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不做万人嫌,她被将军府团宠了》 第17章 房里人 刑部大牢中,刑棍才毕,狱卒们拖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出来。 “禀大人,用刑完毕,晕了两次,小的拿水泼醒的。” 贺晨芝点头,狱卒们松手,那人像摊烂泥一样滚落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绪瑶在哪儿,你知道吗?” 上次自林家出来,又气又急,冷风扑了身子,病了两日,今日烧才退了,他便来了刑部。 眼下见林亭璋被打了个半死,自己心头这口气才稍稍纾解一些。 想起那日林母如老鸨一样急切引荐自己女儿的样子,贺晨芝只觉恶心,林绪瑶嫁他这么久,并未说过家人只字片语的不好。 可那日只消片刻的时辰,他就能预想到她从前在家中过的是什么日子。 “大人,小人……着实不知,就是大人打死小人,小人也确实不知。” 林亭璋一说话,血沫子就从嘴边涌出来, “不过小人……小人会想办法,天涯海角,也一定把人抓回来。” “小人现下就有个法子,” 林亭璋吃力地爬起来,如哈巴狗一样,抬头朝着贺晨芝笑, “瑶妹妹最心疼她的宝贝儿子,若是听到他出了事,一定忍不住……忍不住……咳咳” 贺晨芝一脚踢在他的胸口,打断了他的话。早知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该浪费时间的。 他转头吩咐手下, “拉回监中去,饿他三日再放。” 抬腿欲走,他又想了一下,补上一句, “找郎中给他医,不许人死了。” 一面走,一面招呼下人过来伺候他更衣。 换官袍,他要进宫。 与谢皎皎成婚那日,皇后派人送了贺礼。 他早该进宫谢恩的,只是月余来皇后一直称病不召,昨日听闻皇后恢复了嫔妃的朝拜,因而赶忙递了帖子进宫。 谢皎皎身子弱,他更得周全着这些,毕竟旁人若有议论,这等后宅之事,也定会说谢皎皎礼仪不周。 下人们打了水来伺候他净手,见指缝中有血,贺晨芝又想起那具女尸。 自己派人多番访查了谢家的铺子,表面来看,并无异样。 因为怕惊动了谢皎皎,他只能慢慢地查,那些谢家家眷,府兵,他正在一个个地打探行踪。 想来,这几日也该有结果了。 只是,他该怎么和谢皎皎说起此事呢?他知道她菩萨心肠,平素是连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的,若她知道自家表兄手染鲜血,该会有多么心痛呢? 贺晨芝不忍心。 或者,他也可以选择到此为止,眼下无人报官,可见这女子生前也是个无人在意之人,不如以悬案结尾,将人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日就算有人再追究此事,已经全无对证。 这汴京如此之大,就算有人失踪,也如大海捞针一般难找。 “大人,咱们该走了,” 云帆挑帘入内,恭敬垂首, “轿夫在门外候着,怕要误了时辰。” 贺晨芝用薄荷脑揉了揉太阳穴,将无关思绪全部压下,理了理衣裳,登了轿子往内中去了。 御轩宫,婢女们正侍候皇后梳妆,内官来报,说伯爵府公子前来觐见。 皇后匀了匀自己口脂,吩咐让人进来。 贺晨芝入内,皇后素喜艳丽,昔日室内鲜艳的陈设却全部换做素色,知道皇后小产后心情必定不好,因此越发恭谨。 请过安后,又代谢皎皎请罪,说贺家倍沐皇恩,上下无人不心怀感恩,只是谢皎皎体弱,这才未来请安。 皇后略加体贴几句,叫人赐了座。 贺晨芝与皇后素无往来,两人虽有些亲缘,但也只是君臣之谊。 因此这下对坐,贺晨芝只是寻些无伤大雅的奉承话来说,譬如夸赞屋内的布置清新雅致云云。 闲谈之间,他注意到皇后案上的一副“喜上眉梢”小屏风,红梅掩映,一只喜鹊正盈盈立于枝头,昂首鸣啼。 颜色鲜亮,与窗外的雀鸟叽叽喳喳相映成趣,看得人心情甚好。 贺晨芝正欲夸赞,看着那屏风上的细密针脚不由愣住。 针距匀称,排线紧密,他看着十分眼熟。 “贺家哥儿,殿下正在问话。” 贺晨芝回过神来,自知失态,连忙起身请罪, “臣一时失仪,殿下恕罪。您案上的屏风甚是巧妙工整,臣斗胆一问,这是哪位姑娘做的?” 皇后诧异于他的冒失,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顾家三姑娘绣的,本宫见了倒很喜欢,就向太后要了过来,叫宫人们做成了摆件赏玩,贺大人也觉得有趣吗?” 皇后脸上本已有不悦之态,可是贺晨芝并不罢休, “可顾三姑娘并不擅长刺绣,这大抵不会出自她手。” “怎么不会,春宴之上,她在众人面前亲手绣的,” 皇后身边的苏嬷嬷见主子不悦,接过话来,加重了语气, “连太后也多有赞誉,难道贺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贺晨芝这才发觉自己冒失无礼,连忙跪下, “臣不敢,殿下恕罪。” 皇后也收起适才的和善,冷笑道, “贺大人想是近日新婚大喜,才会连连失态。我听说,大婚之后,贺府后宅又添了美人?” 贺晨芝只觉摸不着头脑,头愈发低下去, “殿下斥责,臣不敢辩,只是不知您所说的后宅美人,究竟是何人?” 皇后用指尖轻扣茶盏, “贺大人莫非是健忘的人?三四日前你大张旗鼓地入了林府,待你出来后不久,就有人见那林家的庶姑娘衣冠不整地从房内跑了出来。” “贺大人新婚不久,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呢? 贺晨芝闻听此言,只觉晴空霹雳,脸上的血色顿消。 当年与林绪瑶成婚时,皇后派人送了两个得力的侍女来,贺晨芝疑心她们是宫中眼线,林绪瑶便寻了由头,将她们安置在了林家。 他竟然将此事忘了! 第18章 她求仁得仁 皇后父兄本是当朝宰辅,后来权利争斗中被捏住错处,官家念及他多年为朝廷效力,留他一命放了告老还乡。 而后来登上宰辅之位的,正是谢皎皎的父亲,谢雪平。 皇后心底介怀,多年来一直冷着谢皎皎,也不喜欢贺晨芝。 病中忧思,她联想到自己多年来不得圣心,病重之际,也再不能让娘家入宫来照料。 因此对谢家更是深恨无比。 她失子百般哀痛时,谢皎皎正在欢喜出嫁。 她怎能看着两个人的日子过得那样舒坦? 正逢林府眼线告诉她,贺晨芝前几日夜入林府,进了林绪婉的房间。 虽说婢女信中的意思,贺晨芝很快出来,两人并没温存一番,但一男一女共处一室,谁又能说得清。 “臣……” 贺晨芝尤善奏对,现在却说不出话来, 他该怎样解释? 说自己其实是去找林绪瑶,却被林家骗进了林绪婉的闺房? 那么倘若皇后细问他与林绪瑶的事呢? 难不成他要将林绪瑶谋害主母,后又从贺府出逃的事一一道明? 家宅不宁,会影响贺家风评,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又与姨妹混在一起。 皇后和官家会怎么想他? 况且,就算他百般强辩,自己进了林绪婉房间的事,确是事实,他若一味找理由,皇后会觉得他举止轻浮,毫无担当。 所以思来想去,他深深叩了个头, “臣那日饮醉,一时乱了方寸,还请殿下重责。” 大烨律例,在朝官员强占良家女眷,笞三十。 更不必说自己还是刚刚娶妻。 室内静了半晌,贺晨芝听见头顶传来皇后慵懒的声音, “贺大人到底年轻,把持不住也是有的,只是这林家的庶女,你打算怎么办?” 因跪得急,贺晨芝膝上生疼,现如今更觉得那疼像钻进了心里一样。 皇后的意思,其实很明白。 他既然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此事若想收场,只有他收了林绪婉,让她入伯爵府的后宅。 否则,落在皇家眼里,贺晨芝敢做不敢认,而且行事放浪。 同样遭人议论的,还会有谢皎皎,皇后本就不喜欢她,定会添油加醋地将她说成妒妇。 这个亏不吃也得吃。 “多些殿下提点成全,臣会收了她做房里人。” 贺晨芝如何不明白皇后与谢皎皎不睦,今日谢皎皎不来,也是这个缘故。 可是,他还是被捏住了错处。 谢皎皎本就病弱,嫁来不久,夫君就大张旗鼓地纳妾,她心里该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贺晨芝只消一想,连呼吸都在隐痛。 “甚好,贺大人情深义重,知错能改,如此也算一桩美谈。” “本宫做主,再为她添一份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贺府再添新人的消息很快传遍汴京,京中之人多有议论,说贺家公子所谓的一往情深也不过如此。 新妇才过门,便又这样急不可耐地纳妾。 贺夫人倒是很替儿子高兴,林绪瑶还未寻回,她妹妹想必也是稳妥的。 贺麟钰这孩子自从母亲走后,性子明显变了,乖巧多了,连说话都有些怯怯的,贺夫人看不下去,想着林绪婉入了门,就把这孩子给她带。 亲生姨母,必定会用心疼爱这孩子。 贺晨芝本来就病着,自宫中回来后身心受创,病情反复,缠绵加重。 即便在病中,他也不得闲,新人入门的迎亲礼都得他一一操持,他怎么好让谢皎皎亲自操办这些。 那日皇后恩旨传到贺家时,他去房里见她,看到她眼眶微红,不胜柔弱,却还是强笑着问他病得好些了吗。 他知道再多言语都难以安慰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会千倍万倍地补偿她今日所遭受的痛苦。 顾雪娇听说此事时,随手就跌了一个翡翠珠镯。 镯子上的翠玉应声碎了,五彩的碧玺珠滚落在地上,四散开来。 她倏地立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是沉默半晌,她又呆坐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林绪婉年幼,怎么会明白伯爵府中不见血的厮杀,谢皎皎又怎么会容得下一个仇人的妹妹共侍夫君。 何况贺晨芝对谢皎皎一片情深,她只怕凶多吉少。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合时宜的一桩婚事? 顾雪娇也想不明白。 贺晨芝应该厌极了她,又怎么娶自己的胞妹,又或者说,这是他在惩罚她? 昔年她本想着借助贺晨芝的手,让妹妹从刑部年轻有为的官吏中选一位心仪的结亲,或是京中举子,她也在为她暗中留意。 虽然不敌公侯之家万千富贵,但是为人正室,可以得夫君一心一意相待。 她也可以像主母那样,当个正头娘子,相夫教子,这是她们幼时姐妹闲谈时最向往的日子。 “姑娘可是在为小贺夫人打抱不平嘛?您别吃心,这大家宅里总有这些事,只要夫君礼遇相待不就成了,谁会傻到贪图他们的真心呢?” 顾雪娇笑了,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 林绪婉争取到今日际遇,自己想必也付出不少,可是众人不了解前因后果,就会直入为主地替谢氏打抱不平,这张两人之间的争斗,林绪婉已经输了。 顾雪娇想到自己被囚禁时林绪婉的冷漠神情,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难过。 林绪婉求仁得仁,日后她在伯爵府中如何艰苦度日,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妹妹能真正明白她当初为她打算的一番苦心。 第19章 偷欢 初五日,官家诞辰礼,因是整寿,文武百官朝贺,寿宴办得热闹非凡。 昭华殿内,尽管宾客众多,刚打了胜仗的顾将军依然携夫人坐在宾客之首。 宫人们对待顾雪娇也是格外的殷勤体贴,为她布菜的宫女选的都是宫中的掌事姑姑。 顾雪娇一直很抗拒参加寿宴,她很怕看见那个熟悉的人。 可是越是怕,越是避不掉。 顾家是武将之首,贺晨芝也是世子王孙之中的第一流。 他一席红衣,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当朝新贵的样子。 官家点名垂问其婚事,连番笑谈,似是对他极为器重。 娇妻美妾在怀,自然春风得意。 顾雪娇看着他们二人亲昵恩爱,心里的滋味格外复杂。 现在想来,自己未曾得到过他片刻怜惜,多年付出,尽是惘然。 她明明只想求得日子踏实顺遂,她有什么错? 他对旁人一番深情,就该让她承担苦果吗? 她掐紧掌心,垂下头,生生压下泪意。 举起酒杯,滚热的酒划过喉头,苦涩,但却平复两分她心底的委屈。 “娇娇,” 顾雪娇侧目,顾夫人夹了颗酒酿樱桃到她盘中, “少喝些酒,这个是你爱吃的。” 顾夫人一展笑颜,温婉之色尽显,依稀可见年轻时貌美动人的样子。 自从上次春闱时她尽心为顾谭思量之后,顾夫人对她多了些慈母的温存,前几日竟破天荒地拿着账本进了顾雪娇的闺房,说要让她学这些琐事。 顾夫人肯亲自教,这是及难得的。 顾雪娇明白,顾夫人这是有心要接纳她。 这几日相处下来,顾雪娇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学着这些管家的事上手极快,她还学会了很多上一世自己不曾体悟的学问,两个人关系愈加亲厚起来。 顾雪娇夹了樱桃入口,酸甜可口,带着细腻的酒香。 烦心事被抛诸脑后,她看着顾夫人笑得眉眼弯弯。 裴青州端坐在陛下身侧,随着太子与昭王共同向陛下敬酒。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一改往日的严厉,也如慈父一般,夸奖他做事果决稳重。 贤淑妃极快地接过了话头,提起太子在春耕时自觉斋戒三日,只为能够天降甘霖福泽万民,如今雨水丰沛,分明是天子仁政得上天垂怜。 虽是在恭维陛下,却是在暗赞太子。 陛下也立时转了话题,又说起太子出生之时正是雨天,正逢自己初登帝位,得上天恩赐,那一年庄稼丰收,自己也因此得了民心,方能始终坐稳皇位。 语气中,是与对待裴青州完全不同的亲昵温厚。 裴青州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为自己斟酒,早年丧母,父亲又严厉,如今看着太子在贤淑妃跟前肆意谈笑,怎能不眼热。 虽然深处热闹人群之中,那种孤独之感还是瞬间填满了他的内心。 他抬眼,看见不远处,顾雪娇正两腮鼓鼓,唇角沾着糖霜,笑得灿烂如暖阳。 裴青州端起的酒杯放了下来, “将那道酒酿樱桃移到我面前来。” 裴青州素不喜甜,宫婢神色诧异地将银盘放近,又给他在盘中夹了一颗。 “难得殿下也喜欢,这是世子殿下五日前特意吩咐我们准备的,说今日女眷多,这道甜食必定大受好评。” 裴青州冷笑,笑他的殷勤,什么女眷喜食甜,分明是谎话,他就是为了顾雪娇准备的。 为了博她一笑,不惜这样花费心思吗? “哪里甜?分明是苦的。” 尝了一口,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阴晴不定,将宫娥都给吓了一跳。 “记着,以后我桌上不许再出现这道菜。” 那宫娥垂下头应是。 “世子呢?怎么不见他?” 顾雪娇侧头,小声问了下侍宴的宫女。 两人的关系在宫中不是秘密,宫女低头答道, “世子刚才还在,后来说是醉得头疼,先去更衣了。” 酒过三旬,众人已连番祝寿,若说饮醉,倒也寻常。 顾雪娇见时机成熟,便也对顾夫人道, “母亲,我头晕得厉害,想去偏殿中洗把脸。” 顾夫人示意嬷嬷跟着,却被顾雪娇拦下, “宫中人多眼杂的,人多反而招眼,女儿快快的去,若是一刻钟还没回来,母亲再派人来寻。” 顾夫人点头答应。 这边顾雪娇离席出来,避着宫人们来到偏殿,叩了叩门。 赵茗煦已将宫人们支开,见她来了,脸上都是喜色。 他迎她入内,素日的文人礼仪也没了,急切的想要拉住她的腕子。 “世子哥哥,我有些怕……” 顾雪娇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声音打着颤, “这是陛下的寿宴,若是被那么多人看见了,我只怕以后都不能在汴京抬起头来了。” 她收起娇羞,表露出十足的胆怯,望着赵茗煦的眼睛闪烁着退缩。 可这幅神态落在世子眼中,更显得她娇媚柔弱,我见犹怜。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赵茗煦不是初次,但眼下看着顾雪娇这幅十足矜贵的模样,他深深感叹,顾雪娇的美,是十个表姐都不能比的。 就算不喜欢,一夜风流也值了。 趁着没人,他得赶快才行。 “怎么会?你放心就是了,成婚后我会事事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他言之凿凿,可是,顾雪娇未来可能面对的种种辛苦委屈,他只字未提。 顾雪娇不再挣扎了,只是静静看着他在她面前拙劣的表演, “我知道顾妹妹一定醉了,特意备下醒酒饮给你喝,否则,明日头疼就不好了。” 他的声音格外温存,像是吞噬人的陷阱,不费吹灰之力地可以要人性命。 桌上放着茶具,茶是热的,浓浓的,还没走近,就闻到香气。 那只茶壶小巧,精致,看起来不是宫中寻常用的。 他耐心地替她倒茶,放在唇边尝了,又递给顾雪娇。 顾雪娇从他手中接过茶盏,举到一半,她突然看着赵茗煦, “世子哥哥,这殿中太冷,你能替我拨一拨炭盆吗?” 赵茗煦微愣,沉默片刻, “好,” “只是,这茶若凉了,喝了腹痛,我看着妹妹喝了再去。”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顾雪娇笑了,终于以袖掩口,将茶水一饮而尽。 炭盆火热,拨动时噼啪作响,像隐于胸中的激烈情绪,躁动不安。 赵茗煦转过头,他替顾雪娇脱围领,动作还是很温柔, “我已吩咐了下人,半个时辰后让他们叫了人过来,我们要快些。” 顾雪娇被他圈入怀中,乖巧,惹人怜爱。 如入笼之兔,待宰羔羊。 忽而她又起身,一张红润温热的脸凑近赵茗煦,指尖灵活地勾住了他的腰带。 她要反客为主。 暧昧又旖旎的氛围慢慢浓烈起来,赵茗煦几乎已觉得要把持不住了。 可是他急切的手却被她按住, “世子哥哥,我已毫无保留了,来日你若负我,又该如何?” 第20章 他们都不见了 “殿下,顾三姑娘和世子都不见了!” 虽说裴青州未曾嘱咐,但是柳祁还是下意识留意着顾雪娇。 每每看见她的身影老老实实坐在席间,他总觉得心里踏实。 殿下虽未对他说过自己的心意,但是柳祁明白,这桩婚姻他是满意的。自己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见过的女人少,对于嫁娶之事知之甚少。 他也不知道顾雪娇这样的女人,到底值不值得娶。 但只要殿下快活,他就认,就算未来的王妃是个十足恶人,他也愿意。 直到发现顾雪娇不见了的时候,柳祁脸色变了。 自己曾拜顾将军手下副将为师学过几日武,因此对顾家从来礼敬有加的。 可是没想到他们竟这样教女无方。 不必说扰乱陛下寿宴是要杀头的罪过,时下世风严谨,满汴京城的唾沫足以将两人活活淹死。 最要紧的是,殿下往后该怎么在京中立足? 他恨得双眼猩红。 殿下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他懂他为苍生万民忠直坚定的心。 做直臣最是辛苦,他多希望殿下可以有人心疼。 殿下明明…… 明明前几日那么开心的。 那顾三姑娘怎么舍得? “你这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行不轨之事呢。” 裴青州的声音冷冷的,刺得柳祁几乎一凛,他连忙低下头,小声道不敢。 眼眶发酸得厉害,他替殿下觉得不值! 可是殿下他,他怎么竟然看起来丝毫不见怒意呢? 又或者说,他好像早就知道了,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他不管,殿下有容人之量,他没有! 手伸到袖中,他摸到了那支袖箭,待会儿若是他们胆敢让殿下难堪,不论用什么手段,他必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偏殿中, 赵茗煦被顾雪娇捏住手,掌心一片汗湿。 她竟然要他发誓? 赵茗煦没想到,他印象里的顾雪娇,总是在他面前极尽贤良之态。同他说话时也柔声软语,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可是他也明白,女子对这种事总是看重的,他同样这样认为的,贞洁就是她们的第二条命,因此对于这样的行为,他并不反感。 “我若负你,叫我身首异处,曝尸荒野,永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雪娇捂住了嘴,她眼里泪盈盈的,又气又恼地看着他。 赵茗煦笑她蠢,若是誓言作数的话,那这世间还要纲纪法度做什么? 她还是太年轻,让他说,却又舍不得他说。 他一低头,那只纤纤玉手就摆在眼前,离得这样近,他去捧她的手,嗅到她掌心扑鼻的异香。 “娇娇,你身上好香。” 为了今日见面,顾雪娇竟然这样肯花心思,赵茗煦很满意,伸手将她圈住。 “这是薄荷丸的味道,我亲手做的,用来解酒醒神,还在里面放了大补的药。” 顾雪娇顺从地倚在他的怀中,伸手解下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粒药来,放在掌心。 她说完这番话,脸上浮上羞涩的粉红。 赵茗煦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柔肠百转,顾雪娇这样的女人,肯为他洗手作羹汤。 甚至她这样含蓄的人,也会在他面前如此的主动。 做男人做到这个份上,赵茗煦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顾妹妹,你喂给我好不好?” 他附在她耳边,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 药丸入了口,凉丝丝的,还带着些甜味,赵茗煦含在口中,用舌尖用力吮吸。 顾雪娇没有骗他,这里确实有上好的材料,咽下去不过片刻,他就觉得胸中有热流滚过,整个人飘飘欲仙,无端的就感到高兴。 顾雪娇来解他的衣裳,极尽秾艳的一张面孔羞涩地低下,仿佛不敢看他。 他倚在榻上,就这样枕着手臂看着她,轻抚她的额发,心神荡漾。 柔软的指尖探上他的胸口,沿着胸口向下,再向下,好像带着他,走入了什么温柔乡。 与此同时。 叶春小跑着回到昭华殿外。 贵人们的近侍不被允许进殿,都候在那里候着主子们的吩咐。 气喘吁吁地跑到殿外,她直奔一个人去,拉住她的袖子,凑近她小声道, “姐姐,赵世子让姐姐赶快过去。” 一个身形清瘦,穿着素裙的女子不明就里跟了过来。 姑娘在房中给她看过图册,因此叶春有些印象,假使没有,她也认得这女子发间价值不菲的玉钗,这可不是寻常婢女应该戴的。 此人正是赵世子的那位表姐,苏柳婷。 姑娘料事如神,打量着此人不会安心在家,适才让她留心,果然见到装扮成下人,跟在赵茗煦的身侧的苏柳婷。 “你是谁?世子出了什么事?” 因此行至偏僻处,苏柳婷便利落地甩开叶春的手,表情里带着警惕。 世子带她入宫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以免事情败露,万万不可以人前相见。 她虽然缠着世子带她进宫,但是大事上还是分得清利害的。 “事发突然,世子才派我来的,” 叶春眉头紧皱,也不顾她跟不跟着,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边急切地说, “世子殿下用药过了量,顾姑娘吃了药,不知为何,竟晕了过去,世子怕待会儿被人发现不知该怎么解释,又不能惊动宫中御医,他说姐姐懂些药理,让您帮着瞧瞧。” 苏柳婷听到她提及用药,想到世子将如此辛秘之事都告知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 思来想去,决定跟上去, “那他们两人可有……” 苏柳婷最关心这个,尽管世子百般与她解释过了,这是权宜之计。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既心急,又心痛。 又想知道事态发展,又不忍心亲眼看见表弟与别的女人床榻之欢。 自己本该是他的正妻,奈何大长公主不同意。 大长公主甚至还说,若是赵茗煦不能赶快娶妻的话,就让她把刚足月的孩子打掉。 她不明白,大长公主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她身子本弱,怀上这个孩子太不易了,而且她私下里问过郎中,这是个男胎,自己下半生的荣耀,全系在这孩子身上了。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听着里面吵得很,那东西叮叮咚咚撞得厉害,奴婢也不知是什么……” 叶春的话说得很含蓄,苏柳婷却把指甲掐进掌心里。 赵茗煦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就连两个人十分兴起的时候,他也是谨慎知礼的。 那婢子说的在撞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赵茗煦动了真情? 心里焦急得如同有虫子在爬,苏柳婷早就听说,顾雪娇容貌是京中翘楚,世子若是喜欢她胜过自己,那该怎么办? 他明明说过,此生有她足矣的。 第21章 看到她朝这个方向来了 “姐姐,世子就在里面等您呢。” 苏柳婷被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连忙收起脸上的忿忿之色。 见叶春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跟进殿中,苏柳婷当机立断地制止了她, “你候在外面,记着,我不出来之前,一定不能让人进去。” 叶春那一句姐姐叫得她十分恼火,这小婢子想来还不知她的身份。 自己腹中怀的可是赵家骨肉,往后等进了赵家,她一定要好好让她学学规矩。 想着想着,她用眼睛狠狠剜了她一下,走入殿中,关了大门。 迟疑地走进去,她却没看见人。 只有殿中大榻上,一个人蒙着头正在酣睡。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掀开衣裳,竟然是赵茗煦。 他未着寸缕,睁着眼,却没有动静。 神情迷离,像发了癔症似的。 苏柳婷很着急,这个关头,他怎么这么不当用。 她抓住他的手臂摇晃了两下,语气焦急, “殿下!” 正狐疑地打量着殿中,试图寻找顾雪娇的身影,不妨被身下的人一把抓住了双腕。 苏柳婷被吓了一跳,极力压着喉咙才没大叫出来。 赵茗煦的声音完全变了,躁动难安地凑近她, “雪娇,我……我好热!” 苏柳婷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坏了,她想退两步,却动弹不得。 手腕被死死扣住。 “世子殿下,您弄疼我了。” 她既委屈又害怕, “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婷儿啊!” 赵茗煦的力道不减反增,声音都有些囫囵不清, “抱歉,婷儿,我,我我,我实在热得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虽是询问之语,手上却已急不可耐地去解她的裙子,解不开,便去扯,举止粗暴,呼吸越发急促。 苏柳婷彻底吓坏了,她拍他的手,咬他,用指甲抓他,可是却还是避不开, “您看清楚,我是苏柳婷啊!您快松开我,快松开我!” “不行,郎中说了,我的胎象不稳,世子殿下,我求求您,您……”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扑上来的人压在了身下。 赵茗煦素日为人儒雅,谦逊有礼,尽管两人有些闺房之乐,也从来都是进退有度的。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苏柳婷表情惊恐,知道他是中了药才会这样。 可是怎么会这样,那杯茶,本来是她给顾雪娇准备的。 她都已打算好了,到时候众人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也只会是顾雪娇极力求欢的丑态,看到的是她百般勾引,手段下作。 将错处全部推给顾雪娇,赵茗煦只需佯装躲避就可以。 可是,可是,这不对! 她百般挣扎,但怎么挣扎得过赵茗煦。 平素他虽不涉武艺,但世家公子从小都有师傅带着开蒙,只为了在危急关头可以防身自保,因此身体素质比一般男人要强健一些。 苏柳婷逃开,又被赵茗煦抓住,他狠狠将她的裙子撕坏,紧接着是衣裳。 挣脱之间,腰被案角狠狠撞了一下,下腹传来一阵剧痛。 痛得仿佛五脏六腑系在了一起,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自己备的药,根本没有这么厉害。是顾雪娇,是她,一定是她。 她怎么会这么傻,中了她的圈套。 苏柳婷仰面躺着,泪水汩汩地往下流。 悔意如同生根的野草,在心里疯涨,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整齐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那是羽林卫的声音。 当年六七岁时,家中落败被抄,苏柳婷就是这样躲在竹筐里,听着这样的声音。当年她一力发誓,自己不能再过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可是任凭自己百般腾挪,却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火把的光从窗纸中透出,将房间照亮。 有人一把将门推开,接着,有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大长公主。 苏柳婷避之不及,只能抓起衣服草草地将自己遮掩住。 她爬起来,跪在地上,想要以手覆面,却被羽林卫狠狠地将胳膊掰到身后,仰起脸来给众人观瞧。 赵茗煦也是同样的待遇,他被泼了一盆冷水,醒是醒了些,但嘴里还是说些污糟下作的话,陛下索性令人用帕子堵了他的嘴,压在一旁等候发落。 宾客中多有女眷,都看得脸热,匆匆忙忙地退出去。 只有大长公主傻在原地,连叫都叫不出来。 她素日争强好胜,眼下,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罪臣之女不着寸缕地抱在了一起,还是在陛下的寿宴之上。 儿子说会有办法将顾家姑娘娶到手,没想到是要用这种法子? 这岂不是自断后路。 他怎么会这么蠢! “你们!” “放肆!” 皇帝狠狠将一个茶盏掷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他虽有容人雅量,但当着王公贵族,出现这样的丑事,他如何能不恼,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亲侄子。 一刻钟前,典仪司来人禀报,说夜观天象,七星连缀,与陛下寿宴相合,是大吉之相,请皇帝出门一同观赏。 谁曾想走到院中,就听闻偏殿中哭叫连连。 生辰宴上闻听哭声,皇帝很是心烦,他本以为是哪个嫔妃受了委屈躲在这哭,却未想到直接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掌管偏殿的小内官被召回,齐齐地跪了一地。 总管让他们将殿中发生的事一一道明。 可是赵茗煦将人早早地打发开了,因此他们除了认错之外也说不出别的。 只有一个小内官走得晚,颤着声回道, “世子说……待会儿有贵人来此处换衣裳,让小人们都走远些。” “小人临走之前,确实看到……看到……” 那位公公四顾周围,想了想,鼓起勇气道, “看到顾家的三姑娘领着婢女,朝这个方向来了,只是不知……” 他的话未说完,胸口就被顾将军狠狠蹬了一脚,仰面躺下去,后脑心磕在石阶上,流血不止。 第22章 欺君之罪 皇帝看了一眼他,脸色阴沉,但没有说什么。 太医适才来检查过,赵世子有中药的迹象,而偏殿的茶中,也被查出了分量不清的蚀心丹,此物酒后服用,可以让人意乱情迷,是男女行房之时常用来助兴的药物。 若说有人给他下了药,引得他行为举止失常,还是比较能解释得通的。 而这个女子,不过就是赵世子一时难以把持之下的无奈之举。 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顾雪娇与赵世子暧昧不清,大家又怎会不知,很有可能是她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待赵世子饮下药后又后悔离开。 这才有世子和旁人无媒苟合的事。 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这么想着,不过眼下看着顾将军这样护短,也都不敢再说什么, 虽是不说,但众人都在用眼睛暗暗寻着顾家的三姑娘。 她果然不在人群之中。 “还不派人去寻来顾姑娘,让她当面向陛下解释清楚。” 见皇帝为难,皇后发了话。 帝后关系淡薄,但她是有义务守护大烨尊严的。 同仇敌忾,一体同心,是皇后的职责。 自病好后头一次参加宴席,她便遇到了这种事,后宫中出现这类状况,说到底是宫人们规矩不清,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她这个皇后,也难辞其咎。 更何况,此事,涉及顾家。 因此她虽然面色无波,却也在暗暗心惊。 若此事真与顾家有关,那这朝中,怕就要变天了。 老嬷嬷们正答应着想去寻,回身时却冷不防碰到一个人身上。 回头看那脸色惨白的女子,不是顾雪娇却是谁? 她竟然自己出现了。 而且身上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从骨子里透出几分憔悴神色。 几缕鬓发将脸型修饰得更小,越发显得这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闪烁着委屈和苦楚,让人简直不忍直视。 “臣女……” “臣女恭请圣安。” 顾雪娇咬紧牙关,牙齿还是不住地在打颤。 春日天寒不减,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冻透了。 想过冷,却没想到会这么冷。 但是, 再冷……也得忍! 她抬头看了眼顾夫人,用微乎其微的动作向她示意了一下。 顾夫人会意,连忙拉住了想要上前添衣的顾将军。 “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盛怒之下,想到顾雪娇毕竟是个女子,按年岁,与她女儿倒也差不多,因此虽然厌恶,却不好在宾客面前太过咄咄逼人。 顾雪娇回话, “臣女夜观天象,见星象呈大吉之象,又听闻在生日时将莲花灯放在湖中许愿,会格外灵验。” “所以特意去了静湖,想要放灯为陛下祈福,不想却……站不稳掉进了湖里……” 皇帝一默,不过随即便问, “可有人看见了吗?” 顾雪娇垂首, “宫人们都忙着为陛下侍宴,这条路上并无人经过,因此,臣女并未……瞧见旁人。” 皇帝叹了口气。 这里确是去静湖最近的路,可是既无人证,这话就做不得数。 虽说他看得出自己这个侄子有些附庸风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知书达理,但是若说在寿宴上如此出格,他还是不信的。 可是个中缘由,他暂时又没想清。 思前想后,自己筹谋许久,现在还不是处理顾家最好的时候,因此并未再诘问什么, “既是衣裳湿了,到偏殿中换件干净衣裳再来回话吧。” 顾雪娇应是。 她前脚才走,后脚便有小太监跑了过来,附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待顾雪娇出来时,皇帝便完全变了脸色,他将她召到近前去,问道, “既是说你为朕放灯祈福,你说说,究竟放了几只灯,放了什么样的灯?” 顾雪娇绞住帕子,脸色有些苍白, “臣女放的便是宫中寻常用的莲花灯,放了……放了两只,应当……” “放肆!” 皇帝一声呵斥,将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顾雪娇身体一颤,猛然就向地上跪了下去。 茶盏碎裂的瓷片刺入膝盖,痛得她狠狠缩了下身子,可是却没有叫出声来。 “朕适才已经命人去静湖检查过了,湖中并无你所谓的莲花灯。况且,刚才朕问你话的时候,并未对你说过殿中发生了什么事,你却毫不见怪,可见你是在撒谎!” “刚才你离席后到底去了哪里,立刻禀明,否则,朕治你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 在场众人都替她捏了把汗,贤淑妃更是跪下道, “皇帝,顾姑娘虽然动了些歪心思,但到底是小儿女的心思,她年轻不懂事的,为了心上人这样,不过是一片痴心。皇帝就原谅她这一回,从轻发落吧。” 顾雪娇额上疼得出了一层冷汗,中衣黏在身上,泪水一浪一浪地想要往上涌。 “陛下……” 她咬紧牙关,声音轻颤, “臣女确实……确实有所隐瞒,还望陛下恕罪。” 第23章 赐婚 贤淑妃是太子生母,皇帝多少会留些情面,因此叫宫人们扶了起来。 但是对顾雪娇,却毫无怜惜之意。 顾雪娇自然也感觉得到,膝盖被水泡过本就皮肉松软,如此被瓷片刺破,痛得让她近乎要说不出话来。 “臣女……听说世子殿下在偏殿中更衣,便想着,为殿下送杯解酒饮来,故而离席走到了这里。” 她说话慢条思语,像是在回忆,让人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 “可是……” “可是在殿外隔着窗纸却听到,世子殿下正在与人说话,那人还是个女子,臣女不敢打扰,便在门口等待。” “世子殿下先是可怜那女子不能言说的辛苦,又许诺此生定当不负夫妻恩义,会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地将那女子娶为妻子。” “而后又说,若是大长公主殿下不同意,他会让大家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求陛下指婚,将那女子许配给他做妻子,两个人从此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处了。” “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会是世子府的嫡子。” 顾雪娇声泪俱下,仿佛是在回忆着极为痛苦的事,说到伤心处她捂住胸口,如同捧心的西子,让人不由怜爱。 “臣女……” “臣女心中苦闷,想去湖边散心,却不防……跌进湖里了。” 听到此处,众人如何不明白,什么不妨跌进湖里, 分明是她酒醉之后难过伤心到了几处,一时想不开走进了湖里想要自寻短见。 “幸亏是……幸亏是叶春发现得及时,这才,这才叫了人来,将臣女救了上来。” “臣女羞愤难当,因此刚才不敢将实情说出,还望陛下饶恕臣女。” 顾雪娇的话,让大家大吃一惊。 世子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还已经暗中行了房,甚至那女子,已经身怀有孕了。 赵茗煦在京中人的心中素来是温文尔雅的形象,也因为这个,就连很多女子都将他视为男人之中的典范。 更不必说,他素日极为孝顺,也是朝中诸多官员的表率。 谁能想到,这男人在背地里,其实为了让大长公主低头,竟然会想出这种法子。 顾雪娇的话,真的能信吗? 她一贯顽劣,品行不端,若是诬陷,也太冤枉了好人。 顾雪娇看得出众人心中的怀疑,转而看向皇帝和皇后, “陛下若是不信,自然可以问问世子殿下,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众人这才想到赵茗煦,陛下适才已经让太医调制了一碗解药,服下后一刻钟,便可以让人恢复神志。 于是他们又将目光转移回了赵茗煦那两人身上。 听着顾雪娇刚才的言之凿凿,赵茗煦心里已全然明白了,自己被顾雪娇做了圈套,彻底上了她的当! 他眼里不甘,抬头看向她,顾雪娇也在回望着他。 她在朝着他笑,笑得人畜无害,好像那个满口谎话污蔑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适才情深意浓,她那样温顺可人,原来,都是在骗他吗? 赵茗煦见大势已去,他还想辩驳两句,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说。 他将顾雪娇牵扯进来,可那样他就得说出自己的全部计划,说出自己是如何想要与顾家的姑娘行不轨之事,将生米煮成熟饭,与顾家结亲。 可是却被顾雪娇识破,还将药掉了包。 到时候皇帝震怒不减,顾家也同样不会放过他。 而且,这样也会对表姐不利,表姐本为罪臣之女,牵扯进此事中来,会罪加一等,连同她族中为奴为婢的亲人,也会受到牵连。 那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心里恨得发疯,却什么都不能说。 毕竟,顾雪娇刚才口中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当初自己偏她的时候说的。 她伶牙俐齿,到时候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又有顾家撑腰,他的境遇只会更加糟糕。 不能说,还是不能说。 因此,静默半晌的他,被人视作是默认了顾雪娇的话。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大长公主也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顾雪娇只是冷冷看着,看着他有口难言的样子,她心里只觉痛快。 倘或,自己没有穿到这具身体上,如今跪在那里被人耻笑的,会不会就是顾雪娇了。 她的后半生该怎么过,赵茗煦可曾想过? 只有让他体会这种滋味,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昔日做的事是多么的过分,他是如何伤害了一个对他百般痴情的女子。 毕竟算计,背叛,这样滋味非亲身经历,不会明白。 顾雪娇信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道理,自从他动了歪心思被她发觉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只有让恶人自食恶果,他们才会认识错误。 他这是……咎由自取。 顾雪娇眼里闪着泪花。 “陛下……”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雪娇从未想过今晚会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一抬眼,贺晨芝眉头微微皱, “顾姑娘受了委屈,虽是心志不坚定,但能够迷途知返,也算有些可取之处。” “眼下她膝上伤得厉害,陛下可否准她起来,让御医为她医治?” 贺晨芝不是老好人,也素来不会战队结党,他与顾家素无来往,今日这是为什么? 林绪瑶觉得莫名其妙。 陛下如此盛怒之时,就连顾将军和顾夫人尚且有些顾忌。 可他却愿意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准了。” 陛下刚才一番呵斥,发现骂错了人,现下有些微微的尴尬,语气也柔软了两分, “来人,去请太医过来,带些伤药来,女儿家身子娇贵,留下伤痕可就不好了。” 顾雪娇被叶春搀着,扶了两次,才扶了起来。 这一起来,膝盖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瓷片嵌入了肉里,随着一举一动,都疼得要命。 她缓缓地拖着一条伤腿走到了皇帝眼前, 陛下显然是对她心中有愧的。 事已至此,她要这样罢休吗? 顾雪娇看着赵茗煦,摇了摇头,她还要推波助澜,让这件事变得更有趣。 “陛下,” 顾雪娇忍痛福了福身,赵茗煦不是急着结亲吗,不如自己就祝他一臂之力吧。 “臣女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臣女虽然一时沉溺其中,混淆了世子哥哥的兄妹之谊,一时误入了歧途,但臣女心中,还是感激世子哥哥的。” “既然世子殿下对那女子这样的情深厚谊,臣女愿意斩断旧过,也是成人之美。” “就请陛下将答允臣女的恩典赐给赵家吧,为那女子洗脱贱籍,回归良人之身,让她得以风风光光嫁入世子府,成为世子殿下真正的夫人。” “从此便可安心度日。” “陛下成人之美,也定会积攒福报,来日更得苍生万民的敬重之心。” 顾雪娇皱了皱鼻子,很难过的话却说得格外坚定。 透露出几分恢宏大气的意思来。 这样的肝胆和胸怀,不禁让人佩服。 毕竟之前她如何痴心不已的,众人都有所耳闻,能够从被负心人抛弃的痛苦中脱身出来,而且还能够以德报怨,将如此难得的恩典赠与赵家。 皇帝思索了一番她的话,终是点了点头,笑道, “既是雪娇有这个好主意,那朕就允准你们二人成婚,自此你们便可长相厮守,再也不要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第24章 他说她傻 赵茗煦愣了,苏柳婷也愣了。 顾雪娇怕不是疯了! 她怎么敢的? 赵茗煦听闻圣旨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的。 虽然说,自己对表姐一片真心,也确实是真心怜惜她。 可是,娶她为妻,这个自己还真就没想过。 且不说表姐家中落败,无法对他未来的事业有任何助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两个就这样成婚,岂不是要成为汴京城的笑柄。 最要紧的是,表姐为人做派都是小意温柔的那一挂,做个美妾是够了,但若是做正妻,带出去充当门面,赵茗煦觉得她拿不出手。 这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是他觉得自己没错,世间女子本就分三六九等,各自身份不同,这不是他偏心。 心里这么想着,他也没收住表情,一时连谢恩都忘了。 “陛下……” “苏家获罪,若想洗脱贱籍恐是不易,臣妹担心,皇兄为难。” 大长公主刚醒过来,听见这样的消息,差点又晕过去。 再生气儿子的所作所为,她也不得不站出来,为儿子再争取一把,赵家可就这一个男丁,她还想让儿子光耀门楣呢。 若是娶这样一个妻子,岂非有损青云之路。 “殿下安心便可,苏家之案本就有些年头,又是受了牵连,陛下若想翻案,臣会查出当年的所有卷宗,到时候只说苏小姐彼时尚且年幼,便可洗脱罪名了。” 贺晨芝作为刑部尚书,这话是很有分量的。 他表明态度了,站在顾雪娇这一边。 大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又哀求般看向皇帝。 可是皇帝素日不满她弄权的行为,早就想找个由头惩治一番,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茗煦,你往后,要对苏家姑娘好,知道了吗?” 赵茗煦叩头,应是,心里却凉透了。 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自己的行为,若是被有心人参奏,那是要获罪受刑的,眼下陛下非但没有怪罪,还准许他娶表姐为妻。 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局了。 至于旁的,他会再筹谋。 顾雪娇被扶着朝偏殿走,虽然腿伤,但是陛下未赐御撵,任是百般难受,她也只能行走。 叶春心疼得直掉眼泪,顾雪娇想安慰她两句,但是奈何实在太疼,她说不出话来。 那宫门明明看着近在咫尺,却远得怎么也走不到。 她浑身湿透着,也分不清是水还是汗,里衣黏在皮肉上,被风一吹,骨头缝都在疼。 陛下虽然没明说,但还是有怪罪之意,所以这种种苦难,她必须挨着。 头晕得厉害,顾雪娇想抓住叶春的手,却不妨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她未出口的惊叫熄灭在喉咙里,身后有人稳稳地将她接住了。 闻到幽深的沉香,她已大约猜到身后的人是谁了。 她想到刚才自己说的,对世子殿下一往情深云云,虽然是假话,可是自己说得情真意切来着。 为了让事情更逼真,她还流泪不止。 她实在不想面对他的质问,干脆将眼一闭,假装疼得晕倒了。 顺势倒进了他的怀抱,她感受到一阵暖意,还有他结实的胸膛。 嗯,很舒服。 “殿下……我家姑娘疼坏了,还请殿下出手搭救,送姑娘到门口,奴婢感激不尽!” 叶春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顾雪娇的意思,跪下请求裴青州。 顾雪娇感觉到,裴青州将她打横抱起,同时用手小心护着她的双腿, “你去御轩宫找柳祁,告诉他,让他去取军中专治外伤的药来,要最好的。”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沉沉的,自然而然地带着上位者居高临下的矜贵。 “办得明白吗?” 叶春愣了愣,一是不放心自家姑娘,二是她也不敢去,柳祁是护卫总管,不是她能够得着的人,她如今这样去大喇喇地命令人家,难保柳祁不会拧断她的脖子。 看见叶春发愣,裴青州转向她,微微挪开顾雪娇的手臂,露出腰间的玉佩, “拿下这块玉佩,柳祁会明白。” 叶春伸手,颤巍巍地把玉佩给解下来了。 手中有这个,想必三皇子不敢胡作非为。 顾雪娇也放心两分,她舒服地趴在裴青州的肩头,看着他洁白如玉的脖颈,咽了下口水。 裴青州步子大,走得快,却很稳,顾雪娇觉得很好,她一点都不觉得颠簸。 腰间的那只手厚实,透着温热的体温。 她觉得小肚子都暖起来了。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让她觉得心里很踏实,就这样,又困又累的她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返回顾家的轿子上了。 她下意识忘了腿伤,想要坐起来,疼得浑身一凛。 “姑娘……姑娘” 叶春眼睛哭得通红,小心翼翼地给她把腿放好, “您醒了?” 顾雪娇嗯了一声,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三皇子殿下拿了药,奴婢已经给您敷上了,殿下说这药是行军打仗时用的,愈合伤口很快,但是若想不会留疤,还得再找郎中依着您的体质调配药。” 察觉顾雪娇脸色微怔,她连忙补充, “殿下将您抱上马车便走了,他说,虽然与姑娘有婚约,但姑娘毕竟是女儿家,怕有人说闲话,因而没有久留,只是嘱咐了两句。” 顾雪娇觉得那都是小事,大事已经办成了,她不应该过分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顾雪娇以为他会很生气。 “殿下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姑娘太傻……” “什么?” 顾雪娇脸色瞬间气得通红, “他说我傻?” “我哪里傻?” 叶春愣住,又顿了顿, “殿下的意思,是心疼姑娘。” “其实奴婢也……” 叶春不敢说了,但是大约是觉得顾雪娇现在虚弱得很,估计没力气打骂她,所以还是说了, “世子那样的人,您若发觉他行事不端,不来往了就是,何必这样,幸亏,官家怜惜您,若是,官家迁怒于您,您又是何苦呢?” 顾雪娇没想到,裴青州早就看出来她的真实目的了,她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像来着。 第25章 哥哥不信任她 “若是我有办法,又何必兵行险着。” “要知道,这世道,我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全部,也只是断了世子未来平步青云的一条途径。” “甚至说,若有一日他再得陛下青眼,翻身也是指日可待的。” “我若草草了事,不彻底让他断了念头,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想到什么下作的手段,我防得了这一次,未必次次防得了。” 叶春听完默默半晌,狠狠打了自己一下, “姑娘这么辛苦,奴婢不能理解,还同旁人一块儿说您,奴婢真是该打。管他什么世子金子银子,就该叫他下了地狱,把他那颗黑心剜出来,拿泥浆子填了,下辈子让他做个癞蛤蟆,又脏又臭地窝在泥沟沟里,一辈子翻不了身。” 顾雪娇“噗嗤”一下笑了。 刚才她看着赵茗煦的反应,知道他对于娶表姐这件事也不甚满意。 可怜苏柳婷一直不明白,她未能当上正妻,大长公主虽是阻力,却并非是最直接的原因。 最根本的,是赵茗煦不愿意,他们两个人从前有共同的敌人,共同对付这个人,会让他们产生一种很相爱的感觉。 可是现在,一切阻力都没有了,回归生活的柴米油盐,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往日的恩情还能延续多久,顾雪娇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贺晨芝是怎么回事? 他今晚为什么两次三番地替她说话? “姑娘也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宫中的人都站在您这边,这叫什么来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吧姑娘?” 叶春笑了笑,脸却还是苦着。 顾雪娇听她话中的意思,贺晨芝会帮她,并不是认为原身和贺家有什么关联。 那究竟是为什么? 她不能理解,当年自己受不白冤屈,他没有丝毫维护,今日却为了一个根本不相干的人出头。 马车停下,轿夫打开了帘子。 已经回到顾家了。 下了车,她便看到了顾渊铁青的脸。 今日他在军营中值守,没有去参加宴会,顾家耳目灵通,想必也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顾雪娇!” “你怎么敢的,你拿御赐的恩典去满足自己的私欲,浪费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见顾雪娇下车,劈头盖脸地就开口骂她。 顾雪娇听见了,不过她不想理,折腾了这一遭,她很累,只想快些回床上躺下歇一歇。 可是顾渊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她步子一踉跄,膝上猛地一疼,一阵热流涌出来,伤口撕裂开来。 “父亲母亲待你这样好,你可有当他们是亲人,你有为顾家思量过分毫?你根本就不配……” 顾雪娇钻心一痛,还不等她做反应,就听见一声脆响,顾渊被扇了一巴掌,偏过头去。 顾将军挡在了她前面。 “你就是这样为人兄长的吗?” “你妹妹膝上有伤,你丝毫没有怜悯之意,还口出不逊,这样的话,若是再说,以后我打断你的腿,听见了吗?” 顾将军威严,顾渊不敢反抗,他口中一片腥咸,舔了舔被打破的口腔,低头道, “听见了。” “你去祠堂给我跪两个时辰。” “是。” 顾将军生气,倒也不全因为顾渊,刚才在轿中,夫人已经对他说了顾雪娇的真实计划,她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反击的。 顾将军生气自己的女儿遇到了这样的混账东西,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而是以身犯险,为了料理他们,还让自己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女儿到底还是太天真,若是共处一室时,世子动了什么危险的想法,她没能逃掉的话,现在又该怎么收场。 顾雪娇来了顾家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这么生她的气。 可是夫人倒是一副心疼的样子, “若非官人素日鲁莽惯了,雪娇这孩子怎么会,宁可自己想办法都不求助于我们?” 顾雪娇看着顾渊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没觉得痛快。 昔日看着顾渊维护顾雪晴的样子,她也很羡慕,兄妹之谊,她从未体会过,可是顾渊对她,却是丝毫不信任。 顾渊不像顾将军那样莽撞,他只要细细想一番,应当就能发觉顾家这个所谓的“恩典”,不能带来任何好处,只能为他们带来灾祸。 丢出去,是个明智之举,既保全自己,也显得顾家懂分寸。 可是顾渊不信任她,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她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 许是察觉她的伤心,顾夫人上前来抚了抚她的肩膀,转向下人们,吩咐道, “姑娘受了伤,你们都傻了?还不快拿藤椅来,抬着姑娘回房。” 顾雪娇看了眼顾夫人,很感激,她就没想到还可以坐藤椅,方便省事,还能少遭点罪。 “张妈妈,你快去找个女医来,带到姑娘房中,给她瞧瞧。” “还不快去!” 顾将军催了一句,声音大得吓人。 看着他们这么紧张,顾雪娇刚才被哥哥嫌恶的忧伤心情稍稍缓解了几分。 顾夫人能体谅她,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她原本以为顾夫人会因为她擅作主张,给顾家丢人而生她的气来着。 眼下看来并没有。 顾雪娇回了房中,当夜便发起热来。 本来还想着要与父亲求情,让他绕过顾渊的。 可是病起来,就给忘了。 顾渊也就这么跪到了半夜,往日他被父亲责罚,母亲总会派人过来送些点心或是汤药,可是今日,母亲没有来。 直到他出去的时候,才看到顾雪娇房里亮着灯,下人们进进出出,告诉他顾夫人今日歇在姑娘房里,还亲自给顾雪娇喂药。 他本来不甘心的,可是想到母亲可能是为了让父亲消气,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二弟还没有回来,来日等他回家来,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对付她,就不会这么难了。 不过这些事,顾雪娇都并不知道,她昏睡了一日一夜。 梦中,她又回到了贺家的小院子,手上的伤口发炎了,她烧得滚烫。 守门的婢子怕她死了,才去找了贺晨芝,后来,有人撬开她的嘴灌药下去,她才捡回了一条命。 那些老嬷嬷告诉她贺晨芝的话,他说, “若非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就应该以死谢罪。” 她知道,贺晨芝救她,不过是给谢皎皎积福积德罢了。 梦里的难过很真实,她委屈地叫母亲。 她想小娘了,每每病痛,都会想,会在梦中哭着叫她。 可是任她再想念,小娘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顾雪娇却感受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捋过鬓发,抚了抚她的脸颊,像小时候小娘哄她入睡那样。 第26章 送药给她 春闱结束日,顾雪娇身体方才见好。 二哥回家了,小厮们来来往往地搬运行礼,顾将军和夫人都十分高兴,在门外热络地招呼他们。 顾雪娇不方便起身,隔着窗户听见顾雪晴在外面语气亲昵地与顾谭交谈。 她问顾谭春闱难度如何,又问哥哥发挥得好不好。 顾谭都一一答了,他一贯谦虚,但听着语气,是自己还比较满意。 末了,他又声音柔和地相问, “雪晴妹妹近日清瘦了许多,是有什么心事吗?” 听到他那满满的关切之语,顾雪娇略微觉得眼角有些发酸。 她原本以为,哥哥久未回来,自己又受伤在床,哥哥会先关心一下自己的,毕竟,哥哥当日所用的松烟墨,自己也向叶姑娘百般哀求过一番。 几人热切地向屋中走去,欢声笑语的十分热闹,顾雪娇隔着窗户听着,觉得有些刺耳。 许是察觉她神色不对,叶春上前去放下了窗帘。 “姑娘睡一会儿吧,春日里爱犯困,您前几日的病还没好全呢。” 顾雪娇点点头,叶春就将织金的软被打开来,正要扶她睡,便听见门外有人道, “姑娘可好些了吗?” 放人进来,是顾谭身边的女使唤冰儿的,她笑吟吟的,很守规矩地福身请了安, “姑娘安好,二哥儿派我来问,姑娘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她捧着一个锦盒儿, “这是二哥儿昨日求了叶大夫好久,才求到的去痕露,听说宫中的贵人主子们用的,能去腐生新,保管不留疤痕。” 顾雪娇让叶春接过来, “劳烦姐姐告诉二哥哥,说他费心了。” 冰儿有些诧异,自己从未听过顾雪娇叫她姐姐,受宠若惊地应了声是。 冰儿一走,叶春就欣喜地敞开那盒子,盒子里的半瓶药是透明色的,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 叶春不懂这些,但却认识叶大夫, “姑娘,叶大夫是汴京最负盛名的大夫了,据说他一日只见十人,开十副方子,还得提早约下时日。否则,甭管是王孙公子,还是皇亲国戚,他一概不给看的。二公子为您求来这个药,想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说完了这些,她看了眼顾雪娇,可是顾雪娇没笑,神色淡淡的,她连忙止住了话头, “姑娘……不高兴吗?” 顾雪娇接过药来,用手指取了些,涂在膝盖周围的皮肤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顾雪晴消瘦一些,他便那样关切,反观自己,在宫中受了那样大的惊吓,顾谭却分毫不问,甚至连看一看她都不愿意。 她送他墨,他便立刻回礼,给了她这个药膏。 哪里像是兄妹,更像是生疏的陌生人,所受的任何恩惠都要立刻算清。 不欠她一点人情。 像是以后要不来往了似的。 叶春自己静默了片刻,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低着头想了想,道, “二公子想是春闱太累了,又想到姑娘伤口不方便,怕劳动您,这才没来房中亲自看您的。” “至于这药,不管处于何种目的,能解姑娘燃眉之急不是嘛?” 顾雪娇点头,叶春是个明白人,这话说得也合自己的心意。她本就不甚在意这个事,毕竟,两个人关系不好,也非一日两日就能缓和的。 她同样派了房中的婢女带着一份亲手做的千层糕去顾谭那回礼。 安排完了这些,服过药,她又躺下睡了。 病中贪睡,她总觉得自己像是睡不醒似的。 而且每每入睡,她都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好像原身的记忆也被她唤醒了一样。 在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刚刚和世子相识的时候,在她的生辰宴上,生父刚死,她刚刚进了顾家,心里很难过,借着生辰宴,她喝得头晕,偷偷跑出去到池塘边掉眼泪。 甚至想跳进湖里一了百了。 可是身后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叫住了她, 他对她说, 冬日将近,春日里芍药就要开了。 他说, 顾家花圃里的芍药开得很艳,五颜六色,此生若是不能见实在是一件憾事。若是决意要死,起码也先看过芍药花再说。 她愣了,这样的理由,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可就是这样的一件微末小事,让顾雪娇决定活下去。 少女心事,觉得这是情深义重,谁能想到,这场相遇,自始至终都是一场利用。 顾雪娇哭醒了,醒来发现,顾夫人坐在她身侧,眼里流露出十分怜惜的神态。 顾雪娇的痛,她看在眼里。 她知道顾雪娇从前对世子有多么痴情,如今亲手将他拱手让人,这般痛楚,她也能够体会。 可是顾雪娇一声不吭地硬生生抗住了百般难过与委屈。 “娇娇……” 顾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顾雪娇梦醒,心里的难过已经淡去了,那是原身的伤痛,并不是她的。 但她相信,原身若有知,会感谢她的。 “母亲,有什么事吗?” 顾谭回家,全家正是热闹的时候,母亲怎么跑来她房中了。 “厨房炖了荷叶鸭汤,我吃着不错,想到鸭肉清热凉血,给你端了一碗来,饿不饿?” 顾雪娇很受用,她正好饿了。 往日与顾夫人不睦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醒来,房中总是冷冷清清的,父亲虽然关心她,但是他毕竟常年征战,且对于细枝末节的关注不多。 若说是贴心细致,自然还是顾夫人。 叶春拿汤匙喂她喝汤,顾夫人便和她说话闲谈, “说来也有趣,贺家要娶填房的事儿你知道吧,没想到今日午后,门子竟收到了贺家的请帖。” 顾雪娇人一怔,呛了口汤,猛地咳嗽了两声。 他们的婚事竟然这么快就要办了。 而莫名其妙的是,既非娶正妻,一般不会大办婚事,往往在亲朋好友间知会一声,凑两桌酒席也就罢了。 贺家和顾家又没有什么来往,为何无端给他们送来请帖。 顾夫人眉宇间有些疑惑,顾雪娇心里却很有预感,贺晨芝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自己。 难道说,他认出了自己吗? 顾雪娇也不明白。 但她一定是不会去的,顾家也不会有人去。 不过,她还真有点好奇,林绪婉心气甚高,她往后,到底会在贺家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第27章 他不会来了 顾夫人走后,顾雪娇下床活动了一下。 躺太久,身上会生褥疮,这是裴青州那日的祝福,叶春奉为圭臬,日日晚饭后,给姑娘揉一揉腿,或是搀扶着她下地转转。 今日也是这样。 顾雪娇觉得伤口快愈合了,只是屈腿的时候还疼,她预备着结痂后,就要用叶大夫的药。 侍女从门外打了帘子进来,垂首道, “姑娘,二哥儿来了,要看看姑娘。” 顾雪娇没想到。 顾谭今日拜见父母后,还有同窗设宴,他饮酒不少,应酬最累,现在应当早早回去歇着才是,怎么会来这儿。 “二公子必定是怕白日里匆忙,现下刚一回来,就来看望姑娘,可见,对姑娘还是十分关心的。” 叶春笑着看顾雪娇。 顾雪娇也笑了笑,她并未想到哥哥回来,已经卸去钗环,洗去脂粉了。 不过想到兄妹间也不必过分在意这些,便将他迎了进来。 顾谭身上有酒气,却明显用了香膏或是什么掩盖了,他在小圆桌旁边坐下,喝了两口茶,问顾雪娇伤好了没有。 “母亲已经将妹妹的筹谋都告诉我了,妹妹能愿意将顾家置于自己一己私欲之上,为兄很是感激。” 顾雪娇有些怔住,顾谭的样子,好像真是她做了什么善事一样。 “二哥哥客气了,我就是顾家的人,虽不及哥哥读书甚多,但是也是知礼仪的,家族利益,自然应当在自身之上。” 她不笑,整个人有些冷冷的,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质。 顾谭又说, “大哥也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我会和他讲明白这些利害关系,顾妹妹不要同他置气,以免伤了身子,伤更不爱好。” 顾雪娇点头,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 大哥是她的大哥,可顾谭的意思却好像自己根本不是顾家的人,生怕她因为前两日的不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顾谭称她,现在还是“顾妹妹”,对顾雪晴,他就只是叫“妹妹”,既不按次序称呼她一声“三妹妹”,也不叫顾雪晴“四妹妹”。 那说明,在他心里,自己只有顾雪晴一个妹妹,至于她,她是父亲的女儿,却不是自己的妹妹。 顾雪娇心里烦躁起来。 原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怎么能不性情乖戾呢? 她有点理解她了。 她也一定曾经试过很多办法去缓和和顾家人的关系,可是却收效甚微,甚至他们对待一个乡下来的庶女,都比对她要更好。 没人能忍受这种被排斥的感觉。 “姑娘,您该睡了,否则,明日又该头疼了。” 叶春看得出,姑娘心里不痛快,于是替她下了逐客令。 顾雪娇这几日总是睡不好,睡着了,也一直在做梦,看病的女医告诉她,睡前最忌忧思,也不要见客,所以她很明显地“嗯”了一声,希望顾谭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顾谭放下茶碗,却没有起身。 “二哥哥,你,还有事?” 顾雪娇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他了。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今日雪晴今日在宴席上总是闷闷不快,我虽然关切,但是也不好直接问她,所以就来问问顾妹妹,是否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谭是个爽利清朗的性子,他这些话说得十分坦荡,倒是让顾雪娇觉得,若是自己计较,就是她小心眼了。 顾谭从来没有带她去参加过他的宴会,就是连从前也没有,可是顾雪晴,他今日竟然带她去参加了自己同窗的宴席。 顾雪娇猜得出,必然是顾雪晴希望哥哥这么做,她想抓住这样的机会,在汴京城中,多看看适龄的婚配对象。 顾谭的同窗非富即贵,都是京中的文人雅士,又都有些地位,若是能看好,自然是门当户对的。 顾谭为她但是筹谋,是花了心思的。 只是,他这样不辞辛苦的夜半来访,关心她是假,打探顾雪晴的事才是真。 顾雪娇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雪晴也没有和我说过,哥哥是她的兄长,若觉得她有心事,大可直接问的。” 顾谭回答, “自然问了的,只是,雪晴什么都不肯说。” 顾雪娇明白了,他是希望自己想办法去主动问一问,了解顾雪晴不快的原因。 也难为他为了顾雪晴这样的百般铺垫,还要和不喜欢的人说上半天的话。 顾雪娇困了,她收起那些多余的情绪,点头, “我会帮哥哥问清楚,二哥哥放心吧。” 心里慢慢黯淡下去,看着顾谭出去,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她想起林亭璋,她那个混账哥哥眼里只认金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世祖,她很希望自己哥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她本以为顾谭会符合她心中对哥哥的幻想。 他也确实是个好哥哥,只是,不是对她罢了。 贺家闹了大半日,至夜深时方才消停下来。 林绪婉在房中坐了不知多久,也没等到贺晨芝。 姐夫既然肯娶她,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而且,自己的这桩婚事,是皇后也支持的,甚至,皇后还为她添了嫁妆。 坐在喜帐里,她在红盖头下,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贺家的各色陈设与布置,她很满意,这是与自己的林家完全不同的。 可见贺家在家底深厚的同时,骨子里就是文人雅士,丫鬟婆子们来服侍她,也都是十分知礼的样子。 自己往后的日子,想必会非常舒坦,不说和谢皎皎比肩吧,起码她要超过姐姐。 林绪婉希望姐姐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否则,她就会和姐姐争宠,她绝对不会手软的。 主母病弱,她要想办法把姐姐的孩子留在自己跟前抚养,还要想办法把管家的权利弄到手。 她踌躇满志地,叫了侍女来,偷偷掀起盖头来,让她为自己再添一层口脂。 就这样端坐到深夜,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贺晨芝还是没来。 “柳眉,你去问问,官人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是吃醉了酒,在哪里睡着了?” 柳眉刚出去,二更的梆子便响了起来,林绪婉心里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焦急,她忽然觉得,也许,贺晨芝今日,根本就不会来了。 第28章 不能不管她 同样等到深夜的,还有谢皎皎。 宴席结束之前,她就已经派人告诉过了贺晨芝,自己心症发作,想让他来陪。 可是贺晨芝没有来。 他哪儿都没有去。 新欢旧爱,他哪个都没有选择。 谢皎皎脸色很难看,她躺在床上,躺得腰都有些发酸了。 婢女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手上一用力,扯着她的头发,她“嘶”了一声。 今日房中的婢女不算多,因为贺晨芝大婚,为了表示对新人的欢迎,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谢皎皎让身边得力的婢女都去帮忙了。 自己身边没人,只有最心腹的华月没走,在身边服侍着,替姑娘整理明日穿的衣裳。 她见姑娘疼得皱了眉,走上前来便打了那个婢女一个耳光。 那婢女抬起微微红肿的脸,眼泪涔涔的。 谢皎皎和华月都是一愣,似是未想到是春雪。 春雪是林绪瑶的陪嫁,林绪瑶逃走之后,她就跟在了谢皎皎身旁伺候。 谢皎皎来之前派人告诉过她,成事之后,她会给自己一个通房的身份,让她做小娘,以后剩下个一儿半女的,在贺家的地位也就能高些。 可是,谢皎皎来了这么些日子,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就连从前那些林绪瑶赏的衣料,她也不敢再穿,毕竟谢皎皎深得贺晨芝的喜爱,她身边的婢女各个屏气凝神,谁也不敢惹她不高兴。 有时她病中不快,大家连艳色的衣裳都不敢穿。 华月又很是霸道,谁伺候大娘子,她分得很明白,无关人等若是敢上前造次,她不会轻饶。 这么些日子以来,她连跟谢皎皎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难得今日,她瞅准机会,这才得以凑近主母。 “大娘子,奴婢不是当心的。” 谢皎皎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华月用脚踢了踢她的腿,示意她下去。 春雪想到这机会甚是难得,若想再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因而鼓足勇气道, “大娘子,您可还记得奴婢吗?” 谢皎皎似是心里有预感她要说话,听见她的声音,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见春雪还要打她,谢皎皎制止了, “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奴婢……从前伺候过林氏,后来,她胆敢谋害大娘子,被主君狠狠责罚了。” 谢皎皎点头, “无妨,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你若肯悔改,以后我也会容得下你。” 她的声音很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再多话,就是自己不懂事了。 可是春雪看她这样,越发心里着急,自己叛主,就是想往上爬的,若是不能,她岂不是白做这些事了,自己现在的日子,可是远远不如姑娘在时,她还是个一等女使,穿绫罗绸缎,心情不好,还能在姑娘跟前撒个娇。 “大娘子,可是,您当时说过,要给我体面的!” “林氏房中的那瓶发热的药,可是奴婢……啊……” 华月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你疯了?敢攀诬大娘子,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 春雪本来还心存疑虑,听到“攀诬”两个字,好像惊雷在头顶打响了。 她们用完她就把她丢到一旁了吗? “大娘子,您不能这样,脏事都是奴婢去做的啊,到头来,奴婢不能这么白白地替您效了力啊!” 华月堵着她的嘴,可是她的声音还是从她指缝间漏出来, “奴婢会告诉官人,大娘子,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林绪瑶在的时候,从来不苛待她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从来都认为凡是可以讲理,就算是姑娘,她若是占理,也必须为自己争取。 她之前在姑娘跟前,从来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 婢女又如何,尊卑又如何,只要为自己争取,有什么事做不到的。 果然,她看到华月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华月,还不放开她。” 就连谢皎皎语气也软下来,不想刚才那样冷漠疏离了。 “她也是苦命的人,你怎能对她这样粗暴。我平素哪里是这样教你的?” 谢皎皎斥责了华月,华月也低着头认了声错。 “你答应了她什么,自然要做到。否则,怎么怪她着急呢?” 她的声音虽然柔柔的,但是却好像满是关切,听得春雪放下心来。 大娘子都发了话,想必华月不会再有什么异议。 “奴婢明白了,只是这事需得慢慢谋划,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不如,大娘子将她升做二等女使,再找机会慢慢筹谋。” 春雪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感激地看向谢皎皎。 还是跟了这样的主母好,一句话,便能给她荣耀。 春雪离开之后,谢皎皎脸色更难看了。 被这么一闹,她真的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了。 “华月,你去把我抽屉里的药丸拿来。” 幼年时一位宫中的老太医给她开过救命的方子,虽然制作工艺极为复杂,但是效果奇佳,胸闷难受时,含上一粒,一刻钟之内就能缓解。 她含了两粒在舌下,静静地躺下,可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林绪瑶的脸,她的脸逐渐又和善变得狰狞,面目全非。 “华月!华月!快去找官人,就说我难受得厉害,让他赶快去请大夫。” 她的气息已是极弱了,大颗的眼泪从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仿佛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华月吓坏了,一路小跑着出去,她很久没见过姑娘这样了。 自从及笄之后就没有,入府以后也难受了几次,但都靠着这药物能缓和几分。 其实她如何不知道,姑娘有的时候故意说得严重些,是想留住大人。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哪个妻子能不希望夫君紧张自己。 可是今日,可不是玩笑,她看见姑娘呼吸都十分费力。 跑到贺晨芝的书房,她脚步未停,直直地就要往里进,虽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事从权宜,主君会理解她的。 然而还不等她跑进去,就已经被守在门外的侍卫拦住。 “姑娘,大人有吩咐,他头晕不适已经歇下,不许任何人闯入打扰。” 华月愣了, “你们疯了?大娘子有事,那么担待得起吗?” 那些侍卫们见惯了这个,再加上今日大人确实有过嘱咐,因此很坚定, “不行,大人睡了,府中素日有一位郎中值守,姑娘若是着急,大可以去找他。” 华月被气得头脑发昏,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本想大声嚷上一番,哪怕是吵醒贺晨芝她也不怕,可是,可是主君现在有了新娶的小娘,故意晾着夫人,会不会…… 会不会是他已经变了心意。 华月不敢喊了。 第29章 姑娘不好了 连日吃着大补的饭菜,顾雪娇伤口渐渐愈合。 这几日阴雨,她觉得痒得厉害,却不敢抓挠,女医说,这是伤口再愈合的证明,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干预它,否则抓破了,化脓感染不说,还会留疤痕。 叶春于是看她看得很严,不许她多碰一下。 顾雪娇很难受。 天气不好,好像伤口也长慢了一样。 结了痂,周围的皮肤变得皱巴巴的,顾雪娇看着雪白无暇皮肤上如此明显的痕迹,总归是很担心。 不过,好在顾谭给他送了药给她,祛疤最好。 眼下伤口结痂了,是该用上了。 她于是命叶春给她涂上一些。 叶春奉命将药膏取出来,用小银匙挑了一些放在手背上,抹开,又等了一刻钟,见自己的皮肤没什么问题,这才敢拿给顾雪娇用。 她先在伤口上敷了薄薄一层,边敷边问顾雪娇有什么感觉。 “凉丝丝的,又痒,旁的倒是不觉什么,看来是长好了,一点也不疼。” 她又问叶春要了碗糖蒸酥酪,最近吃了好多苦药,她越发贪嘴吃甜的。 没想到她那碗酥酪还没吃完,就觉得腿上痒得钻心起来,起初还以为是伤口生长的自然反应,可是,越到后面越痒得厉害。 她卷起裤腿,看到从伤口周围到整个膝盖,都起了很大片的红色疹子。 “啊呀!” 叶春见状,脸都白了。 那疹子又密又痒,像有几千根小爪子在抓挠一样。 叶春急得眼泪直掉,看着那药膏,又看看顾雪娇的伤,半晌,人怔住了。 她又挑了一些药膏到鼻子边闻了闻, “这药膏里,该不会……该不会有三七吧。” 姑娘对三七过敏,用了就要起疹子,两年前有一回她磕伤了额头,用了三七粉研磨的药膏,整张脸惨不忍睹。 全家上下都知道此事。 因此,虽然三七常常用于这样去肿消炎的药膏之中,叶春却没有刻意检查。 顾谭肯定记得的。 是他忘了? 还是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汴京的郎中,尤其是专门给贵人们看病的,都会在开药前询问病人的体质,所以不存在会忘这种情况。 顾雪娇摸了摸一个一个的丘疹,热热的,发炎了,伤口整个都在肿。 “奴婢告诉夫人去!” 叶春急得方寸大乱,她平素很怕二公子的,二公子说话文绉绉的,其实心里是很有界限的,她们这些婢女,如果稍微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规矩,必要被惩罚。 但眼下,为了顾雪娇,她也得讨这个公道。 看着叶春失态,顾雪娇拉住了她, “你先去叫女医过来,检查一下,若是真有问题,再说不迟。” 女医姓周,素来了解顾雪娇的体质,只是闻了闻药膏就面色凝重, “这药虽然能祛疤,平复伤痕,但姑娘不能用,里面加了三七粉,而且分量不清。” 叶春膝盖一软,整个瘫倒在地, “都怪奴婢,奴婢本应该叫女医检查一番再给姑娘用的,奴婢怎么这么糊涂……” 女医掀开裙子,看到顾雪娇膝上的惨状,倒吸一口冷气, 眼下伤口要愈合,本就应该消炎,这么一遭,本来就红肿的伤口肿得越发厉害了。 用这药本是为了平复疤痕,这回却适得其反了。 “我先为姑娘把药擦了,再开两剂方子,姑娘吃了,再敷上薄荷草,薄荷能止敏,只是不知这般补救,伤口能不能恢复如初。” 顾雪娇说没事,让她先去准备。 叶春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姑娘今天说什么,奴婢都得为姑娘讨回这个公道,凭他什么二公子,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顾雪娇拉着她,不让她动。 要说生气,她也很生气,但是,关键是要弄明白顾谭这么做的动机。 自己对他也算尽心了,虽然不说如亲兄妹那样了,但是二人的关系明明是有所缓和的,若说是为了顾雪晴,自己最近并没怎么为难她,两个人闲来无事还会一起做针线。 按理不该如此。 况且,顾谭那日归家来,很快又去应酬,他一整日没在家,这药被旁的什么人动了手脚也说不定。 冲动之下,反而容易坏事。 “叶春,先不要惊动他们,这件事,我需得慢慢的查。” 晚间,顾雪娇下楼去吃饭,难得顾家人都没有应酬,一家人围坐桌旁,安安生生吃了顿饭。 本是开心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好像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在饭桌上多开口,一顿饭很快吃完了。 顾雪娇忌口,不敢多吃,吃了两口也就放下筷子。 几日没见顾雪晴,她这才发现,她真的瘦了不少,怪不得二哥会说她清瘦得厉害。 顾将军和顾夫人关心起她的伤,大哥自然还是不理她,二哥顾谭也问了一句,问她那药好不好用。 顾雪娇看了他一眼, “叶大夫确实厉害,我用上这药,连红肿都轻了些。” 顾夫人于是很放心。 饭毕,顾雪娇回了房。 叶春掀起她的裙子下摆,红肿见轻,疹子也褪了。 叶春看了眼顾雪娇,犹豫半天,还是说道, “席间,奴婢见二公子一直……偷偷瞄着您,您说,会不会是……” 顾雪娇没表态,她也不清楚。 傍晚时坐在窗边,她翻了翻自己从前读过的书,无非是《女戒》《女训》一类,原主这样的随心所以,她还以为她的书架里满是离经叛道的画本子。 从那些批注里,她仿佛窥探到她的心思。 其实原身,也很想如同一个寻常女子那样生活,但是顾家人,从未真正的接纳她。 只有顾将军是在一心一意地待她。 其余人等,都对她藏了心思,不论她怎么做,都很难得到他们真心的爱护。 她才不过十四五岁,她又能怎么做? 所以,当世子对她体贴入微时,她才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顾雪娇重重叹了口气。 “叶春,我要睡了。” 叶春应声,替她铺床。 那夜顾夫人来看望她时,听见她已睡了,便没有进去,只是叫了叶春出来, “姑娘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叶春摇了摇头, “姑娘饭后用了些药,看了会儿书,说有些头痛,便早早睡了。” 顾夫人一皱眉, “怎么不来禀报?” 叶春低下头, “姑娘不让,她说自己病还没好全,本来就会有些反复,怕惹大家担心,所以就……” 顾夫人心里有些愧疚,前几日她日日都陪在顾雪娇身边,可是近日顾谭回来了,母子两个好久没见了,自然想着说说体己话。 顾谭话里话外,劝母亲不要过分亲近顾雪娇。 顾夫人虽然不认同,但也不认为应该为了这种小事与顾谭闹得不痛快,所以每日都等儿子回房歇了,才来看顾雪娇。 “好孩子,明日姑娘醒了,你问明白,过去向我回话。” 叶春答应一声,又让顾夫人慢走。 不过这日夜间,众人沉睡之际,忽然听得叶春急切的叩门声, “将军,夫人,姑娘她,她不好了!” 第30章 失去至亲的滋味 “大人,谢府家眷共一百一十二口,在三月初三前后的所有踪迹,都在这里了。” 护卫一席黑衣,在漆黑的夜里几乎看不清轮廓。 他跪在贺晨芝跟前,双手捧着一沓厚厚的纸。 主子让他去查这个,却又不提查这个的缘由,他虽不敢多问,但心里也有些犯疑,主君与娘子那样的恩爱,他是疑心什么,才会让他去查这个。 谢家关系庞杂,要想在不被他们察觉之下还查清这么多,不是易事。 贺晨芝没有接。 “你只说,有无异常之处吧。” “回禀大人,属下发现,谢家表兄府内两个护卫,在三月初三前五日,前三日各夜间外出一趟,一次时间短,另一次时间长些,至凌晨时才回来。” “此外,旁人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贺晨芝揉揉眉心,头很痛。 他多希望,不是这个结果。 “这两个人的名字与样貌,明日给我。” 护卫应是。 “林绪瑶的事,有消息了吗?” 护卫摇头, “汴京已经找遍了,没有人见过她,下一步,属下会到京郊的庄子里再好好找一找,也许,小娘已经不在京中了。” 贺晨芝摆手,那护卫小心退下了。 贺晨芝觉得很累,从身到心,他都觉得有些累。 “大人,夫人刚才传话来,让小人跟您说一声,她做了碗八宝茶,您要去喝吗?” 管家替他披了件大氅, 见贺晨芝没有反应,他又小心问道, “或者,去惊雀阁?林姑娘来了也有几日了,大人还没去看过她呢。” “这毕竟是皇后殿下的赐婚,一直这样冷着,会不好交代的。” 自林绪婉入府,管家心细地发现,贺晨芝心情很不好。 不用大人说,他就能感觉到,以他对大人的了解,他很有预感,大人心结郁结难解,跟林绪瑶有关。 可是,他回忆了一下,大人并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所以又很快在心底否定自己的想法。 也许,还是和夫人有关。 夫人上次夜里发了急病,要大人立刻过去,可是大人没有当回事,后来次日清晨,才知道夫人当夜疼晕了两次。 贺晨芝抄了百份经文,算是为夫人祈求平安。 可是两个人,心里总是会有个结。 所以今夜,大人应当还是会去夫人房中。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贺晨芝已经走出去十来步了。 他赶忙跑过去跟上。 “咱们去看看林姑娘?” 管家有点诧异。 他没猜准,真是难得。 顾府,顾将军和夫人急急忙忙地穿了外袍,连忙问叶春是怎么回事。 “姑娘她……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只知道姑娘浑身发热,还起红疹子,不知道是不是……染上了豆疫!” “放肆!不许乱说!” 顾夫人第一反应,是斥责,斥责过后,又是心惊。 现下汴京确实多发豆疫,若说是被传染上,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顾雪娇明明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去的啊? 但是,女儿家身子弱,本来就容易生病的,更何况顾雪娇前几日还病着。 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若是染上豆疫,只怕凶多吉少。 “叫郎中!立刻给我去叫郎中啊!” 顾将军半夜被惊醒,嗓子还是哑的,但不妨碍他喊得大声。 “奴婢已经去了,周大夫马上就来,奴婢让她赶快给姑娘诊一诊脉。” “周大夫也不行,你立刻吩咐小厮去外头,多请几个郎中过来。” 叶春答应下来,又拦住将军和夫人, “将军,夫人,为防万一,您还是带个面罩再进去,若是姑娘真有什么,将军和夫人千万别被传染了才好。” 顾夫人点头,不由高看了她一眼,从前觉得这丫头粗粗笨笨的,如今经了一番调教,人倒是伶俐起来。 待大家到了顾雪娇的房中时,周医女已经在那儿了。 她围着厚厚面罩,隔着帘子,替她把脉。 顾将军和顾夫人站在外头,心里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顾夫人更是双手合十,口中不住地念佛。 当年丧女时,心里的滋味又被勾起来,她想起那个小小的孩子躺在她怀中时,也是浑身发着热,嗓子已经哭不出声了,但嘴巴还在一动一动地叫她母亲。 失去至亲的滋味,她不想再尝。 顾雪娇虽然从前有些不得她喜欢,但她叫自己一句母亲,自己到底有无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她十分悔恨,从前,就应当再疼她一些的。 想到她刚来时候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心里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很规矩地叫了她一句母亲。 若是,若是她没事。 自己往后,定会百倍补偿她。 一刻钟不到,周医女出来,解了面罩, “将军,夫人请放心吧,姑娘只是过敏,并不是豆疫。” 顾夫人轻轻按住胸口,眼泪掉下来了。 心里的滋味,就好像是什么珍宝失而复得了一般。 “快,快让我进去瞧瞧她。” 她走入房内,轻轻打开顾雪娇的帐帘,果然见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红色的疹子,尤其是脸上,连眼角都长了,看着十分吓人。 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厉害。 “还不快拿块儿凉帕子来,给姑娘敷一敷,退了热。” “碧桃,你去看着煎药,再拿一碗温水来,给姑娘喝下去。” 屋子里的人各自领了差事,小跑着忙起来。 顾夫人这才有空问, “过敏是怎么回事?” 叶春正拿温水用小汤匙舀起来为顾雪娇喝下去,定住想了想道, “姑娘今日饭毕,只喝了些药,再没吃别的,而且吃的药也是素日吃惯了的,应当不会有事啊。” 顾夫人看着她,有命令她再好好想想。 “还有……还有就是……姑娘用了二哥儿给的去痕露!” 第31章 他还是不信她 只是叶春很快又低下头, “那是二公子拿来的,必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顾夫人神色微变,犹豫一番,还是命人把药拿来,给女医检查一番。 女医慎重地接过药,看了看,闻了闻,才道, “主君,夫人,这药里,有分量不清的三七,姑娘的病,想来起自于这里。” 顾夫人顿时一愣,顾将军则是震怒。 “将那混账羔子立刻给我绑来,我要好好审一审他!” 他一面又命人拿绳子,一面又要拿鞭子。 顾夫人既想拦,又不敢拦,连忙给医女使了个眼色。 医女会意,上前道, “主君,您虽心急,但也不要动气,姑娘还在睡着,若是被吵醒,只怕这病更不易好。” “我会为姑娘开些外敷内服的药,还请主君和夫人移步外厅,不要吵着病人歇息。” 顾将军这才停下来,但是余怒未消,让人立刻去请顾谭过来。 其实两人早已醒了,在正厅等着消息,见父亲母亲过来,顾渊率先上去问道, “顾妹妹怎么样了?” 顾将军也不答,扬起手便将手中的药瓶狠狠丢出去,砸向了顾谭。 顾夫人伸手想拦,却也晚了。 顾谭的额上被砸得青紫,幸而没破了相。 “将军别急,您慢慢地问,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顾夫人替他揉胸口,又叫人上茶,顾将军也给摔了,让顾谭跪下答话。 见大家都直直地望向他,顾谭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但君子重气节,敢做就要敢认,于是他一掀袍子,端正跪下,想了想,看向顾将军, “父亲,母亲,这确实是儿子故意为之的。” 顾将军一掌拍向案上, “你混账!” 顾将军语气很重,他一贯这样,亲生儿子和手下的将士们没什么分别。 脾气上来的时候,也不会管旁的,动手打人是常有的事。 但他对待顾谭还算可以,毕竟,他知道这个儿子自诩文人清流那一派,他是很要面子的。 但是今天,因为顾雪娇的遭遇,他一时没控制住。 顾谭眼眶霎时便红了,当着全家老小被父亲这样责骂,还是头一回。 可是,他也是有道理的。 “父亲,母亲,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不对吗?” “顾雪娇从前不会刺绣,也不会在我们身上用心,就连我们平素喜欢什么,他都是不记得的。更不必说,她常居闺中,科举之事,从来不闻不问,如何就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就连哪里的墨出了问题,她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与我素日不睦,一直冷眼相向,为什么肯为了我的事,向叶家开口?” “父亲母亲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儿子觉得,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顾雪娇了,分明是有人易容来的,假装是她,所以才会……才会,因此,我用了三七粉来试一试,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有异常。” 他的语气愤慨,言之凿凿,倒是有点把大家说愣了。 顾将军和夫人都低下头默默了想了想。 若说奇怪,他们其实也觉得。 譬如顾夫人,她是最深有感触的。 自己从前,十分厌恶她。 甚至她也可以感受到,顾雪娇也不喜欢她。 同为女人,有时候,她会感觉到顾雪娇有意与自己争夺顾将军的关注,还会若有若无地在顾将军面前挑拨两个哥哥与她的关系。 顾夫人很头疼的。 更不必说,顾雪娇从前对家中的任何人,任何事,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近日以来,她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外出时,还会体贴地给他们带礼物。 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追溯源头,其实,从宫宴那日,她就觉得异常了。 叶春本来心气满满地想要替姑娘讨个公道,但是现在听见顾谭这么说,她也有些沉默了。 姑娘变了,虽然她是满意这种变化的,但是她也必须承认,姑娘就是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从前无端打骂,到现在,姑娘和她会很有默契地办一件事,或是挨在一处说知心话。 姑娘虽然还是威严的,但她却感觉得到姑娘内心的柔善。 这是,之前,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 难道说,姑娘真的…… “人总是要成长的,娇娇不过是长大了,” 众人沉默之际,是顾将军开口了,他声音很沉着,带着几分坚定, “我相信娇娇。” “这些改变,不过是她在顾家待久了,耳濡目染,从前的不良习气也就淡了。更何况,从我见到她第一眼,我就喜欢这个孩子。” 顾将军想到从前的顾雪娇,心里很柔软。 他答应了顾雪娇的生父,要把她的女儿照顾好,哪怕是付出生命,也不能让她受到分毫的委屈。 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他虽然宠她,却没有好好地为她规划未来的人生,虽然护着她,但却一味偏袒,没有好好调和她和家人的关系。 甚至,刚刚,他还在怀疑这孩子。 他想起来,顾雪娇之前同自己说过,说她很不喜欢三皇子的。 可是,前几日他问起来,她却说她对他是一见倾心。 现在想来,什么一见倾心,她分明是决定为了顾家牺牲自己的喜好,甚至从前那么喜欢的世子,她也愿意和他一刀两断。 她所做种种,虽然不说,但都是为了顾家。 “是啊……” 叶春低着的头也抬起来了, “姑娘几年前家中无人,到了陌生环境,她内心必然痛苦万分,如今得顾家恩惠照拂,内心的伤痛得以抚平,所以,才会慢慢变好的。” 她与姑娘相处的时日虽然没那么长,但也如顾将军那样,坚信姑娘就是个十足的好人。 姑娘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对她们出手很是大方,而且从前的时候,有一次她们在顾府中受了欺负,就是姑娘替她们出头,摆平的此事。 别人不认姑娘,她也认。 姑娘去哪儿,她就要去哪儿。 “况且,姑娘用了三七粉,确实起了疹子,二公子的疑心,是没有依据的。” 她含着泪看向顾谭,眼神虽然还带着怯弱,但鼓起勇气,像是在诘问他。 顾夫人也点了点头, “雪娇虽然年幼,但是她举止气度,分明是将门之后,肯定是不会错的,只是从前,有些任性罢了,归根结底,是我们对她的关怀还不够,让她心里害怕。” 她神色中表露愧疚, “是我这个母亲,没能让她安心,所以,她才会一直用吵闹的方式,去吸引大家的注意。” “她的心里有顾家,有我们,我看得清楚。” 顾谭看着大家都站在顾雪娇的一边,心里十分不快。 不可能! 他还是不信。 顾雪娇,一定有什么问题。 第32章 他不是有意的 裴青州放下笔,额头有些发胀。 内侍立在一侧,困得有些站不住脚。 “殿下,还不歇吗?” 他看了眼窗外,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兵部尚书林岳枝今日屡遭弹劾,陛下的意思,要他暗中窥探着此人的异动,连同平素里接触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一一禀告。 裴青州查清,三年前一批粮草被窃案,实为此人监守自盗。 但其目的倒也可以理解,禹州将士大战中屡屡败退,官家一怒之下下令断其粮草,林岳枝曾任职禹州将军,因此,于心不忍,方才出此下策。 裴青州虽然知悉前因后果,但为朝廷办事,他需得秉公执法。 所以,尽管心中不忍,他还是得将此事调查结果一一讲明。 林岳枝三年前娶了太后的亲侄女,本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重臣,只是不知,官家突然要料理他,是因为什么。 裴青州想到,林岳枝从前曾是顾将军的部下,举起的笔微微一颤,险些把刚写好的字弄花。 “殿下。” 柳祁入内,脚步轻快,但脸色看起来十分疲惫。 “入夜赶来,有什么急事吗?” 柳祁近日留意着顾家的近况,裴青州第一反应就是顾将军与弹劾林岳枝的人有了什么龃龉。 这是他最担心的,顾将军很冲动,眼下他还摸不清父皇这么做的意图,会不会是希望顾家自乱阵脚,顺势将他们牵连进来。 他不希望这样。 “回禀殿下,属下刚才听见顾家乱了起来,听着像是,有人染上了豆疫。” 裴青州手上一紧,笔在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是谁?” “属下也听得不真,好像是,三姑娘?” “严重吗?” “属下不知,见他们进进出出的,怕露出破绽,于是不敢久留,赶着向殿下回禀此事。” 见裴青州直直地盯着他,那眼神似乎锐利得能杀人,柳祁于是低下头, “想来,应当,或许也是不要紧的,毕竟,顾姑娘这几日并未出门,也许判断有误,也不是不可能。” 裴青州垂首,他想了片刻, “叶大夫善治豆疫,你着人叫他过去一趟,拟了方子连夜送去顾府。” “叶大夫?” 柳祁一皱眉,叶大夫上了年纪之后脾气大得很,据说如今一日只为十个人看病开方子,若是这大晚上的折腾他老人家,柳祁不敢想。 他觉得头痛,宁愿得豆疫的人是他自己。 “若耽误了时辰,你自己去刑堂领三十板子。” 裴青州神色淡了两分,语气却很重,柳祁吓得一颤, “属下这就去。” 裴青州轻咳一声, “叶大夫为人忠厚,此事,是他自愿去的,你明白吗?” 柳祁哪里敢不明白,连番应声,一路小跑着退出去了。 殿下的心思,他不明白,寻常男子就算一点功夫不费,也要动动嘴皮子在姑娘跟前说说漂亮话,殿下却…… 叶大夫赶到顾家的时候,顾雪娇已经微微醒转了。 虽然热还没退,但人清醒了。 大家仍然不敢松懈,忙里忙外地照顾她。 顾家看到叶大夫尊驾出山,有些受宠若惊。 顾夫人直说“不敢劳动”,但是想着叶大夫远道而来,恭敬地将他迎入,先上了两盏茶,待他歇够了,才请她入了顾雪娇的房间。 闺房内帷帐深深,顾雪娇听闻叶大夫来了,觉得很费解。 她伸出手腕,叶春在她腕子上盖了帕子,才让叶大夫进来。 帘内她的脸皱成一团,为了让自己症状明显些,她可是直接喝了三七冲的水。 骗骗寻常那些大夫也就罢了,要糊弄叶大夫,只怕不易。 好在叶春机灵,在叶大夫问诊的时候说,顾雪娇药用得多,敷得厚,所以才会过敏严重。 好在,叶大夫诊出不是豆疫之后,松了口气,也就没再说什么。 闹到清晨,顾家上下全部都未得休息。 顾雪娇喝了药,又吃了碗白粥,身上的疹子颜色浅了一些。 顾夫人陪在她身边,眼睛都熬得有些发红,但还是亲自端了粥菜来哄她吃。 “好些了吗?” 顾雪娇点头,嗓子还是有些哑, “母亲,是您派人去请的叶大夫吗?” 顾夫人说没有, “叶大夫宅心仁厚,听闻你发了豆疫,身体又弱,所以特意赶过来看看的。” 顾雪娇觉得这解释很没有道理,但是也没有说什么,顾家在京中的关系网很广,或许叶大夫受过恩惠,也有可能。 她低头吃了两口粥,热热的,觉得自己又像活过来了一样。 顾夫人一直心里忐忑,等着她问顾谭送药的事,但是顾雪娇就是不问,她觉得有些煎熬。 顾雪娇如何能看不出顾夫人的殷勤,但她压下了想要倾诉表达的心情。 委屈,还有愤怒。 顾谭怀疑她,而且用了这样的办法,自己若是再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那以后在顾府岂不是任人欺凌践踏。 “雪娇,” 静谧的房间内,终归是顾夫人率先开口了, “去痕露的事,确实是你二哥的错,他连你素日体质都不知道,母亲叫他当面来给你道歉好不好?” 顾雪娇看着顾夫人,淡淡的失望涌上来。 顾谭分明是有意的,可是顾夫人的意思,他是无心之失,只是让他道歉,便将此事轻轻揭过。 她想起自己在林家的日子,哥哥和她拌嘴,母亲从来都是罚她,从小到大,所有好吃的,都要紧着哥哥,哥哥不要的,才能轮得到她们姐妹俩。 天下父母,果然大多如此。 手背上传来顾夫人温热的体温, “我已经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按照家法,打他十杖,再跪三天祠堂,好不好?” 顾雪娇一愣,眼角发酸。 “错了就是错了” 这种话,她没想到顾夫人会说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更没想到,家人之间,原本也是可以这样的。 原来,顾夫人刚才说顾谭“不知道她的体质”,是怕说出事情的原委,让她伤心。 那一瞬间,委屈和难过涌上心头,她咬着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顾夫人还在看她,那眼神小心翼翼的,似乎怕她对惩罚的结果不满意一样。 “母亲……” 她含糊不清地念了一句,扑进顾夫人怀中,被珍视,被善待,原来是这样的滋味,这种感觉,来得似乎太迟了一点。 第33章 她咎由自取 顾谭最后还是没挨那十杖,顾雪娇思来想去,还是不太忍心。 毕竟以后还是要兄妹相称的,顾谭又素日很要面子,她要的,也无非就是一个态度而已。 自己也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人。 顾谭给她认错赔礼,顾雪娇也原谅了他,没打的那十杖,顾雪娇让顾谭用一百两银子来偿还。 既让他吃些苦头,也不会显得太咄咄逼人。 至于银子怎么来,她不管。 顾夫人和顾将军知道她的决定后,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到底女儿才是受委屈的人,自然都依着她的办法来,也就都没有再说什么。 顾将军下朝回来,和顾雪娇一起用了午膳,席间闲谈几句,说起今日朝堂之上的趣闻, 三皇子裴青州见罪于圣上,被杖责二十。 顾雪娇呛了口汤,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顾夫人白了顾将军一眼,似乎是在怪责他说话的不当心。 “三皇子殿下一贯得官家器重,怎么会今日受责?” 见顾雪娇不好意思问,顾夫人替她问了。 “说来也怪,他素日冷心冷情,今日却在朝堂上替屡遭弹劾的兵部尚书求情进言。” “兵部尚书,林大人,从前是父亲的旧部,如今遭受弹劾,父亲也求情了吗?” 顾渊如今在兵部任职,对此事有些耳闻。 “我本来想的,可是,见陛下如此恼怒三皇子,也就没有说什么。” 顾雪娇看了顾将军一眼,低下头默默了半晌, “那为兵部尚书,可确有什么错处吗?” “自然,当年粮草被窃一事,被查出是他监守自盗,凭此一桩罪过,就足以让他死罪了。” 顾渊历经昨晚的一事,对顾雪娇也有些可怜,如今肯和她多说两句话。 “可是,既然如此明显的错处,三皇子殿下又该怎么为他求情呢?” 顾将军一叹气, “他说,林岳枝是事出有因,应当法外容情,从轻发落。可这事出有因,分明是在怪罪陛下当年薄待三军将士,官家如何能忍?” 顾雪娇愣住了,素日闻听三皇子铁面无私,只要被捏住错处那是无论如何都辩无可辩的,怎么如今,他竟然也知道“法外容情”了? 顾雪娇放下筷子,心里竟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三皇子府。 下人们正在替裴青州换药,药粉洒在伤口上的一瞬,裴青州闷闷地“嗯”了一声。 虽然不大,但是内侍还是吓得连忙跪下。 “哼,” 叶大夫坐在床旁,写了一张药方,不满意,攥成团,扔到了一旁。 “早知如此,何必逞强?” 他歪声歪气的,嘱咐内侍道, “好好上药,每一处伤都给我涂到了。” 裴青州别过头去,平复气息道, “叶伯,事出有因,您老就别生气了。” 叶大夫写好方子,又看了看裴青州伤口的颜色,在方子上填了两笔。 裴青州的生母是个医女,是叶大夫的师妹。从前叶大夫在宫中做太医的时候,对他们母子多有帮助,因此,两个人交情甚深。 “你总是这样,你娘若知道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裴青州望着墙,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昨日想了一夜,他还是决定要说。 毕竟,他是大烨朝的皇子,不仅忠君,也要忠国,凡是心系着大烨的人,他都应该为之发声。 至于旁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顾家……没事了吧。” 上好药,他披上衣裳坐起身,随手就拿了本书过来看。 “我正想同殿下说,顾家三姑娘的事。她并非豆疫,而是过敏,古怪的是,从症状和脉象上来看,她分明有服食过三七粉的迹象,可是她的婢女却说,只是外敷了一些。” “外敷的药,是什么?” “那药是先前顾家的二公子来找我开的,说要给顾姑娘平复伤口,让我按照她的体质开的方子。” “那药里,也有三七吗?” 裴青州喝药,药很苦,他要了几颗酒酿樱桃。 说来也怪,上次从宫宴回来,他也有些喜欢这道甜食。 “是,顾二公子来开药的时候,没有对我说顾姑娘会对三七过敏,所以我也不曾避开这味药。” 裴青州含了一枚樱桃入口,心里稍微想了片刻,就有了结论。 “叶伯就没戳穿她吗?” 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带上了两分寒意,冷冷的,似是不大高兴。 “自然不会,大家族中总有这些事,老朽只负责医病,只能保证药到病除,至于旁的,就交给天意吧。” 叶大夫这般作为,裴青州没觉得以外,他只是想不到顾雪娇为了报仇,会不惜服食三七来设计圈套。 虽说上次设计世子的事,裴青州是赞同的,毕竟,是世子欲行不轨在先,可是顾谭,毕竟是她的哥哥,这么做,是否有些太过了。 如此锱铢必较,心机深沉的女人,裴青州不喜欢。 “严重吗?” 裴青州脑海中全是她那日宫宴上乖巧无辜却暗藏杀机的眼神,她的道行太浅,偏偏又要自作聪明,若是哪一日栽到别人手里,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她对付别人,从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也根本不在乎。 “虽是表面的症状缓解了,但是内里,其实还有余毒未清。” “那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她耍小聪明。” 裴青州冷笑,譬如上次宫宴,她自己犯傻要往瓷片上跪,明明退两步再跪也可,她就偏要那么直挺挺地让瓷片扎进膝盖里。 还不是伤着自己,来日老了,膝盖做了病,她就得拄着拐,蹒跚地跟在别人后面。 “其实也不要紧,殿下安心即可。” 叶大夫见他眉头皱得越发紧,脸上似笑非笑的,赶忙解释了一句, “我已为顾姑娘开了方子,就是清除她体内余毒的,只要能够按时服下,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裴青州回过神来,看了眼叶大夫,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许这法子,他也可以拿来用用。 第34章 她从前的婢女 春闱放榜日,顾雪娇也去街上凑热闹。 她好久没有出门了,春末时节,残红褪尽,汴京街头入目是盎然的绿意,顾雪娇打开帘子,兴冲冲地往外看。 街上好不热闹,来往的不仅有年轻的书生,也有闺阁中的姑娘小姐,大家有说有笑地往放榜的地方走去。 叶春怕她饿,给她拿了碟绿豆饼,顾雪娇吃了两口,绿豆香甜软糯,她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叶春凑在她耳边,介绍着街边摆放着的新鲜玩意,顾雪娇的钱袋子归她保管,若看中了什么,她就会买来递给顾雪娇。 不大会儿的功夫,她手里抓着一大把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个刚出锅的糖人,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兔子模样。 叶春看着顾雪娇眼里的天真,笑着道, “姑娘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顾雪娇舔了舔糖人,很甜,近乎有些甜得发腻,可她很喜欢,似乎是,心底缺失的那些感情慢慢地涌上来。 昔年的委屈,如今似乎在被慢慢弥补。 顾雪娇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在重新养大上一世的自己。 “姑娘,您看,有人牙子在买丫鬟呢。” “那丫鬟穿得不错,看来,是个大户人家的。” 叶春絮絮地说,顾雪娇本来并未在意,可是她越看越觉得那跪在地上的婢女十分眼熟,吩咐叶春道, “让轿夫改道,我们也去看看。” 叶春答应一声,轿子很快停在了人群外围,倒是有几个人在围着那人牙子问价钱,不过听着口气,倒是没有十分有诚意的样子。 叶春上前去,替顾雪娇掀开帘子,又拿小扇子在她头顶遮着阳光让她看清。 待看清地上跪着的那个人时,顾雪娇动作一滞。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是她从前婢女,唤作春雪。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心底恨意如同春草一般滋生。 当年深恩厚谊,化作后来的背叛和仇视。 顾雪娇心里五味杂陈。 彼时被背叛时,她心中便很清楚,叛主之人,是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的,更何况,谢皎皎忌讳她,又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对待她的婢女。 如今被发卖,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顾雪娇一招手,叶春便唤了那人牙子过来。 “这丫头叫什么?几岁了?原来的雇主是谁?” 人牙子虽不识得顾雪娇,但对这轿子却是眼熟,汴京之中能用这等轿子的,不是三品以上,就是皇亲国戚了。 因此他十分恭敬地弯着腰答道, “此人叫春雪,二十岁了,从前在伯爵府中做奴婢,因为生了急病嗓子哑了,原来的主家儿不要了,这才到街上卖了。” “她手脚麻利,人也机灵,这个忠心伶俐的,姑娘若是看中了,价格嘛,好商量。” 顾雪娇冷笑,这人牙子很会撒谎,什么生病嗓子哑了,又是什么忠心伶俐,分明是胡说八道。 在她看来,必定是春雪冒犯了主母,被毒哑了嗓子,拿父母亲人做威胁,撵出来发卖了。 她微微掀了掀帘子,看了眼春雪的脸,惨白,瘦削,眼眶深陷,双眼通红,不过从还是可以从细腻白皙的皮肤中判断出来此人曾经过过养尊处优的日子。 几乎是略微想了一下,顾雪娇就决定要留下此人,当年自己受不白之冤,谢皎皎设计陷害她的事,春雪一定知道。 她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隔着轿帘,她冷冷开口, “我管家多年,你们这些人油嘴滑舌的样子我最了解了,你只实说,这人到底值几两银子?” 人牙子想了半天,给了十两银子的价格。 顾雪娇沉默片刻,按照经验来看,她并不觉得她能值那么多钱。 她犹豫的空档里,就听见膝盖猛地磕在石子路上的声音,从轿帘的缝隙中,她看到春雪跪扑在地上,神色凄凉地朝她磕头。 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死命地抓着轿子,不住磕头。 顾雪娇看她这样狼狈,轻轻叹了口气。 “叶春,给钱吧。” 人牙子收了钱,将身契递给叶春,叶春接过来,又招呼那婢女过来,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她凑到顾雪娇轿子外面, “姑娘,奴婢瞧着,她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呢。” “只是可惜,是个哑巴。” 叶春心里很好奇的,姑娘为什么当街买了个婢女,不过姑娘既不说缘由,她也不敢多问,总之姑娘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轿子往前走,顾雪娇有些后悔,她刚才冲动之下,几乎是很快就做了决定。 却并没有细想,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惹人疑心。 毕竟,顾家并不是她当家,也不缺一个使唤丫头,自己莫名其妙地从外面带了人回府,会无端惹人怀疑的。 她得想个办法,让这件事合理一些才行。 “姑娘……” 叶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带着一点欢呼雀跃, “咱们就快到放榜的地方了,奴婢瞧见了好多人呐,真热闹。” 顾雪娇叫停轿,缓缓地下了车。 见到那里果然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红榜,接连不断地读上面的名字。 她随着人群挤进去,叶春护着她,又怕她磕着碰着,又急着看那榜上的名字,模样把顾雪娇逗笑了。 顾雪娇好容易挤到前面,开始四下里看。 顾谭今日并没有来,大约是不敢面对,他只是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顾雪娇没看见他,不知他是看过走了,还是根本没有来。 “咱们二哥儿今年一定能中,奴婢记得,二哥儿刚考完回家的时候,连和人说话都笑盈盈的,必定是胸有成竹。” “到时候主君和大娘子必定都会高兴,摆酒设宴,姑娘又有热闹瞧了。” 顾雪娇敲了敲叶春的额头,也笑了,顾谭自幼开蒙,前两次据说都与中举的名次相距不远,这次他准备充分,发挥又好,想必会有好结果。 顾谭若能榜上有名,对顾家来说,也是个十足的好消息。 可是,两个人从东到西连着看了三遍,终于确定,榜上,根本就没有顾谭的名字。 第35章 贺大人 “怎么会?” 叶春眉头皱得紧紧, “没有二哥儿的名字,是不是奴婢看漏了?” 顾雪娇也摇头, “不会,我也没找着,应该就是没有。” 她心情很复杂,顾谭不是自负的人,他自己觉得尚可,怎么会根本没有上榜,想到连续两次都是距离上榜不差几名,顾雪娇心里更是预感不祥。 “好了,叶春,咱们回去吧。” 她刚一回身,不妨踩在身后人的靴子上,绊了一下,幸而叶春将她一把扶稳了,才没摔着。 “抱歉,我……” 她本想赶快离开,可是身后的人大约是此次未中,心情不好,一把就将顾雪娇的袖子给拉住了, “你是哪家的姑娘,走路不长眼的吗?” 顾雪娇无意与他纠缠,又道了句歉,想要挣开他的手,手腕却被死死攥住, “撞完了人就想走,我这鞋是新买的,陪我十两银子,否则别想走了。” 顾雪娇狠狠甩开她的手,心里十分烦躁, “你这样胡搅蛮缠的人,怎么可能妄想中举?” 叶春狠狠推了他一把,冲他嚷道, “你打量着我们姑娘是个好性儿的就错了主意,且不说你挨姑娘挨得那么紧,就算是碰着一下,也给你赔不是了,这么不依不饶的,哪里像个读书人?” 许是被这主仆俩抢白一番,他恼羞成怒地走上来,举起拳头就朝着顾雪娇挥来。 顾雪娇侧身要躲,却晚了一步,眼看着那拳头要挨到脸上,她觉得一个人猛地将她护在了怀中,接着伸手便捏住了那人手腕,微一用力,便将他推开。 顾雪娇听见一声脆响,那书生捂着手腕,霎时脸色惨白。 她再一抬头,看见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贺大人?” 叶春显然不认识,不过见顾雪娇叫贺大人,她也连忙行礼。 紧接着赶忙把姑娘扶好。 “光天化日就敢动手,你这般品行的人,确是不必再科考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一如既往,发号施令时,总带着上位者漠然的神色。 人群中有几位在朝中为官的人,听见声音纷纷朝这里看过来,看清贺晨芝的脸后,纷纷地上前来拱手问安, “贺大人,下官给您请安了。” “贺大人是得了朝廷的命令,来此处可有官差,下官不才,愿协助一二,为贺大人解忧。” 贺晨芝摆摆手,身边得力的小厮已经将那书生给推搡出去,他微微地颔首,就算是回礼, “不必了,各位自便就好,我此番前来,是替一位表弟来看榜的。” 他说完话,就只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直到他们识趣地退下,方才转头看顾雪娇, “顾姑娘没事吗?” 顾雪娇心绪难平,她多希望那些人再多与他攀谈几句,好给她一些时间准备。 她低头理了理衣摆,福身道, “多谢贺大人出手相助,我已经没事了。” 贺晨芝有个表弟,顾雪娇是记得的,因为这表弟早年丧父,又与贺晨芝颇为亲近,因此贺晨芝待他也是十分亲厚,颇有几分长兄如父的意味。 刚才看榜的时候,顾雪娇就留意了,她也没有刻意想要留意,但还是发现了他的名字。 “顾姑娘是来为二公子看榜吗?” 他对她说话,因为吵闹,又怕她听不清,所以俯下身,很温柔地在她耳边问。 转而又吩咐身边小厮道, “云帆,帮着找。” 云帆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自家人的没找,倒帮旁人找,不过他还是很利落地应了一声,很认真地看起来。 “贺大人费心了,我适才已经找过,没找着哥哥的,想是,哥哥的本领还需进益一些。” 贺晨芝看了眼她,似乎是在通过神情判断她有没有不高兴, “若是,姑娘想知道缘由,在下可以替姑娘问问,只会令兄一声,也好有些助益。” 顾雪娇指尖微微抽动一下,多少人花费千金也想探查的辛秘之事,贺晨芝主动问她要不要,听着语气,又不像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不必,多谢贺大人。” 顾雪娇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自然不会答应。 贺家与顾家根本没有任何往来,贺晨芝,他到底为什么? 她想一问究竟,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面对他的时候,顾雪娇做不到心平气和,因此她也根本无法判断贺晨芝对她到底是不是寻常人间的情谊。 叶春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回的问答,不敢打扰,但是心里却觉得很莫名其妙,姑娘和贺大人,就好像认识,可是,这根本不可能。 她与贺大人也不过见过几面,怎么可能有任何交集。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轿夫午时还有差事,若迟了,主君和夫人该着急了。” 顾雪娇回头看了眼叶春,点头,转而向贺晨芝道, “贺大人,愿令弟榜上有名,我便先回去了。” 贺晨芝朝她点点头, “多谢,顾姑娘慢走。” 顾雪娇从人群中走出来,头有些发晕。 “姑娘,您认识贺大人吗?” 叶春看着顾雪娇的脸,双颊上微微带着一点红,这样温婉的神情,她从来没见过姑娘对旁人显露。 顾雪娇摇头, “我只是记得,上次宫宴之上,是他替我在官家面前说了几句话,心中对他有些感激。” 叶春点了点头, “是呢,贺大人上次替咱们说话,倒真是帮了咱们不少忙呢。其实奴婢觉得,贺大人确实是个挺好的人,只是可惜,他早早成婚了。” 顾雪娇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叶春根本就是误会了,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贺大人与父亲同朝为官,自然彼此应当顾惜一些,怎么会有别的?你再敢这么想,我可就要恼了。” 叶春吐了吐舌头, “奴婢哪里敢这么想,凭他贺大人再好,也配不上姑娘的。算起来,姑娘的婚期也将近了,到时候,这世上,就多一个人来疼姑娘了。” 顾雪娇脸上热热的,她想到三皇子的样子,心里是担忧多于欢喜的,对于这段婚姻,她并不明白官家的真正意图。 她早已过了当年春心萌动的年纪,也深深明白,男女婚约,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想与夫君白头到老,那是十分难得的事情,只要能彼此相安无事,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未来,自己所求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第36章 她有身孕了 顾雪娇乘轿回家时,见到管家顾安耷拉着脸从父亲房中出来。 “三姑娘。” 官家见到她,眼里似乎燃起了几分希望的光, “这,二哥儿和主君刚吵了一架,幸而姑娘没赶上,可吓人了。” 顾雪娇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脸上满面愁容,不禁替他觉得发愁。 “为了春闱的事吗?” “是啊,总归是二哥儿还想考,可是将军又不让。” “说来也是,二哥儿开蒙得那么早,读书又那么用功,怎么就一直中不了呢,想是运气还不到,说不定明年就中了,这种事,哪有人说得准呢?” 顾雪娇也没心情应付他,叫叶春将新收的婢女带过来给管家看。 顾安皱了皱眉,这种事,寻常都是大娘子在管,但是,姑娘在顾家的地位他一清二楚,更不用说现在大娘子也和姑娘十分亲近,自然不敢说什么。 “这人你好好调教一番,然后派到我房里去,我最近在学着看账本,想要个安静的人帮我理一理这些账目,春雪不会说话,也不必担心旁的,你便好好教教她规矩吧。” 顾雪娇觉得,费心想的理由,倒不如根本不想,毕竟自己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底优渥,父母宠爱,做出些没有道理又兴师动众的事才显寻常。 交代完这些,她往卧房里走,春末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她今日有些穿厚了,想要赶快回去换身衣裳。 叶春难得地安静着,顾雪娇回身看她,觉得她有点不高兴。 “怎么?在为二哥哥难过吗?” 叶春点点头, “二哥儿肯定很难过,要不姑娘你去劝劝他吧,这不也是缓和关系的一个好机会吗?” 顾雪娇想了想, “二哥哥现下大抵是和母亲在一处,未必想要见我,不如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再说不迟。” 进了屋,她拆下发间的钗环,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又洗了把脸。 这几日日头渐渐毒了起来,刚才在人前晒了好大一通,她觉得自己都有些晒黑了。 好在有上好的珍珠粉,她在脸上厚厚敷了一层,在美人榻上躺下,开着西边的窗子,微微凉的风吹进来,惬意舒适。 “要说今日也真是险,若非遇着贺大人,谁也不知道那个书生会不会伤着姑娘,奴婢听说,去年放榜的时候便有一个,说是那人考了五年还是没中,回去的路上一气之下跳进河里淹死了。” 顾雪娇蹙眉, “这也不能怪他们,想来这些读圣贤书的人,素日也都是知书达理事事有礼的,这种打击,确实叫人难受。” 她本来对那书生的行径十分恼怒的,但后来想到了顾谭,他想必也是一样的痛苦。 “不过,幸好,有贺大人。” 叶春笑笑, “姑娘是有福的人,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出手相助。” 顾雪娇没理会她的奉承, “贺大人与……谢氏相处得如何?” 叫出谢氏这个名字的时候,顾雪娇人愣了一愣,从前,她只能尊称她姑娘,或是为了讨好贺晨芝,而叫她主母。 她甚至都不敢妄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称呼她一句谢氏。 “谢氏身体弱,据说,在贺家不得长辈们喜欢,不过贺大人对她很好,惯例是体贴入微的。” “至于那位新来的小娘,她的境遇不大好,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听说贺大人有待她参加什么宴会。” 顾雪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些日子,她坐在贺麟钰身边帮她打扇子,看见贺晨芝隔着纱窗望着他们。 她曾经也觉得那是一段好光景的。 也不知道贺麟钰现在的日子好不好,不过,想来贺家家大业大,婆母又很喜欢男孩,或许,贺麟钰会被养在林绪婉身边。 她觉得林绪婉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对孩子,想必会是尽心尽力的。 想着这些前尘往事,她不自觉地睡着了。 贺家,贺晨芝回了府。 “官人,今日难得见你这样高兴。” 谢皎皎迎出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她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眼里似乎总敛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娇羞温柔,尽管朝夕相处多日,他还是会被她的容颜惊艳到。 “适才去看榜,在榜上看到了贺玄的名字,我心里确实很高兴。” 谢皎皎笑意更浓了,她吩咐下人们去准备午膳,自己则是亲自替贺晨芝更衣。 凑到他身边时,贺晨芝嗅到她身上似乎有淡淡的药香。 “怎么,身体又不舒服吗?” 贺晨芝莫名觉得很紧张。 “没有……” “主君,奴婢恭喜主君,适才郎中过来诊脉,娘子她,已经身怀有孕了!” 华月跪在贺晨芝面前,喜笑颜开地将此事回禀。 贺晨芝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全是激动, “这可是真的?” 谢皎皎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 “自然,华月这丫头最快,妾身本来想着,等三个月的时候再说的,否则,总是怕出什么问题。” 贺晨芝连忙扶着她坐,又是连连问她的口味喜好,吩咐管家将这事赶快去告诉母亲。 贺夫人与谢氏不大和睦,虽然她一贯有修养不肯撕破脸来争吵,但两个人每每见面,气氛都是很微妙,贺晨芝想到,若是谢氏有了身孕,母亲和她的关系定然能够缓和些许。 饭毕,两人正坐着闲谈,属下入内,告诉贺晨芝说衙门里有事,催着他快些回去。 贺晨芝也就没有再多留,复又嘱咐几句,便出了门。 “大人,那几个人的行踪,属下已经摸清了。” “其中一个叫苏墨的,在谢家的绸缎行做轿夫,属下查到他在三月初一至初三曾离开了谢家,说是他回家探亲。” “但是,三月初二那日,曾有人看见他在铁匠铺中出入。” 贺晨芝几乎要将此事忘了,下属这么一提,他方才想起来,这些错综复杂的官司,他现在很不想听。 三月初二…… 三月初二? 贺晨芝忽然想起,那天是谢皎皎的生辰来着,那日他带着她去校场骑马,而那一日,她身边的婢女也告了假,说是闹肚子不舒服。 第37章 替哥哥求情 许是春末人易犯困,顾雪娇这一睡,便睡到了日暮时分。 她难得睡这么久,正要舒服地伸个懒腰,便听见了叶春的声音, “姑娘,大娘子来了,见您睡着,一直没舍得打扰呢。” 顾雪娇连忙收起随意,拢了拢头发,果然看到顾夫人坐在一旁的榻上,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母亲看来……很疲惫。 顾雪娇连忙起来,下了床坐到顾夫人身边,亲自捧了茶, “母亲,您喝口茶。” 顾夫人回过神来,见顾雪娇鬓发微松,肤润如脂,又体贴乖巧,不由心生喜欢,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娇娇,母亲这几日忙着你哥哥的事,一时有些疏忽你,你没有怪母亲吧。” 顾雪娇轻轻将头放在顾夫人肩上,轻轻地道, “母亲和哥哥许久未见了,我怎么会吃哥哥的醋呢?” 她虽然这么说,顾夫人却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委屈,越发心疼地揽着她入怀, “你哥哥虽然我心里疼他,他却运气不好,这三次春闱,皆没有中,你父亲已经下了令,下个月便让他进军营历练。” “你哥哥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性子很倔,又喜欢读书,和你父亲闹得是不可开交。” 顾夫人语气很柔和,顾雪娇就这样倚在她肩头,静静地听她讲, “你父亲对你一贯看重,又听你的话,若是,你能去和他说说,让他再多给你哥哥一次机会,谭儿一定会很感激你。” 母亲为了顾谭的事来找她,顾雪娇其实并没有不快,她反倒是觉得一家子便应当如此,他们本为兄妹,两个人虽然偶尔会有点矛盾,但不应该影响大局。 如果母亲不来找她,她反而会觉得顾家把她当外人。 但是她却没有急于答应。 “母亲,这是哥哥的意思吗?” 顾夫人一怔,片刻后点了点头, “是。” 她一贯光明磊落,也不喜欢弯弯绕绕,因此没有对顾雪娇隐瞒。 顾雪娇也很欣赏顾夫人这样的行事作风,笑了, “既然是哥哥的意思,女儿有几句话,想先问问哥哥,到时候,再做决定不迟,母亲觉得好吗?” 顾雪娇要见顾谭,顾夫人没想到。 但是,思来想去,没觉得会有什么不好。 “他在房中,我和你一块儿过去好不好?” 顾雪娇起身,让叶春替她挽头发, “母亲一路辛苦了,不如在房中歇一歇,我自己过去,再回来向母亲复命,好不好?” 顾夫人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点头答应下来。 待她出了门,太阳正好落下最后的一点余晖。 顾雪晴路过正厅的时候,看见院子里跪着一个人影。 阳光斜斜地投下去,把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叶春,是谁跪在那儿?” 叶春走上前去打听了一番,回来答, “是四姑娘,据说她午后便跪在那儿了,替二公子求情。” “父亲见了吗?” 叶春摇头, “自然没有,四姑娘一向不得主君疼爱,也就两位公子和她亲近些。” 顾雪娇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三妹妹也是要替二弟去求情的吗?” 听到身后有人唤她,顾雪娇转过身。 是顾渊。 他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打量着顾雪娇,似乎有些诧异。 “看来,还是母亲的话管用。” 顾渊微微地别过头,不和她对视。 “你早去也好,省得四妹妹跪那么久,她身子本来就不好的。” “更何况,父亲他最听你的话了。” 顾雪娇听他的话中酸溜溜的,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大哥哥这么担心二哥哥,怎么不也去一并求情呢?” “我么?我自然希望二弟和我一起入军营当中,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只可惜,二弟另有志向。” 顾渊说完,忽然又觉得不应该和顾雪娇说这些的,于是皱了皱眉, “你快去就是了,何必问我?” 顾雪娇笑了, “大哥哥误会了,我并不打算去见父亲的。” 顾渊一愣, “呵,” “我早说你不会这么好心,母亲偏不信。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跑过来看笑话?” 顾雪娇不理会他了,转身就往顾谭的院子里走去了。 叶春小心劝道, “姑娘,其实大公子他……他有时候说话确实不够好听,但人本心不坏的。” 顾雪娇虽然没回应,但是心里的是赞同的。 家中出现了这样的事,顾渊作为长兄,顾雪娇是可以看得出他对顾谭的爱护,和对小妹的心疼的。 他不喜欢顾雪娇,也和二哥的原因不一样。 他单纯地觉得从前的顾雪娇没有站在顾家的同一立场之上。 而感受到顾雪娇的变化,他心里对顾雪娇的态度也在逐渐改观,可是他太过重面子,也不愿意主动缓和关系。 譬如前几日她生病的时候,夜半骑着马跑出去找郎中的,就是顾渊。 顾渊还来看过她几次,只是每次都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顾雪娇都知道了,但她没有戳穿。 这样面冷心热的人,她并不反感。 一路走到顾谭的院子,小厮刚一叩门,顾谭便从房中出来,眼里充满希冀, “母……” 看到来的人是顾雪娇,顾谭人有些愣住了。 “二哥哥。” 顾雪娇冲他笑了笑。 “你……进来吧。” 顾谭脸上掩不住的憔悴疲惫,腮边落着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顾雪娇猜测,大约是父子俩下午吵得很凶。 “三妹妹,坐吧。” 顾谭还是礼数周全,他先是请顾雪娇坐,又命小厮给她上茶。 只是顾雪娇不会觉得他做这些事是殷勤讨好的,顾谭有文人风骨在身上,顾雪娇心里是认定的。 这也是她今天肯来的原因。 “母亲她想必已经和你说过了?” 他的嗓子有些发哑,那种透过肌肤纹理表达出来的沮丧,是伪装不出来的。 顾雪娇很体谅他。 “是。” “二哥哥,我很理解你的难处。” 顾雪娇的语气很诚恳。 第38章 劝他放弃 顾谭其实很意外,顾雪娇会来见他。 前些天两个人刚刚出了那样的事,他自己心里都十分尴尬,就算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终身大事,他也只敢托母亲去跟她说。 若非父亲平时对顾雪娇太过疼爱,他也不想找她的。 但对于妹妹能不能帮他,他心里也是很忐忑的。 自己上次冲动之下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若是顾雪娇的话,都一定不会愿意帮忙。 就算愿意,或许也是到父亲那儿走个过场。 可是,他太想争取一下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不愿错过。 母亲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幻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顾雪娇会亲自过来。 “妹妹肯不论既往的恩仇,出手相助,我十分感激。” “那就请妹妹到父亲跟前,为我陈情,若是此事能成,为兄以后必将视妹妹为恩人。” 顾谭说完这句话,心里大约也猜到了顾雪娇的意图。 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得摆明自己的态度,不能再想着高高在上,他必须放低姿态,让妹妹看到他的诚意。 只有这样,顾雪娇才会帮他。 顾雪娇并没接他的话,转而问道, “哥哥,我想问问,你觉得父亲此人怎么样?” 顾谭怔住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父亲,自然很好啊。” 其实他本想再多说几句,只是他不知道顾雪娇问这句话的意图,也知道她和父亲关系更亲近,所以不敢胡乱作答。 他甚至在想,顾雪娇是不是父亲派过来,缓和他们父子关系的? “父亲与我而言是慈父,与你而言是严父,但无论是做慈父,还是做严父,他都是感情多于理智的,哥哥觉得对吗?” 顾谭细细想了想她的话,点了点头。 父亲对他一味严厉,对顾雪娇一味宠爱,有时候确实有些欠缺方法。 顾谭明白父亲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一贯是莽撞的作风,也并非他的本意。 “父亲虽然有时对我确实有些严厉,但他是为我好的,我能理解。” 顾谭透露了一些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哥哥觉得,父亲在行军作战,在朝为官的行事做派怎么样?” 顾谭没想到顾雪娇和他聊这个,他完全没想到,但是他也很好奇,她问他这些问题,是想引出什么话题。 “父亲脾气不大好,又是有些过于急躁,但他尤擅用兵之道,也十分有勇气。人无完人,父亲是武将,都难免有时脾气急些。” 顾雪娇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话。 “哥哥的话很有道理,如今朝中武将多以经验为重,对于兵法和驭下之术,为臣之道上其实多有欠缺。因此,多是大胜或大败,很难有折中均衡之道,也多有不懂进退分寸,以致引得官家不满之类行径。” 顾雪娇把话说得很明白,她相信顾谭能够明白。 “哥哥试想,若是军中,能够有兼具文武之道者,对军中未来的发展,对朝廷,是否更有助益?” 顾谭看着她,没答话,但眼神跳动了一下。 顾雪娇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 但他不愿意这样,他看过朝中的臣子们气宇轩昂或是陈词激烈的样子,他也想有朝一日,能够站在官家面前,为天下苍生声辩,替万民发声。 一旦跟着父亲入了军中,自己就再也不能实现这些了。 “哥哥接连考了三次,倒并非说哥哥的才智欠缺,只是,眼下与选取人才的标准有些偏差,又或者,其中,另有什么缘故。” 顾雪娇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她心里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朝中对于顾家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官家想要处置顾家,自然不会希望顾家的后人能够春闱中榜,否则处理起来会更加麻烦。 若是这个缘故,就算他再考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中。 到时候,哥哥的意志被消磨,顾家就又少了一重指望。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在得知顾谭这次未中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了,她一定要劝说顾谭,放弃这条路。 顾谭“腾”的一下站起来,这是他未曾想过的原因。 顾家…… 他知道父亲一直行事放荡洒脱,也不怎么将尊卑放在眼中。 但他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眼下想起来,不是没有可能,若是顾家早就被官家忌惮,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好多心力。 更要紧的是,倘若顾家有难,他不能坐视不理。 “哥哥是有抱负的人,眼下又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哥哥若能习得父亲用兵打仗的策略和经验,再加上哥哥从书中学到的道理,来日或是做个儒将,建功立业,光耀顾家门楣,或是辅佐父亲与大哥哥,从旁为他们进言献策。” “无论哪种,都不会辱没哥哥的才能。” “官家不是也说过吗,军中应多些文臣,需要文武兼备的人才。” 顾谭想起来,大哥曾经就和他说过什么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希望他能和自己一道,去军中建功立业。 他也曾经数度觉得,哥哥行事有时过于急切,有些莽撞,需要他的提点。 若是他真的,随着哥哥一并入军营呢? 大哥一定会很高兴吧。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把他吓了一跳。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自己没有设想过的结果。 “二哥哥是个明白人,我知道二哥哥内心有所坚持的礼节和道义,所以才会倾诉肺腑,毫无保留地对二哥哥说这些。” “二哥哥可以再好好想想,若是,你仍然坚持你的想法,便派人来找我。” “无论如何,我愿意为二哥哥在父亲面前进言,尽力让父亲答应二哥哥的要求。” 顾雪娇起身,看向顾谭,她看得很坚定,因为她也从顾谭眼中读到了同样的坚定。 她相信,今天自己的话,一定不会白说。 “好。” 顾谭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的远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顾雪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