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种花,鱼水回家》
1. 小鱼年糕
2006年2月,浔水镇。
青瓦白墙,柳桥乌篷,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跟糖葫芦串似的顺溜一排,随着绵绵细雨扭脖晃腰,率先张罗着年味。
这红灯笼是第一道彩头,第二味则是年糕屋的热蒸汽,浔水镇的孩子们最爱在其中挥舞着“金箍棒”腾云驾雾。
即将升入二年级的姜满就不同了。摸不着捉不住的水蒸气有什么好玩儿的?准小学生就该有小学生的样子,至少得开始摆弄些新的招式了。
于是,她双手交叉背后,做出正经视察的模样窜进年糕小屋,碾米机、炭炉、石臼,还有最重要的糯米,黑的白的都挤在一块。
她挨个瞧过去,边嗅着边满意地点点头,没一会儿就被热气蒸得暖融融,飘飘然中总算发现了目标——刚磨好的糯米粉。
雪白透亮,细密轻盈,看得她手心里像有蚂蚁爬。
阿公阿婆忙得团团转,姜满趁机向木桶里伸出罪恶的小指头,尝到点甜头后,十指展开摊平浸润在糯米粉里,呲着漏风的牙花忍不住傻乐。
乐极生悲,下一秒毫无防备的脑瓜顶上绽开爆栗。姜满下意识“哎呦”一声,手指头还没从木桶里拔出来,先被方迎秋的吐沫星子淹了一回,“小儿发欢必有祸”的囫囵话来回鼓捣着。
“非也,非也。”姜满闭上眼摇头晃脑,老神在在的,也不知道又是跟哪出戏学的,像搓麻将似的在米桶里打出了套降龙十八掌,还真给她纠出毛病当借口,“阿婆碾米不仔细,粉里还混着壳!”
偏得向来肃立的姜瑾行见孙女怎么看怎么宝贝,怎么说都是维护,上扬的嘴角根本压不住:“小机灵鬼。”
一老一小都跟她对着干,方迎秋怒从脚底板起,踩风火轮似的蹭蹭直往上冒火花,抬手赏完姜瑾行爆栗后紧接着就要收拾姜满:“稍息,立正,站好挨揍!”
见势,姜满当即就要开溜,两手猛地一抓成拳,撒丫子往外奔,气势汹汹的方迎秋提着把支棱扫帚就跟着撵。糯米粉跑着漏着,攥也攥不住,姜满索性扬了,半点不见先前的依依不舍,还兴致颇高道:“看我——天女散花!”
明朝落雪,今个儿我先下一场。
姜满仰起头闭着眼,七仙女的剧她没少看,单脚保持平衡,另一条腿抬起,如圆规般画圈旋转起舞,静静享受着落雪时的静谧美妙。
只是,花仙子还没当过瘾,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声便将她拉回喧闹的世界。
“哇呜——”
大胆!何人在此地喧哗,打扰本女侠练功?她皱着眉睁开眼,院中间的白团子哭得稀里哗啦,小脸和头发上糊得都是糯米粉,显然是天女散花大法的受害者。
就是这哭法,忒假。肺活量不错,干嚎出声是为了引起大人们的注意,那么零星点的泪水恐怕都是不容易挤出来的。
白团子小小的,穿着大红棉袄,第一时间踮起脚尖,向身旁的大人伸长小短胳膊抽噎着:“妈妈,抱。”
那位大人,姜满熟,是曾经的隔壁邻居林清欢,对方迎秋他们来说,胜似亲闺女。
林清欢明显心疼,急急蹲下身察看,两手扶在小孩腰侧,最终只是拍了拍棉袄上沾着的粉尘:“……没事没事,小渝是男子汉要坚强。”
时渝小口呼气吸气,紧抿住唇,将哭声关进喉咙口,只剩泪珠混着糯米粉湿漉漉地往地面上砸。方迎秋可受不得小孩这么委屈,都来不及招呼林清欢,健步上前一把抱起时渝,轻轻甸着哄:“乖乖不哭,小满坏,阿婆替你教训她!”
栽进温暖的怀抱有人哄了之后,这道委屈的闸门算是轻松被撬开,没几秒钟时渝便圈住方迎秋的脖颈,小嘴巴一瘪,放声大哭起来。
这次是真哭,姜满确认。
大概是把短短七年人生里积攒的伤心事都给回忆了个遍,小到一口没吃就摔趴在地的冰淇淋,大到父母联手的一顿胖揍,全都凑巧在今天化为泪水。被散落的面粉砸中能有多痛呢?能比遭受伤害后被妈妈拒绝抱抱还难过吗?
不小心踩雷的姜满表示理解,并作为勇敢的当事人愿意承担一部分责任。
因此她二话没说,弄来打湿的热毛巾高举过头,姑且将其当作负荆请罪的藤条,垂着脑袋认错:“对不起小孩,我不是故意的。”
不确定这小团子的名字,看起来比她要矮,但又喊不出“弟弟”一类亲昵的叠词,只好泛泛地称呼为“小孩”,虽然听起来有耍酷的意思。
时渝哭得伤伤心心,埋在方迎秋肩头还不忘闷声解释:“……我不是小孩,是小渝。”
“好的,小鱼。”姜满理所当然地把“渝”当作“鱼”,她听阿公聊起过,咱们这里是鱼米之乡,鱼就是白水鱼里的鱼,是松鼠桂鱼的鱼,是小鱼锅贴的鱼。
她暗自点点头,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阿公也说过,小鱼最难抓,在水里灵活又敏捷,滑溜溜的,瘦瘦小小还没什么吃头,只要跟人对上眼了,就立即抵抗着逃亡。
这不,姜满稍一靠近,时渝就在大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伸出手来跟扫帚扫地似的挥挥,摆明了拒绝她的接近,生怕有恶人要把他从方迎秋身上撕下来一样。
看这缠人的架势,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事,姜满不会计较他的态度,随即把院边的小板凳挪过来,对方迎秋殷勤道:“阿婆你坐,请用毛巾。”
到底是个还算有份量的孩子,方迎秋的老腰受不住,也不舍得这会儿就把他放下来,就势坐下还算熨贴,温声细语地拿起毛巾给时渝擦脸:“乖乖,闭眼。”
姜满微微叹息一声表示同情,天知道阿婆的手劲有多大,她最有发言权。小时候,方迎秋给她搓过几次澡,不使出剥玉米粒的劲儿,搓得掉层皮嗷嗷叫不罢休。每回洗完澡出来,她都觉得自己又轻了两斤。
果不其然,时渝老实地紧闭双眼,被毛巾强烈招呼后,脑袋默默向后赖,企图拉开距离减少疼痛或是暗示方迎秋轻一点,可惜后者没有接收到信号,还在美滋滋地感叹:“小渝儿长得真俊,小脸红扑扑的,气色也好!”
俊不俊的没看见,她只知道被阿婆搓过的小孩都会变成冒大鼻涕虫的熟螃蟹,挣扎着生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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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不过看起来白嫩脆皮的小鱼同志居然梗着脖子半点没出声,还真有点男子汉的样子。
表现得不错。姜满决定拯救他于水火之中,便拍了拍胸脯主动请缨道:“阿婆辛苦哩,我来帮阿婆擦!”
方迎秋清楚这丫头看着不靠谱还冒失,实际人小鬼大,心思细腻,便由着她来。开始时渝还有点不情愿,唯恐她又抽抽着使出什么新招误伤自己,但脖子往前一缩是怪力奶奶,往后一缩是个疯狂的小姑娘,总归不会太差吧?
他乖乖向方迎秋道谢,慢腾腾地从她腿上爬下来,转过身挺直了腰板站在姜满面前,手指头绞着裤边,抬起下巴闭上眼,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小心脏却砰砰直跳。
“很好很好,继续保持。”
姜满半眯着眼,拇指和食指呈一把“步枪”的形状,托举着下巴,很满意目前的姿势,这样自己也可以轻松一点儿。她手脚麻利,把他稍长的柔软额发捋上去,露出完整的眉眼。发尾粘着的糯米粉洗不净,掺合了水黏糊成一小团一小团的。
她不擅长打理浓密的头发,便决定先放弃,专心擦干净脸。眼角要轻轻擦,越轻越好,这里很脆弱,困的时候揉揉眼睛都能揉得生疼。鼻翼要好好擦,留下污垢会生草莓籽,还会发痒。耳廓也得重点瞧瞧,进了东西可得赶紧往外倒。
仔细擦过一遍后,姜满也默默认可了方迎秋的说法,这小孩长得确实俊。这个年纪的男孩,净是些狗都嫌的野猴子,夏天晒得像黑蛋,捂一整个冬天都褪不了色,哪有他这样软乎的白年糕呢?
白年糕眼睛闭得不踏实,小扇子似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受伤的蝴蝶羽翼。姜满从没见过这样长又密的睫毛,低头确认了下啃秃噜皮的指尖没有杀伤力后,指腹轻触了下耷拉在外的睫毛尖就立马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时渝睁开眼时,眼底溢出迷茫和无辜,活像是凄凄楚楚的小白花。嫌疑人被他盯得不自在,一溜烟跑进年糕屋里又一阵风地刮回来。
姜满一手裹着年糕条,一手端着碗藏着她独家秘方得小碟,“诶诶诶”地一路叫唤着过来。
她怕热,隔着纸巾都嫌烫手,火烧屁股般拿着年糕条蘸碗碟里的白糖,大功告成后赶紧递出去:“喏,给你的奖励。只有真正的小英雄才会得到的至尊法宝——金箍棒。现在趁热吃下去,还有机会变成齐天大圣,在七彩祥云上翻跟头。”
也是给你的赔偿。
对小孩来说,美食和玩具永远是最好的安慰品,姜满深谙此道。而年糕金箍棒,既是美食又是玩具,完美满足这两点需求。
新鲜出炉刚切好的年糕条,热乎软糯又弹牙,饶是姜满这种年糕桶里长大早就腻味的,也会抢占第一口尝个香喷喷。
时渝也挡不住这种诱惑,小声说完谢谢后,又看向林清欢,直到她点头同意才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特别斯文的吃法,高贵优雅得像歌里的波斯猫,也就细微舒展的表情变化中,才能看出他喜欢。
他安静地吃完整块年糕后,缓缓开口问:“……金箍棒是什么?”
2. 烤小鱼干
姜满内心很难相信有小孩不认识金箍棒,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天快塌了的大事,也就费点口水讲讲故事罢了。
她很乐意,上蹿下跳地表演大闹龙宫的戏份。大人们也高兴,倒不是因为她载歌载舞善于分享传播经典,而是能暂时吸引住小孩的注意力。
先前方迎秋忙着哄,林清欢愣着站桩,好一会儿过去白面小鱼的柔顺长发已然不保,只能就地断舍离了。
小孩剪发就没几个不闹的,姜满是例外。但她耳清目明,常在吃瓜第一现场蹲点。
每月十五街角那家理发店内,李氏家族内部高低要大战三百回合。小孙子吹响开战号角,哭闹声从东边扯到西边,接着李叔也不甘落后,呵斥声从北街震至南巷,交替更迭硬生生给浔水镇压出条十字架型超规模音浪来,轻松走向国际化道路。
方迎秋和林清欢排排站在认真听故事的小鱼身后,冲姜满使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她很满足于这种仿佛能与大人并肩的认同感,于是坦然接下了这份艰巨的任务。
姜满郑重其事地把手向后交握,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胡须,故弄玄虚道:“小鱼同志,你想成为齐天大圣吗?”
时渝毫不犹豫:“不想。”
惨遭滑铁卢的姜满同志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暂时咽下满肚子草稿,疑惑地睁大双眼:“你…你不想?为什么?”
拜托那可是齐天大圣诶!神通广大人见人爱的梦中情猴!
时渝小小年纪,眼神坚定得像要早早入团:“因为我是小渝。”
六岁这年自然不会明白何为“自我”,更不会思索“寻找自我”又是怎样深远的道路。只会守着电视机,苦恼今日到底要做行侠仗义的逍遥客,还是长生不老的天外仙。
目前知识储备还很浅薄的姜满琢磨了一下,觉得他回答得也没毛病,就是偏离了主题。于是突然间失去了编故事的兴趣,也不想继续诓无辜小孩,干脆直接摊开了问他:“你看,糯米粉把头发都黏起来了,弄不干净头皮还会疼,所以这些都要剪掉,你同意吗?”
出乎意料的是,时渝几乎立刻就答应了。方迎秋初次见他不甚了解是常情,反而林清欢跟着诧异地松了口气。
真到要手起刀落速战速决的时刻了,她们却踌躇着比划了半天下不去手,姜满眼瞅着那快要风干梆硬的粉团实在不顺眼,都快把人晾成小鱼干了,旋即跑去年糕屋把忙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姜瑾行叫来帮忙。
姜瑾行二话没说,直接搬来电推子上阵。
僵直着身子的小鱼干乖乖喊完人后,依旧板正地坐在原地,唯独一双乌黑圆溜的眼瞳望过来,望得姜满心有不忍,甚至读出了求救信号的意味,连忙拉住姜瑾行阻止道:“阿公,不用推子,用剪刀,只剪一点点。”
姜瑾行固守自个儿的审美:“诶,小丫头懂什么?男孩儿推个平头,清爽精神!”
方迎秋坚决抵制:“不行不行!到时候跟你这刺猬头似的多闹心,白瞎了我们小渝儿这张小脸蛋!”
林清欢跟着赔笑,笑里添了些无奈:“姜爸,您再考虑考虑。”
三个女人站在同一阵营,姜瑾行不得不败下阵来,大不情愿地改换剪刀。他剪得爽快利落,就是耳边被“嗡嗡嗡——”地缠得紧。
“诶诶诶,阿公阿公,手势不对,要斜着下来……”
“阿公,一点点一点点……”
“哎呦,阿公怎么听不懂别人说话呀,别剪那么多嘛!”
姜瑾行和理发店里的托尼老师没什么不同,都无法理解“稍微修一修”是哪种程度,尤其门面刘海,他们最不擅长应付,旁人说多了还要发脾气。
“……勤劳的姜小蜜蜂,能去暖和地儿扇扇风不?阿公的脑壳都要给你吵疼咯!”
“敬爱的姜师傅,我得在这里监工,不然您就给他剪秃噜毛咯!”
饶是如此,最终成果跟变魔术似的换了个模样。原先忧郁气质的美男子潦草成空有美貌的泼猴儿。
不让推平头,姜托尼就把门面清理了个干净,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琐碎短促的刘海边边却崎岖起伏,本来还算服帖的头发变得四处翘毛。
好似一株风中兀自凌乱蒲公英,又像刚来到陌生环境的炸毛猫。
与此同时,姜满想起了心爱的芭比娃娃们,她总是想给她们的飘逸金发换个新鲜发型,但次次失败不说,还将其糟蹋得再也修复不了。
不过时渝不同。
忽略细节,整体来看的话,意外的很可爱。眉眼失去了遮挡,完完全全展现出来,占了快大半张脸的分量。
刚哭完泛红的眼尾下弯,勾勒出饱满的弧度,大而圆的双眸间藏着两颗水亮的黑宝石。小脸雪白,鼻尖红红的,棉袄也红红的,特像糖葫芦串上裹了层糯米糍。
就是这头发剪得实在是太过自由奔放。
无视方迎秋她们一言难尽的表情,姜瑾行洋洋得意地拿来老式塑料镜递给时渝:“看看,满意不?”
英勇就义的小鱼同志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随即仰头对姜瑾行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奶音怪甜的:“满意,我太可爱啦!爷爷剪得真好,谢谢爷爷。”
一句话给姜瑾行屁得飘飘然,当即就想收拾收拾去做职业托尼。
方迎秋看出他想法,一盆冷水浇下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老头子觉得是自己技术好吧?”
姜瑾行信誓旦旦:“不然嘞?小孩子又不会说谎。”
小孩才最会胡说八道吧,姜满在心里反驳。这发型但凡换张脸试试,都会丑得惊天动地,追着理发师傅跑八条街。
嘴巴会说谎,身体却欺骗不了。来浔水镇第二天,时渝就病倒了。姜瑾行夫妻俩在店里暂时走不开,便托姜满先去隔壁看看。
这些年里林清欢只过年回来住几天,这趟回来得匆忙,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整,冷冷清清,没比外面暖和几分。
姜满一进门就缩了缩脖子,把保温瓶从肩头卸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方迎秋怕她抱着累还会摔,专门安装上斜挎的肩带以解放双手。
一身轻松后,她才看向床上那团小可怜。时渝看起来像是发烧了,脸蛋通红,枕头濡湿了一片,不知是汗还是泪,紧闭双眼蜷缩在被子里冷得直发抖,脑门上的降温贴却被高温蒸发了水分。
手指在被褥外层摩挲,连指腹都沾上些凉气,姜满问道:“林姨,家里怎么这么冷呀?”
眼下乌青,面带憔悴的林清欢抱歉地扯了个笑:“好久没启动,空调坏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来修。”
被褥下的颤动越来越强烈,抖得姜满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她犹豫了下,把手搓暖和了才伸进被子里,学着阿婆的样子摸小孩手脚探温,却被冰了个激灵,于是凑近轻声唤他:“小鱼,小鱼,你冷吗?”
小孩睡得不安稳,感受到温暖的体温后勾起手指拼尽全力攥紧对方,哆嗦着小声呜咽:“……冷。”
姜满没有挣脱,只是说:“别怕,我们马上就去暖和的地方。”然后重新背上保温瓶,看向林清欢,“姨姨,去我家吧。空调一直没关,暖和着呢,客房刚换的新床单,还有冰袋可以用。”
当下顾不了许多,林清欢抱起时渝往隔壁走。姜满一只手还被病号拽住,领着他们直奔客房,空调温度正好,连床单被褥都被吹得暖融融,她慢慢挪步伸长胳膊拉开一小条窗户缝通风。
时渝脑门滚烫,暖着的手总算有了些热度,另一只手和双脚却还是冰凉。冷热交加,高烧不退,这蔫了吧唧的小鱼干恐怕就跟油炸冰淇淋一样难受。
林清欢光顾着给他擦汗加被子,一层一层压得根本喘不上气来,时渝紧皱眉头,像脱了水的鱼般挣扎不得,难受得直哼哼,夹杂着几句呓语,嘀咕冷,骗子之类的话。
姜满长叹一口气,再次动了恻隐之心:“姨姨,被子太多啦不舒服。小鱼手脚凉,要先捂热,然后降温。”
林清欢清楚,这丫头打小就聪明,有样学样,真做起事来比大人还细心,熨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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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更何况她早就慌了神,听到什么就照做不误,只是忘了自己同样手脚发寒,刚碰上时渝就被躲得厉害。
不适昏睡中的小孩没有力气,冷不丁又被冻一下,这会儿委屈得直掉眼泪,手脚并用胡乱挥舞,想逃离寒冰。一看他哭,林清欢也跟着抹泪,不停地跟他道歉。
时渝意识不清醒,哪里能听得见呢?他本能地躲避,不要被子千层,不要降温贴,也不要妈妈的触碰。
照顾了半宿没见有起色,林清欢一时间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声音又急又冲:“你能不能听话点?!你这样躲着病一直不好,难受的是你自己!”
这么一吼,吓得时渝更加激烈地打颤,慌张地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小团,死咬住苍白干燥的嘴唇抽噎,抖得如同断翼的蝴蝶,眼尾溢出的泪水像源源河流洇在浅色床单上。
姜满疑心林清欢是不是也不舒服憋闷着,不然怎么平白发起火来。平常遇上家长教育孩子的场面总是尴尬得想遁地,眼下只想作为小孩代表,为时渝发声。
“姨姨不生气,也不能惹小鱼生气。阿婆说了,发烧要用温毛巾擦身体,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要顺着来,不然会抽抽。”姜满边说边形象地演示,试图让林清欢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方迎秋爱凑热闹,抓把瓜子牵着姜满大街小巷到处凑。奇闻逸事听说了不少,更多的是家长里短。
前些日子,东街口赵家小儿感冒哭闹,没闹一会儿就抽巴着翻了白眼惊厥过去,吓得赵父腿一软直直跪在青石板路上,求助的话都说不出。
浔水养人,镇上孩子多抗造,街坊邻居的也都没见过这阵势,手忙脚乱地叫救护车,之后又口口相传揪心场面以作提醒警示。
生怕他在自己眼前出事,姜满急忙跑去方迎秋房间找出汤婆子,裹上层布套,揣进被褥里给他暖脚。
见他松了松眉头,姜满顺着那头炸毛过去轻拍后背,跟念洗脑咒语似的咕噜咕噜:“刚刚说谁是骗子呢?现在暖和了吧。你听我的话,肯定没错。”
她不声不响地抹掉病号伤心的泪水,使了些力气托起他的后脑,把吸管递到唇边:“来,喝点热水,会更暖和。”
时渝明显烧得干渴,下意识含着软管不断吸吮,发出鱼儿在水里冒泡泡的声音。
姜满得意道:“对嘛,我就知道鱼是离不开水的。不然就成碳烤小鱼干了,薄薄的一片,在铁板板上煎来煎去,还要撒上芝麻和甜辣酱。但是香喷喷的,可有嚼劲了……”
时渝昏头昏脑的,压根不明白她是怎么扯到美食频道的,却又不自觉跟着她的思维走,好像已经闻到小鱼干的香气。
她东掰西扯的间隙,林清欢得以洗把脸平复情绪,又拧了热毛巾来,这回总算没抵触,就是母子俩现在都不愿意开口。
身体暖起来了,肚子就该饿了,姜满拧开冷落许久的保温瓶,让里头热腾腾的香气缓缓散发出来,然后故作惊喜状发问:“哇,这是什么好东西?!”
随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嗯……香得要流口水咯!有没有人想吃一碗甜滋滋糯叽叽比奶砖冰淇淋还好吃的红豆年糕汤?没有的话,我出去问问奇异果,他肯定抢着要,就是不知道这点够不够他吃呢……”
红豆年糕汤是方迎秋给她留的下午茶。虽然美味,但每回入冬家里的年糕就像雨后春笋的生长速度,怎么吃都吃不完,时间久了任谁都会失去兴趣,正好这次拿来给时渝这个异乡客尝个新鲜。
要不怎么说姜满自小就有哄骗人的天赋,这套话术开篇先招来对方注意力和兴趣,尽情赞美大肆宣扬后假装给予主动权,实际不给对方纠结的机会就率先引入竞争者,暗示过了这村没这店,让其产生危机感和紧迫感。
涉世尚浅的小孩鱼果然上当,从被子里默默伸出只手,轻轻勾住姜满的小指头晃了晃:“……想要。”
“小渝想要。”
姜满觉得这小孩好玩,这套动作是代表举手发言,还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呢?
3. 托付小鱼
饥肠辘辘的母子俩还在冷战,眼力见十足的姜满让林清欢趁热去厨房喝一碗,她在这里照看也没问题。
待林清欢走后,姜满先将红豆汤倒出来凉着,勺根也转向他那边:“给。”
碳烤小鱼动也不动,只冒出小半张脸,用一双乌黑水亮的猫瞳盯着姜满看。
姜满开始后悔,迟疑道:“……能自己吃吧?”
时渝不说话,继续盯盯盯。
大眼望小眼好一会儿,姜满落败,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严实裹好毛毯立在床头,然后端起红豆汤均匀地搅拌几圈散热。等温度合适了才慢条斯理地喂给他,并叮嘱道:“慢慢吃,多嚼嚼。”
真如姜满所说,红豆年糕汤又暖和又甜糯,两勺下去整个人都变得舒和而熨贴。小孩儿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喜,不经意间舔了舔唇,无限回味的模样。
和姜满对视上的时候,又会藏起眸间的期待。抬高下巴,嘴撅得能挂油瓶,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脖圈的围兜却早已准备就绪。
他一口接一口,倒也算听话,每回都努力嚼啊嚼,嚼得腮帮子鼓起,餍足得像只馋嘴猫。但只要注意到姜满的视线后,立马冷眼回视,满脸的勉勉强强。
变化速度之快,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姜满懒得管他,只是问:“你有没有听过格林童话故事?”
时渝疑惑地摇摇头回答:“……没有。”
没有可太好了,所谓天高任鸟飞,姜满张口就来:“嗯……里边有个故事特别好。囤好过冬食物的狐狸在森林里不小心撞伤了一只猫,这只猫浑身雪白,有点瘦小,但蓬松的毛发柔顺发亮,护狐狸见了心软软,给它包扎好伤口后,还拿了些食物分给它。谁想到——”
“这只娇气猫不但没有感恩,还赖在原地使唤狐狸,善良的狐狸没有拒绝,内心十分怀疑猫的生存能力。这么过去了几天后,猫吃得肚皮圆滚,四肢也胖乎乎的,每日懒洋洋地等在狐狸必经之处。然而,某一天,猫正靠着树打盹儿时,危险的枪声打破了宁静的森林。”
本就是胡诌的故事,姜满发挥得肆无忌惮。至于为什么冒充格林童话而不直接说是姜满童话,自然是因为前者在儿童届权威而大牌,深得信赖。
她压低声音,适时营造出紧张的气氛:“是猎人,森林里动物们的宿敌。以前猫完全不把猎人放在眼里,因为它听觉敏锐身姿矫健。狐狸自然也不担心,它脑瓜聪明,总能想到逃脱的妙计。可是这一次,糟糕透了——”
“觅食艰难,承担双份压力的狐狸还没有回来。而食物来张口,长久不活动的四肢变得迟钝,猫不仅没有及时跳上树躲藏起来,还摔了个四仰八叉。它忍着痛悔恨又哀求地呜呜呜,可心狠的猎人不才不理会,将其庞大的身躯作为第一个目标,盘算着猫爪子做下酒菜。”
姜满脸色沉重,惋惜地直摇头,为了增加可信度,完事儿还加了个常见的故事结尾,给读者留下思考的空间和情感的回荡:“枪声过后,森林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时渝听得很认真,好几次忘了咀嚼,跟着她起起伏伏的声调语气提着小心脏,紧张得直咽口水。
看来效果理想。
姜满再接再厉,顺口就问:“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
这一刻,她似乎突然明白了家长和老师的良苦用心。小孩儿都喜欢听故事,从兴趣里来的记忆更深刻,潜移默化中就能改变不良习惯。
时渝悄悄瞅了姜满一眼,那小眼神还带了点儿幽怨,奶声奶气道:“做错了事情应该负责到底。”
“……你是怎么理解的?”
“狐狸撞伤了猫,把它喂胖,让它慢慢放松了警惕。但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却没有回来和它一起面对,最后狐狸一定也很难过自责,后悔为什么没有去哪儿都带上猫。”
姜满热烈鼓掌,冷笑之:“好一个恩将仇报推卸责任。”然后迅速调整成姜瑾行平日里教育晚辈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小鱼同志,趁现在年纪小,你还有改正和进步的机会。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独立坚强,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懂了吗?”
时渝敷衍地点点头,继续进食。喂了有大半碗后,姜满比了个“停”的手势,当即就要端走。
老人常念叨着年糕不容易消化,吃多噎食,小孩噎食也会发烧。总之贪了口欲,身体就要遭殃。
好在小病号没吵没闹,眼巴巴瞅了最后两眼后,就擦干净唇角挺直腰板,一本正经地以手掩口侧身清了下喉咙:“第一,以后你不能再伤害我。”
虽然第一次见面就撒了我满头面粉,间接导致我被剪毁了头发,还说恐怖故事吓我。
可是,可是她给我讲故事诶!
而且,她还很在意我。给我年糕吃,擦脸也很舒服,爱惜我的头发,还带我离开寒冷的地方照顾我。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那我也会对她很好很好的……不行,还要更多更好。
山路十八弯后,头脑风暴结束的时渝无比慎重地继续提要求:“第二,你要多多疼我。”
他苦思冥想,瞻前顾后,妄图争取最满意的长期相处模式:“第三,你……你回来啊!”
姜满冷眼无视,转身就走,顺便把房门也给带上了,吭哧吭哧跑去院子里修剪些山茶花瓣,回头一片压本里,其余的洗净煮茶喝。
随后随意地坐在门槛边轻轻整理花瓣,直到林清欢跟着在她旁边坐下,递来一包桂花糖:“特意给你带的,总算没有食言。”
浔水镇这里有个习俗,要结婚的姑娘的嫁妆之一,就是古法手作的桂花糖,同时新郎准备的喜糖里也得有。甚至生子后,在其成年前的每个生日里都会为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准备。“富桂”吉祥,谁也不会嫌好寓意多。
可是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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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结婚时,既没有父母准备的糖,也没有丈夫给的甜。她走得匆忙,方迎秋临时托朋友加急定做的喜糖到底还是没赶得上。之后几年里,她始终是孤身一人冷冷清清地回乡又离去。
姜满自己吃一块,又分给她一块,含在嘴里没一会儿就咬得嘎嘣响:“挺香。”
溢入齿间的桂花蜜浓郁沁脾,浅黄色的晶莹糖果跟方砖似的有棱有角有厚度,好一会儿姜满才将其细细咬碎,再运回舌苔上更透彻全面地品味一遍,最后吞进肚皮,舌尖扫过还沾着香甜的齿面,点评道:“就是有点费牙。”
林清欢哈哈大笑,顺口接道:“没事没事,上牙扔床底,下牙扔屋顶,来年长新牙!”
“知道啦,知道啦!”
一大一小坐在门槛边闲聊,林清欢悄声问:“小满,你觉得小渝怎么样?和他相处开心吗?”
姜满略微思考,认真回答:“嗯……他长得挺乖的。”
还没认识多久,相处得如何不好说,姜满只回答了最直观简单的问题。这里的“乖”指长相漂亮又可爱,她觉得十分贴切,毕竟林清欢当年就是浔水镇远近闻名的镇花。
时渝年纪尚小,自出生起就养在北城,但模样却出落得水灵又端丽,眉眼间与林清欢有七八分相似,比玻璃橱窗里最上方的王牌娃娃看起来还要矜贵。
这丫头打小就喜欢好看的玩偶娃娃是真,但漂亮的大活人可不一定。
半晌后林清欢敛了笑容,犹豫着开口:“小满,林姨想和你商量件事儿。”
姜满:“您说说看。”
“小渝他……认生又爱憋着气,看着安静心思却不少,情绪波动太大还容易生病,谁说话都听不进去。以后我会带着他留在这里生活,如果你不讨厌的话,能不能请你试着和他做朋友?”
问这话的时候,林清欢难得忐忑又紧张。她犹豫着要不要如实告知一个孩子,自己的儿子或许不是理想中的有趣玩伴,同时又希望姜满能够在了解到时渝的缺点之后,依旧选择接纳他。
姜满可没有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歪头,悠哉悠哉地晃荡着双腿:“姨姨,你把小鱼说得处处都是缺点。那我帮这个忙,岂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啦?”
林清欢顺了把她的小脑瓜,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底气十足地扬声道:“人小鬼大!杏花楼的糖果和糕点少不了你的!”
听闻,姜满拍了拍胸脯,伸出小拇指打算进行约定仪式,跟骗年轻姑娘回家的浪子一样给出承诺:“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啦!姨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鱼的!”
林清欢与她拉拉勾,仿佛重回少女时期般狡黠一笑,神神秘秘地留下一句:“没关系,你不用照顾他,以后他会成为你最忠诚的仆人的。”
此后多年,一语成谶,时小渝成了追着姜满身后跑的小尾巴,在这方面林预言勉强还算了解自家儿子。
4. 家养小鱼
八月底,南城一中开学典礼。
闲置许久的大礼堂挤满了新兴的太阳,个个憋不住新鲜劲儿,叽叽喳喳放光芒,领班老师费了好一会儿功夫维持秩序,直到冗长的校领导讲话开始,小太阳们才慢慢藏进乌云里昏昏欲睡。
其中也有零星几位依旧精神的,比如姜满,正琢磨着该给手里的信纸添些什么寄语,这是学校安排的开学第一课——写给三年后的自己一封信。
再比如前座的程思语,把左三圈右三圈扭动脖颈的活动操执行了一遍又一遍,嘴里止不住地嘀咕:“帅哥呢?帅哥呢?我那水灵灵金灿灿乐呵呵胸膛梆梆硬的大帅哥呢?”
事情倒回至一小时前,姜满他们在查看分班情况的公告栏前被冲散。据程思语本人回忆,她无意撞上了结实的胸膛。抬头的瞬间,眼前惊现现实版服部平次,活生生的超绝黑皮体育生。
这一眼之后,她再难忘怀。
开学典礼的座位是按照班级来划分的,程思语迫切地想知道那位帅哥所属何处,这样以后更容易打听名字。她脖子活动得勤快,台上的主持流程也进行得利索。
“下面有请高一新生代表时渝上台发言。”
话音刚落,时渝便阔步走上台,学校统一发放的白衬衫制服在他身上像是量身定做,剪裁合身得体,扑面而来清爽干净的少年气息。
更别提那张看了千万遍的脸蛋,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褪去婴儿肥,气质出尘得藏也藏不住,漂亮的眉眼山根却极其张扬肆意。
灯光下,垂眸时浓密的羽睫上像栖落了一只蓝尾蝶,在眼尾留曳下黎明星河。
“时渝”这名字本就是轰动,南城市中考状元,平时行事低调,也没有接受新闻采访,同届的外校学生及家长自然好奇他的真面目。
这会儿冷不丁看见真人,难免感叹惊艳,类似于——“上天到底给他关上了哪扇窗啊!”
姜满没有意外,反倒和程思语同样转脖子,只是目的不同——她悄悄扫视了一圈周围穿着同款白衬衫的男同学,突然理解方迎秋曾经接她放学时说的话:“都穿得一模一样,我还是一眼就找着你了,就看你最顺眼!”
绝对不是拉踩,就是真情实感。
清冽好听的嗓音驱散了礼堂里的瞌睡虫,眼瞅着女同学们渐渐振奋起精神,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希望之光,程思语直摇头,啧啧啧个不停:“不得不承认时渝存在客观上的顶级美貌,但他无法撼动我的内在心灵。瞧这架势,可惜咯,又得伤碎一波少女心。”
姜满笑笑,目光专注地放在台上那个人身上,间或与他对视,间或给信补充内容。
暑假刚修剪的头发长度正好,低头时偶有几缕发丝垂落也不会遮挡视线,她很满意自己的理发技术。
时渝不乐意外人碰他头发,小时候带去理发店,他也不吵不闹,只咬着唇流小珍珠,豆大的泪珠哗啦啦地怎么都淌不完,眼周跟着泛红,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这些年里姜瑾行盲目自信的剪发水平迟迟没有长进,姜满实在看不过去,就在镇口理发店仔细学了几天,后来又不断亲自试验精进技术,终于成为靠谱的托尼老师。
殷红的嘴唇有些干燥,这家伙肯定又忘记多喝水。嗓音还带了点沙哑,开学前刚感冒过,折腾旁人点倒没什么,就是病号足足咳嗽了有一周多。衣领很服帖,纽扣扣到了最上端,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也不嫌勒得慌。
洗净烘干的白衬衫上应该还留有菠萝话梅的香气,是独属下雨天的味道,和自己的一样。
前些天梅雨季,姜满一直捱着日子懒得洗新校服。眼见着快开学了,还未痊愈的病号背着人默默帮她洗衣服,用她喜欢的洗衣凝珠,两手搓得通红,再仔仔细细地盯着翻面烘干,熨平衬衫。
等姜满回来时,只见田螺小鱼留下的整齐叠放的衣物。
于是乎,她任劳任怨地帮时渝准备了今天的发言稿。
思绪收回,邻座的齐逸昂起头,骄傲得像开屏的公孔雀,止不住地提高音量:“不愧是我兄弟!好样的!一表人才!”
随后他又鬼鬼祟祟地探头过来,对她们说:“你们听见没有?周围不少女孩已经开始打听时渝了!什么身高体重血型星座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社会关系,堪称人肉现场了都!你俩以后在学校可得注意点,别被当成炮灰情敌了。”
姜满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放心,只要奇异果卸下大喇叭,没人会知道咱们曾是一条街上的小伙伴。”
齐逸听罢直拍胸脯:“小姜,你这话可不厚道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吗?事关我兄弟的幸福人生,我肯定守口如瓶……”
与此同时,不远处幽怨的小眼神瞟过来,在他们之间来回流转,又狠狠给奇异果记上一笔。
齐逸对时渝来说,相当于“别人家的孩子”,倒不是形容他十项全能出类拔萃,而是姜满常常信口拈来拿他造句,例如:“奇异果就不挑食,吃嘛嘛香,吃相特别有福气,农民伯伯高兴,别人看着也有食欲!”
“今天奇异果吨吨吨地就喝完了一瓶水,真是个省心的小孩啊!好羡慕呐!”
“唉,如果是奇异果的话,肯定不会这样闹脾气。”
……
童年噩梦。
以至于同名水果,他都连带着讨厌,偏偏姜满喜欢投喂他富含维生素的水果,拒绝的话又会被别人家的奇异果比较下去。
见没有引起姜满的注意,念发言稿的声音一顿,临近结尾时他侧身掩面轻咳了两声:“抱歉各位,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
姜满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时渝打小就和齐逸不对付,憋着股气争强好胜,不过后者粗神经,还以为时小渝是想和他一起玩,误打误撞之下两人也成为了多年的朋友。
新生代表发言后,毕业典礼也就结束了,时渝刚下台就被几个学生会的学长学姐团团围住,一时难以脱身。
姜满把信封好交给老师,收拾完书包后,拍了拍还在张望的齐逸的肩头,递给他一个水杯:“得,知道你忠肝义胆,待会儿跟你兄弟说我们先走了,让他记得喝水。”
齐逸比了个“OK”的手势:“好嘞,你们慢走。”
明天开始军训,姜满她们打算去附近超市逛逛。清凉降温神器必须买,果珍和运动型饮料也得准备上,再买点零食慰藉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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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超市门还没挨上,时渝的电话先一步打来:“你在哪?”
潜台词是“怎么没等我”。
姜满长话短说:“在相山路这边的超市。”
那头没再说话也没有挂电话,背景音倏忽变得嘈杂起来,夏风急躁地往话筒里钻,随之而来的还有时渝的呛咳声。
沉默的抗议。
姜满无奈劝道:“你不用特意过来,有需要的我帮你带就行。”
听闻对面咳嗽得更厉害。既不听劝,也不愿意解释,这是犯了倔。不用看着脸,姜满都能猜到他此时的表情该有多委屈。
从小,姜满去哪儿他就要跟去哪儿,谁劝都劝不住,不让跟就偷偷跑出去找,守在她常去的地方傻等,表情有多傲娇行动就有多执着。
他不会开口要求,也不会妨碍她的活动,就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守着,眼巴巴望着,那眼神渴望得都能给姜满后脑勺烧出个洞来。
多年的习惯不是轻而易举能改变的,姜满没打算再阻止他,只是有件事还得算算账:“高一优秀新生代表时小鱼同学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恐怖故事?鱼儿不喝水就会翘辫子,孤零零地翻着圆咕噜的鱼肚搁浅在岸边,被烈日炙烤,被苍鹭啄食,最后剩下鱼骨架喂猫咪。”
故事太过悲伤,她于心不忍,立即改口:“相反,如果照常生活在清澈的海水里,每天咕噜咕噜快乐地吐泡泡练发声,没多久就能养出一副好歌喉和美丽的扇形大尾巴,成为多才多艺的海底之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凡事都有两面性,一脚踩错可能就踏进深渊了,但好在总有补救的机会。”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为虚构故事编织起复杂的起因结果:“这故事还有个前传,不知道某人还记不记得?这条下场悲惨的鱼儿其实是家养鱼。人类将原本生活在海底的他哄骗回家,却没有遵守约定,没过去多久就喜新厌旧,弃之不顾,咳咳……伤心透顶的鱼儿不愿意讨嫌,只好孤身离开,可是生着病的他怎么也找不回家乡的路,咳咳咳……”
“汗水和泪珠混杂着滴落在沥青路面,烫得他眼睛痛,更多的水分从他身上往下流淌蒸发,他却有些开心地想,咳咳咳……真好,人类会不会沿着水迹找到我呢?她怎么还不来带我回家呢?没关系,肯定是有事在忙,我再等一等。”
配合着气氛,时渝慵懒的嗓音语调变得低沉又无辜,故意沾了点鼻音,还掺夹着些咳嗽声,拖泥带水得像是拐着弯又怕人听不明白的幽怨调调。
“就这样,一条家养鱼在绝望的等待中死去。”他刻意加重末尾两字,又嫌不够,描述得愈发深入,“死得七零八落,连最后的骨骸都被猫咪叼走吞腹,溶解在它的胃液之中,咳咳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最终人类收养了这只猫咪。”
……
聪明的小孩是这样的,现学现编举一反三,更何况听了多年的姜氏童话耳濡目染,欧亨利式结尾发人深省。
故事说完,人也赶来姜满面前,当着她面才开始喝水,喝一口瞟一眼,口不对心道:“啊,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不方便的话,我现在就走……没事没事,就是来的路上灌了风,喉咙又疼又痒,好像还有点儿晕……”
5. 小鱼公主
一会儿撇个嘴,一会儿扶额柔弱似拂柳,抱歉敷衍,演技超绝,当真是个活祖宗。
姜满无奈,还是抬手试了额温,然后买杯热牛奶给他聊表心意,于是时渝多云转晴,推着购物车叽叽喳喳地指点江山。最后时老板慷慨爽快地结账,又争做搬运工。
充实的一天结束,姜满大咧咧地躺在舒适的大床上犯懒时,接到时渝的电话:“明天去学校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姜满瞄了眼书桌边的狼藉,随口答道:“嗯嗯嗯,差不多了。”
那头暂时没管她的敷衍,继续叮嘱:“军训服放床头了吧?腰带放最上面,免得明早手忙脚乱的找不着。”
“鞋里垫好了软鞋垫,站军姿会舒服点。后跟贴了创口贴,你试试看磨不磨脚?”
姜满听着,安静地转过身,侧卧着望向窗外。天色靛蓝还未拉下夜晚的帷幕,她只拉了层白色薄纱窗帘,似乎隐隐还能看见对面楼窗前端坐的少年身影。
时渝在干嘛呢?大概是一手支着下巴,另一边手指轻敲桌面,思考还有没有遗落的话语。又或是手指灵活地上下翻折,耐心地帮她包书皮。
对面桌前的三盆花开得正盛,粉蔷薇、蓝风铃和黄玫瑰争相簇拥着,时渝表情冷淡,但脸蛋实在太过漂亮,活脱脱一位阁楼里的迪士尼公主。
明明对养花种草的没兴趣,可在他手里,花儿总是格外有生机。而姜满又菜又爱养,每每不足两周就得搬运到时渝家里等待起死回生。
没关系,她只要能养好最宝贝的那朵花就行了。
姜满清了清嗓子逗他:“小鱼公主,你怎么还不伸出长发来迎接本大人?”
“不用。”时渝顿了顿,配合着她的情景继续说,“楼下是你的话,本公主勉强可以直接跳下去。”
“……大可不必。”
“二楼也摔不死嘛。”
“你这种态度很危险啊!”
倒回正题,姜满终于一个鲤鱼打挺式起身,静悄悄地拿出袋子里收拾好的军训老布鞋试穿,猫着步儿回来走了几圈,像踩在软乎乎的云朵上。
然后跟做贼似的回到床上,把自己摆回原状,下意识轻声问:“那你呢?降温喷雾和清凉油放包里了吗?果珍在我这儿,明早带给你。哦,对了!千万别忘了口袋里揣点糖……”
这么一交代,她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贴在耳边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恍若轻盈松软的羽毛,无知无觉间挠得他发痒,时渝心下微动,柔声而强势地拦下那片羽毛:“拉开窗帘。”
姜满疑惑地走近窗边:“嗯?”
窗帘外,时渝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勾人的眼波流转,比夏花更灿烂明艳。他撑着脑袋低垂眉眼,指腹在玻璃窗上一遍遍描摹勾勒她的轮廓,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今晚的睡前故事呢?”
姜满明知故问:“下午才听了一个,今天的份额已经达成了吧?”
“不算。”时画家掀眸瞥了她一眼,乌亮的猫瞳里闪烁着不满情绪,对她的说辞坚决否认。忙忙碌碌的手指头略微停顿下,边继续勾画边解释说,“会做噩梦的故事都不是睡前故事。”
“是你说的。”
这话不假。虽然姜满经常编恐怖故事诓吓小孩,但基本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而宝贵的睡前造梦时间里,她会大度地放下所有恩怨情仇,为小小年纪就成为入睡困难户的脆皮小鱼编织美梦。
今晚也不例外。
一夜好梦。
第二天清早,学校操场列队,男女分开训练。
站军姿无聊时环顾四周,全是整整齐齐乌压压的绿色迷彩装,近视度数偏高的姜满没戴眼镜,干脆当作眺望绿植,放空脑袋养护眼睛。
她和时渝他们的队伍离得远,但第一排视野不错,勉强看得清身形,硬是靠朦胧的感觉大概辨认出其中的白面团子。
上午快过去了,白面团子依旧闪耀挺拔,可能会晒红点儿皮,但不至于晒伤——早上快到学校门口时,姜满才想起来少了点什么,赶紧把时渝推进小巷里,紧急厚涂防晒霜。
涂抹了有三遍,下手重了点,搓揉得时渝小脸红一块白一块,边哐哐糊脸上边念叨“疼你就吱会昂,我轻点”,他也没吭声,抽出湿纸巾就要给她擦手。
姜满推拒:“诶诶诶,可别!这牌子超贵,一点都不能浪费。”
时渝:“只擦手心,你不是嫌黏吗?”
此刻手紧贴在裤缝边,姜满无比庆幸湿热的手心少了一份负担。熬过最漫长的晴空上午,中午吃饭时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教官刚说完解散,姜满拿起不远处的水杯,撒腿就往食堂冲刺,程思语条件反射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使劲撵。
倒不是饿的,就是想去吹空调。当然,她也不会缺席任何一顿,人是铁饭是钢,没炮弹要硬上,没饿也要硬吃。
食堂人还不多,姜满率先去空无一人的窗口点好了餐,转头去角落里拿筷勺,就这么会儿功夫,回头只见一邪恶黑手从食堂阿姨手中接过她的汤面就要走,额外加的那枚腌入味的圆润茶叶蛋似乎还奋勇拼搏,从滚热的汤面上冒头瞅她,那小模样老委屈了。
姜满怒不可遏,有种光天化日眼皮子底下被抢孩子的感觉,手里默默攥紧筷勺,几步上前就要跟他理论。对方不明所以,却自觉主动地把碗护在腰侧。
这名男子很高,甚至视觉上似乎和时渝差不多,如果时渝现在在这的话,俩人大概就是黑白无常组合。
姜满面无表情开口道:“同学,这是我的面。”
对方端起碗左看右看:“写你名了不?同学,再饿也不能半路截道抢面啊。”
姜满快速拿出证据:“茶叶蛋是我另外加的。拉面窗口只有荷包蛋和白煮蛋,所以我先去面点窗口买了茶叶蛋,然后拜托煮面阿姨加进去的。”
高个儿男愣在原地,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就是这留恋的双手还牢牢扒拉着碗。
姜满没闲心跟他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属于自己的粮食,愤然地小声嘀咕:“……拿来吧您。”
这段小插曲到底还是消退了些姜满用餐的兴致,于是她草草吃完,决定扑向小卖部,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卖部会受欢迎到这种程度——粗略估计飞进去只蚊子都会被人潮挤成朱砂痣。
想进,找不到前路。想退,又依依不舍。她站在原地,像只缓慢漏气的气球。
突然,身后有道略带沙哑的嗓音幽幽飘来:“放弃吧,这里不会有文明的礼让之路。”
这种出场方式,仿佛动画片里主人公困扰时分裂出黑白人格中的恶魔使者。
姜满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回应上了中二发言:“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恶魔使者轻笑,向前与她并肩:“那跟我一起试试?要点就是见缝钻缝,别把自己当人,也别把他们当人就行。”
五分钟后,由于全程充分贯彻了“见缝插针有缝就钻”的战略计策,两人终于从一双双伸长的饥饿之手中抢购完零食,功成身退,并收获了俩略显凌乱的鸡窝头。
相视过后噗嗤一笑,姜满扎着马尾辫整理起来也方便,对方一头利落的短发这会儿却像静电了般膨胀,颇有点神似时渝小时候被姜瑾行嚯嚯完后的炸毛猫猫头。
见对方手忙脚乱的,姜满便笑着伸手帮忙整理头发,这活儿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递过去一根棒棒糖:“给你的,谢谢啦!咱们也是有过命的交情了。”
短发女孩接过,摸了摸后颈,随后豪气十足道:“高一一班,许诺。下次想扫荡小卖部的时候,就来找我。”
下午气温持续升高,练完正步练踏步,起承转合最后还是站军姿,有些学生已经站不住脚,整个列队共同加时罚站,顶着烈日摇摇欲坠。
正放空着打发站立时间,姜满左手边的女孩幽幽开口:“同学,我快不行了。”
姜满瞄了眼她的情况还算正常,脸色也健康,便小声问道:“同学,你要不要去旁边休息一下?”
对方摇了摇头,汗水从额间鬓边唰唰滑落。一分钟后,她继续:“同学,我要是不行了,你就帮我报告教官。”
姜满悄悄点头,观察教官的走动方位,压低音量承诺:“好,大概什么时候不行?我提前做好准备。”
只见身旁那女孩紧闭着眼,额边布满细密的汗珠。唇瓣开合,嘴里滴哩咕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同学,你……还醒着吗?是在念什么咒语吗?比如说马上会下大雨暂停训练一类的?”
“我……”
“嘭——”地一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惊呼声在身后炸开。身旁的女孩一切安好,后排的某个女孩倒下了,周遭的其他学生不知所措地绕着她围了个圈儿。
教官察看情况,姜满和咒语女孩对视一眼,默默拿了瓶未开封的电解质水和湿纸巾递过去。
操场上晕倒个姑娘,其他方队立时看了过去。
时渝的队伍在操场的另一边,他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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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右边,只远远看见围起来的人群。焦急地快速扫过去,哪也没看见姜满,心脏猛然间悸动得厉害,就快要跳出嗓子眼,血液一并上涌,连呼吸都快被阻断。
头脑混沌,完全没办法理性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动起来了。
摸不着头脑的齐逸被时渝的举动吓了一跳,又见他脸色难看得像索命的白无常,误以为他身体不适,赶紧追奔而去。
留在原地更懵圈的教官拼命吼:“诶,哪个班的?!你干嘛去!给我站住!还有后面那个!你,你们……”
从缝隙口递完东西后,在场待命的校医赶来检查情况,姜满也没朝里边挤,挪到阴凉处坐下喝水休息。屁股还没着地两分钟,差点儿被人提萝卜似的连根拔起。
来者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好半天没说得了话,只顾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他攥得紧,姜满手腕间甚至能感受到紧绷的颤抖。
“小鱼?你怎么过来了?”
“……”
趁乱姜满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坐下,并用身体挡住旁人视线,没多想就把手里的水递过去:“慢慢说,先喝点水。”
时渝没接,眼睛也没移开一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满老实回答:“没有,哪都很好,你呢?”
时渝也直接:“我不好。”
凑近了姜满才发现时渝眼眶里爬上了血丝,连带着眼瞳和尾梢都漫了血色,再配上发白发青的唇瓣,当真糟糕极了。
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给姜满吓得不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先发制人:“你快把我吓死了。”
像是想要她更多了解自己的心情,时渝后怕地念:“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伸出小拇指,不由分说地勾住她的手指晃了晃:“说好了,以后不许乱跑。”
要站在光亮处,留在我的视线里。
“我说你俩是一点儿也看不见我啊!咋地,我是透明人?”齐逸纳闷,他一大活人跟树桩似的立旁边许久,遮阳又挡风的,愣是有些人没在意。
知道他好心,时渝缓过神来玩笑道:“哪能啊,特意带你过来偷偷懒。”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
“好了好了,两位赶紧回去吧。”姜满环顾四周,边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快遛”,边掏出糖果撕开塞给时渝“含颗糖再走。”
赶紧赶慢还是晚了一步,教官脱不开身,队伍里又都是姑娘,现场逮人一眼就瞅见他俩高个儿:“你们来得正好,男同学帮忙送她去医务室休息。”
操场离医务室少说都要走上十来分钟,更何况烈日下扛着个人。姜满一着急,霎时产生了邪恶的念头并且付诸实践,她硬生生把时渝按回原地坐着,“啪——”地往他额头上迅速贴了张降温贴,然后上前一步和齐逸并排站:“报告教官!后面这位同学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我可以和这位同学一起送她去医务室!”
“好,出列!快去快回!”
对于她护短的行为,时渝很受用,就是最后的解决方案,他不能同意。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登时原地爬起穷追不舍。
齐逸的身板虽然不够壮实,但也是野大的,背个女孩儿绰绰有余,姜满只需要在旁边当跟班,拿着水杯听他发牢骚:“姜满同志,你可真行,卖队友卖得比火箭窜天还快!时渝比我还高呢,从小就能背着你满街逛,比我有经验多了!你怎么不叫他来干这活儿?”
“我这不是偷偷给你历练机会嘛!你跑这趟,强身健体不说,还能去医务室吹会儿空调喝喝饮料,回头教官还会表扬你见义勇为热心好青年!”
“这好福气给时渝行不行?”
姜满义正言辞地婉拒:“他有洁癖,碰姑娘会过敏。”
齐逸承认,自己是不聪明,但也不能给人瞎忽悠。他没好气地说:“合着您不是女的了?”
“我不一样,从小就给他脱敏训练,也折腾了好久呢。有些习惯,小时候好改,长大后就难啦!”
“姜满同志,我必须得代表组织批评你了啊!你看看,你这心眼都偏到哪里去了?”
“好好好,我虚心接受组织批评,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下次一起吃饭,鸡心都给齐老爷吃!”
“那还不是因为时渝那小子不吃……”
担心惹齐逸气不顺半途跑路,姜满连忙狗腿子似的拧开饮料瓶:“来来来,齐老爷,消消气。齐老爷,请喝水。”
齐逸没空手,姜满正要递到他嘴边,被半路杀出来的冷白玉指截下。
6. 柠檬小满
横刀夺水,时渝慢条斯理地喝着水,齐逸气得牙痒痒,脸都快跟奇异果一个色儿,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挠他。
时渝略微偏头躲过,离得老远递过去另一瓶水,轻飘飘地回了句:“别,我会过敏。”
齐逸怒:“扯淡!老子又不是女人!”
“嗯,但我对奇异果过敏。”时渝波澜不惊,又喝了两口才继续,“再说了,被你挠一下恐怕得毁容,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毁容了某人肯定就不愿意再看见我了。你知道的,本来我就没人要没人疼,这样下去不过就是孤独地横尸街头罢了。”
“没关系的,到时候不用为我花钱立碑建墓,树葬了就好,把骨灰埋在姜满家门口的古楝树下,从此每一次风吹叶落,都是我努力回来的痕迹。”
随时随地都能幽怨化是什么技能?不知情的人恐怕真会以为这是哪来的凄惨小可怜,被嫌弃的时渝的一生。
回到队伍后,姜满和咒语女孩赵欣怡交换了名字,得知当时对方并不是在念祈祷下雨的咒语,而是复杂的数学公式,为了转移忍耐痛苦的注意力。
姜满不禁为她竖起大拇指,痛上加痛的目的是减痛,这姑娘必定是个心智坚强的奇人狠士。
军训的后几天,太阳躲在乌云后,降雨期的闷热像是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长袖长裤都黏在皮肤上,汗水成串得哗哗淌,平均每天操场上都得放倒一小簇学生。
偏偏时渝被选进最后汇演的国旗护卫队,早晚都要严格加练,疲累闷热,食欲也跟着减退,眼瞅着消瘦了一圈。
学校只承包中午的盒饭,好在他们就住在附近。姜满不用说,不管饿没饿,都不会影响她用餐的节奏和心情,最近体力消耗多,更是如狼似虎地进食,弥补精神损失。
沈云栖不担心自家女儿,她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就是心疼时渝,那孩子自己住,个头高却吃得少,就怕像那长势太快的竹子,易折损。
姜满同样,埋头干饭的时候都在愁这倔小孩该怎么处理,说也说不听,打也不舍得打。不仅不想吃东西,还成天来回跑来跑去折腾。
“虽然这话我说了很多遍,但还是得再说——小鱼,你真的真的不用每天送我回家再回学校训练。”
“我只是顺路送你,腰带丢家里了,得回去拿。”
“……那你腰间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姜满隔空指了指他的腰带。
“教官让我回去换一条。”时渝单肩背着她的书包,懒洋洋地倚靠在树边,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还挺合适的,最近突然大了很多,教官说我着装不当,还罚做了30个俯卧撑。”
30个俯卧撑对现在的时渝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幼年身体素质差,姜瑾行天天带着锻炼,不管深秋寒冬都没放低过要求。方迎秋又好吃好喝地投喂着,总算给培养出近一米九的健康小伙子。
就是这青春期抽条太快,来南城上学独居后营养又跟不上,脸上那点儿可怜的奶膘彻底没了不说,膝盖生长痛也没放过他。
“膝盖痛不痛?”姜满有点心疼地盯着他膝盖看。
“没事,不痛。”时渝轻轻摇了摇头,转而状似无意地左手搭上右臂,“就是胳膊有点酸。”
“晚上记得拿热毛巾敷一敷。”
“遵旨,都听你的。”
迷彩装其实很挑人,教官对他们的基础要求就是穿着整齐,不拖泥带水。尤其是腰带,必须得勒紧,穿出精神气来。
时渝肩宽腰细,单看身材就是标准的衣架子。此时接近傍晚,孔雀绿的树荫下,少年慵懒倦气,缠在腰间的系带松垮,修长白皙的脖颈像溪涧冷玉,冲淡雨季来临前的燥热。
帽檐遮住了大半张俊脸,时渝眉眼微挑,薄薄的眼皮掀起,乌黑的眸间流转煜煜星河,张扬又带感。他扬起唇角笑,低声哄道:“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小满大人?”
有时候姜满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对着这张脸总是容易妥协,既然他不上心,姜满就替他多用心。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一声不吭就压着时渝坐下吃饭,这样心里才算舒服了些。
隔日下午,暴雨来临前蜻蜓低飞,操场仿佛密不透风的蒸炉,不断缩小生存空间。姜满眉头皱成小山丘,脑袋还在坚守军姿,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她有好一会儿没看见时渝了。
不是她多想,短短半小时内操场上晕倒好些个学生,阴凉地休息区蔫了吧唧的小蘑菇数都快比上一个方队了。
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等熬到休息时间,姜满佯装不经意路过医务室。大门敞开,床位紧张,原先里边只有一个老师,现下也被派去操场,临时叫了个高二的学姐负责看管。
姜满刚到门口准备找人,正巧跟药品柜旁的时渝撞上眼神,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时渝脱力般向她的方向倒下。
心脏掉了半拍,她不记得自己怎么跑过去,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支撑住他。
小心地拦腰扶着在就近的床上躺下休息,再迅速拉上隔帘,隔绝凑热闹的视线,保护青春期小孩的自尊心。
时渝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唇瓣都变得黯淡干燥。额头上的汗水没多久就把发梢打湿,整个人湿漉漉的,手脚发软,像只狼狈的落水小猫。
这下姜满的心彻底成柠檬了,被人又挤又捏,酸疼得直咬牙。她拿出湿纸巾给他擦脸,凑近了轻声唤道:“小鱼,小鱼,还清醒着吗?”
“你哪里不舒服呀?低血糖吗?还是中暑了?是不是头晕?想吐吗?来,我们喝点水好不好?”
时渝唇瓣轻启,声音低弱得像在呢喃:“小满……”
姜满连忙应声:“我在!”
好一会儿后他才强撑开眼皮,扯出个笑容来故作轻松,还未恢复的嗓音虚软:“……是不是吓到你了?别着急,你先喝口水,我什么事都没有,阿公要求的我可是一天都没偷懒过……刚刚就是蹲久起猛了头晕,缓缓就好。对了,这些都是给你的,这两天热,不要硬撑,不用所有事都坚持……”
说罢,他便要撑坐起身,拧开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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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水和手边的袋子一并递给她。袋子里装着葡萄糖、冰袋还有藿香正气水一类的东西,大概就是刚在医务室这买的。
姜满心里又开始发酸,面上还是不爽地抱臂,冷冷瞥他一眼,命令道:“躺好!”
落水小猫不敢怠慢,被训了之后垂头丧脑地缩回去,委委屈屈地侧着身面向她躺着。
姜满假装没看见,继续冷鼻子冷眼地开始进行健康教育,手里的葡萄糖吸管却早已递到他唇边:“你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我早就跟你说过,难受了就要老实交代。不管是头疼脑热的,还是肚疼腿疼指甲盖疼的,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隐瞒没有任何好处。都说启蒙教育很重要,可惜我们七岁才认识,但我一直也没少培养你,你怎么还是记不住?”
这家伙就是这样,平时动不动哼哼唧唧的像朵娇花,真有什么事又开始硬抗。姜满气得想给他个爆栗,手起手落最终也只是轻点了下他的额心。
时渝连躲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拇指晃了又晃:“如果你嫌烦了怎么办?”
姜满心软,受不了别人示弱,同时她又心气高,容不得别人质疑:“怎么可能?!你不信任我吗?作为最有种的中国女人,区区一条小鱼,我还不能负责到底?”
时渝眉眼带笑,身体的不适消散了大半,一瓶齁甜的葡萄糖下去后唇色也渐渐恢复:“嗯,拉勾盖章,我相信你。”
完全放松后,乏倦便一齐涌了上来。后天就是军训汇演,最近方队加训得厉害,学生接连撑不住。光是今天下午,时渝就来回做了三趟搬运工。
这会儿他眨巴着眼睛盯着姜满困得发懵,姜满便迅速结束盖章仪式,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
医务室里空调打得低,大概是为了中暑的学生尽快降温,姜满也不方便擅自调整温度。所幸空调在另一个方向,隔帘也能挡挡强风。
她只是掖好被角,有规律地轻拍他的脊背:“困了吗?好好睡一觉吧。”
“小满冷不冷?这里温度低,披上我的外套,别着凉了……”
“好好好,知道了。”
“还有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流心面包,你吃……”
“好好好,等你醒来,我们一起吃。”
被子下的手持续不安分地试图挣扎出来,姜满没让他得逞,仿佛□□老大般豪气安抚道:“我在这,放心睡。”
“嗯……”
时渝平时入睡难,睡眠质量也差,眼下几乎是话音刚落就睡着了,看来真是累得狠了。姜满一直觉得,时渝醒着的时候是极具攻击性的大美人,而安然睡着的样子简直就像纯真无暇的小天使。
轮廓线条变得柔和,雪白的皮肤光滑而细腻,呼吸平稳,浓密的眼睫安静地耷拉着。他的睡相向来乖巧,基本能整夜维持同样的姿势,除了生病时,会不安地蜷缩成一团兀自发抖,辗转难侧。
姜满坐在床边,支起下巴悠闲地数他的睫毛。忽然,隔帘被人拉开,她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7. 绿茶小鱼
没记错的话,眼前的姑娘正是前些天齐逸背来医务室的那位——何玉苓。她在这届新生里讨论度很高,传闻中的白富美,刚开学就稳坐级花的位置。
隔着张床,姜满和她几乎是面面相觑。对方的视线在她和时渝身上游转,姜满起身走近,刻意压低音量开口:“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何玉苓收回视线,一双惹人怜爱的杏眼直视着姜满:“我是来找时渝同学的,感谢他不顾自己身体送我来医务室。”
姜满点点头:“嗯,要不你等他睡醒后再来感谢?”
何玉苓没有被劝退,反倒上前几步,她身上有些甜腻的花香味在空气里迅速蔓延,细声细语中却暗涌着不容置喙的自信:“方便的话,我想留下照顾时渝同学,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当然方便,你请。”
姜满没什么意见,毕竟时渝只是休息,不需要照顾,正好她也能趁这个空档钻进暂时“淡季”的小卖部。虽然对方的言辞态度有些微妙,但她不想吵醒时渝,干脆如何玉苓所愿。
只是还没往外走两步,就被时渝拽住了衣角。
他刚醒来,被扰了清净后面色不善地直皱眉头,另一只手按了按眉心,还未清醒的声嗓松懒掺了点鼻音:“你要去哪?”
半抱怨半撒娇的话说出口一点儿气势都没有,他抬眸仰视姜满,这种角度让他有种类似示弱的讨好感,就是拽衣角的力道丝毫没松懈,碎嘴猫般小声咕哝:“骗子。”
什么“我在这,放心睡”都是糊弄三岁小孩的吧?这还不到十五分钟就要跑路,让一个陌生女子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待在我身边?你、你、你糊涂啊!
简单听完了前因后果后,时渝臭脸示意:“哈?我送来的是旁边这两位。”
旁边两床躺着的人听闻立即弹坐而起自报家门,那热烈的架势就差振臂高呼:“老大!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是一班的蒋川!”
“我是五班的陈明浩!以后我俩都是你小弟!”
时渝拒绝三连:“……谢邀。没必要。到此为止。”
对,没错,他来回几趟搬的就是这俩货,实实在在的壮汉且体虚。一开始是蒋川先倒下,那动静大得像陨石着陆,差点把教官吓飞了魂。当时好像附近也有个女孩晕倒,为了避免“接触过敏”,时渝早早请缨送蒋川去医务室。
他可是很听话的,就是不知道眼前还在游神发愣的丫头有没有误会。
时渝正要开口继续阐明自己的清白,被冷落许久的何玉苓垂眸嗫嚅,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时渝同学,是我误会了,你不要责怪其他同学。如果、如果你不想我留在这的话,我马上就离开……”
啊喂,演哪出啊这是?你说你演就演,抢我戏干嘛!还叠小白花的buff!姜满身边一个绿茶就够了,谁也别想夺走我的位置!
时绿茶对自己向来能下狠手,他使劲揉眼睛,狠狠搓来搓去,终于搓出点泪光来:“对不起小满大人,是我错了。虽然我听你的话,团结同学乐于助人,避开过敏源爱护身体健康,可还是让自己陷入困境,你不要自责,全部都怪我就好了。”
“如果、如果你不肯原谅我的话,我马上就回去惩罚自己站三小时的军姿,跑操场三十圈和三百个俯卧撑!”
目睹全程的蒋川和陈明浩对视一眼,脑电波奇妙地连接上了。
“……我都听见了什么?!同样是绿茶,差不多的句式,他喊她大人耶!!!”
“好家伙好家伙,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一直认为老大是个铁血硬汉!腿比我命还长不说,体力能和咱们班那位黑皮体育生火拼!”
“嗯嗯嗯,真是人不可貌相,起初我还以为他拿的是高岭之花的人设呢!现在看来是大大的误会!”
“老大这川剧变脸功夫牛啊!你看看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这不比何级花还楚楚动人?!修罗场秒变戏精PK赛!”
“就是!光凭这张脸,哪家女孩不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啊?”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蛐蛐,只遗憾没盘瓜子供他们看戏唠嗑。
姜满回过神来,基本只听完了他的后半场戏:“说什么胡话呢?成天扯有的没的,就光贫嘴了。你先给我躺这好好休息半小时!”
说完她才想起来一直苦苦等待的巧克力面包君,拿起袋子边翻找边对时渝说:“等等,先把这个吃了再睡。”
把面包掰成两半,浓郁的巧克力流心跟抓不住的丝绸似的,眼见着就要溜走,姜满着急忙慌地往时渝嘴里塞一半:“诶快快快!都是精华!”
然后偷摸着嗦了下沾在手指上的巧克力酱,小声念叨,“巧克力面包君请您安息吧,我们会好好享用的!拜托您给小鱼补充糖分,让他活力无限,一往无前!成为明天全场最靓的崽!”
我收到你的拜托了哦。
时渝笑眼弯弯,眼瞳里尽是化不开的蜜意,脸颊也浮上淡淡的粉红。
好好嘀咕了一番后,姜满默默叹了口气:“我是有点羡慕,其实也就一点点。”
时渝正低头仔细给她擦拭手指:“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偷瞄了一圈后才凑近时渝耳边,别扭地开口:“被别人喊老大是不是还挺暗爽的?”
温热的气息停落在泛红的耳廓,清爽的果香随之袭来。姜满今天是葡萄茉莉味儿的。她的洗衣凝珠有十几种香型,大多都是清新自然的水果香。
他就知道,这丫头脑回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小时候就威逼利诱让他喊“大人”“BOSS”“陛下”等诸如此类的中二称呼,这会儿到了青春期,又看上了“老大”。但这又有什么难的呢?
时渝佯装苦恼思考了一阵问她:“真想知道?”
姜满点头如捣蒜。
精致的脸蛋在眼前无限放大,距离近到她可以继续数清楚天使的睫毛。那双猫瞳,比浸润过千万遍的黑宝石还要清透明亮,就那么专注地凝视着她。
时渝有样学样地贴近她的耳畔,微微启唇,拖长的尾音像含了块浓郁香甜的巧克力,软乎乎的又充满磁性地轻哄道:“老大。”
然后退回原位,挑起眉梢问道:“怎么样,爽不爽?”
姜满点头如捣蒜机。
真的挺爽诶!
不远处观众席上的蒋川、陈明浩跟着点头:我们也看爽了!
天公不作美,军训汇演当日一早就乌云密布,淅沥沥下起小雨。
各队教官清了清喉咙开始振奋士气:“最后一天了啊同学们,都给我拿出精气神来!再坚持坚持,这点小雨算不了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是!!!”
对于姜满这类普通散兵来说,汇演这天反而是军训中最轻松的。他们只要没有差错地做完集体项目就行,之后基本就是原地休息,观看战术方队、匕首操方队、旗语方队等各类表演队伍展示风采。
雨越下越大,却没有浇灭学生们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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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毅力,反倒给青春涂抹上了与众不同的壮丽色彩。依次入场的表演方队如同一丛挺拔的小松树,任风吹雨打,依旧盘踞在土地之上屹立不倒。
散兵们完成任务后还算干爽,他们不用做松树,可以排排坐在有屋顶的看台座位上托着脑袋观赏,舒舒服服地做祖国的花朵。
霸王花程思语同学两拳作望远镜状,正孜孜不倦地向主场发射电眼光波:“经过我坚持不懈的侦查得知,小平次也被选入了国旗护卫队。”
自从开学那天的一眼万年,程思语这朵花儿就正式进入了春天。她在姜满面前侃侃而谈,实际却不好意思打听对方名字,只用“小平次”这种唯有她俩才清楚的秘密代号来指称。
霸王花难得吞吞吐吐,小心思转了两圈,就快要从嗓子里冒出来:“他们在哪儿候场呢?怎么完全没看见人?那个,说不定吧,时渝跟他还认识……”
缓缓待机的豌豆花姜满同学无比淡定,垂着脑袋调试手里的相机:“有可能,结束之后你可以直接问问他。”
程思语不满意,扯着她的胳膊使劲摇晃,晃得萎靡的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哎?我说你怎么这样啊?明明知道人家是想让你帮忙问!”
姜满想了想,放下相机面向她,半认真半打趣:“我觉得,你可以像平时和我们相处一样,走到对方的面前去认识他。虽然‘小平次’是我们俩的秘密,但‘陆临洲’是你一个人的心事嘛。”
“就算搞砸了,也不用后悔,因为你努力争取过了。那时可能感到遗憾的是他,因为拒绝了一个或许会非常投缘的朋友,而你没有任何损失。”
少女捂住藏羞的脸庞,望远镜状的拳头化成绵绵细雨,唰唰落在姜满肩头:“……哎呀,哪有?我才没有……等等,陆、陆临洲?这是小平次的真名吗?!”
姜满狡黠一笑:“或许,大概,不保真。”
话虽如此,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指明:“五班陆临洲的话,待会国旗护卫队第三排最右边那一个。”
和时渝同一排,分别在两端。
说起来也是凑巧,昨天在医务室里,自从亮相后,蒋川和陈明浩两人仿佛蹲墙角唠嗑的退休大姨,说到兴头处音量都不自觉放大。不过姜满大多都没听清,也没在意,倒是耳尖地抓住了关键词——黑皮体育生。
等时渝睡着后,她总算逮着机会向他们详细打听了五班那位黑皮体育生的信息,根据他们神乎其神的描述,基本锁定了“陆临洲”这号人物。
“打扰了,请问你们刚刚提到的黑皮体育生是哪位同学?方便的话,可以向我具体描述一下他的特征吗?”
她没有用“我有一个朋友想认识一下……”这种句式,毕竟当事人没有明确态度,这样有些冒昧。
他俩呆若木鸡,交换了个眼神:不是,这走向是怎么回事?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明显是我们会不会被某股黑暗力量暗杀的问题吧……
陈明浩紧急吞了下口水:“嗯……是我们班的陆临洲。黑麦色的皮肤,健硕的肱二头肌,平头短发,阳光帅气,特别可靠。”
姜满边听边回忆,估摸着八九不离十,毕竟这么高的评价怎么也不会是随手抓来的路人甲,于是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离开后,陈明浩和蒋川浅松一口气,后知后觉脊背骨透凉。
回头看,时渝倚靠在门边看不清神色,不知等了多久又听了多少,视线迟迟不肯从姜满身后移开。
8. 草莓小满
程思语扭动着身体,完全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欣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姜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爱你爱你!”
“好啦,一会儿你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他。”
国旗护卫队出场最早,会场一瞬间安静下来,姜满有点紧张地坐直腰板,屏住呼吸望向入口处。
整齐的踏步声一点点靠近,蔚蓝色汹涌地漫上眼帘,姜满几乎一眼就捕捉到时渝的身影。那种不管他人死活的矜贵和帅气,简直像深海里神秘夺目的蓝眼泪,闪耀又珍贵。
看台周围时不时响起夸赞的惊呼声。
这套特别的军礼服昨天姜满就看过了,但时渝上身的模样还是第一次。挺括得体的正装像是为他量身定制,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肩颈和腰部的线条轮廓,高腰长裤和皮靴衬得他更加高挑修长。
看见没有?这五官,这身段,这气质,这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这就是我养大的小鱼!!!
姜满咬住下唇,默默保持平静脸,手里的镜头放大放大再放大,聚上焦后横七竖八地先拍一百张再说。全身照要拍,头像也要拍,横构图要拍,竖着要拍,斜面也要拍。照片要拍,录像也不能放过。
毕竟她拍照技术不好嘛,多拍总归没有错!
感谢数码相机的发明者!
屏幕中央,时渝的漂亮脸蛋将将被还原了七成。如织的雨幕下,氤氲朦胧,没有表情的时候,他的侧面轮廓尤显清冷锐利,这份绮丽也变得遥不可及。
深海色的军装很衬他的肤色,看起来几乎白得发光,就像经历过千万次淘砾的珍珠最后会被裹上绫罗绸缎,小心地安置进丝绒礼盒里煜煜生辉。
左心房旁平地炸起一声尖锐的爆鸣,源头是程思语这厮。
“就是他就是他!!!”
呼之欲出的名字滑到了唇边,又被咽了回去。
只是姜满眼里暂时装不下别人,一心顾及拍摄的稳定性:“好好好,你先别晃昂,我在拍照呢!”
程思语后知后觉,她怎么就没想到带相机?以看台到操场的距离,手机怎么拍都够呛。
“姜姜好狡猾,怎么还带了相机来?”
“我是为了给林姨拍《小鱼成长纪念册》。”
“你猜我信不信?林姨一年到头就没几天回家的,哪有功夫看这些……不行,要想堵住我的嘴,你就得帮我也拍几张~时渝有的,我家临洲也得有~”
“呦呦呦,才多久就成‘我家临洲’了?”
“谁让他穿军装这么帅!!!简直帅破苍穹绝世无双!”
“打住打住,程女侠高抬贵手,不要再发出声波攻击了。拍拍拍,给你拍够一百张!”
镜头转向程女侠指定的位置,姜满惊诧地发现“陆临洲”居然就是食堂抢面男!她瞪大双眼确认了良久,最终开始暗自怀疑人生。
不难看出,国旗护卫队选拔标准之一就是个高且端正。客观来说,整个方队都很养眼,女孩子也个个都是风雨之中的铿锵玫瑰,自信绽放多彩各异的美。短短五分钟的展示,堪称一场酣畅淋漓的视觉盛宴。
意外收获了可遇不可求的珍稀照片,冲浪达人程思语想起了另一件事,愤愤不平道:“年轻人真肤浅!才开学没多久就有不少女生在告白墙上求时渝的联系方式,还有给时渝和何玉苓拉郎配的呢,造谣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有独钟,这不无稽之谈嘛?哦,对了,何玉苓就是咱们这届的级花。”
她还不知道姜满已经见过级花本花了。
不过姜满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有投稿寻人的时间,不如拍题寻解,比起被贴上网络告白墙,她更想荣登成绩榜公告栏。而这些经历,对时渝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从未见他有过波澜。
“八卦是人之常情嘛,小时候我也天天跟着阿婆琢磨陈叔家的大黄是不是看上了巷口理发店里的小花,虽然有点跨物种,但猫狗一家亲嘛,而且大黄总是蹲点在理发店门口摇尾巴,小花又是整条街上毛色最亮的猫猫。但后来发现,它只是馋老板的午饭——小花旁边桌上的那盆红烧肉。”
“嗯……是有一定的道理。不对,人家在跟你谈论青涩又暧昧的校园情愫,你这都发散到生物行为分析了,也太不解风情了吧!”程思语先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才发现这话题跑得实在有点儿远。
有时候她是真的不理解姜满。明明和时渝是鱼水般的关系,宠他宠得无法无天,却似乎不掺任何私欲,理性到几近冷酷,随时都能开心爽快地把人送出去,慷慨而决绝。
被嗔怪完,姜满也不恼,嘿嘿傻乐道:“不解风情没关系,会解题就行啦。”
上午汇演结束,操场上的“特种兵”都被雨浇了个遍。虽然是夏末气温还算高,可淋湿的衣服贴在肌肤总归难受又黏糊。
起初姜满还稳坐泰山,但看到护卫队第一个上场却要站到全程结束,屁股下的座椅就跟突然铺上了鹅卵石似的,硌得她坐立难安。
可散场时人多眼杂,护卫队被围着拍合照,气氛最热烈,她不想掺合进八卦楼里,只好告诉自己再等一等,正好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出来传给程思语。
“原来是你啊,茶叶蛋拉面少女!”
有人在看台下放声呼唤。
好奇怪的别称。
姜满闻声抬头环顾,这才发现看台上零零散散只剩下几个人,而她周围空空如也。
“对对对,别看了,就是你!咱俩在食堂交流过的。”陆临洲简单和同伴交代了两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跳上来,自来熟般地坐在她右边的座位上,“我之前看到了哈,你举着相机在拍我对吧?”
姜满下意识否认:“不是……”
陆临洲翘起嘴角,灿烂笑容里都是沉甸甸的自信:“啊,你是不是想说‘不是我想拍的,是我有个朋友让我帮忙’?”
姜满解释:“的确不是我本意,她刚刚还在这里。”
“没关系,我懂的。放心,我完全不介意!让我看看拍得帅不帅?”他说着便凑近看屏幕,短密的刺猬平头近在眼前,她本能地向后缩了一寸,对方没有察觉,聚精会神地盯着照片陶醉不已,“啧啧啧,哥的英姿简直惊天动地!上一张拍得好,这张更好,静态图里拍出了多面立体的帅,根本挑不出来!这样,咱们留个联系方式,你把照片导出来发给我。”
下一瞬,骨节分明白玉般的手截出,起伏的青筋暴起,雨滴顺沿滑落,刚摘下的帽子被其主人当作隔板,冷冷地横在她和陆临洲之间。
熟悉的嗓音响起,烦躁不耐的情绪几乎要溢于言表:“不用了,我发给你就行。”
“哦哦,好的。”
时渝超级不爽,压根没打算放过陆临洲,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把他连根拔起,扔到地球之外。但在姜满面前,不能这么做,于是心情变得更加不美丽。
“麻烦让一让,挡路。”他面无表情,不管不顾地大步向姜满左边走。陆临洲看不懂少男心,在朋友的招呼下依旧兴致高涨地回归了团队。
如愿以偿霸占姜满左边的座位,又顺利清扫了障碍物,时渝紧皱的眉头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丝。他没有再说话,默默撑开姜满放在角落的雨伞,孤零零的身影之只占了座位的三分之一。
忽略多此一举的行为,画面还挺有种忧郁美感。
姜满看得好笑,问他:“有屋顶,还打什么伞呢?”
时渝闷闷不乐:“心脏在下雨。”
“那我可得好好问问心脏先生,为什么难过?”
“……”
时渝安静了片刻,深深凝了她一眼,黑曜石般的眼瞳仿佛夜半时分的深海,在无人之处浪潮汹涌,再逐渐恢复平静。他微抿了下唇,把伞收起,向后倚靠时,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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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雨水倏地滑下,明明是与往常同样的放松动作,僵直的肩颈却仍旧紧绷。
再开口时,好像又恢复成懒洋洋的撒娇语调:“嗯,讨厌下雨,现在就想回去洗澡。汇演有必要这么久吗,真是的,明明大半时间都是老古董的发言讲话……啊,早上没食欲,现在肚子饿了。”
嗯,青春期的少年总有说不出口的烦恼和忧愁。长大之后,总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直率坦然,更何况这条小鱼从来就不会自由自在地吐泡泡。
“知道啦,先垫垫肚子。”姜满从背包里翻找,纸巾能量棒保温杯接二连三地递过去,索性岔开话题,“你要不要猜猜今天我身上的香型是什么?”
草莓味,时渝很肯定。因为每一个对她而言有意义的日子,她都会选草莓味。姜满坚称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但同时她又喜欢好兆头吉祥话,大抵是从小跟在阿公阿婆身边的缘故。
此时她眼睛弯弯,狡黠地笑起来,像只骄傲的小狐狸,得意洋洋地公布答案:“是草莓玉兰味儿的哦,寓意没有问题,没有烦恼!”
她不想逼迫时渝,也不愿意看到他不开心。
“承蒙小满大人吉言,今天很顺利。天气凉爽,方队还受到了表彰,看台上有遮雨的屋顶……草莓味很好闻,我想吃阿婆做的水晶糕了。”时渝已经脱了外套,内搭没有湿,双手捧着她刚倒的热水,轻轻笑了一下,很快就被升腾缭绕的白蒸气淹没。
“夏天就快过去啦,秋天是最好最舒服的季节!恭喜这段时间每天都辛苦训练的小鱼得到表彰,不对,应该说没拿到才奇怪呢。水晶糕,阿婆经常做,放假回浔水肯定让你吃个够……”
“真的真的很想吃,现在就想吃进肚子里的话,要不下午给你做?草莓不是当季水果,但是咱们可以做草莓味的水晶糕,正好中和一下甜味。”
“所以小鱼,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姜满笑眯眯的,语调轻柔仿佛对待珍宝。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总是输掉啊。
瘫坐在座椅里,时渝像是没有骨头那样软绵绵的,垂着眸并不与她对视,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挤在座位之间的空隙处,显得有些可怜,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似有若无的委屈感,努努嘴答非所问道:“……他绊倒我了。”
努嘴指责的方向大概是陆临洲先前坐的位置。
无中生有,确实是绿茶精惯用的伎俩。
姜满莫名其妙联想到——猫这种生物其实是液体状的。她觉得用来形容现在的画面,十分贴切生动。
愿意向主人撒娇讨巧的炸毛猫向来是好哄的,而她顺毛摸的经验很充足。就算是明摆着的空城计,也得闯进城门,亲眼见虚实才行。城内有没有其他人并不重要,只要还有个小可怜猫在等,她就会义无反顾。
“嗯,摔着哪儿没有?”
“……膝盖痛。”
像是小猫咪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囫囵咕哝。
唯恐她不信似的,时渝揉了揉膝盖,一再强调:“你要靠近点看,仔细看认真看……”
用x光看也是完好无损,原地碰瓷的程度。但这话她能说吗?显然不能。
姜满依照他的说法,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眉头蹙起严肃道:“摔没摔着的看不清楚,不过有件事很确定。”
“今天你帅到我了。比昨天的小鱼更帅,但比明天的还差那么一点点。”
时渝爽了,脸红了,胸腔内噼里啪啦地开始炸烟花了。
“你、你,我,那、咳,我看,好像也没有……”
“怎么没有啦?”
“那、那你说,今天场上谁最帅?”
“嗯……我个人认为是——”姜满顿了顿,侧目凝望了几秒后,撩起他湿漉漉的额发,轻声笑道:“国旗护卫队第三排最左边那个。”
完了完了,这下大脑里都在炸烟花了,根本停不下来。
9. 大厨小鱼
“蝉鸣不止,冰镇西瓜,炽热心跳,巷尾烟火,柠檬气泡水和少年干净的白衬衫,构成整个夏天最美好的记忆碎片。”
程思语趴在课桌上愤愤不平,掰着指头念叨:“以上,全部都是经典的骗人话术。怎么我的夏天就是作业不止,跑操不停,血压飙升,辛辣的清凉油和凶悍的班主任呢?”
已知课间十分钟,被老师拖堂四分钟,听朋友抱怨三分钟,剩下的时间还能做什么?作为参考,班里的其他同学主要分为四个阵营:上厕所、睡觉、聊天和刷题。
姜满则选择随遇而安:“没关系,大家都一样啦。文字描写总会经过美化加工,这样才会有边读边回味的初恋般的感觉嘛。现在让你写作文的话,内容大概就会变成——书页间漾出的纸墨香,偶尔混杂着微苦的香醇气息,驱散恼人的瞌睡虫。窗外操场上的少年们追逐晴日挥洒汗水,当夜幕降临之时,讲台前温柔亲切的老师便是照亮少年前行方向的明灯。”
作业繁重,每页纸上的油墨还没干,就得拿纸巾垫着压干,快进到下一页。咖啡提神,还有更胜一筹的发出刺激性气味的风油精,精力过盛的年轻人不吃午饭省时间打篮球,每晚放学前班主任照例来班级巡逻检查。
以上才是真实的高中生日常。
程思语直摇头:“啧啧啧,要不怎么说就该你语文成绩好呢,随便胡诌就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说得特像真的。”
吐槽的话像是印刷机般直往外吐,转眼她就跳跃到了下一个槽点:“哎,才开学没多久,同班同学都没认全就要月考,这真的合情合理吗?!”
这倒没有夸张的成分。
班主任高敏的开学第一课是,高中学习任务重,作为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级更是一刻都不能瞎耽搁,交朋友式的自我介绍便直接省略了,座位也全都安排单人单座,按身高分配。
姜满没意见,甚至内心小小欢呼了一下。平时她和朋友之间可以胡侃乱聊,但如果要求她剖白自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而确切的言语。更何况当众介绍这样的难题,三言两语,不够真诚。郑重其事,又恐怕失落。
目前,她们只记牢了班委及课代表的名字,这其中又混进大半熟面孔,班长赵欣怡,学委时渝,体委齐逸,宣传委员许诺,文娱委员何玉苓,四舍五入等于记名字这件事不进反退。
“就是说啊!一学期六个月,期中考试过后屁股得要缓一个月,期末要缓俩月,动不动还要来个月考周测随堂考的,咱这飞毛腿配合上钢铁臀的顶级配置也伤不起啊!”齐逸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自然而然地加入吐槽话题。
这一次,浔水小分队幸运地在同班集结,座位也离得近。朋友就在身边的感觉很好,但姜满也有点说不明白的烦恼,所以她只陪了个超大号的叹息,千言万语化作浓缩的三个字:“人生啊。”
报道那天,站在公告栏面前,有棵破土而出的小树苗静悄悄地扎根在心底。她总是能不费工夫就取得好成绩的,这次在新的环境里也不会例外吧?拜托,都这么立flag了还惨遭滑铁卢的话,超丢人的诶!
开学典礼时渝发言时,她又站在台下想,大礼堂的台前也该有我的一席之地吧?比如说年级前十单科第一的表彰大会,毕竟从小我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二十,踮踮脚超越十名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可才短短一周,她明显感觉吃力。大大压缩的睡眠时间,简略而迅速的讲课方式,怎么都写不完的数学作业和解题过程,云里雾里的天文地理,无暇顾及的其他科目……
但这些苛刻条件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时渝。想来也是,像他那样聪明又自律得可怕,日复一日地埋头稳扎稳打,经年累月自然会与其他人拉开长长的差距,这才是付出和收获成正比的美满结果。
姜满对自我的认知更清晰,她就是靠着点小聪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偷懒的时间总比学习的多,知错但难改。
丧归丧,越丧她越是要补偿性消费,比如学校的小卖部,校门口的文具店,都能够短暂地为她提供情绪价值和充电功能。然而,高中第一次月考flag就崩塌得很彻底——班级第18名,年级第102名。除了语文和政治成绩,其他都平平无奇的惨淡,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时渝依旧是光荣的班级年级双第一,程思语和齐逸成绩差不多,大概在班级中下游,年级两百多名。
南城的秋天很短暂,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喜欢秋季的姜满同学第一次在放学路上感受到了秋的悲寥,她不想低垂着脑袋像个丧家犬,但腰背仿佛压了个包袱,还能忍受却哪哪都不痛快。
今天时渝值日,她夹着尾巴地偷偷逃走。没办法,这种坏心情下她不想和任何人对话,尤其对方是,完美屹立顶峰的时渝。
她发着呆,隔绝街道的喧嚣,快步走出校门后,又放慢脚步朝家的方向走。
忽然,书包猛地被人从后提起,清冽的声线不复往常带了点急喘,像冰块晃荡碰撞玻璃杯壁。
“看路。”
他是跑着找来的。
姜满被他的动作牵引退后半步,疾驰的电动车几乎擦肩而过。时渝顺势摘下书包单肩背起,没再多言,只是说:“走吧,回家。回去补习。”
准确来说,回的是时渝家。
他边打给沈云栖说明情况,边忙着切水果:“沈姨,您和叔叔还没回家吧?我和小满刚放学,她今天在我这吃饭,还要一起复习会儿功课,大概八点半我会把她送回去。您放心,不麻烦的,她在我才做好吃的,不然我一个人多浪费……”
打完电话,果盘也准备好了。他端放在客厅茶几上摆好叉子,拿出姜满专用的水杯倒好水,然后蹲在沙发边,视线与她平齐略低:“饿不饿?零食现在给你就吃不下饭了,先用水果垫垫。饭已经煮了,我马上去炒几个菜。嗯……今晚我们吃蛋黄鸡翅、虾仁炒蛋、杭椒牛柳,还有清炒西兰花,好不好?”
一路上姜满都没敢看时渝的眼睛,到这会儿都没缓过劲来。明明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可她却对时渝产生了类似于嫉妒逃避等复杂难堪的情绪,现在还得加上愧疚。
其实,她来这里的次数不多,远远不及对方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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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频率。姜满心里都明白,时渝是知道她现在不想回家,不愿看到父母哪怕一丁点失望的眼神。
可她为什么无法坦然地恭喜时渝取得好成绩,为他感到骄傲和开心?
她不想吝啬地一点回应都不给时渝,却只会胡乱点头,尽力忽略那道有些灼热的视线。她的坏毛病顽固,在不想应对的场合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片刻后,时渝悄然离开了客厅。厨房的玻璃门被拉上,油烟机呼呼运作,各种各种嘈杂声被隔绝在门内,姜满这才踌躇着抬头望向他的背影。
时渝是天赋值几乎满点的人,就连当初第一次下厨都像模像样的,这些年更是不断精进,直至彻底征服姜满的胃。
热气腾腾的菜香偷偷从门缝溢出,目标明确地往姜满的鼻子里钻,勾得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她忍耐着咽了咽口水,对着厨房喊道:“西兰花不要清炒,要加蒜泥!”
蒜泥是调料的精华,香喷喷的,特别带劲。她虽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却既不喜欢口味清淡的菜系,也不偏好甜食,反倒香辣麻炸烤,五毒俱全的。
纵使厨房嘈杂,时渝也没有错过她的动静,忙不迭回头应声:“好好好,都记着呢。”
他效率很高,半小时后所有菜都摆上了餐桌。林清欢很少回来,家里常备两套简单餐具,唯独他和姜满的碗筷都是精挑细选的,猫猫狗狗的可爱风,就像打上了专属记号,一眼就能分辨,虽说与时渝家的装修风格迥异。
姜满喜欢买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看见有意思又不贵的杯碗难免心动,被沈云栖骂了好些回后,她就把带回来的东西驻藏在时渝这里,俗称狡兔三窟,两栋房里都是她的宝贝,人生如此足矣。
吃饭的时候只说高兴事和喜气话,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姜满难得什么也没说,专心埋头干饭。等她磨蹭着吃完了,时渝才拿出她的试卷翻看。
“语文成绩仍然很好很稳定,这门学科成绩一般不会有大的变动。你以前最擅长英语,因为语感强,语法和阅读对你来说都算简单,作文同样难不倒你,只是听力稍微薄弱。但高中英语不一样,词汇量增加了很多,听力难度也提升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背单词纯靠瞬时记忆。嗯……数学,漏算步骤粗心大意,还有题刷得少,思考时间会翻倍,考试过程中就容易手忙脚乱地写不完。”
他垂眸专注地分析试卷,浓睫像柔软的羽毛簌簌地一题题扫过。薄薄的眼皮微动,在不近不远的距离外抬眼注视着姜满,语气认真而温柔:“小满,考试成绩不能代表你的个人能力,第一次月考是下马威,那些超纲的题目导致整体偏难,但不少同学提前学习过。至于其他小科目,大多比较枯燥,首先就要牢牢记住很多基础的知识点和公式,才能融会贯通,你很聪明,只要多花点时间就一定没问题。才开学没多久,我知道你还没调整过来,没关系,这次的试卷就当作查漏补缺,以后除了休息日,每晚放学后我帮你补习和预习,好不好?”
这番话醍醐灌顶,分析得客观到位,姜满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好。”
10. 天才小满
姜满知道,任谁好心好意劝慰别人还提供解决方案却被直接拒绝,都会觉得如遭雷劈难以接受。
但她也是真心的。
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时渝聪明又努力,多年如一日地勤恳。明明是南城的中考状元,别人轻松享受暑假的时候,他在提前学高中的内容,刷数学竞赛题。
他对自身要求很严格,平时熬夜学习是常态,大考前头疼脑热整宿都睡不着还在刷题,不容许自己出错,不容许自己后退,时渝是个无比倔强又坚韧的小孩。
不会的题目可以问老师,遗漏的知识点可以自己捡起来,仅仅因为这些就去耽误他的时间,姜满做不到。
时渝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眼瞳里照不进光亮,仿若蒙上了一层薄纱,灰蒙蒙的。半晌他才缓缓吐字,像是发音都有些困难:“从昨天开始,你一直在躲我。为什么?”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都会改的,你想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全都……”时渝眼尾通红,紧咬下唇哑声道。
明明还坐在原地,却好像易碎的珍珠缩回河蚌里,恍惚间和当年那只小白年糕的身影重叠。眼尾低低垂下,卷翘的浓睫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在下眼敛处投射阴影。顶灯笼罩,四周黯淡下来,让他看起来冷清又孤独。
姜满的心像是被泡在鲜榨柠檬汁里,就那种没熟的生柠檬刚挤出来的酸汁,涩得人发堵。
她忍着酸涩,从书包里拿出小袋子,一层层撕开包装,半裹着保鲜膜喂过去,轻轻晃了晃,意图撬开河蚌缝解救小珍珠,软糯的触感便在时渝咬得有些充血的唇瓣间漾开。
是条头糕,也是逗猫棒。
时渝嗜甜,牙口也好,专门爱挑黏糊糊糯叽叽的甜食。
条头糕是中午刚做的,姜远一闲下来就甜瘾作祟,撸起袖子要找家乡的味道童年的回忆,姜满打下手时便想起了时渝,下意识打包了些准备给他却又迟迟没送出去。
此时此刻,姜满特别庆幸姜远的心血来潮,甜品是驱散坏心情的秘密武器。小猫咪果然难以抵抗诱惑,松了牙关转头去咬香软的条头糕,他没有忘记姜满曾经的话,小口地咬,慢慢咀嚼,清甜的豆沙馅在口腔里化开。
看他吃得满足又乖巧,姜满心软软,温声细语地坦言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辛苦了。”
“不是故意躲着你,只是我第一次考得这么烂,有点丢人。你还是第一,我应该祝贺你的。可是突然甩开我超大一截,心里落差就有点强烈,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甚至对你产生了微妙的嫉妒心,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她解释完后,一直惴惴不安的时渝反倒松了口气。
“没关系,你只用顾及自己就好。不用祝贺我,不用为我感到高兴。嫉妒算什么?谁都会想要第一的位置。准确来说不是嫉妒心,是天才小满的进取心在跃跃欲试。”
“而且,你对我表露任何负面情绪都没关系,所有我都能接得住。就算你现在想吃浔水那家每天限量的生煎包,我也会连夜回去把老板揪起来给你现做。”
听到这里,姜满噗嗤笑起来,浔水的李记生煎是出了名的口味好架子大,老板行踪难测。凭心情开门,时间不定,数量也不定,早早卖完就雷打不动地回窝睡大觉,给时小鱼折磨得够呛。
曾经有段时间姜满特好这口,跑腿志愿军小鱼天天逮着空闲就守在人店门口蹲点,最长一次不声不响地守了四个小时,给哪也找不见他的方迎秋吓得以为小孩被人贩子拐走了。后来他又想了很多方法,包括但不仅限于花高价收购,企图拜师学艺。
时渝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眼里的星星一颗颗亮起来:“所以在我面前,不要伪装自己,不要隐藏坏心情,不要思考该怎么面对我,都交给我吧。”
“嗯……公平交换,小鱼的坏情绪,由我来负责!”
真奇怪,看见时渝眉眼放松的笑容,姜满唇角上扬的幅度更盛。跟套娃似的,两小孩面对面笑得傻兮兮。
之后姜满再次拒绝补课的提议,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时渝的软磨硬泡。
先是卖惨之:“你讨厌我了吗?一点时间都不想给我吗?”
“怎么可能呢?小鱼同志,禁止胡思乱想昂!”
接着偷换概念:“那就说好了,每晚补习的事。”
起承转合,莫名其妙地就定下了。
周一班会课,高敏根据月考成绩成立了五人学习小组,分别以班级前五名为组长帮扶中下游有困难的同学,而下游垫底的则是班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放学时间就这样被延迟了一小时。
庆幸的是,姜满恰好被分进时渝组里,不然以他执拗的个性,高低要逮着姜满多补一遍。他们组里有俩积极分子,齐逸和何玉苓,前者是太过闹腾,而后者其实没有补习的必要,她是班里第六名,各科成绩相对均衡,是另外申请加入的插组生。
她直接点名组长,含笑表示来意:“时渝,听说你在准备数学竞赛,我也有这个意向,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我刚开始自学,回答不了你的疑问。”时渝干脆利落地说完,转头指节轻叩了两下另一边的桌面:“有任何不会的题目都可以问我。”
齐逸率先跳出来,指着题目大喊:“渝,这题是不是出错了?根本解不出来啊!”
旁边组的程思语闻声暴走:“吵死了,哪来的大猩猩在狂吠!”
她最近很暴躁,好不容易擦着线进了一中重点班,还邂逅了心动男嘉宾,全都因这次月考成绩而毁。
齐逸也因为篮球瘾钻心挠肺而心情不佳,正要冲过去跟她扯皮,被时渝一把按下,乖乖坐着听讲。
时渝不光会做题,讲题也超一流。不管面对齐逸多弱智的问题,都能处变不惊地耐心解答,步步到位,这种温和可亲的态度最难得。而且他可以信手拈来多种解法,怎么都能找到适合榆木脑袋理解的那一种。
每讲完一道题,时渝的眼神就幽幽地往她这里飘。
顶着这种难以忽视的男鬼视线,姜满压力山大,不得已老实开口:“组长,这道题我不会。”
在学校里,她有意在旁人面前拉远距离,免得引人议论。
闻言,右前方的何玉苓侧身瞥眼,似嘲讽似嗔怪:“这种一目了然的题都要问时渝同学吗?你是怎么考进我们班的?他准备竞赛本来就辛苦,时间很宝贵的。”
抑扬顿挫的尖声细语,边说还边朝男主角那里瞟,跟唱戏似的。姜满还在回味这出戏呢,时渝先不乐意了:“这道题陷阱很多,我第一次做的时候就做错了,对着参考答案研究了好久呢。正好讲题的过程中可以重温一遍加深印象,我们组都应该感谢你提出这么优秀的问题。”
夸张,有够捧杀的。
末了,他还不消停,这句是明摆着说给陆玉苓听的:“还有,她是发挥失常才考进一班的。”
说得我都快信了,要不是我就是本人的话。
南城一中是南城最好的高中,一班又是三个重点班其中之一,这次月考平均分更是遥遥领先。发挥失常考进一班?这是什么逆天言论,正常发挥是不是得考出拆那了?
喂,憋笑真的很辛苦诶。
真汉子齐逸也坐不住了,有事他是真上,有牛他是真吹:“你别胡咧咧了!姜满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同志,连咱们渝都比不上她!”
他说得起劲,“再说了,渝学习辛苦有你什么事啊,有姜……嗷!有姜汤补药在,轮不着你心疼!”
眼见着要暴露,姜满赶紧偷摸着捶了他一拳以示警告。
男鬼眼神又默默飘过来了,她权当没看见。
理解你们伸张正义的行为并且表示感谢,但是不要当众一唱一和地欺负人姑娘啊!
这种场面下,当事人姜满可不能做缩头乌龟,她必须得说点什么,不能激化矛盾:“咳,那个,英雄不问出路,曾经的成绩已经过去,现在和未来才是更重要的。题目不管难易,都会有人答错嘛,偶尔脑抽失忆的时候,遇见最基础的题目都会犯难。但我相信,在我们组长的引领下,大家互帮互助,一定能够共同进步,再创佳绩!最后,感谢组长的辛劳付出!”
“共同进步,再创佳绩!感谢组长的辛劳付出!”
“共同进步,再创佳绩!感谢组长的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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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出!”
……
得嘞,变洗脑组织了。
但是组长十分满意,并给出五星好评。
充实的补习时间结束,姜满和程思语齐齐进入电量空空模式,然后一头扎进文具店里充电补能。
姜满对文具有着强烈的仪式感,每学期要换新书包和新笔袋,书皮要样式好看的,不然整本书都懒得翻。每周至少淘三次纸本和明信片,一点点收集不同颜色的水笔。
校门口一条街上南北各有一家文具店,她们顺着方向先进第一家,没想到里三圈外三圈的都是顾客,好像是店家新推出了限定活动。凑热闹的学生来了一波换一波,等姜满逛完结账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老板娘左顾右盼,眼尖地锁定目标,热情介绍道:“小同学,恭喜你成为本店选中的第八位幸运顾客,可以免费参加有奖竞答集章,换取精美文具礼盒一套哦!”
姜满两眼发光,跃跃欲试:“!!”
她从小手气就臭,运气差,走到今天纯靠硬实力,这种好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一瞬间电量达到30%。
店门口立着块白板和转盘。规则很简单,先转转盘随机抽选题目,范围不限,文理常识都有,然后在旁边的白板上详细写出必要的解题过程和答案即可,不能借助外援,必须独立完成。答对一题就能盖一次章,集满三个就能获得大奖。
姜满抽到的三道题难易都有:前些天刚学的《登高》中“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前一句,太阳活动对地球的影响,还有一道比较棘手的数学题。
但是完全难不倒姜满,因为她背《登高》背得熟溜。地理题嫌长不愿意看,时渝就给她画重点,一遍遍念给她听,要她复述,她甚至还记得这个知识点在第11页。而最后一题正好是月考数学的倒数第二道大题,时渝详细演示过三种解法。
就是嘛,考来考去重点不就那些题?弄懂了也没什么困难的!
她几乎想要仰天长啸,原来下笔如有神的感觉如此畅快,让她眉飞色舞,像接了快充般蹭蹭涨电量。成功集满章换取礼物后,电量已达80%。
美滋滋的同时,她也没忘了应援兼气氛组的程思语,大手一挥买下她心心念念的帆布包,收获大大的友情拥抱。
同样热情应援的老板娘在她顺利完成所有题目后,发出少女般的尖叫,比本人看起来还要激动兴奋,稍缓片刻她略显神秘道:“小同学你真厉害!你是今天目前为止第一个全部答题成功的!偷偷告诉你,南边那家文具店是我家亲戚开的,你拿着集章卡过去,他那也有隐藏的惊喜活动哦!”
幸运主角的眼睛一亮又一亮,脚步雀跃地赶去另一家店,短短五分钟的路程始终充满期待,电量直升至90%。
南边小店稍显冷清,这家空间窄东西却不少,比起文具礼品,更多是些花里胡哨的小玩具,满墙挤满了洞洞乐,姜满每每路过时都好奇地在外偷偷张望。
这里的活动更有意思,看色块猜动画片名,正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不出十五秒就火速完成了三道题。
嗯嗯,不愧是我天才小满。
店老板邪魅一笑:“丫头厉害呀,打破了我的游戏记录。这样吧,墙上挂的那些都是俗物,我这柜子里收着珍藏许久的豪华典藏版洞洞乐礼盒,看来把它带回家的有缘人就是你了!”
说完,他便神神秘秘地端出礼盒,如愿看见俩姑娘张大嘴巴,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声:“哇!!!”
不愧是珍藏款,超大规模,表面还有金光闪闪的镭射。整体是玫瑰藤蔓缠绕迪士尼城堡的图案,每扇窗就是一格,推开窗里面就是未知的礼物,美好得让人根本不舍得撕开。
老板顺利完成任务浑身轻松,朝远处躲着的小帅哥眨眨眼,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99%的电量维持了好一阵,姜满抱着沉甸甸的奖品丝毫不觉得累,眼神钉在上面来回看,弯弯的唇角就没放下来过。
深藏功与名的时渝适时出现,接过她的书包,跟着她一起开心,语气软乎乎的像抹了蜜:“来接你回家。”
嗯,电量100%,充电完毕。
11. 豌豆小鱼
和许诺第二十六次成功从小卖部挤出来,姜满早已轻松自如,她将刚买的蛋糕和饮料递给许诺:“谢啦,又帮了我个大忙!”
许诺摆摆手:“害,这有啥?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有需要正好不浪费。再说了都是给钱的,你尽管用,给它赚回来。”
昨天午饭后闲逛,路过艺术楼,许诺邀请姜满进去参观。艺术楼里有公开的大教室,也有单间的个人练习室,原先是给高三的艺术生提供便利,但他们大多在外集训,像钢琴舞蹈这类的练习室就闲置了下来,后来也就开始对兴趣爱好者有偿开放。
姜满把每个教室都仔细看了圈儿,最后敲定了二楼一间朝南的钢琴室,爽快登记交钱季租,每天中午一小时这间只归她。采光好空间足有空调,最重要的是有沙发和折叠椅,完美解决这段时间的困扰。
一中的午休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半小时,其中还包括午饭和消食。她吃饭速度慢,和时渝又都不住校,虽然家离学校不远,但来回路程也得浪费半小时。
走读生需要午休的也就趴课桌上眯一会儿,姜满倒是没事,环境完全影响不了她的睡眠质量,哪怕只有十分钟的午休也能精力充沛。但时渝不行,他是重度睡眠困难患者,睡不着睡不好都会头疼,精神压力也更大。
现在学习小组占用的时间,都是压缩他的休息而来的。即使他什么也不说,照常和齐逸拌嘴,姜满也清楚。她担心课业会累垮他,只能尽力创造更好的睡眠环境。
从今天中午开始,她就能把时渝抓过去休息。想到这,姜满心情舒畅地哼起了小曲儿,跑向食堂的脚步都更轻快了。
对于作息规律日常单调的学生来说,食堂有空位的时候就会自动坐在同样的位置,姜满刚进门就看见程思语等人向她招手,正好附近有俩空位。她们打完菜过去坐下,正吃得香呢,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茶叶蛋拉面少女,这是我们的位置哟,抢占别人座位很不道德的哦~”
又是陆临洲,怎么回事啊喂?!抢面不够又来抢座位是吧?不要以为语气好就能掩盖你的犯罪事实!这次还拖带一个跟班同伙来镇压无辜百姓!
姜满无语:“……写你名字了?”
陆临洲旁边那货气呼呼地嚷嚷:“先来后到,我们早就占座了!”
许诺放下筷子,直接问:“证据?”
生气哥振振有词:“餐巾纸!我和洲哥撕了两半分别放在这两张桌上的!”
两手空空,脑袋也空空,随机跟女同学借了张餐巾纸。
许诺轻飘飘地继续发问:“哪呢?赛博餐巾纸?国王的新衣?”
“你……肯定是你们藏起来销毁了证据!”生气哥简直愤怒得想跳脚,浑身的牛劲不知道往哪里使,刚要表演个隔空打牛把手里的餐盘重重地拍在桌上以示清白和威慑时,就被一股力量强势地扼住动作。
捏住餐盘的那只手修长而瘦劲,轻轻松松就阻止了大动静。时渝挡在她们身前,与生气哥面对面:“无能狂怒吗?正好,控制不了情绪就出去冷静。”
“你所谓的占座证据就是斜前方地上那两团吗?同学,随地乱扔垃圾既没素质又不讲道德,还不快捡起来?”
那头的干饭王齐逸反应稍慢,饭菜还没咽完,就急忙起身往时渝旁边一戳,顺带低头对齐了站位水平线。
2v2!气势不能输!队形不能乱!
得亏时渝视力好,不然他们真发现不了那两小片污黑的纸巾,脏兮兮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道被多少人无意踩踏过。食堂常年通风,两片薄纸又能在风口生存多久?
所以,到底是哪个蠢家伙想出来的占座方法?
姜满想了想,还是决定以理服人:“首先,怎么证明纸巾就是你们用来占座的物件?另外,它躺在地面上,强行解释的话,这叫占地,而不是占座,如果你们想席地而坐当作野餐的话,请便。”
哪想到陆临洲油盐不进的,甚至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少女,我有幸见识了两次,你的口才真好啊哈哈哈哈哈!算了算了,我这种嘴笨糙汉可说不过你,今天这事就算我们不对,闹了个误会。”
……好家伙好家伙,精准踩中雷点。什么意思?别说得好像是你大人有大量发挥绅士风度让着我们一样。
姜满冷笑,手心发痒,突然有了抽人嘴巴子的冲动:“我也是有幸第一次见有人把理亏狡辩成谦让,把道歉扭曲成宽容。”
陆临洲似乎完全不在意的眼前的状况,反倒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时渝同学的力气很大啊,个子高视力好,篮球应该打得不错吧?我们篮球社邀约了你很多次,可惜都被拒绝了。”
“不如今天和我们比一场,输了你就要加入篮球社,赢了我们道歉。怎么样,很划算吧?”
许诺猛地起身,声线不稳道:“归根结底,这件事与他无关,要比也是我们和你比。”
陆临洲依旧笑呵呵:“你是女孩子吧?抱歉呢,不能如你所愿,我们是不会欺负女生的。时渝同学该不会是怕输吧?”
姜满突然意识到,跟堵住耳朵蒙住心脏的人,是无法说理的。他们自以为上位者,论武力值,她们的确打不过,何况暴力是万万不可取的,但这口恶气必须出!
视线扫过对面时,才想起来今天这里还有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思语,她的位置正好离陆临洲极近。这丫彻底石化成两眼冒爱心一动不动的雕塑了,还是脑子被僵尸无意啃了一口,然后“呸——”地吐出来,直骂“花痴”的那种。
她先在许诺耳边叽里咕噜了几句话,然后挑眉抬下巴向陆临洲他们挑衅道:“该怕的人是你们才对吧,放心,输了不用你们道歉,围着操场“呱呱”叫着蛙跳三圈,顺带把垃圾都捡了就行。你们不会不行吧,嘴笨糙汉?”
“那就这么说定了,四十分钟后,篮球场不见不散。”
撂下这句话后,她就拉着时渝火速离开:“走走走,赶紧走……本来时间就不多,还跟碰瓷钉子户浪费了好久。”
钢琴室首次亮相,姜满还有点紧张。她额外添置了小毛毯和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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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金秋的阳光泛着暖橘色,从窗外洋洋洒洒地照射进来,光影闪烁,在琴键之间跃动。
“看本大人给你打下的江山!以后中午你就来这午休,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棒?”姜满伸长手臂,心满意足地原地转了一圈。
“……特别、特别、特别棒。”时渝的眼神牢牢黏在她的脸上,嗓音里满是宠溺。
“那就请吧,豌豆公主。”姜满俯下身,随意地抖开毛毯,轻风撩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暖阳为她的侧颜镀上了金色光芒。她像是轻快俏皮的小精灵,偷偷藏起羽翼,降临人间。
世间万物都会偏爱她。
时渝没有推脱,只是径直走向折叠椅躺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沙发归她。
“小满,我想听你弹琴。”
“明知道我只会那一首,少说都听了上百次,你还听不腻吗?”
姜满的手长得很完美,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细腻光滑,怎么看都挑不出瑕疵。小时候,街坊邻居的,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的大人见着都会问:“小姑娘,你是弹钢琴的吧?手指这么长,够琴键多方便!”
那会儿,她对钢琴还很陌生,听得多了就开始好奇,看见实物感觉怪优雅的。等沈云栖真给她抓进少年宫里开始学了,她又不乐意了,不到一个月逃课缺课了三次,最后磕磕绊绊只学会一首,还是随机翻的,名字是《星星小夜曲》。
起初她弹得稀烂,爸妈没一个听完的,但时小渝很喜欢,每次都乖乖坐在角落认真听,结束时也总是第一时间站起来海豹式拍手鼓掌,夸赞她弹奏水平世界第一,音乐天赋胜过肖邦莫扎特。
不仅小小年纪就被蒙蔽了双耳,还乐此不疲地常请求她弹,就这样久而久之,姜满对这首曲子达到了滚瓜烂熟的程度。
吐槽归吐槽,不过就是弹首曲子,姜满怎么也不会拒绝。但时渝没肯轻易放过她,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眸底深邃,就差把她瞅出个洞来,开口的话更是拉丝般的黏糊。
“听不腻,听不够。听一千次一万次一辈子直到死亡那天,也还是会想听。”
“就算我死了,葬在古楝树下,也希望小满能为我弹琴,只弹给我听。也不用每天都弹,那样太辛苦,每周一次就好……”
坏小孩,自己说完也不嫌腻歪。
“年纪轻轻怎么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装可怜还装上瘾了是吧,都是给你惯的!整天乱说话,呸呸呸百无禁忌长命百岁……”
姜满别过脸去,径直坐在钢琴前,清了清喉咙:“我弹我的,你睡你的,这首曲子助眠。”
悠扬舒缓的夜曲自她指间倾泻,空气中隐隐残留着她身上的苹果香气,不知不觉中,眼皮愈发沉重,时渝放任自己沉沉入睡,呼吸逐渐平稳。
半小时后,姜满轻声唤醒时渝。
他睡得香,费力地半坐起身,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栽进姜满的肩窝里,像是小兽回巢。堪堪苏醒的嗓音沙哑而慵懒,鼻音迷迷糊糊地拖长,勾得人心坎软软:“……困。”
12. 勇者小满
正午,篮球场。
2v2的篮球赛,人员简单,规则简单,半小时内进球多的队伍获胜。
这个点场上除了时渝一行人,就是陆临洲带来的两名观赛的篮球部小伙伴,他们整齐划一地穿着黄紫条纹队服,领头陆拍着篮球走近,其搭档紧随着三步一个虚空投篮。
姜满在树荫下看得直乐,背后黏糊着的树袋熊不乐意了,伸手就要去挡她的视线,哼哼着抱怨:“……小鱼困。”
这家伙迷糊的样子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姜满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并宽慰道:“科学表明,午休15—30分钟最好,睡久了反而不舒服。没关系,等赢了比赛就清醒啦。”
时渝唇角上扬:“这么笃定我会赢?”
姜满趾高气昂地跟他说悄悄话:“当然了,你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个菠萝头啊!”
时渝心情大好,脱了外套递给她:“嗯,不会让你输的。”
正式比赛前,陆临洲向他们介绍:“这两位是我们篮球社的社长张佳雪和秘书宋子意,时渝同学应该对她们不陌生吧?”
“虽然我们只是同学间的友好切磋,但公平起见,这场比赛的裁判还是应该具有基本的篮球赛规则知识,她们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哦,张佳雪社长都佩戴好口哨了,宋子意秘书记分板也攥手里呢。
许诺翻了个白眼:“都是你那边的人,谁知道有没有黑哨?”
“放心,我们篮球部绝对不会做出损害名誉的事。”
姜满:“既然陆同学是出于公平考虑,不如直接现场提问,以结果来判断谁最适合,这样很公平公正吧?”
陆临洲挑眉:“题目我出?”
姜满爽快应下:“没问题。”
历时五分钟的考核后,姜满以满分的成绩担任特邀裁判。
拜托,我阿公以前就是体育教练诶!不满分都对不起他老人家的铁头功和磨砂胡!
程思语还沉浸在粉红泡泡中暂且放置,许诺面色不善,担忧她会被为难,姜满自信十足地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陆临洲猜测得没错,时渝的确擅长打篮球,齐逸也不赖,都是得益于天生的身材优势和后期姜教练的严格培训。
场上战况紧张,黄紫队服和黑白校服穿梭交织,手下的篮球有节奏地拍击地面。
严防死守间,时渝依旧懒散随性,他穿着最简单的运动款校服,露出的一截后颈像块冷玉,隐现青筋的手臂精瘦而有力,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流畅,一举一动轻松自如,微微侧身起跳便投出了个漂亮的三分球。
时渝和齐逸配合默契,后者防守能力强,他俩加上姜教练就是黄金战士合体,最稳固的三角队形。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2v2的比赛对他们来说都更方便控球。
对方显然没有预想到齐逸的高水平,连连失分后,将原先只死守时渝的战略改为最常规的一对一。
比赛途中,陆临洲始终没有放弃游说时渝。
汗水从额角淌下,时渝不耐地“啧”了一声,收回防守姿势的手臂,站直身体,字句分明唇齿清晰道:“茶、叶、蛋、拉、面、少、女。”
唇角的弧度微扬,漫不经心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这件事很重要吗?”陆临洲微愣,旋即恢复成以往的灿烂笑容直视那双漆黑的眼瞳:“是我和她的秘密。”
下一瞬,时渝侧身夺球,如疾风般带球过人三步上篮,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得连篮球社的加油队都下意识惊呼叫好。
路过的学生纷纷被招引得驻足围观,篮球场上的气氛更加火热。时渝没什么表情,微蹙起眉甩了两下发尾处的汗珠,与陆临洲擦肩而过时,慢条斯理道:“我说——蛙跳练好了吗?”
只有姜满察觉不对劲。
进球后时渝没有庆祝或是松懈,求表扬的视线也没再投射过来,反倒唇线崩得紧,低气压笼罩下的侧面轮廓显得冷硬。他不断加快步伐,像只紧盯猎物的雪豹,带球的速度和力度只增不减。
这个年纪正是好胜心强的时候,场上其余男生受他影响,争夺得愈发激烈强劲,逐渐有无视规则的架势。
“哔——无球犯规。”
“哔——带球撞人犯规。”
……
铁面无私的姜裁判气坏了,内心疯狂暗骂这些打野球的混蛋。比黑熊还壮的暴躁男,你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用熊掌挠人脸!还有,陆、临、洲、这个缺德玩意,在视线盲区用手肘撞击别人腹部你可真有脸啊!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恨不得直接上场把他们薅下来痛扁一顿。
最后一球前,比赛结果已经毫无悬念。时渝无视对方的小动作,旋即高高跃起,后仰跳投正中篮筐,落地的瞬间,结束的哨声一并响起。
32:8,赢得坦坦荡荡,超级争气!!!
姜满顾不上开心,拉着个脸快步走过去,边走边使劲拧瓶盖,但显然力气都用在了自个儿生气的河豚脸上,路过败队时:“tui——输球就输球,搞这么脏的还是第一次见!回炉重造吧无药可救的混蛋们!tui——tui——”
极其罕见地,毫不掩饰厌恶和唾弃。
她直奔目标走路带风,眼瞅着围观群众里有女孩鼓起勇气拿着水上前找时渝要联系方式的,又猛然停下脚步,不大自然地调转方向看天看云,转眼就见同一水平线上相隔略远的四位姑娘。
比赛结束后两方加油队的表现都很反常。
张佳雪眉眼沾着喜色和雀跃,绞着手指略微紧张纠结的样子。程思语文静得像个鹌鹑,心思完全不在比分上。两位含羞的眼神分别锁定在对方队伍的主力身上。而宋子意和许诺则保持着扑克脸,只不过细微之处还是有差别。
姜满思索了下,来到许诺身边,稍显吃力地揽过她的肩带着往树荫下走:“嗨,小姐一个人吗?介意和我来一场五分钟的约会吗?”
许诺笑了笑:“介意,时间短了点儿。”
姜满故作苦恼地摇摇头:“没办法啊,上课铃就是破坏约会的暗黑之神。但是,这位小姐,我愿意为了你与暗黑之神申请决斗!”
“亲爱的少女勇者,我更希望你珍爱生命。”
“噗嗤——”一声,两人相视笑起来。
目的地就在眼前,姜满抬头介绍道:“这棵,是咱们学校历史最悠久的百年老古树。汇聚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修炼成树精指日可待。”
“听说,在这棵树下许愿会很灵验的哦。”
许诺:“那考试周前,这里肯定有不少人吧?”
“是啊,可给它忙坏了。”姜满感同身受般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不过,老古树是有原则的,它不会为所有许愿的人实现愿望。只有许愿者全心全意渴望着什么的时候,它才会施展魔力,助其一臂之力。”
“……有多渴望,才能够实现呢?”
“你看,这是个魔法阵。嗯……大概类似于增加渴望值的东西?尽人事听天命嘛,首先仪式感要足,然后就是信念感要强……”姜满蹲下身,捡了根小树枝,以她为中心画圈,再添上几颗星星,“好啦,现在要不要试着说出你的愿望?”
许诺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掉:“我想打篮球。”
和女生也好,和男生也罢,她只想认认真真地打一场痛快的篮球赛。
不需要别人代替,她想要自己赢回合理权益。
不知何时藏于树根背后的姜满化身树精,压低声线道:“好说好说,尽管去做!”
许诺也相当配合:“谢谢树精大人显灵,事成之后我会奉上最美味的巧克力面包和苹果汽水前来还愿。”
“嗯嗯,年轻人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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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满轻咽了下口水,像是无事发生般来到许诺身边,轻点她未平的眉心:“你是不是一直背着包袱呢?放轻松,这场比赛,无关性别,仅仅是朋友在为朋友打抱不平呢。”
“至于我们的战斗,不在这里。”
“我们和他们打篮球,大概会有两种情况:第一,故意放水,以展示他们的绅士风度。第二,故意针对,以显示他们的霸权地位。这样的篮球赛,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今天你也看见了,他们就是群打野球的野蛮人!篮球社有女生的,放眼整个学校或是南城,都一定会有遵守规则真心喜爱篮球的。热情沸腾的事,还是得跟可敬的对手竞争才有价值。”
“许诺,我向你许诺——”姜满凝视着她,眼眸里细碎的光芒像是清梦里的一弯温柔的星河:“下次你想打篮球的时候,尽管来找我,这可是树精大人见证的约定呢。”
约定啊,原来是这么温柔的词语。也是,有什么忧愁是星河抚不平的呢?
许诺舒展眉头,轻笑:“好,我记住了。”
“哎呦,满姐,我最伟大的姐!赶紧去解冻吧!渝搁那儿干等您半天了,您再不过去,他都得风干成冻咸鱼了!”半路杀出来的齐咬金慌里慌张中又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处的时渝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身旁空无一人。可不就要风干了吗?!水也没有,外套也不在……
猛然间,姜满才惊醒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这儿,她暗自懊悔,临走前跟许诺打声招呼,对方笑言:“去吧,少女勇者,代我向他们祝贺。”
少女勇者是最温柔的风,抚平微皱的心,让干涸的灵魂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对不起对不起,忘记你外套还在我这里,赶紧穿上别着凉了。没喝水吗?诶,我刚刚明明看见……算了算了,温水和电解质饮料你喝哪一个?慢慢喝,口渴也不能喝太多。”
姜满着急过来,盯着时渝稍显青白的脸色仔细看,手心里逐渐浮了层薄汗,打滑着还是没拧开瓶盖。
时渝接过饮料,拧开还给她。
“不喝吗?”她问。
时渝摇摇头,拿过她的保温杯,熟敛地喝了几口后就停下。
见他情绪不对,脸色更不好,姜满没有勉强,只是将他带到一旁坐下休息,然后柔声问道:“怎么了?累了吗?”
时渝闭着眼呢喃:“……头痛。”
只要她问,他就会回答。
姜满心里一紧,没多想就伸手捧起他的脸,另只手探向额头。浓密的睫毛阖在眼敛处,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不安又狼狈地挣扎。发尾被汗濡湿,光洁的额头拔凉,体温却有些高。
她皱起眉头,语速不自觉加快:“是不是出汗受风了?头晕吗?痛得严不严重,要去医务室热敷一下吗?”
姜满的手心很温暖,覆在额头上仿佛暖融融的柔软毛毯,将伤心小猫稳帖包裹起来。
可是小猫贪心,他想拥抱太阳,哪怕会被灼伤。
薄薄的眼皮微颤,时渝掀眸,眼底尽是化不开的依赖和痛苦一并交织。他力道很轻,完全不像是主导者般握住姜满的手腕垂下,片刻后默不作声地埋头凑近她怀里。
像片轻飘飘的羽毛般,没有重量,小心翼翼。
握住的手腕没有松开,无束缚的手没有牵制。所以,想推开的话,你还有最后的机会。
姜满微怔,反应过来后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道:“很难受的话,就请假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真好,小猫的太阳不会灼伤他,只会疼他。
那么,他任性一次也没关系吧。
手臂揽过纤细的腰肢,鼻尖无限贴近,嗅到的是令人安心的阳光气息,仿佛置身于春日花园。
半晌后,沉闷的暗哑声传来,姜满听见他说:
“我只是一直在想,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你打听其他男人?”
13. 小鱼字帖
“伙计们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运动会报名表在这里,大家踊跃参与哈,为班级争光!这是咱们班的第一场运动会,气势绝对不能输!让全校见识见识咱们班文武双全!”
“什么都不说了,就是干!我先报个100米!”
“跳远算我一个!”
“实心球谁都别和我抢哈!”
……
课间,齐逸兴颠颠地从办公室拿回来一叠报名表,班级里的男生在他的鼓动下磨拳擦掌,就是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高难度的项目,而大多数女生则没有被调动情绪。
旱的旱,涝的涝。
但按照学校要求,每个项目都得有学生参加。这就苦了小齐了,他皱巴着张脸挨桌询问却惨遭滑铁卢,如同一团龙卷风,东摇西晃地直奔班级最后的黑板前。
仿佛看见亲人般,齐逸差点儿就要扑向姜满抹小珍珠了,却被时渝眼疾手快地隔开。
这可把姜满吓一跳。时渝本就高,还站在椅子上整理顶端的时钟,分神去拦齐逸时动作幅度大,身形自然不稳。
“诶诶诶,你站稳。”
“没事没事,你稍微离我远点,万一真摔下来别砸着你。”
那天篮球赛结束,姜满向他说明了与陆临洲食堂“结仇”的来龙去脉,这家伙才恢复常态,不再emo得跟只弃猫一样。
齐逸习以为常,权当听不见,双手交叉作祈祷状哀嚎:“姑奶奶姑爷爷,求求你们来一个吧!!!”
“不约。”
“不买。”
两人下意识来了段反诈自动回复。
周五开运动会,今天周二,午饭前就要加急出完黑板,许诺接了高敏的旨请姜满帮忙一人负责一半,后者连带附赠一条小尾巴。
画的部分基本结束,就差写字填充内容,时渝干脆撸起袖子代替姜满写,反正他俩字迹十分相似。
时小渝的人生字帖就是姜小满的作业本和草稿纸。
那会儿大抵是小孩刚来新环境的雏鸟情结,姜满是时小渝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的参照,更是他的安全感。
姜满的野生字体清秀而不失大气,洒脱而有力。好看虽好看,就是握笔姿势不正确,字写多了,中指侧指关节附近便会磨出个酸疼的小坑来。
时渝倒没这个毛病,等他发现并想要姜满改变握笔姿势时早已为时过晚。于是但凡需要进行一些无意义的罚抄或者写字量过大,他都会出手相救。
眼前的情况明显符合。赶工黑板报应付检查,粉笔灰损害气管,站在高处存在潜在危险……于情于理,都该他来。
所以他们一个忙着赶紧完成任务,一个忙着扶椅子递东西,愣是没听齐逸在讲台前的澎湃发言。
待齐逸说明来意后,姜满状似惋惜实则轻松道:“旋风小汁,朕实在爱莫能助啊!已经被委托制作应援牌班级横幅,还有比赛当天的加油稿和照片视频了。这次运动会,我会是你们最忠实的后援团。”
齐逸抱头痛喊:“虽然好,但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了好了,打住!这事也不难,看见窗外那棵大树没有?要不你诚心诚意地拜拜,说出你目前的困难,说不定体育之神会现身来帮忙。”
“体育之神,请赐予我力量!男子项目还差跳高、三级跳和长跑,女子项目都缺人……”
在齐逸默念的空档中,姜满小声问许诺:“怎么样,是不是很心动?”
许诺点点头:“我比较擅长跳远和实心球,还可以再报一项,4*100米接力和400米应该会二选一,你觉得选哪项比较好?”
姜满手指支着下巴,认真分析道:“嗯……报接力可能会更好。毕竟三项呢,又集中在一天内,400米全程保持加速会很累,身体也容易吃不消。”
站在高处往下望的视角很新奇,许诺伸手轻摸了下姜满的脑袋,笑道:“好,都听你的。”
得知瞬间超额完成目标后,齐逸满眼冒光地狗腿道:“您忙您的,您边说,我边帮您填报名表。”
手里写着,嘴里也停不下来,齐逸抱怨:“啧,你们是不知道五班那体委有多烦人,跟我可劲嘚瑟呢,说他们班抢着报名,还得比赛争名额!嘁,他们班不就有那么两个名人,陆什么来着,我看也不过如此……”
篮球赛那天,姜满告诉时渝食堂拉面争夺事件,并且解释清楚了打听陆临洲是为帮程思语。时渝的心脏总算可以正常跳动,但听到“陆临洲”的名字还是非常不爽。
“我报名。”时渝打断齐逸得吧得吧的吐槽,继续往下说,“跳高,三级跳,接力,1500,3000米,全都可以。”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合着比报菜名还轻松是吧?钢铁侠都不敢这么玩。
姜满立刻否决,直面齐逸:“给他去掉,最多两项。”
齐逸心满意足地拿起另一份空白报名表:“好好好,我保证不给他报多!咦,渝你感冒了?咋还戴着口罩?”
说起这个,时渝可就不冷脸了。大而圆溜的猫瞳弯起,眼尾微翘,口罩下的清冷声线变得松懒悠长,像是享受着阳光在主人怀里打滚儿的猫咪:“没有。小满担心粉笔灰会引起哮喘复发,特意买来让我戴着。”
不是,您八岁那年得的儿童哮喘不是早就治愈了吗……都快十年了,亏你们还能想起来哈!
黑板报顺利完成并斩获高分,接踵而至的还有校运会开幕式。进场舞蹈由文娱委何玉苓组织,而服装则是宣传委许诺安排,虽说是相互配合的部分,这俩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何玉苓期待的是一场浪漫的华尔兹舞会,着装上自然是礼服裙和西装。许诺认为礼服不方便活动,不满足高敏要求的“体现青春学院,朝气蓬勃和奥林匹克精神”。
两人互不肯让,班主任高敏又事先表示过,班委协商统一想法后再来找她说明。
眼见着快到最后的截止时间,许诺召开紧急会议:“麻烦大家帮我想想哪种班服比较合适?我和何玉苓一人提一个,下午放学后让全班投票决定。”
齐逸:“!!灌篮高手的篮球背心!帅炸了燃爆了!!!红色就是竞技场上的兴奋剂!!!”
不说别的,秋天穿背心短裤是抗寒训练吗?
时渝:“校服。”
好草率啊喂。
程思语:“其实,我觉得,公主裙挺好的……蓬蓬裙跳舞转圈的时候一定很有感觉!”
走错片场了,那么想转圈圈不如打飞的扑向迪士尼的怀抱吧!
姜满:“霍格沃滋魔法袍?学院风,防晒挡雨双用,简约舒适。哈利波特又是’友谊、勇气和爱‘的故事,满满正能量。”
终于,终于等到了!
许诺双手合十,感激地握住她的手,连连夸赞:“好主意,果然姜姜就是天选的魔法少女,无所不能。”
霍格沃滋魔法袍最终通过考核,并在何玉苓的再三要求下,内搭选择了学院风的jk制服。
总体上,这周过得兵荒马乱。高敏总指挥的根本原则是“学习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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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都得靠边站”,但作为年轻优秀教师的胜负心,又让她隐隐期待学生们能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当然,前提是不耽误学习时间。
连续忙碌了好些天,周四下午放学,姜满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前往办公室重新默写化学方程式。
拜托,谁家老师这么恶魔啊!运动会前一天要求默写,全对才能放学回家。
化学办公室在二楼最边角,空间小学生多,一时间在办公室外排了个长队。
李雅婷坐在最后排批改作业,抬眼点了下人数指挥道:“你们自己找空位坐,我旁边也能挤一个。别磨磨蹭蹭的,抓紧时间……”
眼瞧着都坐满了,只剩下李雅婷旁的宝座,姜满一个激灵快速扫眼整间办公室,主动开口:“李老师,我站这就行,站着头脑清醒思维活跃,后面书柜还可以当桌子用。”
程思语紧接着赔笑道:“对对对,这面积大,我站那头。”
“行吧,现在开始默写。1、氯化钙与碳酸钠溶液反应,2、氧化铁与盐酸反应……”
姜满边草草记下题目边偷瞄李雅婷,按住纸张的那只手悄悄展开,她凑近仔细观摩自己的手指,越看越皱眉头。
她懊悔地小声嘀咕:“完了完了,着急来默写,刚临时拿了支浅色荧光笔打小抄,根本看不清楚写的啥玩意儿。”
程思语慢慢挪近:“看我的……卧槽!!全糊手里了!!!”
“……现在问题是,擦也擦不掉!!!”
“……靠,我也是!!!”
她俩不敢再吱声,默默握紧拳头,苦思冥想方程式。最后由于时间关系,答了个稀烂,甚至紧张之余连续犯出低级错误,继续重默。
两次下来,内心已经变得麻木平和。
李雅婷同时担任三班班主任,期间有家长来找,两人便打算就近在空荡的走廊里交流。
走廊尽头窗台还趴着位重默的学生,所谓灯下黑,这可是块风水宝地。从李雅婷他们的位置,只能看见对方认真思考的背影,而在门边的姜满清晰地瞥见了他手里的小抄纸条。
她灵机一动,和程思语使了个眼色,向老师请示过后便齐齐换了个新位置。
速战速决,这时候也管不了认不认识,姜满紧盯着小抄直奔主题:“同学,你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这张纸条的内容吗?”
准确来说,这张纸条应该称之为方形纸张,面积不小,工工整整地抄下了数条方程式。
对方爽快应声:“好啊,姜满同学。”
咦,我们认识吗?说起来,好像是有点耳熟的声音……
所以,怎、么、又、是、陆、临、洲?
姜满呆,程思语捂住嘴巴更呆。
陆临洲倒没什么反应,大大方方地把小抄推到她面前:“我写完了,你们用吧。对了,那天的事我还得郑重地向你们表示抱歉。经过蛙跳训练,我收获了许多崭新的人生体悟。”
十五秒后,姜满放弃挣扎,开始极速抄写。好汉不吃眼前亏,天色渐晚,她真的不能再陷入重默的无限循环里了。
况且,本来就不合理。上午才默写,中间满课,放学就得来拿满分,谁有这功夫呢?讨厌的是陆临洲这个人,可这张小抄又有什么错呢?
时渝喘着粗气过来送热腾腾的晚饭的时候,就见三颗脑袋嚣张地挤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哪还有半点独立默写的样子?!!
他黑着脸,硬生生装作没看见,等姜满结束后才拎着她回家一对一盯着重新默写。
14. 加油小满
运动会当天,天气阴沉沉,秋风席卷着点儿小雨,却丝毫淋不灭候场队伍的热情。
姜满紧了紧外袍,眼神直直地看向前方,没有聚焦。
程思语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咋啦?跟被女鬼抽干精力了似的。”
“我在深刻检讨自己昨晚犯下的错误。”姜满深沉地叹了口气,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表情扭曲道,“我不该打小抄的,更不该聚众搞这种可耻的小活动。得不偿失,与君共勉。”
昨晚被时渝提溜回去,先是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就是无尽的默写和补习。不光是李雅婷要求的内容,甚至包含下一单元的知识点。这也就罢了,默写结束时间还早,时渝又抓着她提前完成了这周末的作业。
期间姜满也不是没有抗议过,在她看来,作业完全没必要提前完成,当务之急是率先享受青春的汗水与热血。
时渝深谙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之道,没有讲道理劝她,只是揉了下眉心,声音低弱:“小满,我有点累了。”
能不累吗您?咱默写的功夫,你都回来做好饭送去学校了。明天有比赛,今晚还搁这熬着消耗脑细胞。这周学习小组也没停,忙着出黑板报和排练入场式,又生生压榨完了午休时间。
内心吐槽归吐槽,姜满还是最心疼他的。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她就本能地跟着拧起眉:“那就早点休息吧。赶紧的,明天还有比赛呢,现在直接去洗澡上床睡觉。”
时渝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垫上,单手支起下巴轻轻的笑:“怎么办,小满不写完这些的话,我会不安心,那样也睡不着。”
他伸长手臂,不给姜满犹豫的间隙,指腹间捏住她的衣袖,微微摇晃了两下再松开,乌亮眼眸里的碎光扑闪,语气含糊拖沓得像加了冰糖的白米粥:“老大,求求你啦,让我睡个好觉。”
真是只狡黠的猫。
还能怎么办?退一步海阔天空呗。
程思语自然不了解这些遭遇,也没把她的话当真,倒是由此话题想起了昨晚和意中人的精彩偶遇,瞬时周遭的粉红泡泡压都压不住。
入场式她们班打头阵,何玉苓组织的五人女子天团舞蹈单独solo,其余人只要按队形做好背景板就行。各班展示的时间不多,但都花了心思,民国校园装扮男女共舞,戴玩偶头套蹦蹦跳跳,还有cos成经典名人诗朗诵的。
彩旗、拉花、气球、拍手器各类氛围道具应有尽有,主席台前的方寸天地被青春涂画上绚烂色彩,纷纷扬扬的彩带裹着清甜的桂花香在风中飘向远方。
姜满逮着空隙踮起脚,颇有兴致地观赏表演,没一会儿就被许诺领走布置看台。
看台上已经划分好了各班的位置,大家默契地放下大包小包,首先安安静静地拉起横幅。
三分钟后,一条条红底黄字昂首挺胸,呼啦啦地抢夺眼球。正经工整的横幅标语有,更多的是整活显眼包。
“拉个横幅告诉你,四班誓要夺冠军。”
“挥手不是抱歉,而是老弟你还得练。”
“江山如此多娇,全靠九班撑腰。”
“高山流水遇知音,一班就要拿第一。”
“赛场没有遮天树,唯有三班靠得住。”
“前方高能,六班马上拉爆你们。”
……
等各班队伍落座,大家不约而同地笑闹着互念标语,脸上满是肆意的笑容。
“人才啊,还挺对仗。”
“过奖了哈,你们班的也很有意思!”
“哎呀,怎么感觉我们班的气势输了!”
运动会既是竞技场,也是个放松池。姜满和许诺忙得没停,她们不仅准备了有意思的横幅,丰富的物资,还有手绘的正能量加油牌及暂时未公开的秘密武器。眼下,还有件事儿——给班旗上印满手印,参赛的同学比完后再印。
全都做完后,姜满才有功夫翻看赛程表。准备坐下时却踌躇了片刻,制服裙有些短,她平时习惯穿宽松长裤,现在横竖都觉得别扭,主要是行动不便,体感又冷飕飕空荡荡的。
几乎是落座的瞬间,时渝就将外袍盖在她腿上。微风拂面吹动柔软的黑发,内里轻薄的白衬衫仿佛沾染上冷冽的薄荷雪松气息。
她问:“不冷吗?”
时渝弯起唇摇头:“待会儿会换运动服。”
他说着,将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纸袋和尚且温热的奶茶放在她手边,解释道:“还有这些。觉得冷的时候就去换上。”
纸袋里装着暖贴暖手宝,崭新洗净的卫衣和休闲裤,棉质的,有太阳的味道,看起来舒适又温暖。另一个里面则是各式各样的点心零食。
温情之时,凑热闹看了全程的齐逸闲不住嘴巴,往袋里掏喜欢的零食的同时,还不忘津津有味地砸吧砸吧点评:“啧啧啧,渝这么体贴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满姐,其实吧,渝肯定也是不想让你露腿给别的男人看……”
“胡说八道。”时渝急急抢过话头,脸色微微泛红,清咳了两声道,“露腿与否,全看她的个人意愿。我不会也没有权利干涉她的自由。你、你不许再看了……”
“是是是,口口声声尊重理解支持,但心里老不爽了是吧。我懂的,男人嘛,谁不想表现得绅士温柔又帅气呢?可咱们这肚里啊,别说是船了,就是瓶醋都撑不下。”齐逸拍了拍肚皮,颇具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姜满刚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正巧班长赵欣怡过来发放号码簿。她做事细心亲力亲为,按照顺序挨个发,再帮他们别好整理。
时渝接过道谢:“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
“可是……”赵欣怡欲言又止,不远处的男同学边喊边找过来,“班长,我的号码簿呢?马上快到检录时间了……”
待赵欣怡离开后,时渝转头就双手捧起号码簿,眼睛亮晶晶的,露出标准的八颗小白牙笑容,在姜满眼皮子底下抢存在感。
姜满故作不知往左边瞧,他便捧着向左边移,她往右边望,他就跟着挪动。
“什么意思啊,在这玩俄罗斯方块呢,不麻烦别人自己来就行的时小渝同学?”姜满憋着笑打趣。
被点名的时渝非常坦然,笑盈盈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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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了。自己不行,要小满。”
还怪可爱的。
只是这样,时渝才不会满足。
他不在乎脸面,也看不见奇异果,只管软乎乎地向姜满撒娇示弱:“想要老大的签名。就签在号码簿正中,这样好像你一直在我身后为我加油……就算没空去看比赛也没关系,我有签名就好了啊……”
齐逸目瞪口呆:学到了,赶紧记到小本本上。
又开始了啊,话都让绿茶给说完了。
姜满习以为常,边从笔袋里摸出支红笔,边念叨他:“号码簿得检录身份,怎么能乱签名字?”
话虽如此,她还是仔细地在红色加粗的数字线条里隐匿地留下姓名。
短短十几秒内,某位戏精强行拉下绷直翘起的唇角,垂眸抿唇,一张委屈脸特真实生动,似乎低落又不安:“那,你是不是就不来看我比赛了?”
这是在要承诺呢。
“冠军的比赛都不去看,我岂不是得后悔一辈子?我这相机不就是特意为3016号选手带的吗?”
有了姜满投喂的定心丸,小猫立马得逞笑弯了眼尾,眉宇间尽是春风拂面桃花。
趁时渝去换衣服的空档,姜满一项项扫完赛程表安排,越看越不对劲,转头就对齐逸嘟囔:“你小子真行!我让你给他保留两项,那么多项目,偏偏报了个三千米长跑是怎么回事?”
齐逸缩缩脑袋,两手作投降状:“您先息怒!我可是请示过了,渝说跳高必须有,剩下的随意。这不是长跑谁都不乐意报嘛,正好解兄弟我的燃眉之急……”
“所以你就牺牲好兄弟?”
“害,哪能啊!最有难度的压轴比赛当然是展示自我的最好时机,我们渝这样的人物,就是得站在高处艳压群芳狠争风头的!”
“……你看他现在还不够出风头的?”
姜满眼神示意不远处,时渝刚换好衣服走来,就被俩其他班的女孩堵住。
齐逸干笑:“啊、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
不幸的是,跳高和长跑比赛都集中在上午。时间上来计算,几乎是比完跳高十来分钟后就是长跑。三千米,平时慢跑也无所谓,可运动会上拼的是速度和力量,对膝盖的负担必定很大。
这两套下来,非体育生都得第二天起不来床。
姜满思考了三秒钟,无比认真地对时渝建议:“我们弃赛怎么样?不跑长跑了。”
时渝微怔,随即向后仰靠灿然笑出声,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弃赛的话这项就是0分,班级荣誉怎么办?”
平常满口正论的姜满同学不屑冷哼,理直又气壮:“跳高足够赚回来了。况且,荣誉感什么的抽象东西能有人重要吗?”
“这句话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小鱼最重要?”
咬字很轻,到最后几个字时轻到风一吹就散。时渝不敢等她的答案,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脏,若无其事地对齐逸挑眉,笑嘻嘻道:“奇异果,你听见没有?小满让我弃赛,她很疼我吧?”
齐逸咂嘴默默退下:嘶——好刺眼的粉红领域。
15. 快乐小鱼
弃赛是不可能的,齐逸死都不会答应。
担心归担心,姜满也没真要时渝放弃。因病弃赛还算情有可原,可眼下他好好的,比都没比就退出只会叫人议论纷纷。
她苦着脸挪步跳高区域,没一会儿就兴致盎然地看起比赛来。校运会中所有比赛,就属跳高最有看头。不断挑战极致高度,快速精准控制身体,利用瞬时的爆发力轻盈跃起,飞跃的过程中将无限接近蓝天。
时渝清瘦高挑,足跟腱长,两条大长腿明晃晃地往地儿一杵,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跳高的好苗子”。
有些班抓不着人,只好将就派了些初学者来充数。跨越那条杆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真难,最初的高度只需要掌握些技巧或是一头热地硬碰硬。
杆仅提升了三次后,晋级人数便只剩下零星的四五个。除了时渝和蒋川外,其他似乎都是来自五班的体育生。蒋川近一米八的个头竟然在其中显得像块突兀的凹地,弱小又无助。
五班的加油队也十分专业,仍然穿着入场式的拉拉操裙装,摇晃着手花整齐地挥舞,来来回回地喊:“五班五班,非同一般!”
在她们热情昂扬的加油声中,蒋川紧张的身影更加瑟缩,快压缩成一团小黑点了都。
程思语翻了个白眼:“……呵,我看她们应该申请加入六班,谐音梗玩得真6啊!横竖听着都像在拉踩我们班!”
姜满淡定地站在五班拉拉队对面,她刚从跳远场给许诺加完油回来,面无表情地举起霓虹灯应援牌和鼓掌器。
即使是阴天白日,五颜六色的“跳出自信,跳出风采,不多不多,第一就行”两排大字照样发出炫彩光芒,与此同时噼里啪啦的拍手器盖过尖叫分贝。
提杆试跳每人三次机会,比赛进程快,此时正胶着于一米八的高度。等待试跳的间隙,时渝倚靠在附近的柱边活动手腕脚踝,眼神牢牢地锁定住她,闪烁的彩色光芒清晰地倒映在他眼中,却远远不及那道身影来得深刻耀眼。
“3016号,时渝准备。”
时渝没作犹豫,收敛笑容直起身从原地起跑,近杆时猛地提速加快步伐,游刃有余地首次就跨越过极具挑战性的高度,霎时场上不分敌友的惊呼声如风吹麦浪,一起一伏。
连一贯和时渝不合的程思语都拽着姜满,激动得直叫唤:“卧槽!!!就这么嗖地跳过去了好他妈牛逼!!!时渝帅惨了啊!!!”
姜满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口水,摁灭手机屏幕,冷酷点评:“……嗯,的确不错。”
“呦,您装得还挺好,就像不认识时渝似的,倒是这手里的鼓掌机都快被晃散架了诶。”
“质量不好,跟我可没关系。”
这轮结束,场上只剩下时渝和另一个男生。蒋川竭尽全力,三次都压杆失败,但努力拼搏过了就没有遗憾,同时也赢得了全场的加油鼓劲,最终荣获季军。
每厘米加高提杆,既耗时又耗力,裁判老师提议他们给出最终的挑战目标,以此高度回合制决冠亚军。
剩下的五班男生忖思不决,时渝却说:“老师稍等,我想听听观众的想法。”
突然被cue到的观众很给面儿,纷纷喊出心目中的数字。
“一八五!”
“一八八!”
姜满也不揣包袱了,在此起彼伏的报数字声中喊出了她的答案:“一米九二!!!”
他们相隔得远,裁判桌记录员跳高杆和海绵垫,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构成了小型篮球场的对角线长度。
即便如此,偏心的耳朵会屏蔽杂音,在意的言语会穿透人海,清晰的口型会直抵心灵。
时渝嘴角噙着笑,有条不紊地热身:“好,我要挑战一米九二。”
这时候主动挑战一米九二,无疑急性自杀。但众目睽睽之下气氛正热,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不允许其他参赛者认怂。
另一位参赛者:??excuseme?跟你们这种死装哥拼了!!!
这边姜满也没闲着,她事先将手机递给程思语,叮嘱对方一定要拍摄下时渝最后一跳的全过程。
目前为止,时渝还没有采用背越式。对于非专业的学生来说,背越式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尝试。一米九二这种高度,甚至略超他的身高,唯有全力以赴才有成功的可能。
一跳遗憾失败,助跑过短,跃起时的后背还是擦掉了横杆。姜满看得出来,多次助跑起跳绷紧身体,让时渝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这些天里,姜满曾无数次见过他私下练习的样子。
另一位男生也失败,紧接着时渝第二次挑战。
起跑、加速、纵身跃起,用力绷紧的肌肉线条隐露筋线,时渝侧转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后稳稳落地。
一米九二!!!
打破了南城一中多年跳高校纪录!!!
全场爆发欢呼。
兴奋躁动的心像只乱蹦乱跳的兔子,姜满控制不住双腿跑向时渝,他也第一时间向她而来。
余光中瞥见汹涌的人潮,她才瞬时清醒过来,刹不住脚就拐了个弯继续跑,躲开人群若无其事地跑向别处,颇有路过看完比赛尿遁的意思。
她跑,他追,跑出了生死时速,追到了天涯海角,最终在赛场外教学楼旁的角落停下。
“好了好了,你再跑我就追不动了。”
话虽如此,时渝刚比完赛的体力还是比姜满好不少。
姜满大脑宕机调整呼吸,一句话也不说,只和他保持两米距离。
“真不公平啊,我好像达到某人定的目标了吧?没句夸奖就算了,怎么还被孤立了?”时渝喘着粗气轻咳了两下,眼神游移,顿了顿才开口,“你刚刚想做的事,不打算继续做完吗?”
姜满纠结地抿了抿唇,左瞄右瞟活像是白日做贼,消褪了那冲劲儿后心理建设好半天才吞吐道:“……别动,站那就行。”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往前冲就完事儿。她跑得不管不顾,核心力量不强跳得又不高,勉强挂在时渝身上,反正他总会接住。
时渝几乎是下意识敞开怀抱,牢牢地拥住她直至亲密无间,与此同时体温正以不正常的速度飙升,可疑的红晕在周身蔓延。
姜满解释说:“咳,这就是同学间的、普通,庆祝动作,对,没错……”
灼热的呼吸打在颈侧,时渝晕晕乎乎:“……嗯。”
不分彼此的距离,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姜满低头,索性将羞红的脸藏进他的肩窝,再开口时语气柔软得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这下好了,彻底反应故障的时小机器人托着罪魁祸首原地转了三圈,愣是没把过山车般的刺激心情甩掉,反倒愈演愈烈。姜满不自然地拉直唇线,可是雀跃的心情和笑意还是会从嘴角悄悄遛出。
入目的脖颈锁骨不复往常的肤色,整片整片地泛红发烫,小机器人整个熟得快冒烟,姜满低笑打趣道:“……真对女人过敏?”
“没、没有。”
缓了又缓,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快蹦出嗓子眼。姜满拉开距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示意:“行啦,别再做负重训练了,待会还有比赛呢。”
环在后腰的手臂不但没有卸力反而收紧,时渝难得对她有反抗精神,不大乐意地小声嘟囔:“……就这样去比赛更好。”
三千米是上午的重头赛,围观群众多,友情陪跑的也不少,据程思语评说,这场热门比赛同时聚集了高一最受瞩目的级花级草候选人们。
姜满在看台上稳坐如山,完全不见要去场上加油的意思。
程思语纳闷:“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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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闹矛盾了?不下去看看?时渝一直在那巴巴盯着你呢。”
姜满也没废话,停下敲击屏幕的手指,简单回答:“人多,还早。”
站得高,才能望得远。看台正中的视野,勉强可以囊括整个田径场。下面可没有这么好的地儿。更重要的是,此刻她正酝酿着一件需要点勇气的大事儿。
枪声响起,田径场上瞬时拉开距离。以陆临洲为首的体育生冲在第一线,时渝则选择不紧不慢的第二梯队。
不绝于耳的加油声从四处传来,广播里甜美的嗓音也正念着通讯稿。经过此前跳高一战,时渝的名头更盛,从好他妈帅一学神蜕变成了好牛逼腿好长一男神,各类匿名稿件里更是夸张地称他为“一中之光”,“撕漫美男”,“人间理想”。
小跑途中还能听个乐呵,挺有意思。广播声越来越近,姜满掐着时间闪身进播放室,和事先打好招呼的学姐换位置。
她坐定,缓缓开口:“接下来插播一封给小猫的匿名信,抱歉占用些时间。”
远远传递而来的音色有所变化,时渝还是瞬时听出了熟悉的声音。
“从前有只漂亮小猫,哪哪都好,就是蔫了吧唧的,有点儿折腾邻居狐狸。小猫挑食,吃顿饭像绿豆里挑红豆。狐狸想,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多照顾点也不是不可以。小猫怕冷,总是独自蜷缩在阴湿的洞穴里瑟瑟发抖。狐狸便费心搭建温暖的小木屋,时不时拉着小懒猫在草丛中晒太阳。算啦,猫饼软乎乎,是该被好好疼爱的。”
“直到某一天,外出归来的小猫遍体鳞伤,沮丧着脸闷声不吭藏进洞穴,雪白的毛色也变得脏兮兮。养猫不易,狐狸叹气,洗净擦干上药,哄他好好睡一觉。小猫再睡醒时,枕边放着狐狸带来的比玫瑰还要红的玛瑙和海一样蓝的钻石。”
姜满没有准备这篇稿,也不算现场发挥,原版故事来源于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时渝从八岁那年养成习惯,每天睡前都要听故事,曾经一度把姜满难坏了。小时候她的故事储备量不多,尽是些小孩都熟知的,就算时渝听得津津有味,可讲来讲去还是很快就找不着新的了。
以见识丰富的大小孩自称的姜满不愿在“小孩”时渝面前脑袋空空,于是到处搜刮书籍绘本轶事趣闻,其中有一篇就是《快乐王子》。
故事的大意是,镶嵌黄金叶片和宝石的雕像王子矗立在城市中央,善良的他想要帮助苦难的人民,便祈求在其肩上歇脚的燕子,一次次将他宝剑上的宝石、眼珠和身上的金叶片全都送给需要的人。
严冬前,燕子放弃迁徙,跟一无所有的王子说,“现在你没有了宝剑,也没有了宝石,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最后,它亲吻了王子,冻死在他脚下,快乐王子也因此痛碎了铅制的心。而这颗铅心因无法融化,被扔进了垃圾桶,和燕子的尸体待在了一起。
当时,年仅八岁的时小渝边听边悄悄抹泪,听完结局后更是哭得直抽抽,完全无法接受地呜咽:“骗人!骗人!根本不是快乐王子!是心碎王子呜呜呜……”
他哭得伤伤心心,眼尾晕红,鼻头也红红,水洗般的小猫脸特别狼狈。别说安稳入睡了,难过的情绪都止不住。
姜满看多了暗□□,虽然觉得这个故事的确悲伤又遗憾,但不至于像他这样动情上头。
她没法,只好魔改了一个治愈版本以示安慰,基本和原来的两模两样,所幸时渝好哄。
今天用在这里,不为加油,只是想给不够成熟的经年童话收尾。
“狐狸的意思是,不用王冠和荣誉,她愿意将世间所有珍宝都献给小猫,只希望他开心。”
远方的话音刚落,刚跑完第四圈的时渝选手扬起无比灿烂的笑容,不断加速,很快便赶超陆临洲。田径场上的众选手只来得及瞥见他身后格外炽热耀眼的号码“3016”。
16. 小满念书
最后一圈前,姜满堪堪赶到终点线候着。与刚出发时的盛况不同,这会儿场上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数。时渝领先在前,紧跟其后的是陆临洲和另一个男生,他们都卯足了劲,将其余人远远甩在后面。
“卧槽,一班的那个学神还真他妈有点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洲哥跑第二。”
“当然了,我老大就是最牛逼的!”
“嘁,还没到终点,胜负就未定。”
围观群众看得热闹,有为同学朋友加油的,有专注赛况的,也有小声蛐蛐注意力跑脸上的。
“啊啊啊啊救命!时渝帅得好超前!!怎么会有人长跑都无死角地好看!!!”
“不是,这种绝世完美男高是真实存在的吗?!!到底是谁在谈啊!!!”
“sy和llz,老天爷总要给我一个吧。”
“听说他俩都是单身耶……”
耳尖的沈媛扬声插入:“玉苓快来!没想到时渝都快跑完了,幸好我们来得及时,不然在终点看不到你,他该有多失望。”
闻言挤在前线的女孩下意识避让出条路来,何玉苓缓步现身,亭亭立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微笑:“他答应我会拿第一的。”
不是,时渝知道这事吗?
程思语最看不惯绿茶。时渝一个男绿茶就够膈应人的了,奈何姜满装盲。现在又时不时跳出来个女绿茶,戏不如时渝好也就算了,玩得还特低端。
她摆手扇风,似乎郁闷到红温:“……真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了,这俩货是不是有臆想症?咋就脸比葵花盘子还大。”
姜满面色如常,把手机揣回兜里,颇不在意道:“消消气,其实这事儿跟我们没啥关系。”
何玉苓说谎也好,演戏也罢,自恋人格也没关系,是真心喜欢时渝还是出于不甘和虚荣心,说到底都与她们无关。
“很有道理,但我开始同情时渝了。”程思语深深地看她一眼后直摇头,“啧啧啧,我早发现了啊,今天你看手机的频率也太多了点,手指头还动得贼顺溜!老实交代,你跟谁发信息呢?”
姜满打马虎眼:“没谁呀,你看错了,我在玩贪吃蛇。”
“这条全都是马上要送水的女生,人数来看应该是时渝和小平次他俩六四分。”程思语也不纠缠,观望了周围一圈,默默将攥着饮料的手背在身后,转念想了个主意。
“唉,我肯定是挤不进去了……要不咱干脆趁热打铁一鸣惊人,冲去广播站念个告白稿?陆临洲看起来就很霸总,说不定会在心里想‘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姜满扶额:“……我劝你慎重,校领导刚吃完饭回来。”
程思语瞬间清醒:“好的,当我没说。”
顾不上别人在讨论些什么,姜满提着心紧盯不远处追逐错落的身影。最后两百米,时渝和陆临洲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为了保持领先,时渝全程没有丁点儿减速,反而如疾风般一次次突破极限。
终点线前五十米,空气仿佛凝固停滞,唯有肆意的少年化身为利刃,向前奔跑的身影划破宁静,迎来万众瞩目的胜利。
红线落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几步,姜满犹豫的功夫里,时渝已经被人群紧紧围住。
穿过接连的祝贺语,时渝停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起伏不定的脊背却出卖了身体状况。渐渐地,他难以支撑般弯下腰喘着粗气,看不清神色的脸庞汗津津。
就这一眼,姜满的心便直往下掉,连忙让齐逸帮忙扶着他离开,慢走一会儿。何玉苓不依不饶,紧黏在时渝左右嘘寒问暖,齐逸哪是她的对手。磨蹭着找陆临洲的程思语见状,顺势当了回热心群众。
等周遭同学散了,姜满立刻追上,支撑起时渝疲累的身体。
一旁的齐逸六神无主,单手使劲晃着时渝,慌张的询问像在叫魂:“渝,渝!还撑得住不?能听见我说话吗?还清醒你就吱个声!渝!”
时渝显然难受得紧,他平时少汗,这会儿却汗水泠泠,不停歇地从额角滚落。拧着眉心,整张脸苍白毫无血色,连抿直的唇瓣都失了颜色,刚离开人群,便间或泄出隐忍难耐的喘息和干呕声。
“别晃了别晃了,他不舒服。”姜满心疼得手忙脚乱,抬手就用衣袖为时渝擦汗,安慰道:“小鱼,我在。”
仅此一句,时渝便有力气强撑开眼皮,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她的身影隐约难及,额边的触感轻柔得像幻觉。他伸手,轻轻拉住那片衣袖,剧烈跳动的心脏才踏实了点。
大半身体已经完全偏向这边,姜满却没感受到多少重量。时渝耷拉着眼皮,一头扎进她的肩窝里,无力地蹭动了两下,唇齿间溢出虚弱的呜咽。
“小满,我是不是快死了?走不动了,看不见你……”
“呸呸呸,不能乱说话!没事的,调整呼吸放松身体,呼——吸——呼——吸——对,就这样,现在还不能坐,我们慢慢走一会儿。”
汗流得多,姜满担心他脱水和低血糖,好在体温和脉搏都还在正常范围。她递去温水,将吸管凑近他唇边,盯着水位仔细叮嘱:“来,喝点水,小口小口抿着喝。好了停住,慢慢的不急……嗯,现在喝下一口……”
时渝乖乖照做,一样一样地精准服从。姜满说完,他还会掀眸等待下一条指令。
姜满的话是圣旨,天大地大不如姜满大。她是天,是地,是时渝的命根子。
这是浔水镇街坊邻居都知道的事实。
又是擦汗又是喂水又不停哄着,两人相互依偎无比自然,时渝的脸色逐渐恢复,人也清醒了许多。
在这过程中,只起到柱子作用的齐逸松口气,转头就意味深长道:“满啊,不是我说,养儿子都没你这么耐心细致的。你也不能太惯着渝了,咱们都快成年了,长夜漫漫,自己爱惜身体才是硬道理!”
“对对对,你说的是。”姜满应声应得快,就是压根没往耳里钻心里去,专注的眼神全钉在时渝脸上,急切地问:“有好一点吗?没有的话,我们马上就去医务室看看。”
“不要。”咔擦咔擦地咬碎腮帮子里的糖果,时渝拒绝得干脆,继而垂眸软绵绵地撒娇道:“想去钢琴室休息。”
姜满当然没有异议,正好下午也没有他的比赛了,休息时间很宽裕。真到了地方,前脚还嚷嚷着膝盖痛不舒服的时渝,后脚紧绷着根弦就要学习。
为了确保跳高和长跑取得好成绩,前两周没少花时间训练,这会儿刚结束比赛不久,他就习惯性要弥补上。
这孩子哪哪都优秀,就是被优秀逼得自个儿难受。
姜满可见不得他惨白张脸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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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心,但语言终究是空洞无力的,与其增添压力,不如顺着他来。
“小鱼,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记性好,嗯……勉强和我持平吧。那时候我念书,一遍你就能记住,两遍基本能全部复述。高老师说过,高智商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记忆力强。现在,敢不敢重新测试一次?”
她抽出课本,随手翻了几页,大致有了想法。
“不过嘛,测试高中生难度得大大提高,考核方法也要改变。比方说,这篇古文我先通读三遍,然后每段慢速念完一遍后你来复述。英语就按照常规听力题来做。数学的话,填空题念两遍,你告诉我答案。”
她的音色偏冷清,念起书来总是不紧不慢,显得低柔平缓。
窗外的嘈杂声渐远,陪伴时渝度过无数个难眠夜晚的熟悉嗓音萦绕耳畔,疲软酸痛的身体仿佛陷入绵软厚实的云团里,陡然沉重的眼皮上下打架,轻微嚅动的唇缝间溢出无意识的呢喃:“小满……”
“嗯,我在。”
“小满……”
“我在。”
“辛苦了。”
最终还是敌不过哄睡的咒语,时渝安稳地阖上了眼帘,沉眠中的呼吸均匀起伏,气息平稳。
见人睡熟了,姜满轻手轻脚地放下书,找出时渝买来的暖手贴捂热,在他膝盖四周打圈热敷缓解酸痛。感受到暖意,蜷缩在睡梦中的时渝舒展身体,如同睡迷糊后在主人面前安心敞开肚皮的小猫咪。
手机从振动调成了静音,屏幕亮起,正是她和林清欢的聊天界面。
“林姨,小鱼今天超级无敌宇宙第一螺旋帅!!!限定版斯莱特林院草[图片][图片]”
“没有浪费我的基因[微笑]”
“跳高拿第一了耶!!!一米九二!!!咱们高中建校以来最高纪录!!![图片][图片][图片]”
“这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还是你帮他拍得好显腿长?”
“[图片]刚比完跳高就要开始三千米了……”
“林姨!!!您一定要说说他!太拼命了,为了比赛成绩不顾身体,三千米几乎全程都在加速,累得午饭都没怎么吃,现在睡着了。明明膝盖一直在痛还要逞强……”
“姨的话哪有你的管用呀?没事,男孩子精力旺盛着呢,累了痛了吃苦头了,他自然就会停下调整了。”
大人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但是道理不能适用在所有小孩身上。时渝从小就会趋利避害,会卖乖讨巧,利用优势博取在意和关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勉强会累受伤会痛这种事?
可他偏要为难自己。一次次跨越极限伤害身体,是敏感的试探。固执地不肯好好对待身体,是不安的示弱。他耳清目明,冷静又清醒,想要的,大概是无底线的纵容和偏爱,又或许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而林清欢,永远也不会给他。
八岁那年生病落泪,林清欢吝啬怀抱。十岁意外摔伤,她忙于生意未归。十三岁中暑晕倒,她在外应付交际。中考前头痛呕吐,她远在异国他乡。
没关系的,小鱼,就像你对我所说所做的那样,无论快乐悲伤,我会接纳你的所有。我们相互包容,相互依靠,总归不会太难过。
姜满掖好被角,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时渝,低声轻语:“做个好梦。”
17. 小鱼背锅
运动会下午,时渝恢复成懒洋洋的猫咪,在看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做不称职观众。
直到最后一场教职工趣味比赛——抢零食大赛。学生们一同来到操场围成大圈拿着纸箱,中央堆着零食山,各班老师在起跑线摩拳擦掌。
高敏保持张冷酷脸干站在原地,看不出心情好坏。她年纪不算大却素来严肃,极少有别的表情波动,仍旧套着学校发的教师制服,与往常不同的是,换了双平底运动鞋。
哨声响起,她如火箭般“嗖——”地发射,半途中就开始脱外套,到了零食山前果断跪坐开始扫荡,往衣服里塞,动作迅速又麻利,表情认真得像在钻研课题。
回程路上高敏赶时间,远远地就开始投掷零食,前排的姜满她们配合默契接下,零星散落的也被大家拉长身体够了回去,没有浪费半点她的心意。
教语文的老孟兼任五班班主任,一趟趟地来回跑,均匀投喂给两班学生,笑呵呵地念叨:“都是我孩子,都有都有。”
大家假意争风吃醋,纷纷喊道:“老孟偏心!给五班比给咱们班多!”
“五班练体育的嘛,饭量大!”
“不公平!老孟更喜欢一班!偷偷给一班的递怀里揣的最好最贵的!”
“一班小姑娘多,爱吃漂漂亮亮的巧克力和布丁!”
……
孟哲小老头汗颜,手脚动作更快,恨不得一麻袋给所有零食网走。汗流浃背的不只是他,还有教英语的老刘。刘明谦是年级主任,或多或少跟每班学生都有个眼熟,这会儿单独给哪都横竖不是,只好鞭策自个儿的腿。
在场的老师们都争分夺秒,抛弃往日的形象,忘记严厉和守规,有五花八门想尽办法用帽子衣物争取多抱走点的,有优先速度的,装的不多,就来回多跑几趟。
气氛越发热烈,观战的学生们同样给予了最大的热情加油助威和欢呼尖叫。不记得是谁先带头,各班奋力挥舞起独一无二的班旗。
白底旗面中心,端正醒目的红色宋体“把爱留在南城一中”随风飘扬,如江潮浪花汹涌澎湃。四周斑斓绚烂,印刻着所有同学的专属掌印和涂鸦图案,简单明朗的笑脸,狂妄自信的大话,搞怪可爱的寄语……
偷偷溜掉的颜料藏匿于衣角袖口和手心纹路之间,细微却张扬,就像是青春这棵小树,任凭风雨,总会天晴,与朝辉金,烈日橙和青橘绿交织,绽放明丽多彩的光芒。
师生团结一心的画面尤其令人动容,待回到日常生活,又变成了猫捉老鼠的紧张局面。
事情要从一颗苹果开始说起。
天气渐冷,课业加重,曲折难懂的数学题仿佛会施展法力,给昏沉的脑袋和干瘪的肚皮下诅咒,让前者停止思考,让后者咕噜咕噜直叫。
这一刻,饿极生胆的肇事者决定低下头偷啃抽屉里的苹果充饥,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没办法,它看起来实在红得诱人,圆滚得踏实,直勾得人馋瘾上涌,分秒都多等不住。
趁高敏转身板书演示例题,姜满刚准备咬下第一口,后排突然逼近的桌椅使她手滑,脆生生的红苹果便顺势掉落地面,以超快速度沉闷地向前滚动。
“我——”吞下惊呼,她眼睁睁地望见它最终晃悠着停在讲台附近。就像是沙漠中迷途将死的旅人,最后一片绿洲就在其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
高敏暂时还没发现,勉强算是一件好事。
祸福相依,糟糕的是苹果的前进之路并不平坦,它无畏环境和旁人目光,无惧地发出不小的动静,给鬼鬼祟祟偷吃栗米条的齐逸吓了个激灵,幻听自己姓名,条件反射般蹿起身,闹出更大的声响,慌乱中支吾着翻书,嘴边还沾着调味料。
墨菲定律,多米诺效应,负面的连锁反应都在此刻巧合地爆发。齐逸同排的程思语和前排的张万元纷纷暴露,扔零食包装袋的速度比扔手榴弹还快,就是不仅没有命中垃圾桶,反而躺尸在了最明显的地方。
几人站也不是坐也不住,在高敏发现物证蹙起眉头开口的短短几秒内,他们从慌乱到麻木中走向死亡般的平静。
“谁的苹果?还有齐逸,你站起来干嘛?”高敏走下讲台,一眼便瞥见齐逸留下痕迹的嘴角,她不怒自威,“上课吃东西是吧?一天天的脑子不动,只记住吃,课上短短四十五分钟都管不住嘴?扰乱课堂秩序,到外面站着去。”
紧接着她又抓获两名同伙,最后回到苹果问题上。姜满老实招认,起身开口的同时,熟悉的嗓音一并响起:“是我的。”
时渝十分自然地站起身替罪,神色坦荡得仿佛真是他的锅一样。
“明明是我的。”
“我的。”
姜满急了眼:“高老师,真的是我的!从运行轨迹和最终落点来看,从我这里掉落最合理。”
背锅侠认定了这口锅不放,一本正经说瞎话:“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从我的位置到落点正好构成匀变速直线运动。”
……
高敏抱臂,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需要我把物理老师喊来给你们做裁判吗?来来来,不用争,都出去站着。”
秋日的南城,满街飘散桂花香。还有二十分钟下课,姜满盯着吹进走廊的花瓣叹气,时渝那家伙领罚领得爽快,阔步走出教室前还姿态从容地将掉落的苹果捡了起来,可把高敏气得不轻。
姜满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成绩优异到极其夸张令人挑不出毛病,高敏早就请家长“伺候”了。
最先晾走廊的齐逸观了全程,对好兄弟苦口婆心地低声教育:“你说你俩争啥?这下好了一拖二排排站……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给我顶罪了呢,哥们我保证二话不说直接认怂。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得不偿失?我们少上点课,还能找你辅导,你……”
时渝垂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手里的苹果,修长的手指逐渐收紧又松开,清润的嗓音掺杂上不易察觉的和煦:“我提前自学了高一的数学内容,刚才课上犯困,想出来吹吹风,调整好状态上后面的课。”
得,学神的世界用不着咱们凡夫俗子操心。
齐逸提醒:“你跟灭绝师姐对着干,可没好果子吃啊。”
“灭绝师姐”高敏其人,断情绝爱,雷厉风行,在全校名号响亮。
回想起先前时渝的壮举,又见他对颗苹果都宝贝得不行,向来心大的齐逸也不由为他捏把汗。
“手里的,不就是好果子?我没有任何损失。”时渝嘴角噙笑,视线逐渐转移停落在心安归处,旋即换了副乖慵面孔,拖着长长的腔调哀声抱怨:“啊,真是饿死我啦。”
怕谁听不见似的。
洗净的苹果表面有处明显的凹陷,时渝也不在意,一反往日里挑剔矜贵的小少爷作风,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嘟囔着便卖力地吃了起来,腮帮子被饱满的果肉塞得满满当当。微风掀动他的额发,露出生动的眉眼,像是只餍足的猫。
演技不错。
但骗不了姜满。
时少爷有轻微洁癖,水果洗干净了还得削皮切块装盘,追求安全性与艺术性的高度统一。
姜满没有拆穿,倒是心里那块石头被他三言两语撬开,顿时轻松了不少。她伸长胳膊摊开手心迎接桂花,唇角上扬,口不对心:“唉,罚站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苹果都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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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渝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心里盘算着放学后先去买些新鲜水果。
当晚,姜满收获大师级超豪华果盘——集齐七色水果召唤神鱼,作为苹果争夺战失败后的补偿。
她吃得肚皮圆滚滚,心满意足地在书桌前写题,不时抬头瞄眼对面鬼鬼祟祟的某人。
秋夜斜雨打窗,米金色的桂花如流星般坠落满地,最后的余香浸润在雨水中,清晰而冷清。这场雨过后,冬日就在前方等待交接棒。
而房内的桂花香热气腾腾,鲜活又温暖。赶在雨前,姜满早早往枝桠上倒挂了把透明伞收集花瓣,放学回来时伞里已载满了秋天的尾巴。
家里有两只嗜甜的馋猫,偶尔放纵也不是不行。馋猫1号姜远同志,下班回家嗅着味儿就往厨房里钻,赞不绝口的感叹声传来,姜满了然,时候刚好可以出锅了。
桂花蜜酿了五罐,暖胃润肺,做起来简单用途多样,得寄给阿公阿婆两罐。桂花拉糕软糯清甜,咬上一口回味无穷。只是她手工活不好,搓出来的汤圆体型彪悍,圆风淳朴,一个顶仨,不过内里芝麻馅足,整体看起来热乎浓厚,份量管饱。
两手拎满,姜满要送给馋猫2号一份秋天的礼物。
开门的刹那,时渝就在苦楝树下等她。他撑着伞快步走近,自然接过所有东西,伞面大半稳当地停留在她上方不近不远的距离,没一会儿细密的雨水就淋湿了他的肩头。
姜满握住伞柄,坚持让其保持中立位置。夜幕下时渝眼波流转,仿佛闪烁繁星,嘴角逐渐漾起弧度。他微抿下唇,视线低垂,若有似无地扫向没有空闲的手,摆出副可怜模样:“好香,现在就想尝尝看。”
可恶,有只狡猾的馋猫在刷脸诶!
猫坏人好,姜满打开保温碗,艰难舀起敦实的汤圆散散热,再递过去:“一只就够了昂,不然晚上容易积食难受。”
时渝配合地俯下身,咬开白嫩的团子,香醇顺滑的芝麻流心瞬时淌出。他吃相斯文,吃口汤圆磨蹭半天,眼见着芝麻馅以势不可挡的架势越漏越多,姜满心急指挥道:“快快快,馅儿都快流完哩!别掺进汤里了,黑漆麻乌的,那多不好看呀!”
听闻,时渝匆忙将剩下的全塞进嘴里,咀嚼起来都费劲,姜满更着急了,连声阻止:“诶诶诶,别噎着!算了算了,吐掉吧昂……”
“唔……好吃……不能浪费……”她反复劝,时渝使劲摇头。两人手忙脚乱地瞎比划,又在成功咽下后同时噗嗤笑起来。
笑闹着忘了时间,雨势渐大,姜满才想起催促时渝回家。她喜欢雨天,即使偶尔会有点寂寞和悲伤。
南城走到了秋末,桂香来时强势,离时却很安静。姜满站在房檐下默默伸出手,像是做最后的告别。娇靡的花瓣与其坠落在湿冷的水坑里,不如留存于温热的手心里。
下一刻,手腕被浅黄色的柔软细密圈住,馥郁芳香萦绕,是一串桂花手链。
去而折返的时渝,踏着一汪月色,向她奔来。他的发丝漆黑如瀑,雪白的脸庞悄然间被凡尘一点点染上绯色,唇瓣殷红,像是暑季下的高热不退。
“……随手做的。”他说。
又骗人。
桂花娇小脆弱,指尖轻捻的功夫都能使它们折腰。串起这么多瓣花儿所耗费的时间,恐怕比他做一张数学竞赛卷的还多。
眼眸里似盛了盈盈春水,搅乱了清冷的月光,“苹果的赔罪。”
想为最珍贵的你,留住你最喜欢的季节。
姜远捧着碗,站在厨房窗口前纳闷:“这俩在整哪出?一会儿上蹿下跳耍猴戏,一会儿声都不出复刻琼瑶剧呢。”
18. 黑马小满
桂花手链在周四下午氧化泛黄,褪成某种象征时光的复古色。姜满将它们压膜制成书签,夹在《月亮冰淇淋》里。
运动会之后期中考试结束,高敏难得放出两节自习课,让各个学习小组先复盘纠错试卷,互帮互助,再由她集中讲解加深印象。
这次试题难度不减,但涉及的内容有限,经过适应期和时老师的谆谆教诲,姜满轻松挤进年级前百,位列第65名。
时渝的名次则比卡皮巴拉的情绪还稳定,试卷刚发下来时,他就第一时间察看了姜满的答题情况,针对不懂的和思考时间过长的题目制定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小奖励。”时渝站在姜满身后,变魔术般将透明礼盒放在她桌上。
礼盒里端坐着一只看起来手感很好的kitty,穿着橙色蓬蓬纱裙。右边还有盒Godiva巧克力,是前两天刚出的新联名。
“好可爱。”姜满眼里闪小星星,隔着礼盒摸摸,问道:“提前预知我会进步吗?”
时渝轻抚她的发梢,笑得温柔:“嗯,我相信你。”
齐逸就没那么幸运了,平时一讲题就会,考场上一看题就懵,最后学习小组里只有他不进反退,愣是靠硬实力荣升重点关注对象。
时渝不光得特别关照他,还要应付求知好胜的何玉苓,班里其他同学有争议的题目也都来找他。一节课下来,忙得连水都来不及喝,喉间发痒发声嘶哑,时而轻咳。
趁着课间活动,姜满正好去走廊换杯温水放在他桌角。拉糕被馋猫们消灭得一干二净,多留了罐桂花蜜带来学校慢慢泡水喝。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齐逸对甜食没兴趣,依他见解,辣条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程思语则是怕发胖,油水过多甜度超标的一律不碰。
姜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俩货昨晚婉拒得有多干脆,眼下真香滑跪的速度就有多利落。
教室内,浓厚黑咖啡香中飘进一缕忽明忽暗的桂花香气,时而馥郁时而清浅,似流动的蜜糖缎带,随着呼吸丝滑地钻进五脏六腑。
齐逸眯起眼:“相见恨晚,相见恨晚!我从未感觉这般神清气爽,还能再战五百年!”
程思语同款动作:“啊,生活如此美好!桂花如此美妙!”
他俩捧着水杯无限感叹,特像退休老年群体晒着太阳喝热茶。
这片四方桂花区域逐渐扩散,给周围同学香迷糊了,纷纷来寻源头,没一会儿玻璃罐里就被分了个精光,徒留时小猫眼巴巴地紧抱水杯,像是安安静静待着却突遭晴天霹雳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还护起食了?
姜满小声安慰:“好啦,你是今天第一个喝上的,而且家里还有两罐呢。”
时渝耷拉着眼皮嘟囔:“……都是你辛苦做的。”
姜满浅笑:“不辛苦,小事儿。”
隔天食堂,高一一班不约而同地齐聚一桌,闹哄哄地分享各自带来的酱料。
“尝尝这个,我奶奶亲手种的红辣椒,自家腌制的剁椒罐头,吃过都说好!”
“当我拿出国际品牌老干妈,阁下又将如何应对?”
“啧啧,的确是个强敌……不过郫县豆瓣酱在此,统统退下!”
“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看看这,正宗蓬胜橄榄菜,识货不?”
“诶,咱们酸甜派还能有一席之地吗?没人想来一口乌梅子酱开开胃吗?”
……
图书馆内,赵欣怡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长桌前。这会儿是社团课,没有老师参与,大多学生会选择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
下午三点二十分,时渝准时出现。
每周五的这个时间他都会来借还书,从课内到课外,各种类型的都有。上周是《克拉克森的农场》,上上周是《中华文明访谈录》,再往前推是《白色棉羊里的黑色绵羊》《我是猫咪侦探》《无尽夏夜》……
最近似乎热衷于天马行空的科幻书籍,他正站在文学I区第二栏,那排集中摆放着年轻的科幻新秀的作品。
阳光从窗口倾泻而下,为时渝镀上了温暖的金色,恍惚间回到了那一日。
那天下午,图书馆临近关门,赵欣怡想要借本热门书却忘带校园卡。图书管理员规矩行事,无论她如何请求和保证都不肯通融。工作台前排起了队伍,管理员板着脸催促她不要耽误其他同学时间,恰好排在后面的时渝犹如天降般适时替她解围。
明亮睿智,干净温柔,拥有一切美好品质,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开学典礼上的惊鸿初见,少年眉眼如画,棉质的白衬衫印刻夏天的味道。日后下意识追随的目光里,他不经意的举动都是场穿堂风,轻易拂动十六岁的斑驳时光。
即便是不经意的举手之劳,在她心里也是独家记忆。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时渝侧身望过来,微微点头以示问候,然后继续专心寻找目标。
可惜时渝看过来的刹那,她下意识缩低脑袋,爬满两颊的高温直烧到耳后,对着桌面胡乱点头仿佛不知饥饱的啄米小鸡。
她还不会自然大方地和时渝打招呼,只敢在他还书后假装不经意地借走同一本。
今天他在图书馆逗留的时间比往常长一些,除了找新书外,他还将上周借过的《克拉克森的农场》每页都再次翻看一遍。在此过程中,赵欣怡犹豫着,指腹间轻轻摩挲一叶薄片,再夹回书里合上。
离开图书馆时,社团课还未结束,赵欣怡没有着急回教室,她突然有些好奇那片冷裱膜书签内的叶子来自哪棵树。
不知不觉中走近学校芳草园,这里风景很美却总是冷清,忙碌的学生少有机会想起它。不过此刻她并不孤独,因为时渝正在不远处的树下。
这棵树的树干不够粗壮,但攀缠交织姿态各异。叶片小而圆,近似桃心形状,茂盛而绚丽,枫红橙黄橘绿映入眼帘,仿佛一瞬便望见了四季。
赵欣怡后来搜索得知,那是乌桕树。
草丛里躲藏起来的橘猫好奇地向外张望,时渝蹲在乌桕树下,耐心十足地挑选叶片,形状要漂亮,颜色要丰富,图案要完整。
他神情认真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暗处的猫和角落的赵欣怡,玉白修长的手指不像在捡树叶,倒像是挑宝石。
这样的时渝,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天边月,而是偷闲餍足的林中猫。
风吹叶落,从这一刻起,乌桕木的清香成为她记忆里,时渝白衬衫上的特殊气味。
另一边,篮球场上众人一触即发。
五分钟前。
“嗯,就决定是今天了。”许诺食指抵在鼻翼,拇指轻托颌骨,说完便拉着姜满走向某处。
篮球社团课卡性别,许诺被拒绝入内。她现在心态良好,没有社团课就自个儿玩,保底还有姜满会陪她。
姜满任凭其动作,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许诺揽过她的肩轻拍两下:“不想长长鼻子就乖乖听话。”
皮诺曹的惨痛案例在前,姜满不敢不从。
她们来得巧,篮球场正好还剩一个空地。刚热身完还没摸上篮球,就被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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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客们打扰。现在遇上陆临洲等人,姜满已经达到了处变不惊无波无澜的辟谷境界。
小小校园能有多大呢?更何况篮球场也是他们常待的地方。
八颗露齿经典笑容像是刻进了陆临洲的DNA里,伴随着他的每次出场,与此同时,还有强势的掠夺心理。
他是默认派出的交际草,站在人群中心,享受成为焦点:“姜满同学,你们占用了篮球社的专用场地。”
看,每次陆临洲出现,都得抢点什么走,不然总是不痛快的。
姜满甚至懒得一次次用同样的话反驳他,只是回了句“稍等”,然后发了条短信出去。
许诺也见怪不怪,左右拍着篮球道:“哪里写了?学校一切对外开放的公共设施都是为所有学生而建,篮球场向来是先到先得,篮球社也是学生业余自建组织,没有被优待的特权。”
两方各有各的说法对峙着,谁也无法说动谁,最后还是按照老规矩比赛决定接下来的使用权。
这一次阴差阳错,许诺如愿打上了火热的篮球赛。她和姜满对战张佳雪及宋子意,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止不住的好心情让许诺畅快又兴奋,并将这份荣誉归功于平时懒得挪窝毫无斗志的姜满,在赛场上她简直是风驰电掣的爆发型黑马选手,反差感强烈,胜负心更浓。
对此,姜满微抬下巴,语气有点儿欠又夹着点自信:“我说不喜欢打篮球,可没说不擅长啊。”
作为场外观众,陆临洲变本加厉,扩招社团人员计划从只逮着时渝薅到开始游说她俩,那阵仗搞得像要冲进全国高中生篮球大赛似的。
姜满不小心嘀咕出心声,陆临洲倒是表现出意外惊喜的样子:“姜满同学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的目标?”
不,我不知道。
陆临洲陷入沸腾的情绪之中,这回没有经典笑容但嘴角却实打实地难压,自顾自继续往下说:“练体育的大多都会选单人项目,训练起来方便也更稳妥,现实来说,加分和保送都能容易点。但我……最喜欢打篮球,无论有多艰难都想坚持下去,和队友一起拿下国内冠军就是我最大的梦想……或者,能训练出一支女子冠军队也很牛。”
听完,姜满并没有特别反应。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夺冠什么的,青春时代的男孩有这种梦想再正常不过。而且,陆临洲看起来离篮球梦并不遥远。
她坦言拒绝:“那你就更不该找我和时渝了。我不爱动,虽然还没有明确具体的理想,但个人认为不会是篮球。时渝对篮球也没特别的兴趣,而且他成绩优异,之后还要参加数学竞赛,课余时间只会越来越忙。”
浑身的热血凉了一半,陆临洲顿时垂下脑袋,身形都矮了半截:“……你也觉得我的梦想太可笑太不切实际了吗?”
……您的阅读理解能力是篮球教练教的吗?
姜满无语,很想一走了之,但其他人散得更快,独留伤悲的脆皮中学生在这儿实非人道,犹豫片刻还是停在原地重重叹了口气。
“我的意思是,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你喜欢、想做,那就去找跟你有同样理想目标的队友,齐心协力向前走。至少得也是个体育生吧?或者意外发掘的惊世天才?嗯……这个难度有点大。总之,你不是说‘无论多艰难都想坚持下去’吗?目标和决心都有了,接下来就是找对方向,别浪费时间在错误的人身上。”
陆临洲眼前一亮又一亮,心底里干枯已久的小树苗如饮仙露,三秒内就蓬勃壮大,将原先漏风的空洞填满。
这一刻,他好像听见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19. 编导小满
送走桂花和试卷,十一月迎来尾声,校园开放日。邀请家长、杰出校友及各行人才莅临参观,展示学生风采和校园环境。
这项临时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了高一高二,开放日当天上午大扫除,布置展出优秀书画作品,下午大礼堂举办文艺表演活动。
时间安排紧凑,高敏怕学生们心散,开放日前三天才下发通知,高效干脆地指派了人员:“书法比赛名单:姜满、时渝、赵欣怡;绘画:许诺、崔明泽、唐诗琴;插花:姜满和齐逸……”
“至于文艺表演,我和孟老师商量了下,建议大家准备戏剧和合唱两个舞台,剧本得辛苦姜满了,合唱舞台就由何玉苓来领唱。自愿报名或者你俩决定合适的人选,不必花时间争名次,重心还是要放在学习上。截至中午,班长务必把剩下的名单交到办公室。”
下课铃响,程思语迫不及待地丢下笔凑近:“姜姜,班级脸面全压你小肩膀上了,辛苦辛苦。你说高敏咋想的啊,给你一报报仨……”
齐逸叼着笔抖着腿:“肯定是老孟推荐的呗!每节语文课他都得给小姜夸出花来,什么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写字好作文好,语文成绩次次年级第一……咱们泱泱大班38个人,只有语文课代表才是他珍贵的眼珠子。诶?我怎么感觉背后毛森森的,不会是大白天被……”
他转转头,瞥见余光里时渝的男鬼视线越来越强烈,赶紧闭上嘴,三秒钟后又闲不住地换了个话题:“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派我个大老爷们去插花吗?”
姜满在纸上写写画画,头都没空抬:“插花又不卡性别,选你也不奇怪。”
程思语:“这不很明显吗?满和你,婉约派和豪放派,极与极的视觉冲击,无论评委什么审美,总能撞上个奖。不愧是高敏,这招真高!”
时渝笑:“恐怕结果会超越高老师的想象。”
闲聊的过程中,姜满大致想好了剧本和心中的人选,紧急在草稿纸的背面记下灵感。舞台剧本质是讲故事,而能在校园舞台上呈现的主题无非是青春与爱,她选择跟随第一念头决定主旨和内容。
不同时代下的平凡人排除万难执着追梦的故事,三位主角,群演若干。感兴趣的同学不少,选角也意外地顺利。时间仓促,姜满利用课间和午休写好剧本,召集他们放学后商讨排练细节。
合唱团那边就没这么痛快了,一方面排排站致敬经典,对高中生来说乏味单调,缺少张扬个性创新的余地。另一方面,何玉苓想要独舞芭蕾,并邀请时渝演奏乐曲,营造琴瑟和鸣的唯美舞台。结果是时渝不答应,其他人也不乐意当背景板。
其实时渝唱歌好听,也擅长乐器,只是平日里很少有这种登台展示的机会。姜满想象了下那幅画面,觉得也是不错的体验经历,如果到时候林清欢来学校参观,一定会为他骄傲。
她挑出不同颜色的笔润色剧本,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试试?多才多艺一身本事就该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嘛!”
“……你说呢?”时渝收回紧盯她侧脸的视线,垂眸望向桌面,指尖来回翻动书页,锋利的纸张刮过,令他心烦意乱,只好自暴自弃般地停下动作坦白,“我在等。”
姜满没有停笔,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嗯?还等什么呢?”
意识到对面欲言又止的安静后,姜满才抬起头,用眼神再次发问。
“这个。”时渝轻抬下巴示意她手里的剧本,红润的唇瓣紧跟着微微撅起,像是无端受了委屈的骄横少爷,“你怎么还不邀请我?”
哪家少爷不高兴时腮帮子鼓得跟蜡笔小新似的?
趁没人注意,姜满用笔盖软头轻戳了下他的右脸:“对不起啊,蜡笔小鱼,这次没有适合你的角色。”
毕竟让他来演绎遭受冷遇的普通人,实在是太说不过去。况且排练舞台剧很辛苦,调动大起大落的情绪,记复杂的台词和走位,融入夸张的肢体动作……
交给时渝的话,他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指不定得把自己压榨成什么样,说不准还会偷偷牺牲掉睡眠时间。
“你以前明明说过……算了,晚上我去接你。”时渝扭头,也不再看她,下垂的眼尾蔫巴着闷闷不乐。
姜满婉拒:“不用,就在学校附近,还不确定要具体排练多久。”
而且人多眼杂,被同学撞见影响不好,这句她偷偷放心里没敢说。
即便如此,时渝还是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乌溜的猫瞳瞪大,愤愤不平又字字清晰,跟猫崽儿呲牙似的指控道:“你真的有点过分了,姜满同学。”
见指控对象手里还在忙剧本,一时半会没功夫仔细料理他的心情,甚至这种糟糕状况可能还得持续三天,时渝气得头脑发昏,重重“哼”一声,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试卷上。
两分钟后,气鼓鼓的猫爪子往姜满桌角拍了张便利贴,本体如漩涡团般火速离开了教室。
相比他的行动,便利贴上的内容显得克制,有条有理,仿佛真是场正义的申诉。
「第一,不让我出演角色,违背了约定。」
「第二,不让我接送,此前从未有过这种突发恶性事件。」
「对于“第二”部分的补充,姜满同学拒绝的理由可能如下:1.厌烦我了。2.不想见我了。3.要丢掉我了。」
「综上,本人即将独自前往天台平复心情!!!」
结尾处三个加粗放大的感叹号和简笔河豚表情,怎么瞧都是在嚷嚷现在立刻马上来哄我。姜满心领神会,移步天台,娴熟地挽回时渝(气鼓鼓版)。
放学后,舞台剧主演小分队第一次集结。剧本《听说》得到了全票通过,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呈现出最好的视觉效果。
姜满先表达想法:“如果可以,我想让班里其他同学也参与进来,分别收集大家对‘让你觉得痛苦的一句话’和‘支撑你走了很久的一句话’的回答,用在第一幕开始和最后一幕结束。”
“我的设想是,一位主演坐在逼仄拥挤的四方形小房间里,四周的白墙上贴满恶言‘标签’,这些道具布景可能都得我们自己来。结尾处鼓舞人心的话语,希望能在整个大屏幕上一条条浮现……”
赵欣怡点点头:“嗯……想法很有创意,顺利完成的话应该就能拿名次,可是我们哪来的白墙小房间呀?”
张万元抖动着腿捻不存在的胡须,随即猛地拍向大腿:“有了!我表哥刚开了家图文广告店,让他给咱们做个临时背景墙不就是小菜一碟!”
这家店离学校不远,他们一合计当即决定去现场看看。店里除了老板陈朝就没别人,空间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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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但是干净明亮,各类设备也很齐全。
待他们说明来意后,陈朝爽快答应,二话没说就往后面仓库钻,将kt板、pvc板甚至亚克力砖挨个搬出来,对比着介绍材质的优缺点和大概效果。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为人友善,手脚麻利,聊起这些来熟练又专业,有种尤其可靠的感觉。
“这几种都是常见的背景板材质,kt板很轻而且柔软,所以也就容易被压变形。pvc的质感更好,耐受性强一点,中规中矩。亚克力呢最有份量,高透光,综合性能好,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不过就是易燃易刮花,用起来得注意防火。”
陈朝话音刚落,张万元就接上:“亚克力,必须得是亚克力!炫酷霸气!”
赵欣怡却谨慎地持反对意见:“会不会pvc比较合适呢?亚克力太重,搬运起来就不方便……”
而另一位主演秦思睿则两边摇摆,拿不定主意。大家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姜满身上,她正盯着某处走神,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左右寻找,最后站定在角落墙面的全身镜前。
质感,高透光,不易变形,晶莹剔透,反射不同色泽……
她豁然开朗,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大家,我能不能选择第四种——镜面?”
“三面镜搭建成一个小空间。左右两边贴满恶言标签的是凹凸镜面,‘他人即地狱’,如果囿于他人的评价,那么就会深陷自我的地狱,让本我变得面无全非。”
“而顶层的则是正常镜面,只要愿意目视光明、坚持自我,就能够看清楚本我的模样。或者去掉这层也不错,抬头就能看见更广阔的天空。当然,这只是我脑海里的构想,不一定能实现,可能会比前几种都要麻烦。”
“姜满,你该不会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天才吧?你不做导演真是娱乐圈的损失!”张万元话说得夸张,但赞扬却是真情实感。
他不爱动脑,也没有顾虑,既然肩负主演之一的重任,就只在乎实际舞台表现能不能震撼全场。
人生哪还有机会能在千人面前演出呢?把每次新鲜体验都当作仅此一次的去享受,就是他的前进宗旨。
何况拜托的是自家亲戚,好兄弟不就是留着这时候顶场子用的吗?反正陈朝现在也闲着。
陈朝笑容灿烂:“不麻烦,别小瞧广告店老板的通天技术啊!要做就尽力做出最满意的效果来,这样才是对这些材料的尊重。而且,我越来越期待你们的舞台了,能出份力很开心。”
不仅如此,陈老板还是免费出力,不肯收钱只图个提名:“加上我陈朝的名就行,什么场务道具啥的后面都可以。还有啊,说获奖感言记得提我一嘴。”
天时地利人和,广告店简直是宝藏库,不光搞定了最重要的装置,连零碎的部分都一同揽收,陈朝贴心地复印并装订好手写的剧本给他们。
期间,姜满拿出夹在本里的书签。
赵欣怡顿时怔愣在原地,那薄片中是乌桕叶,和她包里珍藏的一样。
她掩饰着目光打量,仔细分辨,片刻后才缓缓松了口气。姜满手里的冷裱膜剪裁方正工整,其中封存的乌桕叶由浅至深拼成了渐变色的爱心形状,不管是细节还是整体都更加精致严密,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
只是,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20. 雪人小鱼
陈朝不求回报,姜满还是过意不去,便提议光顾kfc,也算是庆祝《听说》剧组正式成立。
晚上七点半,kfc人不多,餐台边展示柜里摆放着新的联名玩具。姜满多看了两眼,本来对这次的ip没什么兴趣,但不知道想吃什么的时候就习惯性点套餐,吃完还能拿点回去,内心会更满足。
陈朝和她点了相同的套餐,拜托服务员放俩不同款式的玩具,一齐递给姜满,整个过程都无比自然:“感谢小姜同学请客。”
取餐回座位,新鲜出炉的酥脆炸鸡香气刺激味蕾,咕噜咕噜冒泡的碳酸饮料是最佳搭档,几人举起纸杯碰一碰:“干杯!”
边填饱肚子边从剧本聊到学校生活,偶尔夹杂着八卦趣事。陈朝与他们相处起来就像是同龄人,眼神明亮,笑点极低,给足了聊天反应。气氛愈发热烈,没一会儿时针就疾走到了数字八,期间姜满的手机不时振动两下。
收到邻座的眼神询问,姜满如实说:“家里人催我回家。”
姜远不在家,沈云栖给她的自由空间更多,眼下催促她早点回家的只有一个。
张万元瞄了眼手表,脱口而出:“这么早的门禁?一点夜生活都不给啊……”
陈朝把纸巾推近,然后穿上外套,对姜满和赵欣怡说:“这个点对女孩子也不早了。今天就先撤了吧,我送你们回去。”
姜满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先走吧,我家人一会儿过来。你们到家后记得在群里说一声。”
待散场后,她估摸了下时间,又去餐台点了份薯条和蛋挞。然后跟特务接头似的在店附近左顾右盼,没多费力便发现了目标人物。
时渝倚靠在侧柱背面掩在黑暗中,路灯橘光落在他身后,晚风里飞扬的发丝像金黄色的柔软绒毛,某件往事便于光影中匆匆放映。
小学组织春秋游,姜瑾行不放心,每回压顶鸭舌帽骑小电驴,偷偷追在大巴车后,跟完全程。后来,保卫队多了时渝这条小尾巴里应外合。再后来,姜瑾行光荣退休,时渝接过队长的接力棒。
不过这些,都是姜满长大后,方迎秋悄悄告诉她的。
思绪收回,时渝这样默默等待她的画面,已经出现过成百上千次。
“小鱼。”她轻声唤道。
时渝转过身,那瞬间灯光照亮他的整张脸。从眉眼到下颌,每寸肌理都细腻光滑,每处都如精心雕刻。刺眼的光亮令他不适地蹙起了眉,又在望见她的时刻忘掉了所有难耐,只剩缱绻温暖。
姜满走近问他:“什么时候到的?等多久了?”
时渝云淡风轻:“刚到,没等多久。”
确实没等多久,也就四十分钟而已。
姜满才不信他。
没等多久怎么一脸蔫巴巴的委屈相?脸颊青白,鼻尖发红,光惦记着给她带厚衣物,自己却穿得单薄,硬生生挨冻。
这条街上一中的学生很多,姜满之前叮嘱过要避人耳目,所以他只在外面找了个角落等。
想到这,她又开始心疼,当即钻进旁边的杂货店买了围巾和手套。红色的羊毛围巾宽大厚实,姜满随手围了两圈,忙乎不明白,只好掖进缝隙,凌乱地横在时渝的脖颈周围。
整个过程中,时渝乖巧地站着,低下头随她摆弄。
买手套时没来得及注意,给他戴上后才发现是不分指的。裹了好几圈的围巾,肥大可爱的手套,变装后的时小鱼喜气洋洋,像是软糯的过年小雪人,连带着脸色都被衬得红润了不少。
实际上时渝平日里的气质偏清冷,大抵是长相绮丽五官立体的缘故。远观气质出尘,近距离看眉宇间的锋芒更盛,黑曜石般的眼瞳深邃不见底,轻易就能让他人迷失在这片深海里。
姜满有些看不得这份冷清,因为孤寂落寞不安是底色,令她总是莫名眼眶发酸。时渝从不抵触,甚至暗含期待,所以姜满乐此不疲地为他染上人间烟火气儿,山茶红的围巾手套,薄荷蓝的卫衣,雾霭紫的衬衫,鹅黄色的短袖,卡其色的裤子……
如此,才能心安。
看着眼前的小雪人,姜满晃了晃纸袋:“刚出炉的薯条和蛋挞,趁热吃。”
时渝口味清淡,很少吃炸物,唯独和姜满一样喜欢炸薯条。此时,他伸出手笨拙地摊开,手套下完全看不出里边修长灵活的手指,欲语还休,言下之意很明显。
见姜满迟迟没有动作,很快他便顾不上矜持,嘴唇翕动,用最黏糊的语调提霸道的要求:“喂我。”
生怕她拒绝,时渝赶紧补充道:“我没吃晚饭。”
“好饿。”
……
姜满气得抬手就想给他个爆栗,时渝非但不躲,还笑眯眯地弯腰往她拳头下凑近,逼得她慌忙收手。
卖乖讨巧的惯犯,可恶可恶!
吃东西的时候不该说不开心的。
她忍了又忍,愤愤不平地投喂,想了许久还是得让这家伙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于是唰唰唰地开锅数落:“都快九点了,你跟我说没吃晚饭?想修仙吗?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按时吃饭,爱惜身体,你遵守承诺了吗?”
一旦被姜满批评,时渝就自动化身伤心小猫,黑瞳里的神采熄灭,长长的浓密睫毛垂耷,眼尾洇红。
薯条不肯吃了,蛋挞也不看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恹恹地回答:“没胃口。之前什么都吃不下。”
然后诚恳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有一种娇气包,说不起骂不得,倚仗宠爱作天作地,偏偏姜满还拿他没办法,领着人去最近的面馆。
时渝吃碗面也跟吃西餐般斯文安静,速度不减但也不会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看他吃东西是种享受,姜满叮嘱了两句,随后聊起舞台剧的进度。
剧本请教过孟哲,高敏审核通过,舞台装置道具基本有了着落,而落幕前的荧屏效果成了最大的难题。
现在速成个动画技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虽说陈朝愿意帮忙,可是这样欠的人情太多,而且把脑海里的氛围做成实际,既考验审美又麻烦耗时,很难达到理想的效果,但作为结束前的最后场景,务必精益求精做到最好。
次日,收集同学们的小纸条。
经费有限纯靠自己,能省则省,最大牌的赞助商就是陈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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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椅从闲置教室借来,切割泡沫板设计自然背景和人工建筑,用彩纸搓花瓣,拿气泡袋捏星星……
为了不耽误学习,他们都是利用课间和晚上排练,有时是在闲置教室,有时在广告店里。
张万元在学校里是高敏的“黑名单”之一,上课讲小话吃零食打瞌睡,不痛不痒的班规校纪犯了个遍,日常偷懒散漫被罚站,所幸成绩还算中规中矩,勉强被高敏放过一马。
猴系长相,个头不算很高,身材偏瘦肤色稍暗,眼神明亮,健谈爱笑嗓门高亢。习惯性弓着腰背,像驮了座高山,但两手插兜,走起路来带风,劲劲的又有韧性。
姜满最先敲定的人选就是他,排练过程中最让人惊喜的也是他。
对待舞台认真积极,嘹亮而充满感情的大嗓门尽显优势。台词熟练,停顿合适,语调自然,丝毫不扭捏演绎夸张的肢体动作。他鬼点子多,演着演着还会临场加戏,在具体呈现方面也给了姜满一些灵感。
张万元:“你们看过《阿凡达》不?那3D效果不是我吹,世界第一!电影院里听取蛙声一片!现在还有什么4D5D,要是咱们的舞台也能让人看了都不舍得走就好了……”
姜满:“嗯……沉浸式观剧?你启发了我一件事,不光是舞台上的效果,观众席上也该有一定的互动。”
舞台面积有限,礼堂后排隐于黑暗中,更难看清演员表现和舞台画面,那么扩大氛围效果和增加参与感应该能有效地弥补这一点。
为此,道具组的压力翻倍,还额外购置了气球。另外,出于省钱目的,没有买打气筒,纯靠剧组男同志的肺活量苦苦支撑。
秦思睿表现得可圈可点,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小学霸,看起来温吞实则人狠话不多,镜片后的眼神犀利果断,浑身上下闪烁着哲学气质的智慧光芒。
问题在于赵欣怡,她太过紧张,即使还未真正站在舞台上。无法抬头正视他们,不敢高声说台词,身体僵硬畏缩。她是一盆害羞草,无人关注时独自盛放,视线交汇时则自动触发防御机制。
姜满非常理解,换做是她同样会怯场,甚至连短短一分钟的常规自我介绍流程都能让她畏手畏脚、头皮发麻。
性格如此,没法改变,也不需要改变。
她没有安慰的打算,只是向许诺借来大礼堂钥匙,带他们过去。
“你们喜欢《听说》这个剧本吗?”
“站在舞台上开心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姜满并不意外。不参与没有损失,参与了未必有成果,没有人会在不喜欢不情愿的情况下耗费时间倾尽心血。
她点点头:“我也喜欢,看你们表演很开心。”
排练结束时,姜满送了赵欣怡一程,将新修改的那页给她。
回到家后,赵欣怡第一次没有先复习功课,而是仔细察看剧本内容,当即赫然发现,姜满没有要求她改变适应,反而修改了内容贴合她今天的表现。
纸张角落处有行娟秀的字迹:「没关系,并非所有角色都要自信激扬,不是所有人都应活泼外放。做你自己同样可以爆发能量,撼动舞台。」
21. 小鱼认错
那天之后,赵欣怡发挥得越来越好,甚至有种入戏的痴醉,将胆怯敏感的角色破茧成蝶的过程演绎得酣畅淋漓。
感染力强劲,鼓动了其他演员斗戏的胜负心。他们仨分明各有独角戏,却仿佛在不同时空共同前行,相互成就。
刚排练完两遍,小型聚光灯下额角的汗渗出,激动兴奋的余韵仍在,赵欣怡手指颤抖,小小地舒了口气。
随即想起什么,她拧起眉踌躇半晌,不大好意思地问姜满:“……我好像越演越放松,没有一开始那种紧张和害怕了。怎么办,会不会不适合角色了,表演痕迹太重?”
“不会的。你手里有两份审核通过、同样精彩的剧本,所以最终选择呈现什么样的角色由你个人来决定。”姜满冲她调皮一笑,四两拨千斤般轻松化解问题,“而且,作为创作者,也会期待舞台上出现一些意料之外脱离掌控的惊喜嘛!”
忙碌的三天时间匆匆而过,校园开放日前夜,姜满感到迷茫。
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心情?
她是第一次负责舞台剧。第一次,短短三个字,背后却是提心吊胆的心路历程。在开启新旅程之前,她总会提前预估挫折和失败,降低期待,暗自泄气,即使大多事情往往并不如设想那般困难。
短短几天,紧张担忧兴奋烦躁急切的情绪轮番蹦哒。一名创作者,一天内,会无数次经历“啧啧啧我可真是个想法独到文笔斐然的天才”及“呜呜呜怎么写都写不好我就是垃圾废物呆瓜”极与极的天堂地狱来回游。
姜满烦躁地抓了两下头发,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时渝的电话,与此同时他在对面打开了窗户。
回来的路上,她刻意不谈及舞台剧相关,恐怕是种逃避心理,还可能带点儿莫名其妙的面子工程。
直到接通电话前,她还在逃避。清澈松懒的嗓音顺着电流传来的那刻,略微僵硬的肩颈却无意识放松了下来。
“不用开窗,天冷。”他说。
时渝的唇型很完美,不用过多动作,姜满就能从轻微幅度中读懂他的情绪。此刻,他的眼神如笼罩了层银色月光般温柔,晶莹润泽的唇瓣看起来像软乎乎的果冻,触感很好。
大概是果冻效应,他的语气也轻软:“怕不怕?”
姜满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下意识想逞强回一句“怎么可能”,可今夜的月色实在很美,只比时渝稍逊一筹。在绝色面前,谁都甘愿放任坦荡。
她最后的倔强是沉默,潜台词便是不否认。
时渝的眼睛很明亮,注视着她的时候,清澈的瞳孔里仿佛只倒映她一个人的身影。
没有等到姜满的回答,他直言:“我怕。怕评审是群没审美的笨蛋,不懂欣赏你的作品。怕演员发挥失常,浪费了你塑造的角色。怕你怀疑自己否定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出色。”
我和你一起害怕,会不会好受一点?
南城没有夜生活,四周静谧,听筒里的声音低柔而富有磁性,徐徐清风和呼吸声一并吹来,紧贴手机的耳廓热得发麻。
“我看过你写的剧本,听了三遍,今晚还会再听一遍。客观评价,无论内容台词立意,还是舞台设计和创新程度都值得满分。确切来说,这样的剧本放在校园舞台上太可惜,理应有更大的舞台和更多的观众欣赏。”
担心他不习惯睡不好,这些天睡前故事照常,时渝不想她太累,没有让她讲新故事,只反反复复念剧本。
明明筹备舞台剧才过了三天,姜满却觉得好久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了,不然怎么会现在才发现他眼下乌青神色疲倦?
“你会拿下第一。但更重要的是,你享受其中。”
其实他笑起来特别乖,唇角会难得扬起两个小括号,褪去婴儿肥的两颊略微挤出点肉来,与平常气质全然不同,连隐秘的小虎牙都会探出脑袋,可爱十足又洋溢着少年感,像个香甜的流心叉烧包。
他们总是容易互相感染。姜满不由地跟着他傻乐,心跳有点快,胸腔里的暖流升腾至大脑炸出火花,天空飘来八个红色大字“毋庸置疑,天下第一”闪亮登场,就在她眼前嚣张地晃来晃去呢。
姜满知道自己别扭,害怕别人期待,又讨厌别人不期待。言语苍白无力,行动徒增压力,可是时渝天赋异禀,足够真诚,又太过温柔,将所有烦恼融化成一杯甜度正好的热可可,缓缓流淌进肺腑。
“小鱼的声音真好听。后悔了,应该让你念旁白的。”
感谢的话说了许久,再多就显得太过客套。
时渝撇撇嘴,嗔怪的小眼神飘来,似乎在埋怨她当初拒绝他申请入组的请求,不过他在她面前总是没脾气的,哼哼唧唧地咕哝:“现在也来得及。”
姜满摇头:“还是得多给别人点机会嘛。”
两人没闲聊多久,姜满还得加点加班。屏幕效果迟迟未定,尝试做的几版都有些粗制滥造,直接放弃未免不甘心,只能在最后的时间里再努力挣扎。
挂电话前,时渝却表现得心虚反常,支支吾吾的,语言组织系统都开始紊乱,战战兢兢憋出一句:“……小满,你可以不要对我生气吗?”
姜满小时候脾气不算温和,碰上麻烦事要冒火,心气不顺时还喜欢迁怒,她也不说话就爱搞无视冷战那套。时小渝被她吓哭过好几回,次次追在屁股后面抽噎抹泪没错认错。
他怕姜满更生气,不敢多说话,忍着哭腔来回几句“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会改正”“对不起,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颠三倒四地恳求,连落泪都安安静静,豆大的泪珠蓄满眼眶,一颗接一颗悄然砸在沥青路面。
等她想明白了气消回头,时小渝早成了头顶乌云眼泪洗面的落水小猫。一见她看过来,大气都不敢喘,只会红着眼死死咬紧下唇,不听话的泪水却争先往外跑。
任谁都受不住这种梨花带雨的凄美哭法,他那会儿瘦不经风,姜满被弄得一点脾气没有,怕他哭脱水,晚上再做噩梦,连忙生疏地安慰哄人,哪想他哭得更厉害,声嘶力竭地直到昏睡过去。
时至今日,姜满怎么也想不出他能做什么让自己生气的事情,还是说给他留下的童年阴影太深?
所以她好脾气地回复:“不生气,你说吧。”
时渝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如同紧张的小机器人背诵说明书:“全息投影设备,清晰度卓越,具有高度交互性,可以使影像直接悬浮在设备外的三维空间,也就是说,不管演员还是观众从任何角度肉眼观察,所见都是立体的三维效果。”
“第一幕混沌开场,贴满标签的镜面空间四周,地面伸出无数双扭曲的手,恣肆蔓延成为困住演员的枷锁。第二幕的转场引入可互动的书法字体,洋洋洒洒的纸张幻化成飞舞的蝴蝶。第三幕星河流淌,最后落幕,美好的祝愿如同烟花盛放。”
基本是一字不落的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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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被当作睡前故事,每念一遍,姜满就在脑海里畅游一次。笔下的人物,创造的故事,究竟能以怎样的方式呈现?时间紧迫,课业繁重,能力有限,尽善尽美没有可能,她只过过嘴瘾,每晚睡前和时渝聊聊不切实际的奇幻设计。
心跳又开始加速,她好像猜到了时渝接下来要说什么。
时渝垂着脑袋偷瞄她:“对不起啊小满,我好笨学得太慢,今天刚完成,只能明早彩排的时候试试。可能远远达不到你的预期,委屈你了,以后我会努力做得更好。”
姜满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你……我们学校哪来的全息投影?”
一中作风勤俭,生怕别人看不出经费紧张似的抠抠搜搜,教学楼里的投影屏幕要么灰蒙蒙,要么散发七彩光芒。姜满虽然不了解这种高级设备,但跟“立体”两字挨边的就没有便宜的道理。
整个脑袋都快埋进桌肚里了,淡粉的嘴唇一张一合磕磕巴巴,时渝两手交叉摆放在桌面,手指头捏来捏去缓解紧张:“我、我置换的……我,我问过学校负责人了,可以用……”
“用什么置换的?”
“……货币。”
好家伙,你直接说花钱买的不就行了。
“多少钱?”
“……30?也可能是300?”
姜满冷笑:“说谎的小孩会……”
“我说我说!我听话!”还没等她威胁,时渝蹭地直起身子,慌忙报了个极其准确又异常恐怖的数字。
有那么一瞬间,姜满差点绷不住表情想要开口质问他是不是疯了?花三万块买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只为给没有知名度没有奖金的校园舞台剧锦上添花?
时渝出身的确是高门少爷,不过自七岁开始和母亲单独生活,父亲再不见踪影。这些年林清欢生意越做越大,多数时间在外打拼,唯独金钱方面对他管教严格,按照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费来计算。
虽然他一直有竞赛奖金,偶尔捣鼓些兼职,但一下子花掉巨额,姜满肉疼得要命,怕他接下来连饭都吃不上。
而且,而且根据她的描述学习软件制作素材,又花了多少时间精力呢?
时渝没错也认错的毛病改不了,眼睛不适地眨了两下,真心话一股脑地往外倒:“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认真考虑过实用性,也知道没有它,你的舞台一样耀眼,但我还是不想让你留有任何遗憾。无法实现的我会尽力为止,能够做到的,无论如何都想圆满。”
“我没有生气,你也没有错。”姜满注视着他问,“你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时渝就觉得眼睛更酸了,委委屈屈地如实交代。
通常,睡前故事通话时间结束,他们就关灯各自会见周公。给自己加了额外任务的时渝只好窝进被子,在黑暗中敲敲打打键盘,首次体验了把背着家长偷玩手机的做贼心虚感。
姜满真诚发问:“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楼下客厅或者换个房间?关了灯看电脑很伤眼睛。”
如果不在正对窗户的房间里,姜满再敏锐都不可能发现他没睡,这样保险又方便。
“不行。”时渝态度坚决,垂眸嘟囔:“……不喜欢待在别的地方。”
那样就,看不见你了。
“这样啊。”姜满没有继续问,只是弯了眉眼说:“辛苦你啦小鱼,今晚安心睡觉吧。”
22. 陀螺小满
从挑花开始,姜满就透露出一股出人意料的简单粗暴。
插花比赛,材料由各班选手自备。高敏拨了班费赞助,要求比赛结束展示完带回班里摆着。
鲜花市场里的花儿美得各有千秋,姜满难以取舍,干脆挑特别出彩的每样一□□模样颇有暴发户的潜质,就是不够富裕,临结账时还贴了些自个儿的钱。
一旁还在认真琢磨的齐逸看得直摇头,好好一姑娘咋就品位忒差,那买的都是啥?赤橙黄粉青蓝紫,怎么艳丽花哨惹眼怎么来,丝毫不考虑搭配。
他婉言相劝:“满啊,钱不够就少拿点吧,不碍事。”
姜满倒好,不光不听劝,还超级自信夸下海口:“绰绰有余。我是觉得好看,想自己买几朵。”
说完便拜托老板剔刺并分开打包。
上午,参加比赛的去指定地点集合,没有任务的留在班里打扫卫生布置教室。高敏吩咐着:“男生把这两排桌椅搬到楼上空教室,许诺你也去。”
许诺应声,脚步却刻意放缓。老实说,她一点也不想混在男生群里。
把她当男孩来看待的人不在少数,有时是无意识下的刻板印象,有时是有意而为的挤兑。她的确从小就偏好中性风的着装,个子高又常年运动,胳膊和小腿都锻炼出漂亮而健康的肌肉。
“高老师!我们班女生里除了许诺,还有力气大的呀,比如我!”刚走出教室没多远的姜满小跑回来,人未到声先落,之后才从前门边冒出脑袋。
她不由分说,就手抬起张课桌向外走,路过许诺时安慰道:“还有时间,我们一起搬。”
许诺搬起课桌,脚步轻快地跟上姜满。
她再次肯定,姜满一定是魔法少女,不然那身细胳膊细腿是怎么一趟趟搬动课桌在走廊上疾驰的?更重要的是,她有让人一见她就开心的魔力。
时渝搬完一趟回程时,恰巧撞见姜满。不用想也清楚,她肯定是自愿帮忙,他没说话,直接趁人不备上手抢然后转身就跑。
姜满没想过搬桌椅还能遭抢劫,愣了两秒回头重新搬一张,并且想出了更有效率的法子,把椅子反扣在桌架处,这样不用太费力也能一次搬俩。
大盗时渝简直是神速,他堵在半路,意思不交出东西就不让过。姜满无奈:“真的不重,你别这样。”
时渝不为所动,姜满没有空闲,只好抬手用袖口给他擦了擦汗:“别让自己这么累,熬了几天夜不能剧烈运动。”
时渝果然放软了身子,乖乖低头,卸了力气的手指垂落在裤边。姜满一鼓作气,抬起桌椅死命往前跑。
回过神后,时渝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别跑慢慢走!别摔着!”
整个上午,姜满忙得像陀螺。庆幸的是,书法和插花比赛都挺轻松。而齐逸受时渝所托,看着姜满让她不要用剪刀,不要处理根刺。实际是多此一举,因为姜满没有用任何道具并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作品,只是临了麻烦齐逸打了个蝴蝶结。
别说,她就拿着那堆艳丽到刺眼的花儿随手东插西放的,居然鼓捣出跟油画似的特有艺术感的插花作品来,张扬而充满生机,顺利夺下第一名。
齐逸这边就花费了不少功夫,他提前预设了五六种搭配方案,实操起来横竖都不够满意,与想象的偏差太大。等他的时间太长,姜满无所事事地剪开干净的塑料瓶,盯着看了好半天。
全部忙完后,只剩下重头戏。下午校园正式开放,合唱在前,舞台剧在后,事先审核过的指导老师将姜满他们的舞台剧安排在压轴位置。
后台的空间不大,聚集所有排练的人员,但并不吵闹,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的舞台。
齐逸抱着吉他焦躁地坐在原地,白水喝多了嘴里没味,正好用合唱团福利橙汁压压惊。说实话任凭他脸皮再厚心理素质再强,这会儿也紧张得发抖,肚子都开始抽筋。
当时的确是他自愿报名合唱团的乐器伴奏,花艺都来了,乐器有什么不能弹的?小爷我文武双全动静结合。负责人何玉苓最后也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现在,不安生的肚里翻滚得更厉害,让他不得不奔向远方。
第四次从卫生间回来后,齐逸彻底慌了神,按照班级顺序,他们班的合唱是第一场。眼下的情况只好如实告诉何玉苓,对方还算冷静,直接告诉他:“没有伴奏不行,你赶快找一个能代替的人补救。”
齐逸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时渝接到齐逸电话时,正带着姜远和沈云栖参观校园,姜满忙着彩排,抽不出空来。
听完前因后果后,时渝第一反应便是问他:“吃坏东西了?还是着凉了?”
其实两种情况都不合理。午饭是大家一起在食堂吃的,每周都那几样菜,不可能会突然出问题。齐逸身体素质强,火气旺,零下的天气在外打雪仗都没事。太过紧张导致的生理问题还是?
“不知道啊,唉,这来势汹汹的……”
“去医务室看看,现在还来得及。”
“……万一短时间看不好怎么办?还是算了吧,免得上台丢人。要是因为我耽误了节目,那岂不是成千古罪人了?要不你来吧,台下不知道有多少迷妹想看你表演,何玉苓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也是你……”
“没有万一。”时渝打断他,看了眼时间,“你先去医务室,不用担心,前半场我用贝斯拖延时间,等你下半场回来弹吉他。”
时渝听齐逸聊起过,合唱舞台为能脱颖而出,准备了中西结合的歌曲串烧,上半场是节奏较快的英文歌,下半场是舒缓悠扬的中文歌。另外,对于低频不敏感的听众来说,贝斯的存在感不及吉他。
时渝先将姜父姜母送至视野好的座位,沈云栖心疼他忙前忙后:“好啦小渝,你去忙吧,我跟你叔叔没问题的。小满也真是的,就知道使唤你……”
“没有没有,是我主动拜托她给我这个机会的。好久没见沈姨,我想您啦。”
沈云栖的爱惜之情溢于言表,轻捏了下时渝的脸颊肉:“哎呦,姨也想你!看看这水灵灵的小脸蛋,是不是又瘦了?等放寒假了咱们回浔水好好补补……”
时渝任由她揉搓捏圆,乖巧应声。
钢铁大直男姜远对此嗤之以鼻:“臭小子,上哪儿学的花言巧语?赶紧走,别赖着啊。”
与此同时,校领导正领着贵客四处参观介绍。传闻中的商圈头部企业家时书程,毕业名校,年纪轻轻便自创门户而远胜于父辈。在一众企业家中,尤其显贵斯文,气质不凡。
年级主任刘明谦肩负拉赞助的重任,态度谦虚地把学校吹得天花乱坠。贵客们多是名利圈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了,客套的囫囵话自然不少,只是任凭他如何吹耳边风,他们都难为所动。
唯独时书程,开口便是一处定音的买卖,直接捐了栋新图书馆。刘明谦不禁两眼放光,直觉这位总裁书香气浓,对文艺活动应该感兴趣。于是他灵机一动,邀请时书程前往大礼堂观看演出。
很快,姜满那儿也听说了齐逸的情况。她心里同样狐疑,但没说什么,只是借来了贝斯。
时渝来到后台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就像块磁铁,轻易吸引住他人的目光。
人多眼杂,姜满刻意回避眼神,依旧忙于舞台剧。合唱团先一步上台站位,伴奏单独从另一边登台。
穿过昏暗的甬道,时渝就在尽头候场。他的瞳色漆黑,却在看见姜满的一瞬间,如同点亮了一盏盏星灯般煜煜生辉。
时渝伸长手臂,就像回到了八岁那年向林清欢求安慰的模样,只是如今他身材欣长宽肩窄腰,再也不是小团白年糕。
礼堂喧闹,这里却很安静。姜满替他整理好衬衫领,“你是最厉害的小鱼。”
他不语,也固执地不肯放下手臂,半真半假地催促:“胳膊酸。”
林清欢当年或许是为了培养儿子坚强独立,而姜满想得很简单,她只想时渝开心,仅此而已。
所以她回应了这个拥抱。
好吧,在我心里,他依然是那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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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糕。
姜满来到父母旁边的空位,这是时渝给自己预留的位置。林清欢今天也没有出现,手机聊天记录停留在「抱歉,这次的生意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摁灭屏幕,小声打招呼,一眼瞥见他们二人手里大捧的鲜花,调侃道:“呦,开花店呢?”
沈云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录制屏幕,随手指了指另一束:“嘘——别说话,我在录视频。这束是你的。”
姜远努嘴:“还不是那臭小子买的,把你妈哄得飘飘然。”
“我看老爸你也挺开心呐。”
“谁说的?我这是不想浪费……”
沈云栖忍无可忍:“打住打住,你俩能有点基本素质吗?人家都要开始表演了,还在这叽里咕噜!”
话音刚落,会场接连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在原先节目名单内的时渝现身,对一些人来说,是意外之喜。
舞台上有三束光,其中一束笼罩在时渝四周。他临时救场,没有合唱团的礼服,校服又太过突兀,幸好钢琴室里留了套还算正式的黑色衬衫。
礼堂里的温度调得高,时渝半卷起袖子,前两颗扣子随意敞开,露出漂亮的脖颈线。这件黑衬衫略微宽松却尤显身材,隐约凸现的锁骨,仿佛弯月精心勾勒的银线。
他在聚光灯下白得发光,像是质地上乘的冷玉。低垂着眼,漆黑的眸间似乎什么也没有,指下的低音贝斯化作荒漠中的白日焰火,在某个瞬间直抵用心聆听的灵魂深处。
姜满很少以这样的视角看他,相隔得远了,才能发现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比如时渝身上淡淡的疏离恹感,精致完美得仿佛没有人气儿。她不由假想,如果不是从小相识,恐怕他们永远不会有真正的交集。
曲终,时渝不经意间抬眸,正与观众席位的姜满对上视线。冰川般的清贵脸庞被烈阳融化,冒出被惊喜砸中的呆萌表情,唇角高高翘起,笑得春光明媚,有点儿傻气,还怪可爱的。
这是真高兴了,姜满知道。
他轻轻一笑,少年气息扑面而来,听取台下哇声一片,连沈云栖都没扛住。他们的位置在中间靠前排,最前排是校领导和企业家们的专座。灯光昏暗,谁也不会在意其他位置上都坐着谁。
刘明谦侧身低语:“时总您看,现在上台表演的是高一年级名列前茅的班级。独奏的是时渝同学,我们南城的中考状元,入校以来也一直是年级第一,这孩子是竞赛的好苗子,不光成绩优秀会弹乐器体育也好,真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
“嗯,不错。”时书程的反应很淡,看不出情绪。
下半场齐逸及时赶到,顺利地完成了演出,姜满听完整场后才回到后台。
张万元窜天猴似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热血集中在脑门。秦思睿背着手来回踱步,情绪愈发高涨,台词一声高过一声。赵欣怡独有自己的沉浸方式,在沉默中积攒情绪,于无声处迸裂爆发。
一切准备就绪,互相加完油,姜满前往操控室。整个礼堂的最后方中央的密闭空间,观众席的噪杂声音被隔绝,硕大的舞台压缩成老式电视机里的一方天地。
灯光、音响、投影控制,又何尝不是一种掌上游戏呢?这样想,姜满慢慢放松下来,有条不紊地指挥控场。
演员们都很投入,全息投影效果比之前任何一次排演来得都要精彩,绚烂绮丽的舞台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无边星河。落幕之时,光尘投射,四周屏幕上的或熟悉或陌生的手写祝福语浮现。
“万事顺遂。”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
“执着于理想,纯粹于当下。”
“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
还有,那最熟悉的字迹写下了令她最难忘的祝福:“小满胜万全。”
23. 小满公主
纷纷扬扬的彩带飘落,缤纷气球从各个角落滚滚而来,有观众欢喜着伸长手臂却难得其法,不一气呵成多努点力,气球就会从指尖溜走,太用力了又容易拍爆。
但是没关系,气球里还包裹着糖果。
压轴舞台足够惊艳,散场后的打扫工程也足够庞大。他们晚上还有庆功宴,姜远和林清欢祝贺完就回家了,陈朝在校园里溜达,时渝却自然地混入清洁队伍。
他们聊舞台聊创作聊观众的反应,收尾前演员去更衣室换衣服,姜满转头就见时渝的情绪急转直下,眉眼低垂,神情失落:“……这是你的第一部剧。”
“没有我。”
没想到他对这事耿耿于怀,但能说出口总比憋在心里强,姜满有点心疼,不愿他参加劳心费力,又担心他现在心里委屈。
“有的,赞助商时渝同学。”
姜满满脸严肃:“WIFI之母海蒂·拉玛说过,‘人的大脑比外表有趣多了’。《听说》讲述的是普通人的无限潜力,事实上,如果让你出演,不仅没有说服力,而且大部分观众的关注点会轻易被你的脸蛋夺走,从而忽视故事的内在和趣味性。”
“那样的话,作为编剧兼导演,我的心情会很复杂的。”
虽然作为小满,我会为你感到开心,因为你本该得到所有偏爱。
抿成直线的唇松了松,姜满从兜里掏出单独留下的草莓味糖果,剥开喂给他。
再平常不过的举动,没有特点的糖果,不会被深究。
气球这样的道具有人觉得平常,有人却会担忧爆炸。就算它真是意外降临,福气或许就紧跟其后。
姜满是公正的设计者,气球会飘向何处,由谁接下糖果,都是随机概率。唯独手心里的这颗糖果不同,它的主人不用直面未知的恐惧,姜满自然会双手奉上。
于理,不合适。于情,姜满解释说:“小鱼,站在舞台上的你看起来很冷清,我不想你花费时间精力勉强自己。而且你看到了,《听说》里可没有王子。”
你是不是忘了,这不是我的第一出戏,十二岁那年的才是。
姜满总是不乐意说些肉麻话的,但她更不愿意时渝没有安全感,于是坦言:“从最初到未来,你永远会是我这里的男主角。”
心里那点不痛快被她三言两语驱散,时渝端着高贵冷艳的王子范儿,不想开心得摇尾巴,可是雀跃的唇角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他弯下脊梁,为姜满戴上花环,虔诚地行王子礼:“那么,我的公主殿下,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最后的玫瑰和永恒的朝夕。”
他的眼瞳像夜晚的深邃海洋,他的嗓音如蛊惑人心的海妖塞壬,以至于姜满无暇顾及他究竟耍了什么花招,让空荡的礼堂霎时下起花瓣雨,角落幕布下藏着的大型透明花盒缓缓现身。
发间粉黄色系的花环由真丝烫花编织而成,手工仿制的草莓、粉玫瑰和三色堇点缀其间。
足有一米多高的透明礼盒里,时渝用成百上千的永生花瓣一点点设计粘贴制作成最终的华丽模样:戴着缩小版同款花环,笑容明媚的小公主,俏皮地坐在弯弯的月亮上荡秋千,乖巧讨喜的小猫亲密依偎在她怀里。
背景花墙上日月同辉,纸笔、乐器和望远镜分别对应《听说》里的不同梦想,最下角左侧用花瓣标注了今天的日期和一句祝福语「HakunaMatata」。
意为无忧无虑,梦想成真,一切顺利。
饶是平时宠辱不惊的姜满看见巨型花盒的瞬间,也小小惊呼了一声,甚至分神了两秒想,时渝没有参加插花比赛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不是艺术品是什么?倾尽心血花费时间和金钱,镌刻上特别意义,仅仅为送一份贺礼。
姜满蹲在礼盒前满心欢喜地左右看,鼻尖挤贴在透明罩壁,伸长胳膊试图把大宝贝揣怀里,用行动表达了感动:“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小鱼王子。”
始终视线跟随的时渝将这一幕拍下,默默收进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两人分开后,时渝敛起笑容单独去后台找何玉苓,开门见山道:“你在齐逸的杯里下了泻药。”
陈述句,语气冰冷,不容置喙。
何玉苓脸上的喜悦表情僵住,指甲掐在手心里,迫使她很快调整过来:“时渝同学,你是不是误会了?”
“匹可硫酸钠颗粒,白色粉末状,有橙子香味。还要我继续说吗?”时渝懒得废话,转身就要离开,“提醒你一句,后台每个角落都有监控。”
“别走、我……”何玉苓顿时慌张起来,脸色煞白,小跑着追上前想要拉住时渝,却被他闪身躲开。
她一直认为,时渝和自己是同类人,维持基本的社交礼仪和客套,内心却倨傲自矜。所以她当即收回手,强作镇定:“我认为你比齐逸更适合这个舞台,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或许这件事做得不妥当,我会向他道歉。”
时渝冷着脸,一句都不想多说,只补充道:“在合唱团所有人面前。”
何玉苓身形一颤,唇瓣发抖:“……没,没必要闹大吧。”
耐心耗尽,时渝按了按眉心:“那就请老师来处理。”
没有丝毫余地,何玉苓浑身冰冷:“等等!不要找老师,我道歉。”
在合唱团面前道歉,是还齐逸清白。认真备赛却遭受无妄之灾,不清楚真相,他只会内疚自己拖累集体,合唱团的其他成员也难免会对他有所议论。
至于没有让何玉苓当着全班面,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担心姜满知道。最近她很辛苦,今天又是重要的日子,没必要被琐事烦扰。如果她发现了推波助澜的逼供道歉,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冷漠无情?时渝不敢想。
他快步回到教室,眉宇间的不悦和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一眼便望见课桌左上角凭空多了两支艳丽的玫瑰,被人随意装在剪裁不平的塑料瓶里。
玫红色的鲜花盛放,映在深黑的眼瞳里像是团热烈的赤焰。时渝用力按捺住胸口,仔细环视一圈,确认玫瑰独属于他,这样就能任由心脏砰砰乱跳。
弗洛伊德玫瑰,小满喜欢的。
随手制作的简易花瓶,小满的风格。
这样娇嫩的花朵,还是得妥善安置,至于沾了点手工的塑料花瓶,放在家里好了。
庆功宴的路上,张万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姜满,谢谢你,让我今天获得了比肩时校草的讨论度。嘿嘿,校园告白墙什么的总得有我的一席之地了吧!刚出校门,还听到不少人回味咱们的舞台剧呢!”
姜满微笑:“不用客气,是你的个人魅力征服了大家。”
陈朝揉了下张万元的头毛,作嫌弃状:“啧,瞧你这出息,出去别跟人说你是我表弟!话说,你们学校校草长啥样啊,有你哥我帅不?”
“哥哎,我亲表哥,您就别碰瓷了啊!时校草就是咱们一中的传奇,那脸长得是真没话说,做男做女都精彩,即刻横扫娱乐圈!重点来了,您猜怎么着?人家快一米九的个子,我勒个飞天大,大草原……咱今天就光唠唠浅显的表面了,更别提什么成绩人品体育艺术……”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今天的全息投影技术了,真他妈高档货就是不一样!震撼硬核梦幻!你们看到没,当时台下好多观众沉浸得直伸手,嘴巴张大得像吞了老卤蛋!“
张万元越说越起劲,两眼放光,跟讲相声似的嘴叭叭。
陈朝只觉得他太过夸张:“……有你吹的这么玄乎吗?少看点泡沫剧,给脑子留点塞干货的空间。”
一旁的任菲顿时来了兴趣:“真的假的啊?有没有照片?”
任菲是陈朝店里兼职的员工,比他们大三岁,早早便不读书了,孤身从老家来南城打拼。她长得漂亮,性格开朗直爽,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却洋溢着一股活力劲儿。这次听说陈朝偶然结识一群高中生后,羡慕不已,说什么都要跟来感受一下青春气息。
“害,你还真别不信!等着,我找找贴吧里偷拍他的照片。我来一中前也没想到能遇上如此完美的妙人,姜满你们说是不是?”
看张万元满脸迫切“安利我推”的模样,姜满觉得有意思,又打心底认同他的说法,便诚恳地点点头:“确实很优秀。”
赵欣怡也连忙点头。
见他还在埋头苦翻贴吧高墙,姜满直接说:“时渝也会来庆功宴。”
她特意交代过时渝错开时间。
张万元猛地抬头:“真、真的吗?!”
连一向淡定的秦思睿都抬了下镜框,竖起耳朵。他的理由是:“时渝同学很聪明,解题思路新颖便捷,值得学习。”
不怪他们惊讶,先前只听说时渝为舞台剧提供了很大帮助,却不知道他会来晚上的火锅庆功宴,这感觉堪比遛弯途中突然被通知马上要和偶像兼赞助商共进烛光晚餐,也忒刺激。
火锅店里干瞪眼的,估计只有他们桌了。自从时渝来了后,气氛组的张万元安静如鸡。赵欣怡本身就内敛,现在连头都不好意思抬。秦思睿倒是想找时渝聊点数学题,就是不太合时宜所以迟迟未开口。
唯独任菲还算自如地抛话题。
怎么个个瞧见时渝跟老鼠见猫似的?空气都快凝固,姜满却差点儿噗嗤笑出声来,她笑点清奇,忍耐得辛苦,低头吭哧吭哧地点菜。反正待会儿吃火锅,吃着吃着都会熟。
趁着等菜的功夫,她率先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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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由衷地感慨:“谢谢大家,我们一起创造了难忘的舞台。”
张万元捧场:“敬everyone!更敬咱们最最最牛逼的全能ace——姜导!”
“敬热爱!敬梦想!敬各位追光者!”
……
秦思睿眼尖心细,早早察觉姜满和时渝的关系不一般。形影不离,熟悉对方口味,自然的留心照顾……
他还注意到,时渝口味清淡,只吃菌菇清汤锅,调料碟里也没有辣椒,却屡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娇纵姿态向姜满的辣碟里伸筷子,虽然都及时被后者瞪回去了。
姜满也无奈,时渝每回如此。明明是猫舌头怕烫怕辣,可只要见到姜满吃,他就想尝尝,完全忘记偷吃成功那次呕吐胃疼得直流冷汗。
微辣还可以考虑,这家店的川香辣锅明显远远超出他的承受力。
细节拼凑真相,世界竟如此魔幻。短短半小时,秦思睿几乎可以断定,他俩就是傲娇任性的家养小猫咪和好脾气溺爱的铲屎官组合。
提出假设再验证猜想,秦思睿旁敲侧击地发问,姜满明白他的意思,坦言道:“我们是邻居,认识挺久了。”
在学校避嫌是担心议论,不过眼前的几位都算值得信赖。
时渝跟屁虫,特别强调:“嗯,从小一起长大。”
没有人注意到赵欣怡微变的脸色。
“怪不得呢,我说时神怎么给咱们剧无偿赞助了个高级货,人还怪好哩!”张万元一听,顿时放松了不少,嘴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后连忙补救,“不不是,我不是说现在不好哈,你没来之前,我们还在夸你呢!”
时渝挑眉,来了点兴趣的模样:“你们?”
人情世故方面,张万元脑子转得不慢,花言巧语信手拈来,丝毫不在乎颠倒是非黑白以及当事人的感受:“嗯嗯,我们所有人……尤其是姜满,夸你夸得特澎湃!”
姜满用口型骂人,骂得很凶,但罪魁祸首心虚装看不见。
时渝顿时菜也不吃了,放下筷子,速速直起懒洋洋的身板,掀眸望向姜满,眼里尽是期待:“夸我什么了?”
“她说时神真神,拥有惊天动地的帅气,鬼斧神工的身材,绝世聪明的大脑,一骑绝尘的成绩,纯洁高尚的品格……”
……编,你可真能编,下次舞台剧就你来写剧本了。
时渝倒不在乎真话假话,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愉悦的弧度,手里继续给姜满夹菜,心情大好地问张万元:“还想吃些什么?尽管点,我买单,不用客气。”
张万元举双手欢呼:“耶!时神威武!!”
“是的,万元说的都是实话。”秦思睿抬了抬眼镜,眼睁睁说瞎话,边观察时渝表情边问:“现在可以探讨昨天数学课后习题最后一道的第三小问吗?”
时渝欣然答应:“没问题。”
火锅越吃越有,大家伙越聊越投机,张万元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乐呵呵地八卦:“时神,怀里的宝贝花是哪位仙女送的呀?”
每天都有女孩给时渝送礼送情书,可他从来不收,显然这两支插在潦草塑料瓶里的玫瑰是例外,难免让人好奇这位俘获男神的赠花者。
姜满默默支起下巴眺望远处,努力降低存在感。时渝笑眼流转,到底还是没拆穿:“她没有留下名字,正巧送了我最喜欢的花。”
“哦哦哦~”张万元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称赞:“不愧是时神,品位就是一级棒!花嘛,就是要越艳越好!就跟人一样,浓妆艳抹的美丽性感大姐姐谁不嘶哈嘶哈啊嘿嘿嘿……”
一顿火锅结束,大家明显热络许多。散场时,张万元还有些意犹未尽,提议唱k。时渝婉拒:“下次吧,我们待会要去选花瓶。”
他口中的“我们”自然指他和姜满。
张万元瞄了眼他怀里的玫瑰,眼珠子滴溜儿一转,恍然:“哦哦哦~明白明白!”
花店内,时渝津津有味地挑选花瓶,恨不得给俩玫瑰实现一支一居的自由空间,以及定期更换新瓶,主打一个骄奢豪气。在他拿着第七个花瓶询问姜满时,后者不争气但实诚地夸道:“……嗯,这个的确也好看,是另一种风格,各有千秋。”
不知道是时渝审美太好,还是太清楚她的喜好,总之挑的全都正中红心。
算了算了,买的多还有折扣,就当提前给以后的花儿买好住宅。
这么想着,姜满找老板娘讲悄悄话,背着时渝预订了一周的鲜花上门,期待他每日清晨签收惊喜。而她不知道的是,时渝与她心有灵犀,更早之前便订好了未来整月的鲜花。
与此同时,店外无人在意的街角,一直尾随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
24. 冰火小鱼
转眼十二月,南城进入速冻模式。在外面走上一圈,都会平白被寒风扇大耳光。
病毒和冷空气同时现身,学生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教室里开着空调蒸猪肉,喷嚏咳嗽四处扩散,随机挑中个倒霉小孩。
时渝就是那个倒霉蛋。
大概是幼年底子没打好,不管多小心,每年冬天必定病一场。林清欢倒不在意,比起在时家那几年,他的身体素质已经强多了。
早上起床时,时渝只是觉得有些头疼,也没胃口吃早饭,裹上围巾便等在姜满家门口。这种天气如果不好好保暖,会惹她生气的。
大半张脸缩在围巾里,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打了个寒颤。
在学校强撑着上完三节课后,时渝头痛欲裂,眼皮发烫昏沉,像身处海底,所有声音和图像都渐行渐远。
他用力掐了把手心,试图恢复清醒。缓慢戴好口罩,趴倒在桌上,吃力地撑开眼皮,本能寻找依靠——姜满不在,她去办公室拿批改好的语文作业。
后来,姜满责怪自己粗心,忙着收作业突击默写,居然迟迟没有发现时渝生病了。
还是齐逸焦急地等在办公室门口,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给我吧,你快去看看渝!他不太对劲,上节课间在厕所干呕,现在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听这话,姜满赶忙跑回班里,提着心脏靠近。时渝埋在臂弯里呼吸低弱,躬起的脊背隐隐发颤,一只冷白的手无力地垂在桌边。
姜满双手握住那冰块般的手捂着,轻声唤他:“小鱼,醒醒……”
随后她注意到几乎微不可察的抽动,手掌托覆上时渝露出的后脖颈顺了顺,让他借力起身,这才得以看清糟糕的身体状况。
整张脸烧得通红冒热气,汗水打湿额发,湿淋淋的眸子仿佛蒙上水雾般难以聚焦,呼吸不顺却还戴着口罩,惨兮兮的小可怜样儿。
“小满……小满……小满……要小满……小满在哪……小满……”时渝有气无力地吐息,来来回回喊她的名字。
“我在,我在呢。刚刚我去办公室拿作业了,你还记得吗?”
姜满一眼就知道他发了高烧,摘下他的口罩给他喂水喝,汗流得太多,不及时补充容易脱水。
时渝烧得意识不清,反应迟钝了许多,浑身软绵绵的,微弯起手指勾了勾她的掌心。姜满心疼地给他擦汗哄道:“对不起小鱼,你再等我一小会儿好不好?你数完90下,我就会回来。”
他蔫巴巴地趴着,像是中了病毒的小机器人,无论如何都会完成指令,乖乖开始掰着指头数:“唔,1,2,3,4,5……”
她得给林清欢发短信,还要去办公室请假。林清欢得知情况后向高敏打了声招呼,高敏才肯放行。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应该拜托齐逸陪他去医院,以免引起高敏的怀疑和同学的猜测。但情感上,对时渝的担忧足以抛弃所有冷静。
一路上时渝难受得睁不开眼,半躺在姜满腿上,不安地向她怀里钻,伴随着高热,心脏跳得有些快。
热泪从胭红的眼尾汨汨洇出,干裂的唇瓣微张艰难喘息,喉间咕哝出小奶猫受伤的哼唧声:“……不要……不要分开……”
姜满没听清他的话,只当是身体不适的呓语,猛然间见他满脸泪水,心都揪紧了,抚上他的额头连声安慰:“小乖不哭,再坚持一下,等到医院就不难受了昂……”
尘封已久的昵称是一剂安慰特效药,时渝慢慢平静下来。
冬季流感高发,医院发热门诊人很多,没有剩余的床位,能找着座位挂水都不容易。时渝离不开人,姜满也不放心他独自待着,想买点东西只好叫外卖。
姜满知道他烧成这样早饭肯定没动,挂水不能空腹,怎么也得哄劝着吃点。
时渝听话,从小就是,哪怕生病再难受都不会闹脾气,再没胃口也会乖乖吃她喂的,名副其实的“小乖”,虽然这时候黏糊劲太厉害,但也只会让人更心疼他罢了。
一共要挂四瓶水,姜满特意跟护士姐姐叮嘱过他们不赶时间,可以调慢点尽量舒服点。
冰凉的液体刚输入体内,时渝便蹙起眉头,冷得微微发颤。姜满把准备好的暖贴放在他输液的左手下,又裹紧盖在他身上的小毯子,在毯下给他捂右手。
时渝慢慢挪动,长手长脚地蜷缩紧贴在她身边,埋进肩窝里蹭了蹭,像猫咪撒娇,细软乌黑的发梢毛茸茸,触感很柔软。很快,灼热急促的呼吸,湿漉黏糊的泪水从颈侧滑落……小猫淋的这场雨,在她心尖上烫出了一口洞。
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只能一遍遍问他怎么了。
他的鼻音很重,迷糊中颠三倒四地呢喃:“……平安夜……圣诞老人……不乖没有……”
姜满哭笑不得:“你还惦记着这个呢?”
万万没想到他伤心欲绝的是这事,该说童心未眠吗?
刚认识那会儿,这小孩常端庄张小脸装成熟稳重,姜满就特喜欢逗他。
那回年末,姜满说起圣诞老人会给喜欢的小孩送礼物,时渝却言辞凿凿世上不存在这号人物。姜满当然知道,也清楚每年的礼物都是爸妈代送,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时渝不信,她想出一计,在沈云栖的帮助下给芬兰的圣诞邮局寄信,并成功在两个月后收到回信,以此为“证据”拿给时渝看。从那之后,时渝信以为真,隐隐期待圣诞老人的礼物。
当时他一脸愁云问姜满:“那,圣诞老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呢?”
姜满随口糊弄:“听话的,乖的就喜欢。”
于是他就傻乎乎地点头,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做更乖更好的小孩。他开始认真相信,姜满又不忍心戳穿谎言了,干脆偷偷扮演起圣诞老人送礼物,这一送就送了快十年。
今年也不例外,姜满早早安排好,却没料到平安夜当天某人并不太平地进了医院。
姜满轻揉了下他的额发,顺着向下按摩太阳穴:“放心吧,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乖,会第一个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
“小满是第一个……”时渝强撑着倦意说完,阖上千斤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这觉足有一个半小时,刚好换下瓶输液,期间时渝身上发了不少汗,惊醒过两次都是还没彻底清醒就被姜满哄着继续睡了。
“感觉好点了吗?”姜满每隔一会儿就会摸摸他的额头探温度,喂点水喝。
时渝眼神迷蒙,压下喉咙发痒的不适:“嗯……好多了……”
“冷不冷?”
“不冷。”
医院大厅难有安静片刻,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打针哭闹的孩子,把孩子抱在怀里心疼的家长……姜满想了想,语气轻松道:“林姨很担心你,但她在月港临时有急事,赶回来太晚了,我就劝她不用回来了有我在呢。”
说谎。她不会担心我,更不会为我回来,只会习以为常地提出“麻烦小满照顾”。
时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嗯,没关系。”
我有你就足够了。
见他醒来状态还行,姜满便抽出手翻吃的,温着的黄桃梨罐头,还有现切果盘。
每回时渝生病吃不下东西,姜满都会换着花样劝,多准备点酸甜可口的开胃,他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来,总比什么都不吃来得强。
时渝扁嘴,发现姜满此时的视线根本不在他这,又轻咳两声引起关注:“……现在好冷。”
姜满狐疑,她掖被角的技术一流,把时渝包得像裹满厚厚糖霜的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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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微风都钻不进去的程度,怎么突然就喊冷了?
将将在扶手边摆下食物,她叉起块苹果递过去:“吃饱了就不冷了。”
时渝不高兴地哼哼,烧得红彤彤的嘴唇高高撅起,小病猫发威般一口咬下苹果,边细嚼慢咽边盯着姜满:“你吃了吗?”
姜满看得好笑,趁机多投喂点水果:“嗯,吃过了,在你睡着的时候。”
任何时候,她都能够照顾好自己。
黄桃梨罐头缓解了咽喉痛,时渝体温降了些,但精神还是不济,四肢酸软无力,头也晕乎乎,没吃多少就半阖起眼皮,脑袋一点一点的,含糊交代:“烧是不是退了……我自己留在这也没关系……你回去上课吧,或者回家休息……”
话虽如此,蓄谋已久空荡的右手小指却勾住姜满的手指晃呀晃,悄悄诉说着不舍和依赖。
笨蛋。哪怕路边偶遇陌生人烧成这样,也不会把人单独留在医院,更何况是你这个难缠的小祖宗。
姜满决定教做人,假装没看见小动作,顺着他的话收拾东西起身告别:“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
衣摆猛地被扯住,身后传来的动静不小。
时渝现在没力气,虚虚勾住的手指很容易逃脱,赌的是愿者上钩,可他没想到姜满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一时慌了手脚只顾挽留。等姜满皱着眉回头看时,他才恢复感觉,吃痛地抱怨:“嘶……好疼。”
能不疼吗?!哪来的牛劲硬生生把针头给扯下来了啊!
止血换针,惨白手背上的针眼泛青,多看一眼都得多揪次心。
姜满轻声叹气:“本来就没打算走,只是想让你坦诚一点。”
时渝还是当年那条不安小鱼。他是站在悬崖边的人,这些年里只有姜满一直牢牢抓住他,可是,如果有一天,她想放手了呢?
他不想让姜满成为唯一,这意味着沉重的包袱和占有的约束,对她不公又残忍。
每一次口是心非,都是为了给她后退的机会。
可是病中脆弱,轻易被她一次次突破心理防线,全然无法维持表面的骄矜和豁达,眼眶漫上水汽,眸间通红。
他抬起胳膊捂住眼,闷声哽咽道:“……照顾我很辛苦吧……不体贴……不懂事……烦人还黏人……不坚强……不独立……”
“停停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念三字经呢,跟紧箍咒似的。”姜满强势地拉下他凉丝丝的手腕塞回毯里,“闭眼,听我说。”
温热的指腹轻轻按揉在红肿滚烫的眼皮四周,香甜清新的果香缓缓散开,逐渐纾解了高热的难耐和患得患失,刚聚拢的神智就在这股安抚中奇迹般地消失褪尽。
“小时候一开始你不爱说话,真心话更是没几句,总要人琢磨。伸手是要抱,勾手指是挽留,吃不喜欢的食物会呕吐,不高兴的时候喜欢拐弯抹角说反话,生病的时候特别会撒娇一秒钟都离不开人,表面还要装得可威风,说着什么没事啊辛苦啊,自己又巴巴的可怜相。”
姜满的语调不疾不徐,轻飘飘地将记忆引向遥远的过往,时渝放松身体,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轻盈蓬松的棉花糖里,间或哼唧两声,像宠坏的猫咪咕噜委屈。
性格天生难改,也不需要改变,她担心的是时渝心里憋闷伤身。凡事得循序渐进,姜满清楚这个道理。
“我是不是很聪明?解读小鱼大赛第一名。”她继续按摩眼皮,感觉时渝舒服了许多才继续说,“可是第一名不是满分,也没法保证永远是第一。所以,能不能请小鱼老师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放放水,偶尔透个题告诉我正确答案?”
时渝傻呵呵地笑起来,在她颈侧蹭来蹭去的黑发静电炸毛,显得乖萌乖萌的:“……小满就算不答题,我也会给满分、第一名!”
25. 小满应援
圣诞夜当晚,姜满的床头一左一右挂俩鼓鼓囊囊的巨型袜,不难看出里边塞了礼物。
一小时前还没放学,姜远鬼鬼祟祟地钻进她房里。他姑且算是有仪式感的男人,但心大,想起一出是一出,没想起来的就作罢。
偏偏时渝那小子又带花又带甜品的费尽心思,只是拜托他把准备好的礼物挂在姜满床头。
不是,就芝麻大点的屁事,需要你带盆皋月杜鹃来吗?
姜远掂量着沉甸甸的礼袋仔细琢磨,觉得自己不能被时渝比下去,重视的心意为上,遂紧急给女儿捣腾出了份惊喜。
姜满掸一眼就能猜到礼物都出自谁手,但她还是煞有其事地坐在窗前课桌边和时渝面对面心照不宣地拆礼物。
她送给时渝的是盏圣诞水晶灯,内置童话场景里的圣诞老人、麋鹿和雪人其乐融融,开灯时会有旋转的圣诞树、纷纷扬扬飞舞的小雪花,伴随着欢快温馨的纯音乐,氛围感十足。
时渝趴在桌边,小猫仰脸,专注地捕捉每一片雪花。暖黄的水晶灯光映在他眼瞳里宛若琉璃碎片,晶莹闪烁。
他送的是陶瓷首饰盒。
草绿色的圆盒侧面雕饰着枸骨花叶,上面立着个抱圣诞树的小雪人。白乎乎的小雪人很精致,胡萝卜似的鼻子,笑容憨甜。蓝白相间的毛线帽,红黄条纹围巾,深蓝手套和黑色长靴……姜满爱不释手地摸了它好几下。
姜远送了心爱的巧克力。沈云栖扣着他吃甜食,他偷拆了一盒分别藏在书架不同排的隐秘角落,这回忍痛割爱了两块当作礼物。
姜满拆了块丢嘴里嚼吧嚼吧,看对面小猫眼巴巴的,仿佛橱窗里的精致娃娃。病刚好,姜满不允许他夜深开窗,便写了张纸条举起告诉他:“还有一块,明天带给你。”
接踵而至的期末考试被高敏再三强调重要性,一是对这一学年学习成果的检验,二是提前考虑高二分科的选择。
其实后者只会困扰全能的尖子生和全科均衡的稳定生。对姜满这类偏科明显的来说,选择只有一种。就算不如理科容易就业,但擅长的和喜欢的都是文科,所以不必纠结。
期末前作业骤减,学习小组的工作量却直线上升。时渝给他们押题划重点,又把易错易混淆的知识点再次梳理,连着两节自习课不休不止讲得嗓子都快冒烟,还有同学围着问问题。
姜满低头翻看错题本。她懒得抄写,讨厌回顾旧题,同一个坑得往里跳两三次。这本是前两天时渝给的,将她这学期所有数学错题按照题型和考频错频归纳整理了下来,厚厚一本,不知道花了多少个日夜。
自从前段时间发烧后,他断续咳嗽了好些天才彻底痊愈。姜满哪能放任他透支身体,起身发语文作业,有意无意地提醒:“下课了,大家休息会吧。喝点水,下节课继续。”
发到时渝桌上时,姜满指节屈起轻敲了下桌面,时渝冲她乖乖扬起笑脸,立马拧开保温瓶,银耳炖雪梨的甜香热气扑面,两颊都染上了点粉红。
姜满小小声叮嘱:“小心烫,慢慢吃。”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般离开继续发作业。
谁不羡慕冬日里一碗热乎乎的甜汤?雪梨炖得软嫩,银耳增加糯糯的口感,搭配红枣枸杞,用料足却不腻,时渝吃得慢条斯理又津津有味,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咽口水,犯馋的肚里咕咕叫。
张万元离得近,口水哈子都快呲溜完了,望梅止渴这招只会起反作用,他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期哀地问:“时神,您这哪买的呀?咱们食堂有不?”
时渝容光焕发,跟吃了神药似的,连说话的尾调都轻快上扬,疑似炫耀:“家人宠我,特意为我做的。”
……坏了坏了,吃不到这等顶级美食,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清楚真相的齐逸冷哼,瞥了姜满一眼,宠吧宠吧,把人宠坏了还得你负责。
程思语缠着姜满不放,意思时渝有的她也得有。
难度真有点大,浸泡银耳去除硬蒂,炖煮焖锅,前前后后折腾了有三个多小时,才熬制出一小壶。
姜满心虚两秒钟,拿出早上刚出炉的曲奇饼干给他们分。
奶香味足,造型漂亮,包装精美,程思语直呼友谊万岁,齐逸到手就啃。
正美美喝汤的时少爷指尖一顿,润泽过的薄唇微抿,“我的呢我的呢我的呢”的小眼神幽幽飘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满是怕他不知节度,课间吃太多甜食。这小子是惯犯,明明挑食得不得了,但只要是姜家出品的东西,给他多少就吃多少。一开始他们没发现,直到有两次积食呕吐发烧送去急诊才清楚。
时渝接过饼干,几乎笃定地问:“姜叔做的吗?”
姜满点头:“嗯。”
时渝笑眯眯:“以后我也会给你做的。”
期末考试按照期中名次分考场,为期三天,考得天昏地暗,众生垂头丧气。姜满心情还不错,她有粗心的毛病,但胜在思维灵活,难题说不准会脱颖而出,反而简单题容易抱憾滑铁卢。
果然,试卷批改出来后,姜满总分又进步了些,年级第42名,至少能过个像样的寒假。语文和政治依旧是第一,文科里历史分数稍逊,地理拖后腿。数学考出了今年的最好成绩,相比之下物理超烂。
没有物理的话,前二十也能冲一冲吧……
姜满也不纠结,满心期待放假。学校还要接连开两场期末家长会,先年级再班级,颁发奖学金,动员学生家长……
姜远和沈云栖正好都有时间,按照班级指引在大礼堂就座。姜满不知埋伏在哪儿,蹭地冒出来坐他们旁边。
姜远诧异:“诶?哪儿的风把我女儿刮来了?”
一般家长会默认没有学生参与,更没有学生会主动加入。
姜满理直气壮:“这次进了前五十嘛,来听听校领导怎么夸我。”
一中虽省,但该有的形式少不了。年级前五十都有奖学金,只不过分五百和三百两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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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会上还会请前十名上台领奖走个过场。
领导讲话冗长,比安眠药还助眠,姜满全当白噪音,在手机白板上涂鸦,又翻找出纸笔写信。直到传来“时渝”的名字,她才抬起头,屏幕上的光荣榜名单红底黑字,醒目而隆重。
时渝在第一个。不仅总分第一遥遥领先,他还拿下了除语政历外的所有科目第一。每项名单都直观地告诉在场所有人,他有多优秀。
即便是看着他长大的沈云栖都止不住感叹:“哇,这种小孩真是求都求不来,太厉害了……”
有一种人,只要出现,人们的目光便会自然聚焦在他身上。时渝就是这样。他穿着校服上台领奖,瘦高瘦高的,表情很淡没有任何起伏,五官立体轮廓锐利,冷白得像块捂不热的玉石。
只有姜满清楚,这块玉剔透可爱又温暖。时渝从小短腿时期就开始上台领奖,到现在腿长肩宽腰窄的,时间过得真快,相识以后她再没有错过他人生中的每个阶段。
她举起手机拍照,被姜远揶揄:“呦呦呦,夸你的话都在‘热烈祝贺时渝等前五十名同学’里浓缩概括了,我看你是来听学校怎么夸那小子的吧?”
“爸,你唱rap呢。”姜满面不改色,“没有的事儿,家长会多无聊呀,我主要就是来陪陪你俩。”
姜远不信:“得了吧,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小子哪次上台,你没在台下守着?”
沈云栖倒很理解:“没办法呀,清欢总是在外忙,小渝嘴上不说,心里指定难受着。你说说,什么拿奖表演开家长会,哪次这孩子不是孤零零的,要是连我们都不来,他得多伤心!”
姜远还想再叨叨两句,但往左一瞅自个儿老婆也在盯着同一目标咔咔拍照。别说,时渝这小子真是横排竖排随手拍怎么拍都……挺帅。
他不信邪,怀疑沈云栖她俩用的是什么黑科技美颜相机,挣扎半天自己也举起手机,不为别的,就是想验证看看时渝有没有360度外的死角。
姜满近视,通过手机视频画面猛然发现,时渝早就看见他们了,冲着镜头微微颔首,唇边咧开猫咪纹,笑得像个流心叉烧包。
这家伙简直火眼金睛,超绝视力。不管距离多遥远,观众席再昏暗,哪怕姜满没有告诉他自己会来,他都能找到她。
姜满在屏幕前跟着开心,切换界面调出涂鸦,把手机转过去面对他。尺寸有限,她只画了大大的“超棒”作为应援。
从时渝的视角来看,第五排角落最左边三人齐齐举着手机拍他,冷光映出他们脸上的认真专注。
随后,姜满把手机安置在前座椅头,下巴随意压上手机边,调整成舒服的姿势。屏幕按亮,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直抵心脏。
时间凝滞,万物无声,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他们。时渝低头失笑,不经意间流露出宠溺的神情,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问她:“下巴疼不疼?”
姜满看懂了,草草摇头结束话题。
26. 贴心小鱼
除夕一大早,春运赶路人就被堵在高速公路上。
姜满挑出只软和的橘子,刚包上纸巾准备开扒,就被时渝接过,利落地剥了个干净再递回去。
她不喜欢剥果皮,溢出的汁水会沁进指缝,处理麻烦。
一分为二,一半给开车的姜远,另一半投喂给时渝。他昨晚没睡好,清早起来头疼,这会儿晕车,小脸煞白,惨兮兮地躺在她腿上。
走走停停,总算在中午前回到浔水。
方迎秋等在院门口盼着,见他们又是大包小包地来,免不了数落几句:“哎呀,你们逃荒呢这是!早说了家里什么都有!”
姜远憨笑:“过年嘛,看啥都想买点回来。”
得知后备箱还有大半东西是时渝准备的,方迎秋更是心疼孩子乱花钱。
时渝低头垂眸,一副老实认错的模样。等方迎秋念叨完,才轻轻揽着她的肩走向车后。
后备箱打开,姹紫嫣红的盆栽花朵映入眼帘。蝴蝶兰和大花惠兰,桃花和长寿花,桌上冬青、火棘果和寸寸金……除了年宵花盆栽外,还有一束比脸还大的牡丹芍药鲜花花束。
时渝眨眨眼,顶着张俊脸笑得卖乖讨巧,明知故问:“阿婆喜不喜欢?”
方迎秋爱花,奈何姜瑾行老古板不解风情。她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止不住地捂住嘴巴直点头,粗略掸一眼便清楚这些花的稀有昂贵:“再喜欢也不能糟蹋钱呀,乖乖瘦了好多,脸色也差,是不是省着饭钱买花了?”
“有小满在,我哪敢不好好吃饭?阿婆别担心,是长了个子才会看起来瘦了点。学校给了不少奖学金,您喜欢就是值得的。”时渝把花束递给她,自己开始搬盆栽:“花重,您先进去吧,我来搬就好。”
就那500块能买几盆花?更别提还给姜瑾行换了新球拍,买了茶叶。
姜满没拆穿他,刚要帮忙搬就被阻止,时渝变魔术似的又拿出两束不同的鲜花给她和沈云栖:“天冷,公主先进屋吧。”
时渝眼里有活,搬完花又钻进厨房。阿公阿婆年岁渐高,捣年糕这活儿,现在都是他抢着干。年糕屋里热气袅袅,没一会儿就蒸闷得额角渗汗,眼眶水红。
姜满放心不下,前后脚跟着劝他休息。时渝眼眸亮晶晶,一面应声好,一面还在忙个不停,将新鲜出炉的第一根年糕条包好蘸糖递给她:“小心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那你先咬一口,一早上就没吃几口东西。”姜满小声嘀咕。
“你先,吃不下了就给我,待会儿还要吃午饭呢。”
……
他俩你来我往孔融让梨的精神实在婆妈,姜瑾行看不过眼,随手丢条装好的年糕给时渝:“行啦,这不多的是,咱家不缺粮食!”
随后又嫌姜满妨碍进度,赶她去看电视,时渝也不舍得她在厨房陪着,端了盘年糕把人送回客厅,噙着笑低语:“年糕屋湿闷,还没地方坐,过去陪陪阿婆吧,她可想你啦。正好帮她们插插花,展示一下我们小满的艺术审美。”
听他这么一说,姜满顿时来了兴致,交代了两句:“不要让自己太累,午饭后一定要好好睡觉。”转头就加入女子天团。
中午开饭前,姜满就已经被投喂得肚皮滚滚。茶几上摆满了果盘糖罐,零食礼盒还有红彤彤的旺旺大礼包。
她两手交叉背后,上级巡视般仔细欣赏插花成果,方迎秋笑眯眯地给砸核桃,又被姜满反喂了不少,沈云栖难得清闲,在旁嗑瓜子磕得嘴皮发干。
家里厨艺最高的当属时渝和姜远,可惜后者做菜凭感觉,发挥极其不稳定。姜瑾行对此不服气,誓要拿出看家本领征服众人味蕾。说好的中午随便吃吃,最后沦为三个男人一台戏,摩拳擦掌争厨神名号。
他们各端出两道菜,不约而同地起了花里胡哨的雅称。姜氏亲父子瞪眼吹胡子的谁也不让谁,时渝倒是不争不抢端起水来。沈云栖瞧他们火力全开做了满桌佳肴的架势,连连感慨:“啧啧啧,使不完的牛劲,年夜饭那顿岂不是得上国宴了?”
席间,方迎秋快速扒拉几口饭,就要放下筷子。她吃饭速度向来快,又总惦记着给孙女剥虾。沈云栖看出她意图,阻止道:“妈,你吃饭,别总惯着她。”
她还不清楚自家女儿?凡事嫌麻烦,宁愿不吃也不肯动动小手。
时渝却早就洗好手戴上一次性手套,熟练地剥虾:“阿婆慢慢吃,我来就好。”
他的动作仔细又利落,快半盘虾都剥进姜满碗里,另半盘也剥了个干净,整齐地摆放在盘边。
姜满从厨房拿汤勺的功夫,回来就见碗里堆了小山,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便直接分了一半虾给他,转头对着方迎秋嗔怪道:“阿婆,你怎么吃饭还是这么快呀?美食都是要细嚼慢咽才越品越香的。阿公他们费了半天劲做的呢,您可得给点面子好好尝尝嘛!”
“还有小鱼,前段时间才生了场病,今早晕车不舒服,回来了也不好好休息,还忙得团团转。不听话的小孩我管不了,阿婆你说说他,你俩钉子户得互相监督。”
时渝垂着脑袋挨批,不时瞄她两眼:“你管得了……我听话……”
方迎秋更心疼了:“难怪我看小渝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唉,你这孩子,不舒服怎么都不说呀!赶紧多吃点,下午好好睡一觉养神。”
姜瑾行点头:“今晚早点休息,既然回来了,明早开始继续训练。齐家那小子也回来了吧,叫上他一起。强身健体,每天都得坚持运动!”
时渝一一应下,乖得不像话,如画的眉眼弯起:“阿公,下午我陪您试试新球拍?”
恶魔诱惑似的,一句话正中靶心,闹得姜瑾行心痒痒,刚要答应就被方迎秋和姜满齐齐截胡:“不行!”
“一个寒假呢,有的是时间玩。”
“对对对,都听小满的,不急这一时半会!”
两人只好作罢。时渝消停没多久,下午又要跟着姜满去超市。任凭他如何吹耳边风,这次姜满都铁了心冷酷到底。真要带上他,肯定抢着买单抢又着拎东西做苦力。
出门前,姜满不放心地叮嘱道:“爸妈都在,如果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时找他们,我很快就回来。”
时渝闷闷不乐地答应,缠绞着她的手指不放。
姜满狠狠心下了指令:“乖一点,老实回房睡觉。”
时渝知道这是没得商量了,便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瞅她,眼神热切的都快烫出个洞来。姜满假装没看见,一手挽一位,和方迎秋姜瑾行往外走。
家里吃喝都不缺,逛超市逛的是个年味,听着音响里喜气洋洋的贺曲,挤在人堆里红灯笼下挑金闪闪的春联福字。
好不容易挑拣出满意的,手心却遭了殃被蹭得到处是金粉,姜满也不恼,笑嘻嘻地继续挽着二老,使坏般贴贴:“阿公阿婆,surprise!送给你们的,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哎呀,你呀,小调皮!”方迎秋轻拧了下她的鼻尖,姜瑾行二话没说,拍了拍胸脯豪言:“来来来,阿公喜欢,多给阿公送星星!”
他不比方迎秋少宠孩子,平日节俭,看见新奇的玩意儿却都想买给孙女,姜满不愿驳老人好意,美滋滋地抱了样玩具。姜瑾行还选了点东西给时渝,末了收银台处瞥见鲜花,又拿了支一同结账。
姜满极力争取才获得拎小袋抱玩具的资格,剩余的都在姜瑾行那儿,这时候他说一不二,方迎秋怀里只有支玫瑰,还是他看似不经心随手塞的。
方迎秋打趣:“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明天得下雨吧,老铁树居然知道开花啦?”
姜满煽动气氛,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唇边起哄:“喔~~~阿公好帅!酷哥!”
姜瑾行被她们闹得不好意思,移开视线嘀嘀咕咕:“老说我不开窍,钱都归你管了,想要什么就买嘛真是的。”
他们有说有笑地回程,远远便见时渝站在院门口,他换了套烟波蓝的棉质睡衣,裤脚短了截,露出雪白瘦削的踝骨。额发软趴趴地垂下,半掩神情,看起来柔软又易碎。
时渝快步迎来,眸间一点点亮起细碎的星光,随即接过购物袋。姜满蹙起眉,一时不知道该责备还是心疼:“傻不傻,怎么站外面吹冷风啊?等多久了?也不披件外套!”
“不冷,没等多久。忘记拿外套了,这里能第一时间看见你们嘛。”时渝鼻尖通红,句句回应,见她怀里抱着玩具便问:“阿公买的吗?”
提到这个,姜满就难掩激动地比划起来:“嗯嗯,你不知道当时可给我纠结坏了,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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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我呢,虽说小时候看动画片最喜欢喜羊羊,可是这款玩具懒羊羊真的无敌可爱诶!”
“不选喜羊羊感觉背叛了童年,但是!你看介绍,按下开关,懒羊羊就会头顶小笼包弹出来,这谁不心动呀?待会给你演示一下其中奥妙!”
“好好好。包装盒上写了五款,还有你那时候第二喜欢的小灰灰和偶尔怜悯的灰太狼。”时渝被她情绪感染,不自觉就扬起笑容。
脑补完她苦恼的场面,觉得又可爱又可怜的,正好扫了眼背面说明,半哄半劝道:“那明天我们再去趟超市,全部买下来好不好?过年嘛,就要完完整整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不用啦,有一个就够了……等等。”姜满轻贴了下他的脸颊,催促着赶紧进屋:“好凉。你有睡觉吗?”
“我……”
迎面正遇远方来客。
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林清欢貌美如初,言笑晏晏地向两位长辈颔首:“姜爸方妈,我回来了。小满,好久不见。”
“林姨,过年好。”姜满微笑。
姜瑾行没有多言,只是点头问:“回来就好。这次能待多久?”
“一会儿就走,过几天再找时间来看望你们。”
姜满心里一咯噔,不敢看时渝的表情,不敢想他会有多难过。余光里,那不自觉攥紧的手指失血泛青,姜满便轻轻抚上他的手背,一点一点拨开舒展,再染上暖意。
方迎秋:“吃了晚饭再走吧?”
林清欢踌躇了片刻,应声好。
方迎秋想起要事,清了清喉咙郑重宣布:“正好大家都在,我可告诉你们啊,今年不许再偷偷往家里塞钱,咱们不缺,都自个儿留着,万一在外有什么急事也能行方便。”
“好好好,您老也别偷偷给我们塞钱。”晚辈们一口答应,脑子里光琢磨着哪里隐蔽。
每回过年,家里大人都不约而同地玩起捉迷藏,藏的是钱也是心意。藏裤兜藏枕底藏零食里,想破了脑袋藏得严实,临了回家路上又在车里发现对方还来的心意。一来二去相互抵消,哭笑不得之余倒是留下了温情余韵,然后下回再犯,乐此不疲。
来到客厅,时渝紧挨着姜满坐,另一边是林清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总之眼下母子之间并无交流。姜满和沈云栖交换了眼神,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林姨,尝尝滇红茶叶,高香味醇顶呱呱,喝过都夸妙哈哈!”
说着说着怎么还押起韵搞说唱了呢?姜满被自个儿逗乐,噗嗤轻笑两声,小插曲反倒搅开了些乌云,众人也弯起眉眼。
“清欢,你瞧见院子里的新奇玩意儿了吗?爸前些天买回来的。走,我带你去看看。”沈云栖也清楚他们母子许久未见得慢慢缓和,便找了个由头自然切入。
她们走后,时渝逐渐放松身体,半靠在姜满肩上挤出脸颊肉,揉了揉眼睛恹恹的:“你不在,我睡不好……”
超市拥堵信号不好,姜满也没留意手机,原来早在两小时前时渝就发来短信:「好想你。」
“好吧好吧,撒娇精。”姜满拿了枕头垫在腿上示意,“躺下睡吧。”
沙发够宽敞,客厅柜式空调,盖上毛毯也足够睡个下午觉。时渝面朝她侧躺,一只手虚虚环在后腰,最终只抓了片衣角。
半晌后,细微的呼吸声平稳起伏。
“睡着了?”姜瑾行闲来无事,端了棋盘来,唯一的强敌却已酣然入睡:“害,这小子,好好的房间不睡,非得窝这才舒服,从小到大一个样。”
姜满点头,轻声细语:“我陪阿公下棋吧。不过咱们得事先说好了,我不会下围棋,只能陪您玩玩五子棋。”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小老头可惜自己的花梨木棋盘,嘟囔着下先手。
口嫌体直。
姜满偷笑:“您还别瞧不起五子棋,指不定谁赢谁输呢,我可不会放水哈。”
“小丫头片子口气倒不小,输了别找你阿婆哼哼!”
……
沈云栖林清欢再进屋时,就见一老一小认真对峙步步紧逼,棋盘上快要落满黑白子,还有团小的窝在旁边睡得正香。
沈云栖看得心软软,没发现林清欢面色不虞:“时渝,给我起来。我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27. 小满解围
她的话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尤其锐厉。
被惊醒的时渝几乎是本能反应,弹坐起身,眼眸蒙上茫茫雾色,心脏剧烈震动,快要刺破胸膛。他不适地按住心口,深呼吸了两下:“我不记得您教过我什么。”
专注下棋的姜满也被突然的响声吓个激灵。
沈云栖率先反应过来:“清欢,你言重了。”
姜瑾行动了怒气:“一年到头不见个人影,一回来就冲亲儿子发脾气。是不是我们没教好,把你养出这么个喜怒无常的性子?”
“没规矩?哼,你以前天天四仰八叉地黏在迎秋怀里睡,一撒手就哭的时候怎么不提规矩?我们是一家人,你儿子就不是了?”
林清欢父母早亡,打小就跟在姜方二人身边长大。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是身后温暖的港湾。
时家是高门世家,规矩繁缛严苛,让她吃尽了苦头。时渝本是唯一的继承人,自有保姆专人和家庭教师照料看管,无需她这个母亲负责。
理智上,对时渝,是亏欠愧疚的。可是每次看见他,就会一遍遍回忆起在时家的举步维艰。她痛恨时书程的背叛,厌恶时家的沉闷压抑,却在无形中将一切愤怒和痛苦推向时渝。
为什么?她曾无数次问自己。
因为他是时书程的儿子,身上流淌着时书程的血液。
凭这一点,他就不无辜。
林清欢缓和了语气:“姜爸,你们于我有恩,又照顾时渝长大,我只是希望他懂点事,别总给你们添麻烦。”
姜瑾行最不乐意听她说见外的话:“人家孩子平时心里想着咱们,又是买花又是买茶叶的,刚到家就忙里忙外打年糕做午饭。下午还要跟去超市做苦力,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屋休息,你还要他怎么懂事?咱们今天就把话摆这了,你不心疼孩子,有的是人心疼。”
话里话外都是维护。
时渝没睡多久就被惊醒,头疼晕眩,脸色自然不好看,唇色泛白,半天缓不过来劲,但他仍然挺直了脊背。
在姜满眼里,就像是堵住耳目快要坏掉的小机器人,看起来强硬冷漠,内里却千疮百孔,稍微动一动恐怕就会散架。
她不得不开口,让他听见明晃晃的偏袒:“林姨,小鱼最近身体不舒服,我担心他一个人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才让他直接在客厅休息的。”
毛毯下的双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指腹轻点在尚有余温的手背上,是无声的安慰。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也没有时间再补觉,姜满瞄了圈儿严肃脸,内心默默叹了口气,嘴上插科打诨搭个台阶:“哎呀,有点饿了,咱们家的厨神是不是该上场准备总决赛了?”
沈云栖接着抛话:“是呀,爸中午那道‘展翅高飞’还有小渝的‘金玉满堂’香得我念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晚上还有没有口福?”
爷孙俩当然没二话,起身就要直奔厨房。姜满斟了小杯茉莉花茶,示意时渝:“且慢且慢,喝口热茶再去,记得穿上外套。”
又眼尖地逮着一下午喝了整壶龙井的姜瑾行:“阿公不能再喝了,晚上该睡不着了。温水没味儿,咱就喝蜂蜜水润润嗓。”
待他们走后,客厅便只剩下林清欢和沈云栖母女。姜满捣鼓着新煮茶壶,青桔、橙片、花茶、冰糖什么都往里丢,水烧开沸腾咕噜冒泡,不一会儿透明茶壶里就成了大染缸。
“……我很失败吧。”林清欢垂眸。
“清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更何况小渝非常优秀,旁人都羡慕不来。你啊,对他太过严苛,爸说你也是不想让孩子伤心。”
沈云栖同为女人,理解林清欢多年独自在外奋斗的艰辛,也能猜到她在时家定是受过不少委屈。
矢志不渝的誓言成了虚妄笑话,林清欢为人骄傲,眼底揉不得沙,因爱生恨,当初有多期待时渝的降生,后来或许就在无尽的后悔中加深怨念。无法分割血脉,刻意忽略孩子是最无辜的,在逃避和漠视中淡化联系。
林清欢又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可她无法说服自己成为好母亲。天高海阔,不愿归家。
隔着网络和远洋,尚且可以维持一丝温情。面对面相处时,却无法撇除偏见。
她沉默片刻,坦言道:“我在月港出差那段时间认识了老赵,他也是浔水人,对我多加照顾。这次回来是为了拜见他父母,待会就该走了。”
话说得简短,信息量可不小。林清欢行事果决独断,到见父母的地步才肯开口,一如当初她和时书程的婚事。
姜满抿了口什锦茶,被酸涩的苦味刺激得呲牙咧嘴:“您总是给我出难题。”
“味道不错。”林清欢给自己斟了一杯,面不改色地喝完,淡笑:“我生来不招人喜欢,还得麻烦小满圆场。”
江南姑娘,长相偏古典柔美,饱满水灵的杏眼纯而媚,柳叶眉间的锋芒却如二月弯刀,薄而冷,最是无情。
姜满不合时宜地欣赏了番美人:“您美得像天仙,明明是有意舍弃旁人的真心。”
“至少该尝尝小鱼的厨艺。”
“不了,下次吧。”
言尽于此,林清欢还是要走,没人留得住。方迎秋闻风赶来,到底还是没多说,赶忙装了几袋小吃零嘴:“有空就常回来看看,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受了欺负不要憋着忍着,还有我们在呢。”
她们统一说辞,告诉厨房里的男人们,林清欢临时有急事要处理,过两天再抽空来吃饭。
姜远早就钻进厨房研究甜品,大咧咧地不明情况,摆摆手表示理解,边顾着搅拌奶油边转头问时渝:“细砂糖30g够吗?不甜不好吃啊。”
“够啦,会好吃的。”时渝看起来没受影响,手里还在忙着切菜,见姜满进来,便挑了支刚烤好的小饼干给她。
上回姜远做的曲奇外形朴实无华,圆滚滚的,能看出本质是枚小饼干就行。
时渝不一样,烤炸煎烤都讲究内外兼修赏心悦目,可爱小熊抱颗巴旦木的形象,还特地插上小棒,拿起就能吃,不用担心弄脏手。
口味更不用说,姜满咬得嘎嘣脆,连连竖起大拇指。时渝见她吃得香比什么都开心,宠溺地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慢点,多着呢。留点肚子吃晚饭,后面还有好多你喜欢的。”
随后想起什么,又孩子气地凑近邀功:“巴旦木是刚剥好的,馋好久了吧?下次我们把阿婆这的核桃都藏起来,临走前再告诉她位置,好不好?”
姜满立时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方迎秋坚持核桃补脑,是大大的好东西,偏偏姜满不喜欢这玩意儿,觉得忒腻味。老人家回回默不作声拿起小锤子哐哐砸,她又不好弗了心意,唯有背过身的痛苦面具说明一切。
时渝趁机摊开手心,露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痕,猫崽似的哼唧:“手疼。”
撒娇罢了,姜满明白。她配合地上前查看,居然真的发现伤口,大拇指上赫然一道切痕,甚至仍在往外冒血。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伤的?”姜满不忍看,握住他的手腕,目不斜视地打开水龙头冲洗血渍。
时渝眉都不带皱一下,仿佛先前喊痛的人不是他,云淡风轻的:“切菜的时候分神了。”
“你别动,我去拿东西。”
姜满对阿公阿婆这里再熟悉不过,来回不过两分钟。还好医药用品齐全,棉球止完血,再用透气纱布包扎:“紧吗?晚上吃饭拿筷子最好避开点,实在不行就用勺子。”
“没事,现在一点儿都不疼了。”时渝双眸含情,眼底藏了把小钩子,牢牢钉在姜满脸上,不愿错过她的分毫表情变化。
除夕晚上这顿正式的年夜饭,上阵三员大将,花费整整两小时。
姜远最先上菜:“来来来各位,请听一听我的创作理念。这道‘爆竹迎春’,肥牛卷裹上金针菇,浓稠酱汁丝丝入扣,蒜末米椒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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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瑾行不甘示弱,搬出得意之作:“菜不在新,重在经典。我的拿手名菜红烧排骨,又名‘节节高升’,尝过的都说好,打两大嘴巴都不丢。”
“我这道‘好运莲莲’就远不如姜叔和阿公的有气势,大家不嫌弃就好。”时渝话说得谦逊,胜券在握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
即便前有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也丝毫不输,毕竟他端上来的是道堪称艺术的作品。
鲜炖高汤铺在盘底拟作池塘,虾滑穿插百合做成朵朵睡莲,再装点绿叶,美得让人舍不得破坏画面,时大厨简直当代厨坛莫奈。
霎时吸引众人围观,打着圈仔细瞅,瞅得叹为观止。姜远冷哼一声,这小绿茶先前在后厨尽放烟雾弹呢,什么“我厨艺不精,还需多多向长辈们学习”“担心自己的菜无人问津”……
结果?结果!出其不意,偷偷惊艳所有人是吧。
更可恶的是他把荤菜素食煲汤甜品果饮全都做了,中西式来个遍,平白让人自愧不如。
“‘紫气东来’,蓝莓山药塔。山药易于消化,健脾滋养,阿公阿婆吃再好不过。蓝莓明目,花青素丰富,去皮熬酱淋在山药泥上,吃起来方便,口感也会更清爽。”
后半句不言而喻,是说给姜满听的。
“还有芋泥奶酪山药糕和茉莉绿豆糕,酒酿玫瑰小丸子,草莓芭乐果饮。”
“哇!!!”女子天团自动围成三角,眼睛里发射biubiu光芒,手机先吃为敬。
实在不是姜氏父子厨艺不好,而是时渝技高三筹。连普通的糕点都用果蔬粉调出渐变色,制作成百花盛放的模样,叫人见了都舍不得下口。
沈云栖赞不绝口,随即呈苦恼状摇头嘀咕“甜蜜的负担”,时渝劝慰道:“没关系,低卡低糖,不会影响您保持身材。”
吃了颗定心丸,食欲更是疯长。她笑眯眯地抿口果茶品尝甜点,忽然瞧见自家女儿那更是尽享丝滑超A级尊贵待遇。
首先,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姜满回回都拥有专属饮料?
看着怪浪漫,凑近了还能听见俩小孩叽叽喳喳的蜜语。
“前两天不是说想喝金鱼气泡水嘛,是不是很搭夏天那会儿买的地球仪杯?”
是了,姜满酷爱买各种奇形怪状的杯子,数量太多,基本都是搁置状态,平常使用频率最高的还得是保温杯。
“嘿嘿,我就说买的杯子都有用,阿公还不信嘞!好漂亮,舍不得喝了怎么办?对了,这只金鱼是怎么做的……”
“没事,想喝就给你做。金鱼是软糖,可以吃的。”
……
年夜饭过后,姜家的传统活动是寺庙祈福,等待零点敲钟。考虑到姜远回程辛苦,时渝今天也没休息好,便改为初一再去。
客厅里放着又一年春晚节目,沙发坑里种满了人类。
姜瑾行找孙女走完五子棋棋局,援兵时渝不讲棋德,凑在姜满耳边支招,愣是将围棋老将打得落花流水。后者自然不服,三局两胜五局三胜地循环往复,援兵精力告急,困得东倒西歪。
姜满紧盯棋盘,调整坐姿,随手捞过沉甸甸的脑袋。时渝闭上双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安稳入睡。
另一边贵妃躺,姜远师傅刚给老妈掏完耳朵,接着是老婆。他对这门手艺颇有心得,有空就要拉着人刻苦钻研。
手机里,齐逸在他们浔水小分队群里疯狂call小伙伴:「滴滴滴滴滴,有人在吗?」
程思语:「没人。」
齐逸:「都看春晚了吗?没有本山叔的春晚就没那味儿,好无聊啊好无聊。」
程思语:「那你别看。」
齐逸:「夜太黑尽管太危险~都出来嗨啊~」
齐逸:「啊!渝!听见我来自远方的呼唤了吗?」
程思语:「……屁话真多。」
姜满看了眼膝上睡得香甜的漂亮小猫,抽空回了句:「他睡着了。」
28. 小满嬉鱼
初一清晨,方迎秋起了大早,下元宵和饺子,微波炉加热超市买来的鱼型八宝饭。
她拎着锅铲,颇有气势:“都听好了啊,今天只准说吉利话。团团圆圆,年年有余,吃几个?选双数。”
刚巧姜瑾行他们锻炼回来,顺带了只齐逸。老教练说一不二,准时拎着俩小伙复健。齐家离得近,正愁上哪儿逛逛,合计完干脆两家人一起凑个热闹。
姜满难得没赖床,哈欠连天地走出房门,半睁着眼就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吉祥祝福:“阿公阿婆爸妈小鱼早,过年好!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健康幸福美满……哦,齐爷爷和李奶奶也来啦,还有奇异果,也祝你们……”
“嘴真甜,祝我们小乖乖一切都好!呐,阿婆的压岁钱。”
“来,小满看看阿公的红包,厚不厚?”
“那肯定是我的最厚,小满说是不是?”
“小满过年好!”
“你们就是太惯着孩子,要我说这过年给红包的习俗啊……”
……
姜满被团团包围,一圈儿红包直逼眼前,只悔自己怎么没多长几只手,她止不住乐呵,笑眯眯地道谢,收红包的动作毫不含糊。
她刻意略过那只雪白手里的烫金kitty红包,留在最后问:“长辈给晚辈红包是压岁钱,寓意辟邪驱鬼,保佑平安。你这份又是什么说法呀?”
“多一份压岁钱,就多一分好运。新年快乐,小满。”时渝眸光温柔缱绻。
希望我的小姑娘拥有不尽的祝福。
早饭结束,一行人撑得肚皮溜圆,不算轻装地出发。
栖月寺是浔水的知名景点,大年初一上午更是人潮涌动,烧香转身的微小空隙几乎能点着陌生人衣服。
进殿都得排长队,人多闲聊倒也不枯燥。齐逸打小就有人来疯的潜质,耍宝逗长辈们开心是绝活。
奶奶们虔诚,坚持亲自登高请手串,虽说腿脚还算利索,姜满她们终归放心不下,亦步亦趋地陪着。老爷子不感兴趣,和儿子坐在银杏树下瞅麻雀。
有方迎秋在,自然不肯让她们小辈掏钱,大手一挥就要把热门款十八籽买空。姜满不信神佛,架不住庙里手串的确貌美,更何况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排队。
她走向人少的展柜,被角落里的海蓝宝铃兰花手串吸引,清透水亮,是洗净纯粹的天空颜色。
“小林,你皮白,石榴籽多衬你呐!抓紧时间和伟君生个大胖小子!菩萨要保佑咱们家多子多孙……”
“妈,别说了,我们不打算再要孩子。”
“别犯傻啊,不要孩子家庭怎么完整?小林,你说阿姨说的是不是?”
“阿姨,我会和伟君好好考虑的。”
熟悉的声音拦住了脚步,姜满闻声望去,林清欢就在咫尺远近的距离。暗红的石榴籽手串很惹眼,像圈荆棘火焰。
该说浔水这地儿还是小了吗?临时改时间的出游也能遇上。姜满下意识看向时渝,见他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总算松了口气。
她转身,刻意挡住他们视线,笑嘻嘻地问:“听说栖月寺的烧卖特香,每天好像限量多少份来着,有没有人想吃呀?”
沈云栖眼珠都没从花花世界移开,随口敷衍:“我看是你又馋嘴了吧。”
时渝则乖乖点头表示:“我去买,很快就回来。”
姜满:“嗯,那我们一会儿银杏树下见。”
支走时渝后,姜满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选择暗自观察。林清欢还没有带对方回家正式介绍,更别提双方亲属会面,此时撞见只会徒留尴尬。
林清欢旁边两位的身份不言而喻。她笑着挑了串手链转向右侧,那低头不语的姑娘赫然是姜满的同班同学,赵欣怡。
结完账汇合,财大气粗的方老板给每人发了条手串。姜满也没多说什么,趁着无人注意的空档,迅速掏出刚买的手串套在时渝腕上,主打一个掩人耳目措手不及的小小惊喜。
时渝果然愣在原地几秒,旋即抬高手臂细细端摩,微光折射进乌黑的眼瞳里,点点繁星雀跃闪烁,是同样明丽干净的琉璃颜色。
“我很喜欢。”他笑容灿烂,拿出口袋里的手串,无比细致温柔地替姜满戴上,拉起手腕晃了晃,两朵铃兰叮当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小满会喜欢吗?”时渝明知故问。
姜满眼里尽是惊喜。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串手链。不同的是吊坠铃兰一粉一蓝,一平安扣一捕梦网。
“哎呦喂,让我看看是哪两位买手串都搞区别对待啊?”揶揄声打破心照不宣的气氛,齐逸眼观六路的,拿他们当电视剧看。
他这么一调侃,时渝竟耳垂发红,不自然地捏了捏后颈,唇角弧度却是掩饰不住的好心情。姜满心里揣着事儿,倒是没多在意。
正月十三,嬉鱼巡游是浔水的年俗,古有祈愿神明庇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万民乐业”之意。世代延传至今,每家自觉出人出力,从清早就开始忙活给鱼灯收尾。
砍竹扎架,装裱棉纸,交由男人们,姜满她们则负责描绘上色。今年特殊的是时渝齐逸等年轻人开始加入抬巨型鱼灯的领头队伍,早早就出发走街串巷熟悉路线,其余人留在自家院里和晒场继续筹备。
对此,姜瑾行颇为不满,嘴巴撅出二里地:“哼,爷抬鱼灯大半辈子,怎地一声不响就被除名了?年轻有什么用?没咱经验足!”
画鱼灯是个考验耐心和审美的细巧活儿,眼要明手要稳心要静。换颜料的间隙,姜满插空安慰:“行啦爷,那不是怕人多挤着您嘛!您在后面队伍扛小鱼灯照样风姿卓越,就让让他们吧,给个锻炼的机会。”
这话听着通畅,姜瑾行舒心地靠竹椅上哼小曲儿。方迎秋可不惯着,拧起耳朵把人揪起来:“就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还惦记着上前线冲锋呢?不会是手拙干不来细活偷懒吧?”
姜小老头边看眼色边小声嘟囔:“老太婆彪悍得很!尽瞎说!爷说不干了吗?就不准人先养精蓄锐了?”
碰巧时渝回来,一看小老头满脸不高兴就知道他哪儿堵着气,直接脱掉手套卷起袖子调颜料,坐在姜瑾行身旁的小竹凳上,接过他手里的素灯,抬脸陪笑道:“花雨巷今年还在修缮不开放,阿公是专家,您说队伍是绕一圈还是往南从映月巷走方便?”
“嗯……还是你小子机灵,问对人了。走映月巷,一直走,看见小河就往西走……”
“好……都记住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阿公厉害有远见……”
时渝满脸虚心求教,上色画笔不停,时不时望向姜瑾行的眼神真诚无欺,配合着点头作出恍然大悟状,捧得小老头越说越得意,粗黑的眉毛都跳起愉悦的舞蹈。
天冷风寒,上午出门前,姜满给他裹得严严实实。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大衣不让穿,脖颈耳朵都不让露,糖葫芦色的兔毛耳罩衬得脸更小更白皙。
要是再多长些肉,妥妥年画里走出来的漂亮小孩。
院内四处堆放喜庆的鱼灯,姜满拥有一只最为独特的,那是时渝早就做好给她的。
晚上七点,锣鼓喧天,为巡游预热。鱼灯制作精细,黑亮的眼珠炯炯鼓起,身长而高耸,整体壮硕艳丽,大多着黑青红三色。
最大的龙头鱼灯足有八米长,三米高,需要十多人才能抬得动。
灯内的百根蜡烛一点点燃起,时渝担心烫着,没让姜满帮忙。
闪烁的烛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远处夜空中星光与花火绚烂,姜满抬眸轻摸了下鱼身,柔声打招呼:“新年好,大鱼和小鱼。一切顺利。”
“我呢?”时渝弯腰靠近,俊美张扬的脸蛋直逼眼前,眸间流光溢彩,鼓起的脸颊有点儿孩子气:“祝福仪式,大鱼有的,我也要。”
姜满向他展示指腹轻微蹭上的颜料。时渝反应快,当即拿出湿纸巾擦干净,然后维持姿势等她。
鞭炮声炸起,不能耽误了时辰,姜满无奈地双手捧其脸,快速搓揉两下,权当给他取暖:“加油,任重道远啊。知道今晚谁最幸运,收获最多祝福吗?答案就是——我手里这只给所有人送祝福的小鱼团子~好啦,快去吧。”
时渝心满意足,脸颊顺着她的手心一顿乱蹭,笑眯眯道:“嗯,等我回来。”
先锋旗和舞狮开道,龙头鱼灯领队,挨个儿摆头三次叩拜祠堂,沿街串巷祈愿祝福。整个队伍会绕浔水三圈,直到傍晚十一点结束。姜满举着小鱼灯跟在左右隐入人群,并不打算走完全程。
赵欣怡是第一次看嬉鱼。
父母早年离异,她跟着母亲在南城生活。今年赵伟君接她回来过年,把大小景点逛了遍,让她和林清欢能够自然地培养感情。
事发突然,现场人流如潮,轻易就把她和赵伟君他们冲散。信号微弱,暂时联系不上别人,只好尽量向前排挤,跟着显眼的鱼灯队伍走。
锣鼓炮竹、欢声笑语一并萦绕耳畔,赵欣怡紧了紧大衣,孑然一身任人海推波,突兀地觉得寂寞。
思绪飞远,恍然间身体不由地踉跄,直冲巨型鱼头。周围隐约响起惊呼,很快被热闹的乐曲淹没。
她下意识闭紧了双眼,想象中的疼痛和尴尬却没有发生,鱼头下的少年及时改变方向,阻止了碰撞事故,也没惊动参加盛宴的观众。
少年回眸的瞬间,赵欣怡清晰地望见了他的脸。
是时渝。
时间仿佛凝固,光影像条流动的丝绸交织,眷恋地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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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抚摸他的脸庞。
不同于往日在学校的样子,此时此刻的他无比鲜活生动,飞扬的发丝荡漾着少年特有的神采意气,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温暖。
以为他认出自己了,赵欣怡低下头,既害羞懊恼又暗自期待。鼓足勇气抬眼,便见时渝眼神示意后排继续,然后略微转向左侧某处,旋即绽开轻柔舒松的笑容,好像在说不用担心。
今晚月色真美。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盖过鼓点,快要冲出耳膜。鬼迷心窍般,她抬步靠近,却被周遭居民拦住:“姑娘,不能再靠近了啊!待会嬉鱼起来动作幅度大,别伤着你。”
赵欣怡这才发觉失态,抱歉地羞红脸,继而借着夜色和人潮,多看时渝几眼,看久一些。
晒场嬉鱼互动,姜满轻松混入内场,眼睛跟雷达似的盯着时渝上下扫。
这会儿人在面前,刚还笑着让放心的时渝可算找着机会撒娇了,瘪瘪嘴,开口就是纯正白莲花味儿:“嘶……换方向的时候突然用力,好像拉伤肌肉了。要不是及时躲开,就要被撞倒了,说不定还会连带一片,龙头鱼灯三百多斤呢,整个鱼头砸下来……”
为了博关注,时渝从小没少干装病喊痛这种事,真难受了又不吭声,后来在姜满面前总算好了些。因此不管真假,姜满都会当作真的对待。
隔着衣物,姜满沿着他胳膊一路向上轻按:“哪儿痛?这吗?还是这里?”
时渝只管嗷嗷叫唤:“痛……这里也痛……到处都好痛……”
后排的齐逸实在没想明白,怎么进行个传统民俗活动,也能被迫吃狗粮?
没完没了了还,姜满给时渝擦拭额角渗出的热汗:“行啦,等结束了回家给你敷一敷。”
时渝却摇了摇头:“晚上结束太晚,回去给你按摩好不好?忙碌一天又跟着我们跑,辛苦了。”
哈?这才走了几步路??哪门子辛苦了?齐逸翻了个超级大白眼。
另位前线观众倒是看得姨夫笑:“哎呀呀真羡慕!小姜和小时还是这么腻味!诶,我家那婆娘呢?又上哪家嗑瓜子去了?”
找来道谢的赵欣怡立在不远处,周围的调笑和热闹好像全都与她无关。
巡游继续,姜满登上文化广场二楼平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最后的鱼尾摇摆着进巷。
她挽着阿公阿婆回家,线路上他们家是中间段,过不了多久鱼队就会过来送祝福,得准备好烟花爆竹迎接才行。
每家的迎接方式稍有不同,相似的是喜气洋洋的笑颜。第三家的婆婆面生,想从鱼灯内换寿烛子烛,直言:“我儿子快结婚啦,提前讨个彩头,让我能早日抱上孙子!”
说话间,熟悉的浓香闯入鼻腔,时渝下意识抬起食指抵住鼻尖,随后克制般收回。
他不会闻错,这是林清欢的味道。
她和姜满不同,常年只用一种香型。强烈刺鼻,甚至让他产生难以自抑的生理性厌恶,就像是浸泡在血水里的潮湿玫瑰被彻底碾碎的气息。
先前的婆婆把林清欢他们推到鱼头前:“正好回来了,快快快,蜡烛你们自己接着更有用!鱼王保佑,儿孙满堂!”
迟钝如齐逸也瞧明白些情况,压下心中诧异,担忧地望向时渝。
烛光暖黄,却照得他脸色尤其苍白。
按照规矩和情理,嬉鱼队都得说上几句吉祥话。
时渝很平静,仿佛面前的不过是陌生的同乡人,亲手换下子烛卷层纸巾递给林清欢:“祝你们幸福。”
离开后,他交代齐逸:“别告诉小满。”
齐逸嘴上答应得老实,心说待会儿见着姜满了就要找机会暗示。
嬉鱼队里多是和姜老熟络的伙计,闹到姜家时兴致高,抬着鱼灯来了遍行云流水。知道他们赶时间,方迎秋和姜满提前算好准备了茶水和糕点,让他们能立时喝口热乎的暖暖胃。
队伍不能停留太久,临行前姜满往时渝兜里揣了糖,双手合十闭上眼神神秘秘地嘀咕:“尊敬的鱼仙大人,我是姜满,请问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有件事儿想麻烦您帮帮忙。”
“希望辛苦给大家送祝福的小鱼儿能够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可以帮我实现吗?做不到也没关系,我会自己努力的。”
时渝拆开草莓糖,甜香缠绕唇齿,蜜一般的温热暖流直抵肺腑。他低低地笑,身体顿时轻松许多:“……嗯。看来这次要拜托小满了。”
队伍后排的齐逸悄悄竖起大拇指,小声询问:“满姐,神中神啊!您是怎么看出渝不高兴的?”
“他的眼睛。”姜满一本正经地苦恼:“今天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少了两颗星星。”
星星是宇宙间渺小的存在,但在我这里,是独一无二的最最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