稚气,道:“主人......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这句话语如此耳熟,像一块巨石落在谢凝夭的心头,令她陡然怔住。
她心底生出一丝刺痛,声音干涩了几分:“......那你想要我如何哄你?”
无奇闻言,脸上浮现出一股嫌弃,却又夹杂着无可奈何:“主人你好笨,连这也不会。”
谢凝夭的脑海中倏然回响。
“沈言白,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
“你好笨,这都不会。”
......
霎时间,她心头那点微澜彻底平息,余下的唯有荒芜的倦怠和冷意。
谢凝夭垂下眼帘,漠然道:“那你换个主人吧。”她抽回衣袖,转身步入屋内,重重阖上了门扉。
清冷的月色下,只余无奇一人静立在闭合的门前,小小的身影被阴影彻底吞没。
14. 拍卖
接下来的数日,谢凝夭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清静时光。
无奇亦如往常般,仿佛那夜之事从未发生,照旧每日相陪于她。
直到那一日,苏弈匆匆而来,带来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长公主即将大婚,而婚配的对象,居然正是沈言白。
苏弈观察谢凝夭的表情,发现她置若罔闻,捧着一本泛黄的剑谱,垂眸凝神,窗棂外漏下的日光静静洒在她的脸颊上,仿佛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对她而言,激不起半分波澜。
她反而搁下剑谱,抬眸问道:“近来城中,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人物出现,或者发生什么特别之事吗?”
苏弈仔细回想片刻,道:“并无......除了长公主即将大婚的消息,似乎并无不寻常之处。”
谢凝夭轻轻敲击着书本,道:“进城的人流中,也没出现什么引人注目的生面孔?”
苏弈微微沉吟,方道:“这倒未有听闻......不过,按照往年惯例,这几日恰有一批异国商人会至城中售卖货物,此事年年如此,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吧。”
谢凝夭道:“他们一般售卖何物?”
苏弈回:“货物繁杂,绫罗绸缎,珠玉首饰均有涉猎,不过里面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货物......”
谢凝夭眉梢微动,猜测道:“人?”
苏弈点头确认:“听闻生得异于常人的俊美,更有传言道,他们尤擅歌唱,声音曼妙非凡,甚至他们的歌声可治病。”
谢凝夭抬首看向苏弈,道:“何时开卖?”
苏弈微惊,道:“你......想买?”
谢凝夭并未直接作答,只道:“见识一番罢了,你可愿随我同往?”
苏弈略作犹豫,终是点了点头:“那......无奇可要一起?”
谢凝夭脑海中立刻浮现无奇那过分活泼的身影,轻轻揉了揉眉心:“他性子过于......闹。”
此话一出,苏弈身形微微一僵,原本放松的姿态骤然收敛,眉宇间更添了一丝郑重,似乎将方才自己听闻“闹”字时那瞬间的恍惚视作了轻浮表现,愈发注意起言行举止的分寸来。
两人略作打点,便简装出行,径直前往那座鱼龙混杂的拍卖场。
行至门前,苏弈心中不安,取出一方素雅面纱,轻轻系于耳后,掩住了大半容颜。谢凝夭却浑不在意,步履轻盈,径直穿过了喧嚣的人潮,步入其中。
她的容色本就极美,在如此浊浪之处,便如明珠入暗室,难免引得周遭探究的目光。
二人拾阶而上,择了二楼临着栏杆的位置倚立。
正此时,一名衣着光鲜、眼珠乱转的男子凑上前来,涎着脸,笑道:“两位小姐可要买些什么?小的在此处门儿清,可是个老行家。”
苏弈垂下眼帘,微微摇头,避开了视线,并不做声。谢凝夭亦恍若未闻,只凝望着下方场中渐渐入座的人群。
那男子却不死心,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今儿拍卖的东西,稀奇古怪的很!小的有特殊路子,能让两位小姐提前......饱饱眼福!”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了半步。
谢凝夭终于旋过身来,却未看那男子。
与此同时,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快如闪电般向后一探,精准地扣住了一只正要从她腰间滑走的手。
那只枯瘦的手上,正紧紧攥着她的钱袋。
男子大惊失色,手臂猛地发力想要挣脱,却感觉对方力道反而愈发沉重,痛得他额角沁出冷汗,龇牙咧嘴地哀嚎:“松......松手!嗷!断了断了!”
谢凝夭手腕纹丝不动,只冷冷地道:“我最厌烦旁人碰我。”
话音方落,只听得一声“咔嚓”脆响,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那男子一声惨嚎,抱紧那软垂扭曲的手腕,连滚带爬地挤入人群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苏弈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轻轻蹙起眉头,担忧道:“他对这里这么熟悉......会不会寻机报复我们?”
谢凝夭从袖中抽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扣住贼腕的手指,仿佛拂去尘埃,语调平淡,道:“若他识趣便不会再来......否则下次就不是一只手腕的事了。”
两人寻了个临台的雅致包厢落座。
侍者奉上香茗,谢凝夭端起茶盏,只浅浅抿了一口那深褐色的茶汤,便被那浓烈的苦涩之味冲得眉头微蹙,遂将那茶盏置于一旁,再也不碰。
倒是苏弈捧起茶盏,小口啜饮着,品味片刻后轻声赞道:“这茶......着实韵味悠长,难怪能开设如此规模的拍卖会。”
谢凝夭凝神静听,耳郭微动,倏然从周遭的喧闹中辨出了几缕熟悉的声线。
“沈公子可有心头之好?今日这盛会之上,若有中意之物,尽管开口便是。”
“谢公主抬爱,在下......倒并无特别偏爱之物。”
仅仅听完这两句,谢凝夭便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郁气堵在胸口,她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
原本还存着几分探听风声的兴致,此刻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拍卖会旋即开场。
然则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谢凝夭认为自己与隔壁当真是八字犯冲。
凡是她有意举牌竞价的物件,隔壁的长公主必然会横插一杠,与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即便是品相寻常的一块玉佩,也能被二人哄抬至万两黄金的天价。
初时,谢凝夭还存着较劲的心思,欲要争上一争,然几轮过后,她索性换了一副姿态,但凡是长公主举牌,她便会漫不经心地抬手加价,引得隔壁毫无悬念地紧跟其上。
待到价格飙升至一个令人咂舌的地步,谢凝夭却又悠然放下执牌的手,不再出声,笑而不语瞧着那物件落入长公主之手。
她纤细的手指甚至悠闲地端起早已冷透的茶盏,虚晃一口,姿态闲适。
苏弈在一旁看得分明,压低了声音,困惑道:“隔壁厢房......是否存心与你作对?每每你叫价,对方便如影随形地跟着抬价?”
谢凝夭搁下茶盏,语声慵懒中带着冷嘲,道:“谁知道呢,或许......在旁人眼中,我这边的东西,总是格外香一些?”
随着时间推移,拍卖会渐入尾声,当最后一件拍卖品被推上展台时,谢凝夭脸上的漫不经心终于褪去,眸光微凝,显出几分正色。
只见一个巨大的精铁牢笼中,囚禁着一名男子。
他生得极为的漂亮,墨色长发如瀑散落肩背,肌肤苍白,更令人诧异的是,他周身上下带满了华光四射的珠宝,一层层叠起来似镶嵌珠宝衣裳,在拍卖场耀目的灯火下十分的诡异,靡丽。
牢笼的阴影覆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更添神秘。
苏弈不由低声惊呼道:“好......漂亮......”饶是她见惯美人,也觉此等容色摄人心魄。
谢凝夭都不得不暗自承认,眼前这男子的风采,论精致处竟丝毫不逊于无奇和沈言白。
苏弈侧首,见谢凝夭目光专注,轻声试探:“此物......恐怕多方争抢,我们未必能得手。”
谢凝夭嘴角微弯,视线却未从笼中移开,淡淡道:“那便拭目以待,看看哪位金主出手最是豪阔。”
苏弈犹豫片刻,像是下了决心:“若你......当真想要得紧,我可以......”
话未说完,谢凝夭忽地嗤笑出声,终于转头看向苏弈,眼底是洞悉一切的冷然,“谁说我想要,此物非是善类,凶戾诡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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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她又望向笼中,仿佛要将那抹身影看穿。
旁人或许不识,但她谢凝夭不会不知,笼中这华服囚徒,前世可是位高权重的魔族长老之一,终日与她为敌,处处掣肘。
万万没料到,未来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族长老,今时今日竟是此番光景。
一抹笑意在她眼底深处蔓开,她悄然于袖中掐动法诀,一丝微不可察的法力波动荡开,誓要将眼前画面定格留存,待得来日,定要在他面前反复播映。
果不其然,拍卖槌刚响,竞价便如烈火上游。长公主包厢的出价声几近失控,谢凝夭心下了然,只怕这“珍品”,才是长公主今日的真正目标。
几番激烈角逐,竞价者逐一败退,最终仅剩长公主包厢与谢凝夭包厢正对面的一处厢房仍在胶着。
谢凝夭细微的探查对面雅间,不忍嗤笑,果然是冤家路窄,那端坐主位者,正是太子殿下。
最终的较量在皇权之间展开,太子殿下略胜一筹,稳稳拿下。
谢凝夭垂下眼睑,此时间点,距那场浩劫已然不远,今日所见种种来看,这未来魔尊长老的身入牢笼,或许正是那场魔尊肆虐的发起者。
谢凝夭携苏弈回到府邸,她独自回来院中,便见无奇已早早候在廊下。
少年身影在暮色中绷得笔直,迎上前来质问:“主人,你今日去了何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谢凝夭脚步未停,只随意应道:“随意走了走。”
无奇紧跟在侧,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与不甘:“平日里,你总推脱不愿与我同游......今日倒是有闲情陪别人。”
谢凝夭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少年紧抿的唇线和倔强的眼神一览无余。
她心知无奇连日积攒的怨气,放软了声音道:“那明日,我陪你一道,可好?”
无奇闻言,紧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但嘴里仍嘟囔着,语气酸涩道:“我便是又争又抢,也未必能得到......旁人倒好,不争不抢,反倒什么都有。”
谢凝夭抬手,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发顶,带着安抚的意味:“你若是听话,自然都会有。”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不如今夜,我便陪你出去走走?”
无奇黯淡的眼睛倏地亮起,追问道:“去何处?”
谢凝夭嘴角上扬,吐出几个字:“夜游东宫。”
夜色渐浓,月华如银霜铺地。
两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宫深处。
谢凝夭目标明确,第一时间寻到顾卿生。
顾卿生骤然察觉附近多出的气息,迅速环视,发现是谢凝夭,压低嗓音,急道:“你怎么来了?”
谢凝夭毫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道:“白日里,太子拍下的那个人,囚在何处?”
顾卿生面露难色,眉头紧锁:“此人......颇为棘手,太子急需他作为药引。”
“药引?”谢凝夭瞳孔微缩,声音里难掩惊异。
顾卿生脸色沉郁地点点头:“嗯。太子有位老师,需以此人......炼制丹药。”他犹豫片刻,抬手指向府邸西侧一处守卫森严的独立院落,“那位老师......便居于此,不过此时辰,他应已安歇。”
谢凝夭顺着方向望去,颔首示意知晓,不再多问。
她朝无奇使了个眼色,两人身形拔起,如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掠上那院落主屋的房顶。
谢凝夭伏低身子,屏住呼吸,轻轻捻住一片屋瓦,极缓极轻地掀开一条缝隙,她垂眸向下望去,借着月光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谢凝夭浑身骤然僵住,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她眼底布满了难以置信。
竟是她重生后,初见的仙门七杀长老。
15. 炼丹
谢凝夭千算万算没料到是七杀长老,她忽然回想起顾卿生说炼制丹药。
堂堂仙门长老,居然用魔族炼制丹药,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让人难以置信。
谢凝夭推算太子殿下应当并不知晓七杀长老的真实身份,否则先前也不会那般殷勤地邀她效力。
毕竟,单凭七杀长老在仙魔两道赫赫威名,其价值便远胜沈言白那个仙门首徒的身份。
谢凝夭短暂压下无头无尾的思绪,与无奇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分头搜寻那人的下落。
很快,两人便锁定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偏院厢房。
谢凝夭让无奇在外把风勘查,她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
未曾想,一落地,便对上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男子竟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道:“你来得也太慢了吧!再晚点,你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谢凝夭身形骤然顿住,难以置信地审视着那张被珠宝映衬得过分妖异的脸庞,冷声道:“你......认识我?”
“谢凝夭!”男子气急败坏地低吼,锁链因他的挣动哗啦作响,“莫非重活一世,连脑子也不灵光了?”
“你......”谢凝夭瞳孔剧烈收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能不能别装傻了!”男子声音带着虚弱的焦躁,“先放我出去!”
谢凝夭依旧伫立不动,目光如刀,道:“你......是怎么死的?”
“还不是因为你!”男子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怨怼。
“因为我?”谢凝夭眉梢挑起。
“沈言白亲手了结了你!我为你报仇,技不如人,反被他斩于剑下!”
谢凝夭哑然失笑,道:“叶书怀,你以为......这般荒谬的说辞,我会信吗?”
“你先帮我解开!”叶书怀带上了一丝近乎崩溃的恳求。
谢凝夭在叶书怀的恳求的眼神里,用法术凝出一柄短匕,刀尖一转,“唰”地一声便挑断了那根缠绕在叶书怀身上闪烁着符文的仙门特制困魔绳。
束缚一解,她抱臂而立,斜睨着正活动僵硬手腕的叶书怀,语带玩味:“不过话说回来,堂堂魔族长老......怎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叶书怀闻言怒气上涌:“还不是你们仙门中人,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虚伪至极!”
“哦?”谢凝夭挑眉,“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仙门有什么关系?”
叶书怀冷笑一声,盯着谢凝夭:“你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道?和我装什么装!”
“呵。”谢凝夭轻笑。“本尊今日不过是存心来看你笑话罢了,鬼知道你怎么也重生了......不过也好,我正有份薄礼相赠。”
叶书怀皱眉道:“什么?”
谢凝夭不再多言,指尖生出灵光,倏然绽放,化作一面灵力凝聚的清晰水镜。
水镜之中,叶书怀身带枷锁,满缀珠宝,被囚于笼中供人赏玩的屈辱画面。
各个角度,无比清晰。
叶书怀只看了一眼,瞬间面红耳赤,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怒吼出声:“谢凝夭!你是不是疯了!竟耗费灵力存录这种......东西!”
谢凝夭戏谑道:“这有何妨?此景当真是......别具风情,本尊也未曾想到,未来叱咤风云的魔族长老,年少时竟也有如此傲人的风姿,早知这般,昔日我又何必与你处处为敌?”
“谢凝夭!”叶书怀气得浑身颤抖,双目喷火,“你休要欺人太甚!莫以为我此刻修为未复,你便可以如此羞辱我!”
谢凝夭见他当真气得不轻,眼底的狡黠更浓,但也收住了,在镜面轻轻拂过,水镜应手消散,她轻笑一声,调侃道:“重活一世,你倒越发......斤斤计较起来了。”
叶书怀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谢凝夭收敛了玩笑的意味,正色道:“好了,言归正传,说吧,究竟所为何事?仙门究竟在行何等勾当?让你沦落自此。”
叶书怀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沉声道:“仙门暗地里大肆捕猎魔族,以我族血肉......炼制丹药。”
谢凝夭道:“你有什么证据?”
叶书怀猛地抬起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与悲愤,他指着自己,声音嘶哑:“我!就是证据!”
谢凝夭再问:“那你与沈言白又是怎么回事?”
叶书怀嘴唇微动,尚未出声,谢凝夭声音平静却带着杀意,道:“想清楚再答,若有一字虚言,我此刻就能取你性命,你应该明白,这对我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
叶书怀脸上浮起一抹嘲讽,道:“我原以为......他亲手了结你性命,你该恨他入骨才是,未曾想,你竟还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我只是想弄明白真相。”谢凝夭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他杀了你之后......便自绝心脉,我恰巧撞见......”叶书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未能逃掉,被他反手一剑......了结了。”
当然不是,叶书怀亲眼所见谢凝夭被杀,他与谢凝夭争锋相对多年,哪怕不对付,也有一丝不打不相识的情谊,更何况他不想......谢凝夭死。
于是他上去和沈言白厮杀,但也确实不敌,败下。
空气骤然凝固。
谢凝夭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封死的心墙上敲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溢进了一道光。
她未曾料到沈言白竟会自戕......这究竟是为何?
是......愧疚?
不!谢凝夭心底冷笑,绝无可能!此等念头令她自己都觉讽刺。
片刻后,她冷冷吐出两个字:“废物。”
叶书怀被这声“废物”讽刺得脸色铁青:“你!......”
可话道嘴边还是道:“......算了!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不行。”谢凝夭拒绝地干脆利落。
“为何!”叶书怀愕然。
谢凝夭的目光在他那身缀满珠宝、近乎透明的薄纱上扫过,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你此刻这副尊容,若与我并肩而行,本尊的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
“谢!凝!夭!”叶书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显然气得不轻。
谢凝夭不再理会他的低吼,对隐在暗处的无奇低声吩咐:“去寻套像样的男子衣衫来,送进去。”
无奇领命而去,片刻后捧着一套粗布衣衫返回。
他进去时面色尚算平静,出来时却眉头紧锁。
叶书怀换好那身粗布衣衫走了出来,一边拉扯着粗糙的衣领,一边不满地抱怨:“这衣服哪里来的?穿着一点都不舒服。”
“不穿便脱了,聒噪。”谢凝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她将叶书怀带回自己暂居的小院,对无奇道:“看住他。”
只丢下这简短的三个字,谢凝夭便不再停留,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她悄无声息地落入寂静的房间,抬手掀开衾被,空荡无人。
谢凝夭眉心紧蹙,“狗东西,这个时候居然不在。”她胸中陡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愠怒,随即倚坐床畔,静静等候。
直至晨光熹微,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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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余几点星光消散,房门才被轻轻推开。
来者正是沈言白,他面色苍白如纸,见床边坐着的谢凝夭,失声惊呼:“你怎么来了?”
“怎的?是打扰你侍寝了吗?”谢凝夭冷眼睨他。
沈言白摇头否认,走近后单膝触地,在她身前蹲下,声音微哑道:“只是......未曾预料你会来,你......等候多久了?”
苦候整夜的谢凝夭别开脸,生硬道:“没有,刚到。”
沈言白维持着一抹浅淡笑意:“你寻我有何事?”他以为是为神器一事,续道,“神器之事,请再宽限几日,可好?”
谢凝夭此刻全然忘了自己初衷,脱口追问:“你说的神器究竟在何处?”
沈言白选择了沉默。
见他又是这副守口如瓶的模样,谢凝夭心底那簇火苗倏然蹿高,带着薄怒掐住沈言白的脸颊,:“怎的?莫不是用你这副皮囊去换的?”
沈言白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骤然褪尽,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受伤道:“凝夭,在你眼中,我便是这等不堪?”
谢凝夭松开手,冷笑道:“你前世不就是这般隐忍的在我身边,最终取了我性命么?”
她是故意的,心中的不甘终究未能平息。
沈言白眸色微沉,破天荒地流露出几分逐客之意,疲惫道:“你先走吧,下次我会携神器前来寻你。”
谢凝夭起身问:“你是独自一人来京城的?”
沈言白略显迟疑,道:“不是,还有几位师弟同行。”
“你来京城做什么?”谢凝夭追问。
“陛下相邀长老于祭祀大典祈福,长老遣我替代。”沈言白解释完,眉间浮起淡淡疑惑,他极少见谢凝夭过问这些道:“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谢凝夭缓缓摇头,声音清淡,“无事,你且歇息罢。”
话音未落,沈言白倏然攥住她的手腕,“你为何......一字不问大婚之事?”他抬眼直视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
谢凝夭腕间一转,甩开那只手,冷眼道:“你成婚与我有何干系?莫非还妄想着我给你送几句贺词?”
刹那间,沈言白身形一晃,面色白得骇人,竟如折断的花枝直直向前栽倒。
“喂!”谢凝夭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将人带进怀中,语气夹杂着惊诧与一丝不自知的急躁,“我不过没道贺,你也不至于气晕了吧?”
她轻拍他的脸颊:“醒醒?”
然而怀中之人双目紧闭,毫无回应。
谢凝夭拧眉,将他横抱安置于床榻上,才发现沈言白的腕间多数刀疤,没有一处是好的。
谢凝夭心口莫名一窒,一股莫名的焦躁泛起,不知是因前世根深蒂固的习惯,抑或别的缘由,她从来见不得沈言白身上有半点伤痕。
她终究轻叹一声,取出一粒丹药,捏开沈言白下颌,小心送入其口中,随后掌心覆于他胸膛,沛然灵力缓缓渡入。
仔细探察,谢凝夭神色凝重,沈言白体内气血枯竭,周身灵力更如残灯烛火,几近湮灭。
这下,她是真正的好奇沈言白究竟去做什么了?
心思微动,谢凝夭掌心翻转,现出一枚小巧的银铃铛,她轻巧地将其系于沈言白腰间。
这铃铛可助她远距离视听,前世她日日夜夜将铃铛系在沈言白身上。
没想到今生还能用上。
待一切安置妥当,谢凝夭正欲离去,身后那扇沉重的门扉却“吱呀”一声被猛然推开。
长公主近侍端着还热气萦绕的汤药步入,一眼瞥见房内陌生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失声惊呼:“你是何人?”
16. 妻子
谢凝夭见状,反而神态自若,坐回床榻边,故意抚摸沈言白的脸颊,轻轻摩挲。
“他没提过么?”她抬眸,似笑非笑道:“我是他的妻子。”
昏迷中的沈言白似乎是被这股熟悉的气息与温热的触感所牵引,无意识地将脸颊朝她掌心深处埋去,近乎依恋地蹭了蹭。
谢凝夭垂眸注视着这无意识的亲昵,她不得不承认,此刻她有几分愉悦。
侍女哐当一声将药碗撂在桌上,又惊又怒,指着谢凝夭道:“你、你胡言乱语!这是长公主殿下亲赐的驸马爷!你胆敢擅闯公主府邸,行此等......此等肮脏污秽苟且之事!”
谢凝夭:“......”
那侍女再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夺门而出,大声呼喊道:“快来人!有刺客!快抓刺客——!”
谢凝夭:“......”
虽然她丝毫不畏惧,但又实在厌烦随之而来的麻烦,她指尖微动,一道灵光乍现。
原本侍女疾呼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徒留开合的唇形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谢凝夭缓缓上前,素白的指尖轻点侍女的印堂,灵光倏忽一闪,悄然抹去了方才的记忆。
随即,她顺手一拂,侍女便软软地瘫倒于地,不省人事。
做完这一切,谢凝夭悄然无声的消失在院子里。
待谢凝夭返回居所,抬眼便见无奇如石雕般守在门口。
“叶书怀人呢?”谢凝夭视线扫过空旷的庭院,淡声问道。
无奇眼帘微垂,缄默不语。
谢凝夭心下微动,推开房门,只见叶书怀竟被捆仙绳束得结结实实,斜倚在墙角,口中牢牢塞着一团揉皱的布巾,正徒劳地发出“呜呜”闷响。
谢凝夭眉头轻蹙,侧目看向跟进来的无奇:“这......怎么回事?”
无奇眉眼不耐烦道:“他很聒噪,我不喜欢!”
谢凝夭不禁莞尔一笑,道:“能惹得你嫌烦,倒也是他的本事了。”
她上前,利落地将叶书怀口中布团扯出。
布团离口的瞬间,叶书怀积攒的怒意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谢凝夭!你竟纵容他如此欺辱我!我非杀了他不可!”
话音未落,无奇已将手中剑抵上叶书怀咽喉,刀锋冰冷的触感激得叶书怀汗毛竖起。
无奇冷冷吐出一字:“嗯?”
叶书怀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满腔怒火瞬间熄灭,脸上挤出一个万分勉强的干笑:“嘿......嘿嘿......误会误会,好兄弟,莫当真,玩笑!纯属玩笑!刀、刀小心点儿......”
谢凝夭懒得理会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对无奇简短吩咐:“替他解开,我有话要问。”
无奇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却还是依言解开。
叶书怀活动着发麻的手腕,心中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之辱,他日必当十倍奉还!
面上却道:“你想问什么?”
“可还记得,”谢凝夭缓缓道,“京城曾有一桩魔族肆虐的祸事?”
叶书怀骤然变色,冷言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凝夭语气不变。
“没有!”叶书怀斩钉截铁,对上谢凝夭那双似能穿透人心的清冷眼眸,又不自在地偏开视线,声音低了几分:“真没有!我才在京城待了多久!当真不知。”
谢凝夭提醒:“我问的也不是现在。”
叶书怀沉默片刻,试探着开口:“你是指......上辈子?”
一旁静立的无奇倏然用冰冷的目光直愣愣看向叶书怀,质问:“上辈子什么意思?”
叶书怀猛地噤声,房内霎时安静。
谢凝夭眼底情绪复杂,轻叹道:“就是前世,无奇,我重活了一次。”
叶书怀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道:“你就这样告诉他了?”
谢凝夭并未直接回答,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突然道:“说起来,你们倒算是老朋友了。”
叶书怀拧眉,满脸困惑道:“什么意思?”
谢凝夭手腕轻翻,将无奇剑横陈于叶书怀眼前,“怎么?当真不认得了?”
叶书怀定睛一看那古朴剑身,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踉跄后退半步:“你......你是说他是无奇剑?”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油然而生,前世他在那柄剑下挨过的无数痛楚仿佛再次苏醒,光是回想便令他遍体生寒。
“可他前世分明未曾化形,”叶书怀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狐疑地打量着眼前无奇,“如今怎会有实体之躯?”
谢凝夭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其中缘由,甚至这重生,亦不知因何而起。”
她轻生道:“你,我,包括沈言白......”
叶书怀呆滞道:“他也重生了?”
“嗯。”谢凝夭简短应道。
叶书怀陷入沉默。
谢凝夭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道:“你还没回答我,前世京城那场魔族祸乱,究竟如何?”
叶书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有倒是有,不过内情我知之甚少,只知有个男子率魔族肆虐京城以报血仇,彼时我也趁乱脱身。”
谢凝夭追问:“那最终平息这场祸乱的,是何人?”
叶书怀不假思索道:“听说是长公主。”
“长公主?”谢凝夭眉头紧蹙,“不对......我分明听闻是一男子持神器......”
叶书怀挑眉道:“长公主便是男子呀!”
谢凝夭惊呼道:“什么!”
无奇的声音也几乎同时响起:“什么!”
叶书怀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震惊,笑意更深,道:“原来你们竟不知道?”
他继续道:“不过也难怪,前世你早早入魔,鲜少踏足人界......”
谢凝夭脑中思绪翻腾如乱麻,过往认知被彻底颠覆。
她记得,前世沈言白言之凿凿,说是一男子执神器平息祸乱。如今叶书怀却说长公主是男子?更何况,苏弈也曾言,长公主乃王爷之女,其母更是先皇倾心的女子......
谢凝夭道:“到底怎么回事?”
叶书怀缓缓道来,“长公主本就是先皇的骨血,当初王妃身为罪臣之女,本该处死,是先皇使了些手段保下性命,嫁入王府不过掩人耳目。至于为何明明是男孩,最终却以女孩昭告天下......”他摊手耸肩,“其中缘由,我便不得而知了。”
他继续道:“后来,京城遭魔族肆虐,长公主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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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黎民百姓,不得已动用了那件神器,真身也随之暴露,皇帝震怒,欲问其罪,长公主索性......直接逼宫,最后黄袍加身了。”
“什么?”谢凝夭难以置信地道,“逼宫......称帝?”
刹那间,她脑中闪过沈言白苍白的面容与腕间累累伤痕,他定是与这位“长公主”做了某种交易,以换取神器。
可为何交易里,会包含一纸婚约?
她必须去问个明白!
谢凝夭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眸光转向叶书怀,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肃:“你近期安分些,莫要露面,你既是从太子府潜逃,寻你的人想必已遍布京城。”
稍顿,她又道:“魔族之事,我自会去查。”
叶书怀张了张嘴,瞥见无奇冰冷的目光,终是悻悻地将未说的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苏弈疾步闯入庭院,人未至,声先到,道:“谢姑娘!你可知道那日拍卖会上的人,竟从太子府......”
话音戛然而止,她一眼便瞧见了杵在谢凝夭身侧的叶书怀。
苏弈惊愕地瞪大眼,手指点了点叶书怀,又转向谢凝夭,惊呼道:“你不是说对他没兴趣么?竟......竟把人给偷来了!”
谢凝夭无语道:“......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苏弈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转,没忍住道:“谢姑娘这桃花......”后半句调侃在瞥见无奇按剑的手时,又识趣地吞了回去。
谢凝夭似笑非笑地睨着苏弈,道:“怎么?瞧上了?若喜欢,送你便是。”
“谢凝夭!”叶书怀瞬间涨红了脸,羞愤交加,怒斥道:“你给我放尊重点!”
话音未落,无奇的剑锋再次抵至他颈侧,叶书怀浑身一僵,满腔怒火顷刻化作谄媚:“你......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给、给点薄面?”
他强行挤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骇人。
苏弈闻言,双手立时摇得如同拨浪鼓,连连道:“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绝对不喜欢!”
谢凝夭煞有介事地点头:“也是,毕竟他离顾卿生,还是差了点意思。”
“啊?”苏弈如遭雷击,整张脸瞬间红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书怀却不服气道:“顾卿生?能有我这般绝世的风姿吗?”
谢凝夭恍若未闻,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
苏弈见状,急忙暗中扯了扯谢凝夭的衣袖,压低声音提醒道:“谢姑娘,太子府的人正在满城搜寻,他藏身此处,实在太过凶险。”
谢凝夭思索道:“言之有理,放心,我会将他带走安置。”
苏弈一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凝夭道:“我也并非你所想之意,他这般白吃白住,性情又如此乖张,”她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无奇,“无奇,另寻一处稳妥的地方安置他吧!”
无奇几乎在谢凝夭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出手,他甚至懒得回应,已然扣住叶书怀的肩膀,不由分说便要将人拖走。
“谢凝夭!”叶书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身影已被无奇挟持着消失在门外,唯有那不甘的回音,“我一定会回来的!”
17. 不喜欢
苏弈望着叶书怀消失的方向,眼中浮起一丝不忍,道:“这样......行吗?”
谢凝夭难得浅浅一笑,道:“挺好,他不愿意也没办法,他也打不过。”她目光转向苏弈,“现实不就这样吗?当你足够弱小之时,所有的反抗在他人眼中,都不过是徒增的笑料罢了。”
苏弈怔在原地,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无言。
谢凝夭静静看着她,忽然道:“今后,我便不住在此处了。”
苏弈闻言,脸上瞬间布满了焦急,急忙追问:“为什么!可是哪里招待不周?你同我说,我定让他们改过!”
谢凝夭轻轻摇头,安抚道:“并无不妥,但此处毕竟是太尉府邸,”她目光扫过庭院,“我若长居于此,终归不便,更会为你平添诸多麻烦。”
苏弈急切地摇头否认:“不会的!我......”
谢凝夭温和但又不容置疑地打断她:“你父亲,当真也这样认为吗?”
苏弈没有说话。
谢凝夭笑着道:“据我所知,苏太尉一向不喜结党营私之风,上次公主府之事,你父亲想必早已耳闻,为此,没少训诫于你吧?”
苏弈被戳中心事,面色微僵,道:“我......”
谢凝夭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道:“无妨,若顾卿生问起,你只需如实相告,便说是我执意不愿留下。”
“嗯!”苏弈瞳孔猛地一缩,惊愕道:“你......你怎么知道!”
谢凝夭笑意更深,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控的事,缓缓道:“从我初入此地,你邀我同住时,便已有所猜想。”她直视着苏弈的眼睛,见她局促不安,继续道:“邀我同赴公主府,是太子殿下的授意,对么?”
苏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失态,慌忙垂首。
谢凝夭并未深究,反而饶有趣味地继续道:“不过,我更好奇另一件事。”她稍作停顿,“你明知顾卿生不愿我露面,为何仍要促成此事?”
苏弈慌乱,但依旧没有开口。
谢凝夭轻声戳破苏弈的伪装,道:“......是为了能见到顾卿生?唯有我赴约,他才必定现身,是也不是?”
苏弈彻底被这推算所震撼,面颊瞬间绯红,连小巧的耳垂红的似滴血,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不敢与她对视。
谢凝夭感叹道:“未曾想,你竟真对他用情至此。”她话锋微转,戳破苏弈最后的遮羞布,道:“那他呢?可曾心悦于你?”
苏弈像是被烫到,骤然否认,道:“不喜欢!”随即又泄了气,声音低了下去,苦涩道:“至少......现在不喜欢。”
谢凝夭突然转移话题,目光幽幽深如寒潭,道:“还记得我方才所言么?”
苏弈眼中浮起茫然,困惑地摇了摇头。
“无论所求什么,只要你足够强大,便能将其握在掌心。”谢凝夭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因为彼时,对方的反抗,不过是徒劳。”
苏弈却不赞同,缓缓摇头:“可纵然如此......他心中无我,强求得来又有何用?”她眼中带着对纯粹情意的执着,“我想要的是两心相许,是与他欢欢喜喜共度余生,若只是强行绑缚,最终只会......两败俱伤。”
谢凝夭沉默下来。
苏弈的话,像随意丢弃在湖中的石子,瞬间涟漪起了她心中沈言白苍白而模糊的剪影。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隔着层迷雾,抛出了那个缠绕在心头许久的疑问:“那......若是对方既无爱意,也无厌恶,却也......不曾拒绝呢?”
“既不喜欢,又不讨厌,还不拒绝?”苏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定是此人品性有问题!”
谢凝夭眉梢微挑道:“为何?”
“这不明摆着是吊着别人么?”苏弈语带鄙夷,“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对方的好意,却吝啬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应,这不是人品问题是什么?”
谢凝夭追问道:“若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苏弈被问得一愣,思索片刻,迟疑着给出了另一种可能,道:“那......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身不由己的缘由......不能说?”
谢凝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道:“是啊......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前世沈言白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个任由她牵引,予取予求的身影,仿佛一具精致的木偶。
他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甚至......在那些纠缠里,隐约透出一种近乎沉溺的默许。
可每当她有所期许,问出那句:“你喜欢我吗?”
沈言白便会瞬间敛去所有情绪,如同紧闭的盒子,沉默以对。
日复一日的试探与无果,最终在她心底烙下不甘和失落,直至死亡降临那一刻,谢凝夭仍固执地认定,是她一厢情愿的强迫,而沈言白,不过是在漫长的囚禁中,习惯性地选择了承受。
然而重生归来,他所有的举动都颠覆了前世的轨迹。
那场致命的刺杀,理由单薄得可笑——诛杀魔尊是他的使命?
多么荒唐无理!
在她尚未献祭时,可他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动手,为何偏偏要等到她甘愿献出所有献祭的时候?
明明他无需动手,她也会死的......
这根本不合常理!
如今细想,那柄刺向心口的剑锋,反倒像是......阻止她献祭一般。
谢凝夭眸色渐冷,这层层迷雾背后,必定藏着她未曾窥见的真相。
这种被蒙蔽、被牵引的感觉,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令她窒息又暴怒。
她绝不允许沈言白以任何方式,摆布她的命运。
掌控一切的权柄,只能握在她自己手中。
-
新寻的院落清雅别致,满庭梨树正值花期,雪白花瓣如云似雾,给清冷长久未住人的院子添加了一丝活气。
谢凝夭驻足廊下,目光扫过一树一花,恍然间觉得这布局,竟与前世关沈言白的那院子,有七八分相似。
无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谢凝夭并未回头,只望着绽放的花问道:“你将他安置何处了?”
无奇沉默片刻,避开了直接回答:“一个绝对安全,也......极适合他休养的去处。”
谢凝夭了然,不再追问:“留着他,日后尚有用处,莫要休养过头,把人弄没了。”
无奇身形微顿,声音里带着委屈,道:“主人......您是不信我么?”
谢凝夭依旧沉默,只静静望着满庭飞雪。
无奇透出控诉般的哀伤,道:“主人......为何自从您遇见那个沈言白,一切......都不同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凝夭终于侧过身,眉梢微挑:“哦?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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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奇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道:“......不知,只觉......您不再是纯粹的您了。”
谢凝夭带着安抚的语气,道:“无论如何变化,我始终是你的主人。”她语气笃定,如同立下誓言,“而你,是我最可信赖的剑。”
无奇反复确定道:“当真?”
“当真。”
得了这句承诺,无奇仿佛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打扫院子的也是分外的卖力。
谢凝夭想到沈言白尚在昏迷,也不知此刻情形如何,她心中尚有许多疑问急需从他口中探得。
千万别死了才好。
谢凝夭正斟酌着后续的事,顾卿生先一步找上门来。
无奇一见顾卿生,面色顿时不悦,周身气息冷了下来。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谢凝夭立时出声阻止:“住手!”
无奇满脸不服气,愤愤不平看向谢凝夭,道:“主人,为何拦我!您偏心!”
顾卿生亦是怒气冲冲:“她是我妹妹,为何不能偏心我!”
“妹妹?”无奇霎时愣在当场,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直直盯着谢凝夭。
谢凝夭略带迟疑:“我......没说过吗?”
无奇整个人如同石化,动作僵硬,同手同脚地坐在石凳边,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卿生有些担忧地瞥了他一眼:“他......没事吧?”
谢凝夭道:“无妨,随他去吧。”
二人步入室内,顾卿生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递上:“此物,可对你有用?”
谢凝夭接过,置于鼻尖轻嗅,眉头微蹙:“味道......有些怪异,你如何取得的?”
顾卿生道:“太子府眼下正倾力搜寻那人踪迹,我趁乱取来。”
谢凝夭眸色微转,点头,将丹药递回:“且放归原处罢。”
顾卿生眼中难掩失落,手指悬在半空:“这......对你无用么?”
谢凝夭摇头:“并非无用,只是此物不见后,很快就会被发现,我不愿你因此涉险,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顾卿生闻言,紧蹙的眉心这才舒展。
谢凝夭又开口道:“太子何时给你解药?”
顾卿生答道:“每月初一,还有......三日。”
谢凝夭颔首:“好,今日我需要取你的一点血,待你吃下解药后,再取一份给我。”
顾卿生应道:“好。”
谢凝夭无奈又好奇望向他,道:“你不问我需要你的血做什么吗?”
顾卿生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道:“你所行之事,自有其理,我信你。”
谢凝夭脸色浮现一丝笑意,忽闻耳边想起熟悉的声音。
她当即对顾卿生道:“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事我会来寻你,你贸然来此过于危险。”
顾卿生虽显不愿,终是点头应下。
谢凝夭目送顾卿生身影渐远,立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周身灵力悄然而动,探向声源处。
只听见耳边传来细碎的交谈。
“长公主有何事相询?”
“身旁侍女回禀,说你脸色不太好,若是不能继续,可缓几日再说。”
“长公主请安心,今日最终疗程,断不会耽搁。”
“甚好,不过宛勿很是欢喜你,待她醒后,此事莫要让她知晓。”
“长公主放心。”
18. 无辜
谢凝夭还想再听些什么,然而沈言白似乎格外疲惫,不愿在说什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话题。
谢凝夭细想,疗程?
沈言白竟是在为谁疗伤?
长公主甚至不惜拿出神器来做交换,宛勿又是谁?
其中隐情,着实令人深思。
谢凝夭按捺住心头的疑问,她得先去调查魔族的事,不管怎么样曾经也是魔尊,保不齐她没能收集八大神器,再次入魔。
她带着无奇,悄无声息的对太子府进行探查。
残月隐入浓云,夜风扶过檐角。
因叶书怀的神秘失踪,太子府外围已是戒备森严,处处重兵把守。
谢凝夭与无奇立于太子府邸对面高楼之上,凝神屏息,两指交叉,两道无形的灵纹从指间生出,缓缓荡漾,犹如细密的鱼网撒向整座府邸。
然而,暗色笼罩的府内,亭台楼阁一片沉寂,只有永不停歇的巡逻铁骑的脚步声,并无丝毫异常迹象显露。
正当谢凝夭暗道此行只怕无功而返,一辆的寻常马车,缓缓驶近太子府。
它并未停下,仿佛只有车轮略微的停滞,随后在侍兵换班的时候,在后门旁稍作停顿片刻。
但无人进出。
直到车轮再次转动,马车便如来时一般,不疾不徐地驶向远处。
谢凝夭立刻示意无奇悄然跟踪那远去的马车,她则依旧潜伏在原先的高处,无声注视着那片区域。
果然不出所料,那马车方才短暂停驻的角落,鬼使神差般留下一个不起眼的木盒。
后门处把守的侍兵立刻上前,警惕地左右四顾后,才弯腰迅速拾起木盒,立刻将其送入府内。
谢凝夭身形化作一缕虚影,悄然跟上了那个护送木盒的侍兵。
只见木盒被送到了太子书房的门外。
谢凝夭隐在屋顶的阴影处,纤指微动,凝神施法,一抹微弱灵气在指尖凝聚,倏忽间幻化为一只几近透明的蝴蝶。
灵蝶振翅无声,缓缓飞起,轻轻栖落在书房的窗棂缝隙处,灵敏的感知探听着室内的谈话。
“殿下,这是今日送来的。”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
“唉,此药的效力终究无法比拟那言灵族的功效......老师那里可有消息,新的药引何时能送达?”太子的声音显得格外焦躁。
“尚未......还未得到消息。”
“他竟能凭空消失得如此干净利落......莫非真有魔族侵入了京城?”太子语声凝重,“近日城中依旧没有异动吗?”
“回禀殿下,并未发现异动,倒是您此前吩咐特别留意的谢小姐,她已离了太尉府,如今住在城西。”
“继续留心她的动向......顾卿生这几日没有去寻她么?”
“未曾,顾先生近日都在城中全力搜寻那言灵族的踪迹,甚至连苏小姐也未曾见上一面。”
“那你再派一队精锐的侍兵前往老师那里,里面的东西绝对不能再让其逃脱,我近日来总觉得心头不宁,只怕会再生变故。”太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安。
窗棂上的灵蝶轻轻一颤,悄然飞回谢凝夭掌心,瞬间化作点点灵光散去。
谢凝夭敛目沉吟,看来此事,是太子与七杀长老精心谋划下的勾当。
那仙门有人知道吗?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谢凝夭都素来疏于过问魔族之事,更加不知道其中的渊源,只知仙魔历来势同水火。
所以前世魔族求她重振魔界,与仙门挑起战端,她一概严拒,以至于魔族恨她取得了魔族最强大的力量,却坐视无为。
可如今这局面,谢凝夭心底居然生出一丝茫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魔族势力自神魔大战后就如同风中残烛,日渐式微,一直以来几乎是苟延残喘,她实在没想到仙门竟欲对魔族赶尽杀绝。
将魔族炼制丹药,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衣袖微动,谢凝夭取出玉简施法,玉简上快速流出微光。
她收到了无奇的传讯,说有许多魔族被关押拘禁,叶书怀也寻到了此处。
玉简轻震,最后一句问道:“下一步指示是什么?”
谢凝夭顿住,迟迟没有回答。
她并非仁善之辈,也不愿卷入这淌浑水。
依叶书怀所言,那么神器应在长公主手中,如今沈言白正与长公主交易,大概今夜过后就能换取神器。
按理说,她只需袖手旁观,静待沈言白取回神器,自会乖乖呈上。
她又何必理会其他的事,那些人、仙、魔与她有什么关系?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初露的暖阳落在她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眉宇间的阴霾。
谢凝夭驻足于街道,看着清冷的街道渐渐喧闹起来,车水马龙,人间的烟火气息无孔不入地浸润着每一位过客。
倏地,一个站在路边卖花的小女孩捧着一朵洁白小花,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昂起小脸。
“姐姐,你不开心吗?”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又带着一丝怯意。
谢凝夭微怔,似是从思绪深处被拉回,淡然道:“为何这么说?”
“因为姐姐的眉头都快凑在一起了,以前爹爹还在的时候,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也会这样。”
谢凝夭垂眸凝视着她,道:“你的爹爹去哪里了呢?”
“爹爹去打仗了,娘亲说他死了,不会回来了。”小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清澈的眼中蒙上一层水汽。
谢凝夭神情一凝,半晌无言。
“姐姐,我送你一朵花吧,”小女孩踮起脚,努力将手中的小花递向谢凝夭的鼻尖前,似乎想着闻到花香,谢凝夭就会开心一点。
她说:“姐姐,开心。”
谢凝夭下意识地取出银钱,递向小女孩。
小女孩却用力摇摇头:“不用啦,这是我送给姐姐的,不要钱。”话音未落,已带着天真的笑容转身跑开,“姐姐再见!”
谢凝夭拿着一朵平平无奇的花,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已经有些干枯。
这小小的花朵,却像一把钥匙,开启了谢凝夭尘封已久的记忆。
她想到小时候,爹娘还在世的时候,夔州一片和谐,那时日光也仿佛格外和煦,她虽是城主之女,却时常在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街道上穿梭嬉戏。
还记得那个经营着小摊的卖包子老夫妻,特别喜欢她,每次见面都会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个皮薄馅大、热腾腾的包子。
还有那位面容温婉的卖花姐姐,每次看到她蹦跳着经过,总会笑盈盈地挑出最鲜嫩的一朵送给她。
还有......
太多被杀戮仇恨掩盖的记忆此时如潮水般被奔涌而出。
那是刻着幸福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被她主动想起或提及过了?
她的父母是有名的德高望重的大善人,以匡扶苍生为己任,哪怕最后为因神器而死去,也要叮嘱她不要复仇,只愿她平平安安地生活。
她曾经的所爱之人,不正是是仙门中公认最为正直、最为仁善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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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渴望、所求的,不正是流淌在这世间最平凡角落的这份善意吗?
人族自有人族的战争纷争,仙魔之间的古老仇怨是非,但这些和人界芸芸众生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父母因神器争夺而无端横死,何其无辜。
至少......仙魔之间的争端,绝不该危害人界,他们又何其的无辜。
前世长公主拿着神器保护百姓,可如今沈言白正着手换取神器,那之后,百姓的安宁又该托付给谁呢?万千生灵的庇护所又在哪里?
谢凝夭微微叹气,那小小的花朵被轻轻贴在心口。
她想,那就当这是她为取得神器所预付的报酬吧。
至少这一次,她应该站在这人界之前,保护百姓不受仙魔屠戮的伤害。
谢凝夭当即通过玉简传音让无奇原地静候,她将花小心收进衣襟。
等她穿过重重街巷,赶到的时候,无奇正和叶书怀面红耳赤地争执着什么。
谢凝夭走到两人面前,她的目光扫过叶书怀,冷然道:“你怎么来了?”
叶书怀梗着脖子,强撑着气势道:“你别想一个人揽下所有功劳,企图独吞!”
谢凝夭嗤笑一声,眼风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道:“......你细想起来,全身上下能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你这张脸了。”
叶书怀一愣,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无奇在一旁凉凉补充道:“说你格局小,更个小肚鸡肠似的。”
叶书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两人似有不满还想争辩吵些什么,谢凝夭眉头蹙起,只觉得烦。
她道:“闭嘴。”声音不高,却很强势。
两人瞬间噤声,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只能相互瞪了一眼。
此地位于一片山谷之中,浓厚如墨的瘴气毒雾在林间谷底翻涌弥漫,普通人贸然闯进来必死无疑。
巨大的营寨大门前矗立着一道无形的结界,谢凝夭放出一只晶莹的灵蝶,却在靠近时便被弹开,无法顺利穿过。
她仔细观察片刻,发现只有穿着侍兵的衣服才能毫无阻碍地进去,看来这衣服上有某种能识别身份的道具。
谢凝夭身形一闪,趁机打晕在外巡逻的几个落单士兵,将人迅速拖至隐蔽角落,并让无奇和叶书怀换他们的衣服。
无奇默不作声,很是听话,立刻动手剥下对方外甲就换。
叶书怀一脸嫌恶地用手指拿起衣服,在鼻尖轻闻了闻,眉头紧锁,道:“这衣服一股汗馊的味道,又脏又臭!我不要!”
谢凝夭不耐烦,没时间和他拉扯,冷冷道:“不换就出去等,顺便把这几个昏死过去的家伙藏起来。”
叶书怀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不要!你别想丢下我独自抢功劳!”
谢凝夭:“......”要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是真的想一掌拍死这混账东西!
叶书怀终究是不情不愿穿上那身衣服,粗糙的布料贴着皮肤,他感觉浑身像有无数虫蚁在爬,难受得直扭动。
谢凝夭懒得再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双手掐诀,一道微光把三人的脸都施了个简易的障眼法,伪装成刚才那几个侍兵的模样。
他们默默混入人群,只等下一班交换巡逻的时候,便能趁机溜进去。
顺利进入营寨,很快就在重重营帐间看见了停放着之前追踪的那一辆马车。
刚要准备悄然靠近查看马车,身后就猛地传来一句冰冷的质问声:“你们三个!怎么还在此处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