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童话 (Back To 2000s》 第1章 回到千禧年 秦遇死了,死在办完离婚手续的第二十八分钟。 前一刻,她刚拒绝了前夫吕程礼貌的询问,“要不要载你一程?” 那时,她盯着他微笑的脸孔,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分割财产时,他寸步不让,却热衷于在这种小事上卖力表现。 曾经,她就是被这种不值钱的“付出”迷惑,认为他是世间难有的好男人。 她嘴角扯出一抹讥笑,走到他面前站定,双目直视他,淡淡开口,“想要表现绅士风度,你大可以净身出户。” 吕程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避开她的视线,低头轻咳一声,待要张口粉饰几句时,秦遇已经大步走开。 她已不耐再看他表演。 这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夏日黄昏,她撑着伞缓缓走在街上,忽然觉得口渴。 抬头,看见马路对面有家便利店。 绿灯亮起时,她朝便利店走去,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厢型货车,一下重击后,她的灵魂被撞出身体。 她从半空中俯视地面,看见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以极快的速度摔在地上,脸朝下,胳膊和腿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暗红的血从身体下缓缓爬出,汽笛声、急刹车声、路人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 尖锐的、急促的、混乱的…… 一切在此刻戛然而止。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悲伤,她只是疑惑,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读书时是乖乖女, 上班了是好牛马, 结婚后做本分贤妻。 可是生活对她并未优待。 你看,她一向信任的好好丈夫,居然向她坦白已出轨一年,并向她提出离婚。 与此同时,工作了多年的外资企业要撤出亚洲市场,支付N 1,遣散所有员工。 她那温馨平和的生活在一瞬间崩塌。 她第一次对这按部就班的人生产生疑惑,然而,就在她想要重新审视人生的下半程时,一切画上了休止符。 她被命运之手,拖入无尽黑暗。 临死前最后闪过脑海的念头是,糟了,家里的乌龟还没喂。 “……小遇……起床了……小遇……” 妈妈的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模糊不清。 她觉得累,翻个身还想继续睡,忽然僵住: 她怎么还能动? 她不是已经死在路口? 身下是柔软的棉布床单,指尖是软弹的枕头,紧闭的眼皮上,有金光在浮动。 门外传来咚咚叩门声。 “小遇,快起床,要迟到了。” 是妈妈的声音,清晰有力。 她条件反射般回答,“来了。” 猛得睁开眼,灿烂的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正好洒在她脸上。 她眯起眼睛,过了足有半分钟才适应屋里的光线。 暗黄色书桌、栗色双开门衣柜、淡蓝色印花窗帘。 这是她从前的家,确切地说,是她读高中时的卧室。 她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视线定格在对面的书桌上。 暗黄色书桌已经有些年头,上面一只银色随身听半张着口,露出里面的磁带。 旁边是一本摊开的书,她走过去翻了翻,是《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比她记忆中的新了许多。 装着圆形灯泡的老式台灯下,躺着一条编了一半的手链。 她把手链拿起来,四根粉线、两根紫线、两根白线交错往复,编织成一条半指宽的手链,拿起来往手腕上比划一下,长度还差一半。 她闭了闭眼。 就在前几天,因为要和吕程离婚,她收拾东西还翻出了柜子深处的这条手链。只不过那时,它是完整的、陈旧的。 她猛得睁开眼,放下那条手链,冲向门口。 她记得,在衣柜和卧室门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块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十多岁少女的脸,粉白面颊上没有一丝暗沉,漆黑眉毛下是一双透亮眼珠,一切都是水灵灵、脆卜卜的。 她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镜子旁边的日历上,清清楚楚写着,现在是2003年10月16日。 门外再次传来妈妈的催促声,“小遇,快点,再不起要迟到了。” “来了。” 这一次,她的声音变得笃定有力。 换掉睡衣,穿上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拿起挂在椅子背后的书包,她走出卧室。 乳白色豆浆盛在白底蓝花的瓷碗里,微烫。 金黄酥脆的油条卧在长条形盘子里,香味钻入鼻中。 桌子对面,她那后来到斯坦福读书的弟弟秦征,此刻还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埋头干饭。 弟弟旁边,四十出头的妈妈穿一身浅咖色连衣裙,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 对了,这时候爸爸还没出轨,妈妈还活在她单纯美好的小世界里,不像后来,脸上总是罩着淡淡愁容。 这久违的早餐场景,像在梦里一样。 对面的秦征眨着又大又圆的黑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她。 “秦遇你今天有点奇怪。” 秦遇拿筷子的手一抖,板起脸纠正他,“叫姐姐。” 秦征从小就不叫她姐姐,一直叫她的名字,对外人提起她时,会认真说我姐姐如何如何,可是在家里,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 “不叫不叫就不叫,气死你。”秦征说着,还对她吐了吐舌头,扮鬼脸。 妈妈出声制止,“小征,吃饭不要说话,小遇,快点吃,不要迟到。” 出门的时候,她走出楼道后径直向外走,秦征坐在妈妈红色小木兰的后座上,冲她大喊,“秦遇你怎么不骑车子?” 她循声望去,看见了小木兰旁边停着一辆旧旧的二手自行车。 想起来了,高中开学第一周,妈妈给她买的新自行车就被偷了,之后妈妈特意给她弄来一辆二手车,说是不怕偷。 这辆车又丑又旧,确实不被贼惦记,就这样平安无事地骑了三年。 她慢吞吞地向自行车走去,耳边响起秦征大剌剌的声音,“妈你看,秦遇睡了一觉变得更傻了。” 随即响起妈妈的轻斥,“臭小子,不许这样说你姐姐!” 好些年没骑过自行车了,她握紧把手,小心翼翼地踩下脚蹬。 前几步骑得摇摇晃晃,被小木兰载到胡同口的秦征不住回头看她,脸上写满疑惑。 骑出胡同时,身体深处的记忆已经被唤醒,她找回了骑自行车的感觉,并凭着身体的指引,走上了前往学校的路。 秋日的风吹在脸上,干燥舒爽,她感受着久违的在风里骑车的感觉,不住地看周围的街景。 千禧年刚刚过去,小城中还到处都是矮趴趴的房子,少见后来那种动辄二三十层的高楼,然而,许多新的事物正在这些矮小的房屋中萌芽、成长。 拐入城市主干道,右手边出现一个老式招待所,三层楼高,顶端是钟楼的样子,多年来,表盘上的时间始终指向下午三点。 在她印象中,这栋楼大约在十年前被拆掉。 她扭头又看一眼,黄色楼身、蓝色表盘,是她记忆中的城市地标。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巨大的轰鸣声瞬间逼近又拉远,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前方的摩托车喷出长长的尾气,迅速远去。 尽管只是一瞥,她已经认出那辆摩托车的品牌。 哈雷·戴维森。 知道这辆车还是因为前夫吕程。 吕程曾多次指着网上的这款摩托车图片说,这是他学生时代的梦想,做学生时太贵买不起,工作以后一直想要一辆Iron883,可是30多万的价格对他们这个小家庭来说,依旧有些奢侈。 30多万的家用车是刚需,30多万的摩托只是个玩具。 想到吕程,让她的心情有些低落,她甩一甩头,把他抛在身后。 这时,一辆黑色加长轿车从她身边缓缓驶过,相较于摩托车的轰鸣,这辆车低调许多,可它巨大的进气格栅、优雅的车身线条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独特的车标更是彰显着它不菲的身价。 劳斯莱斯幻影。 秦遇觉得奇怪,她怎么不记得这座小城里有人开这种豪车。 “嗨,秦遇,早啊!” 一个穿着校服的高胖男生从她身边跑过,手里的课本卷成蛋筒形状,男生跑到前面,又回头来冲她喊,“骑快点,今天老班查早读。” 秦遇思索片刻,记起了他的名字。 高广平,高大壮实得像头熊,跟她一个组,坐在教室后排。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面,听人说他去了国外工作。 “好,来了。” 秦遇不再左顾右盼,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坐在她前面的男生叫朱志,白皙瘦小,个性腼腆,后来考入一所军工学校,据说毕业后从事的是某项机密工作。 坐在她侧前方的女生,也就是朱志的同桌,叫李晓莉,皮肤微黑,眼睛特别大,性格大剌剌不拘小节,谁也没想到,她毕业后会成为一名护士。 朱志前面的男生,叫李光兴,是班里的数学委员,身材高大,沉默寡言,入学时是班里的第五名…… 有些人表面上在晨读,实则是把书打开当作掩护,偷偷观察前面的同学。 现在,秦遇已经从刚刚发现自己穿越的懵逼中清醒过来,开始觉得新鲜和有趣。 见到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她觉得无比兴奋,根本无心读书,忍不住观察每一个人,看他们是否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 同桌姚摇用手肘碰了碰她,低声说,“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没发烧吧?” 秦遇这才觉出自己过分“走神”了,立刻收回视线,低声说,“没事,放心吧。” 姚摇点点头,翻过一页书,细白手腕上层层叠叠的手链跟着晃动起来。 就在这时,班主任宋有才清了清嗓子,示意同学们暂停早读。 宋有才身材矮小,肚子却很突出,一根细皮带紧紧勒在气球一样的肚皮上,总让人担心下一秒气球就会爆开。 他抬头挺胸地站上讲台,郑重道“同学们,今天,咱们班转来一位新学生,我给大家介绍一下,穆同学,你进来吧。” 宋有才的声音刚落,一道修长的身影就从敞开的门口走进来,这位新同学一进门,就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 无他,只因为他的衣着打扮过分特立独行。 头发染成红棕色,发型是潮流杂志上明星留的狼尾头,左耳上一只金属耳环闪着光泽,一条靛蓝色松垮牛仔裤极长,鞋子被裤腿盖住大半,露出red wing的标志性方形鞋头。 再然后,是他的长相,精致细挺的直鼻,轻微上挑的斜眉,浑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痞帅气质,薄薄的嘴唇带有几分不屑和攻击性。 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不好惹。 宋有才微皱眉头,强忍着不悦,开口解释,“那个,穆同学刚来,还没有拿到校服,等过几天校服到了就会和大家穿一样的衣服。” “穆同学,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那红发少年懒懒抬眉,扫视一圈教室,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穆逢。” 宋有才还等着他继续介绍,少年却薄唇紧闭,再不发一言。 不良少年罢了,秦遇兴趣缺缺得收回视线,前世今生,她对这类人都没什么兴趣。 上一世,他们没有任何交集、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甚至不记得这位转学生的出场方式。 宋有才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一些套话,请大家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共同努力学习云云,秦遇关上耳朵,去看面前的英文课本。 可是慢着,有什么信息从她脑中闪过,她闭了闭眼,努力在记忆的河流里打捞。 抓住了,想起来了! 这位转学生,在他们班只待了一个学期,就因为打架转到了别的学校。 然后,下一年的除夕夜,他被发现死在本城的街头。 多年来,凶手始终成谜。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又看向他,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怜悯。 就在这时,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学生穆逢抬眸看向她,锐利的视线直直望进她眼睛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到千禧年 第2章 注定死亡的转学生 第一、不嫁吕程 第二、阻止爸爸出轨 第三、搞钱、搞钱、搞钱。 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三行字,秦遇把笔一丢,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既来之则安之,重生回到高中已是既定事实,她决定好好过完这一世,并尽量弥补前世的遗憾。 吕程的真面目她已经知晓,这辈子坚决远离,不会和他有一点交集。 做生意常年在外出差的爸爸,在她高二那年出轨,两年后妈妈知道此事,陷入抑郁,一度要靠吃药维持精神稳定。 闭上眼,妈妈失魂落魄、以泪洗面的模样就浮现在眼前,一阵心痛袭来,她握紧了拳头。 那个女人,是爸爸公司的员工,如果能在爸爸和她好上之前,阻止他们……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秦遇的思考。 “秦遇,我要进来了。” 是秦征的声音,随即响起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秦遇迅速合上日记本,把本子塞进抽屉里,“砰”一声关上抽屉。 “你来干嘛?” 秦征端着一盘刚洗完的葡萄,笑得极其夸张,走到她面前。 “你不是喜欢吃葡萄吗?这是我刚洗的,刚才尝了一个,可甜了。” 秦遇看着那一盘湿漉漉的葡萄,个顶个的又大又饱满,被台灯的灯光一照,闪着莹润光泽,实在诱人。 她的确爱吃葡萄。 她咽了下口水,扳起面孔,“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秦征“嘿嘿”笑着挠了挠头,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 “借我点零花钱呗。” 秦遇撇了撇嘴,“我就知道,葡萄不是白吃的。” 秦征又笑了,绕到她身边,殷勤地给她锤肩膀。 “秦遇,拜托了,你的零花钱多,借给我一点呗,我要买将军令,还得充点卡。” 自从她升入高中,零花钱涨到了每周20,上小学的秦征只有5块。 她记得,上一世,秦征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向她借钱,当时她没在意,每次他借,她都给。也不多,每次十块、二十块的给,谁知道后来这个游戏被秦征玩成了理财产品,在她和吕程结婚时,作弟弟的大手一挥给她封了十万块的红包,说都是从游戏里挣的。 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觉得十分感动。 她看着站着还没自己坐着高的秦征,眼睛一热,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秦征拨开她的手,狐疑地看着她。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你哭了?不想借就算了,哭什么!” “我才没哭。”秦遇大声反驳,曲起手指在他头顶弹了一下,“我是看书看累了,眼睛疼。” 秦征揉着脑袋,“切”了一声。 秦遇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抽出二十块塞到秦征手里。 “拿去吧,记住,姐姐我可是你的天使投资人。” 秦征欣喜地接过钱,“什么是天使投资人?” “就是……算了,你以后就知道了,玩去吧。” 秦遇摆摆手,撵他出去。 秦征出去的时候没有关好门,客厅里的灯光和声音一起从门缝漏进来,熟悉的旋律勾起了秦遇的回忆,她循着声音走到门边。 客厅里,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她面前的电视屏幕上正在重播韩剧《蓝色生死恋》,想起来了,这是妈妈的晚间固定节目,一边织毛衣、一边看八点档电视剧。 这个时候,手机还没普及,信息爆炸时代尚未降临,以秒为单位的短视频还未问世,四十多分钟的电视剧是普通家庭晚间消遣的主流。 电视屏幕上,男二玄彬正星星眼看着女主宋慧乔。 她曾和姚摇为男一和男二谁更帅争得面红耳赤,她觉得玄彬帅,姚摇觉得宋承宪更有气质,两人谁也不服谁,甚至为此断交一周。 这些本以为消失的点滴回忆,原来一直都在。 刚刚重生时,最不适应的不是别的,而是没有手机,和随之而来的、突然慢下来的生活节奏。 想要知道什么,不能随时查到,获取信息的成本变高,但同时,个人得以从信息的海洋中解放出来。 时间变多,精力也更充沛。 秦遇关上门,躺到床上,把耳机塞进耳孔,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摩擦声,几秒后,孙燕姿略带颗粒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 这是属于千禧年代的音乐,千禧年代的休闲,她闭上眼,沉浸在音乐中。 第二天一早,秦遇骑着她的二手小破车去学校,照例,骑到学校门口是要下车推进去的,不过因为学生太多,门卫人数有限,此项规定一向执行得并不太严格。 刚刚找回骑自行车的感觉,秦遇自觉无力在拥挤的学生中穿梭自如,踩下刹车,下车,推着车把手慢慢向前走。 进了校门,往右一拐就是车棚,全校学生的自行车都在这里,按班级分区,秦遇数着六班、五班、四班的标识牌,向二班的停车区前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嚣张的机车轰鸣声,下一瞬,一辆高大的摩托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带起她的头发往前飞,有几丝盖住了眉梢和嘴角。 是那辆哈雷摩托。 流畅的车身线条霸道中透着优雅,巨大的金属排气管闪着耀武扬威的冷光,骑在摩托车上的人,高大清瘦,肩膀却很宽,在清晨的逆光中,勾出一抹冷峻线条。 身后响起两个陌生男生的声音。 “哇哦,酷。” “这摩托太帅了。” 摩托车的主人长腿一抬,利落翻身下车,摘下黑色头盔,一头红棕色头发在阳光下十分醒目。? 原来是他。 穆逢把头盔随意往车上一丢,双手插在裤兜里,大摇大摆地向教学楼走去。 他谁也不看,脸上是一贯的冷峻表情,眉眼中带着三分不耐。 几个在车棚里停车的女生,怔怔得看向他。 秦遇觉得有点好笑,转念一想,自己刚刚不是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吗? 在行事保守的小城,穆逢这样特立独行、张扬刺目的模样,注定会吸引众人的视线。 自从重生回来,她的身体奇迹般得自动回忆起了一些细节,比如就在这个清晨,她想起身为语文课代表,她要在每周三上午收齐全班的周记,交到宋有才手里。 宋有才是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上完第二节课,是二十分钟的大班空,班里的小组长陆续把周记本送到她桌上。 他们所在的一组,组长正好是坐在她前面的朱志,朱志从第一排开始收,走的时候有说有笑,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要哭了一样。 他把怀里A4大小的一摞周记本放到她桌上。 “周记收不齐,差一个人。” “谁啊?你再去问问他,正好下节课是语文自习,让他赶一赶,还来得及。” 朱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我不敢再问了,我怕他揍我。” “谁要揍你?” 秦遇皱眉问,姚摇拍拍她的肩膀,用手指指最后一排。 “还能有谁?新来的小少爷。” 秦遇循着她的手指,一眼就看到了那扎眼的红棕色脑袋。 姚摇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听说他昨天把二班那个‘小霸王’揍了,‘小霸王’被他揍得哭爹喊娘,今天都没敢来上学。” 朱志点点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秦遇,“你是语文课代表,还是你去催吧,再说了,你是女生,好男不打女,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你动手的。” 朱志说得合情合理,秦遇无法拒绝,决定起身一试。 走近后排,她才发现,穆逢正在睡觉。 他双臂抱在胸前,身子向后倾,靠在墙上,一双长腿大喇喇的架在桌上,桌上没有书也没有笔。 秦遇皱了皱眉。 这哪里像是学生的样子? 如果是上一世的秦遇,遇见这样的穆逢只会躲开,一句话也不说,可是现在她重活一世,自觉更成熟有经验,不会怕十几岁的叛逆少年,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叫他。 “穆逢同学。” 没有回应。 他抱着手臂,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上投下阴影,根根分明。 明明没什么表情,周身却透着一股低气压。 左耳上的银色耳环,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后排几个男生转过头来,却都没敢靠近。 她又叫他。 “穆逢同学。” 对方不耐地皱了下眉,还是没醒。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在他桌上咚咚敲了几下,提高音量,“穆逢同学,醒一醒。” 这一次,对方总算听见,懒懒掀起眼皮,斜睨她一眼,低低说一声,“干什么?” 他的嗓音微沉,带一点沙哑,像是没睡好。 秦遇轻咳一声,一板一眼道,“该交周记了,全班只差你一个人。” “没写,不交。” 他回得掷地有声,理直气壮,随即又合上眼。 秦遇还想再努力一把。 “下节课写还来得及。” 这一次,穆逢终于抬眼看向她,脸上带着一点讥讽的笑意。 “好学生,你是听不懂我的话?” “作业不写、也不交,以后都这样,明白吗?” “听懂了就走,别烦我。” 少年的不耐冰冷直接,周围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上前插话。 秦遇有点生气,心中默念那句“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既然他坚持不写,那她只需要尽到提醒的责任就行了,其他的,是老师和他之间的事。 “我并不是非要管你,只是作为语文课代表,我有义务来向你收作业,不过,我的责任也就到此为止。” “上午放学之前,不交周记就没有机会了。” 秦遇说完,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刚一落座,姚摇就关切地凑上来,围着她左看右看。 秦遇不解,“你干嘛?” 姚摇摇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真奇怪,居然没哭,以前别人跟你说话声音大一点,你都会掉金豆豆,今天居然如此冷静。” 姚摇说得没错,从前的她的确是这样,泪点低、玻璃心,动不动就默默流泪,为这事姚摇没少扮演她的开心果,宽慰她。 秦遇尴尬地摸了摸眼角,没有一点湿意。 “这个穆逢呢,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估计是来咱们这小地方体验生活的,我猜他没几天就会转走,不值得为他动气。” “我才没动气。”秦遇说着,把手里的语文课本重重拍在桌上,吓得前面的朱志抖了一下。 “爱哭的老毛病不治自愈,以后我就是新的我了。” “不得了不得了,值得庆祝,下午放学去吃麻辣饼,我请客!”姚摇爽快地说。 圆圆的面饼被投入油锅中,随着热油的滋啦声,被炸至金黄,取出丢到案板上,用薄刀划开一侧,露出柔软内陷,一面涂抹酱料,一面涂抹辣椒油,再塞入炸好的花菜、蘑菇、豆腐圈、鸡柳等食材,满满当当,饼口张开逼近70°度。 一口下去,十分满足。 秦遇和姚摇坐在卖麻辣饼的小推车旁边,一边吃饼,一边看男生在旁边的足球场上踢球。 七中的足球场和校门口只隔一条短短的路,现在是下午放学时间,距离晚自习还有两个小时,有同学选择回家吃饭,也有人像她们一样,在校门口寻觅小吃。 不时有认识的同学路过,彼此打招呼。 秦遇吃得不亦乐乎,直叹太好吃了,姚摇笑话她,“不是上周才吃过,怎么这么馋?” 秦遇笑了笑,没解释。 她总不能说,这一口,她已经十多年没吃过了,随着中学毕业,校址搬迁,这家卖麻辣饼的小摊早已不知去向。 太阳就要落山,橘色的光芒映红了半边天,给大半个足球场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一群穿着球衣、球鞋的少年,奔跑在球场上, 姚摇用手肘顶顶她,“是我们班和二班练习赛。” “是吗?”秦遇好奇地张望,因为距离远,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认得出球衣背面的号码。 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她总结道,“那个29号跑得很快,还有好几次带球过人,是不是?” 姚摇笑道,“不错呀,你都知道带球过人了,29号的确鹤立鸡群,我数过了,整个球场上,他进球最多。” 因为离得远,秦遇看不清29号的脸,但她总觉得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熟悉,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修长的手臂,跑起来像一阵风。 就在这时,场上的足球被踢偏了轨道,直直地向她们的方向射过来。 秦遇就坐在球场旁边,和场地只隔着一道围栏,尤其糟糕的是,她忽然发现,面前的围栏破了一个大洞。 大到足够一颗足球穿过来。 近了,更近了,眼看那颗足球像流星一样直冲她面门而来,说不慌是假的。 不是,上一世也没有这一幕啊! 秦遇想要躲开,可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往哪里躲。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像闪电一样从斜刺里飞出,不带一丝犹豫地抬脚踢向那只球,眼看就要逼到眼前的足球,瞬间被踢飞,在高远的青空中闪了一下,随即落在遥远的球场中央。 半米之外,球场之内,红黑色球衣上的29号在夕阳下鲜明无比,球衣的下摆在晚风中飘动,和少年飞扬的发丝一起,渐行渐远。 “小遇,没事吧?” 一只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接着,姚摇关切的脸孔出现在面前。 秦遇收回视线,“啊,我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姚摇伸手拍了拍胸口,“刚才吓死我了,眼看那球就要砸到你身上了,我手里的饼都吓掉了。” 秦遇低头看了看,她的饼倒是没掉,但已经被捏成一团,不能吃了,饼里的酱汁顺着塑料袋流出来,沾到了手上。 素白的手上蜿蜒几道棕色酱汁,格外醒目。 她都没有察觉。 这晚入睡前,秦遇忍不住反复想到一件事,穿29号球衣的穆逢,注定要死在下一年的街头。 第3章 别扭 早读课上,姚摇打开课本立在身前,侧头对秦遇眨眨眼。 “小遇,帮我打掩护。” 秦遇明白她的意思,立刻举起左边的胳膊撑在课桌上,以手托腮,大半身子侧向左,挡住姚摇半个身子。 姚摇靠窗,她靠过道,这样一挡,再加上立起的课本,姚摇所在的半片书桌,就成了一片绝对安全领域。 姚摇喜滋滋地从书桌里掏出一本漫画,贴到打开的语文课本里,如饥似渴得看起来。 嘴唇轻动,念念有词,神情专注,看起来好像正在认真读书。 “这是《天是红河岸》的最后一本,我白天看完,晚上借给你。” 看着宋有才走出了教室,姚摇放下心来,低头对秦遇耳语。 一边说,一边晃了晃书的封面。 秦遇点点头,笑着说“太好了,我也等了很久了。” 她当然早就看过结局,漫画书的最后一幕至今还清晰地留在她脑中。 夕梨和凯鲁王子在夕阳下骑马远去的背影,给这段波澜壮阔的少女漫画画上了圆满句点,在那之后,历史的风继续吹,赤河翻涌,白骨黄沙,多少人和事都湮没在时光深处。 背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 无边的黄沙迅速退去,她从少女漫画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后排的邱小米咧嘴一笑,冲她伸出手,“课代表,让我抄抄作业呗。” “行。”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抽出语文作业本给他,递作业的时候,特意往最后一排看了看。 穆逢的座位是空的。 看来救护车里的那个人,果然是他。 早晨来上学的路上,她遇见了一起交通事故。一位老婆婆在过马路时,被疾驰的三轮车碰倒,车主逃之夭夭,反而是后来赶到的一名少年,把老婆婆送上了救护车。 她赶到出事的路口时,救护车的后门正在关闭,关门的刹那,她模糊瞥见了车内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接着,听路人提起,说是一个少年拿手机拨了120,又陪老人上了车。 人潮很快散去,路口恢复平静,只是在一旁的道路上,停着一辆外形硬朗、黝黑锃亮的摩托车,像是静静蛰伏的钢铁巨兽。 无比眼熟。 第二节课还剩几分钟的时候,穆逢推开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到座位上。正在讲台上讲得唾沫四溅的宋有才,忽然住了口,圆圆的白脸上一对细眉高高挑起,眉头越皱越紧,愤怒值不断攀升。 教室里的气压忽然降低,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啪!” 宋有才把手里的粉笔往桌上狠狠一掷,粉笔在落到桌面的瞬间崩成两截,飞向不同方向。 最前排的一个同学被粉笔崩到鼻子,揉了揉,没敢吱声。 宋有才怒喝一声,“穆逢!” 数秒之后,后排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到。” 宋有才脸上怒气更盛,“回答老师的话,不知道要站起来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姚摇借着书本的掩护,对她无声说了句话。 秦遇读懂了她的口型,“又要发飙了。” 凳子摩擦石灰地面的声音响起,十分刺耳。 秦遇悄悄侧头,余光撇见那高大清瘦的少年站了起来,不发一言。 散漫的站姿中透着不屑,浑身上下写着一句话,“没在怕的”。 宋有才的脸气到扭曲变形,怒斥“你看看你那是什么样子!作学生的,整整迟到两节课!成天戴耳环、开摩托、打架,素行不良!一看就没家教!” 宋有才的训斥,从迟到扩大到平时的作为。 秦遇的右手在无意识中握紧,她不明白,穆逢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不说自己是送老人去医院。 宋有才喋喋不休地训斥着,穆逢不说话,也不反驳,只是那样无所谓的站着,直到宋有才越说越激动,蹦出这样一句话。 “你妈没教过你上学就要守学校的规矩吗?你到底是个学生,还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混混?!” 这句话说出口,宋有才自己也怔了一下,这已经是上升到辱骂的地步了。 他也知道这样说不妥,可是身为一位强势的班主任,习惯了在学生面前说一不二,他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误。 宋有才住了口,站在最后排的穆逢却猛得抬头,锐利的目光狠狠瞪着他。 他的右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凶狠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给宋有才一拳。 从来没有哪个学生敢这样看他,宋有才火气上来,正要发作,秦遇站了起来。 这一站,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被冲散,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秦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站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她,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直直地站在座位上。 事已至此,不做点什么,现在说不过去。 “老师,其实,我来上学的路上遇见穆逢了。他救了一个被车撞倒的老婆婆,送她去医院,应该是因为这个才迟到。” 不学无术的无礼混混,忽然成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少年,宋有才张了张口,没说出话,于是抬手搔了下鼻子,掩饰尴尬。 他轻咳一声,抬手示意秦遇坐下,“哎,这事你怎么不早说,穆逢你也是,刚才应该好好向老师解释……”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宋有才挽尊的努力。 教室最后排,穆逢抬起一脚,把身边的长条凳踹飞,凳子撞上后门,重重弹落在地,后门抖了抖,“吱呀”一声向外打开。 “你……你……你……”宋有才伸出一只手指着穆逢,不停颤抖。 穆逢看也不看他,一扭头走出教室。 这一天都没再出现。 从宋有才办公室交完作业出来,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一下变得空旷,只有三两个值日生在后排拖地。 秦遇收拾好书包,下楼向车棚走去。 一进入车棚,视线陡然一暗,秦遇睁大眼睛,在二班的停车区搜寻一番,终于锁定了自己那辆二手车。 它实在其貌不扬,灰扑扑的颜色,混在车堆里都不好找。 把书包丢在车筐里,翻出钥匙开锁,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车棚里面有点点亮光。 一闪,再一闪。 她疑心自己看错,扭过头仔细盯住那处,这才发现车棚最里面,有个人正靠在红砖砌成的墙壁上,车棚里没有灯,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看得出个子很高,身形修长,一只脚抬起,向后踩在墙上。 那人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头火光明明灭灭,正是她刚才看到的亮光。 这个时间,出现在车棚里的除了本校学生还有谁? 小小年纪不学好,躲在这里抽烟。 秦遇撇了撇嘴,低头拧开车锁。 车锁“啪”一声弹开,她踢开脚撑,调转车头,准备出车棚。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没在意,继续往前推车子,却发现车子纹丝不动。 她皱眉扭头,发现那红头发少年正用一只手拉住她的车后座。 原来是他。 秦遇有点生气。 “干什么?” 穆逢松开手,侧头吸了一口香烟,轻轻吐出烟圈,这才转头看向她, “有事找你聊聊。” 烟雾在身后蔓延,秦遇皱了皱眉,用校服袖子遮住口鼻。 “我闻见烟味就恶心,聊天可以,你先把烟掐了。“ 穆逢一怔,随即丢掉了指间的半截香烟,用脚踩了两下。 “这样可以了吧?” 秦遇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车棚门口较为开阔的地方,“这里吧。” “你说,找我有什么事?” 穆逢双手插在兜里,跟在她身后走过来,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你的目的是什么?” 少年直截了当的开口,语气冷淡疏离。 秦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目的?” “今天上课,你在‘宋土豆’面前帮我说话,有什么目的?” “宋土豆”,是班里调皮的男生给宋有才起得绰号。 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秦遇先是觉得惊讶,随后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 尤其是对方此时正用质疑和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明白,十几岁的少年不应该是清澈而愚蠢吗?为什么他要这样曲解别人的好意? 秦遇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我根本不认识你,对你能有什么目的?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事实,没别的。”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懒得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骑上车子就要走。 可是双腿奋力蹬了足足一分钟,脚蹬一圈又一圈转着,车子却纹丝不动。 她停好车子蹲下来检查,果然,车链掉了。 真是倒霉。 她一边暗骂,一边火速从旁边找了根树枝。车棚外有几棵粗大的梧桐,也不知多少个年头了,个个都有两人合抱粗。 树下有不少掉落的枝子,她选了一支长短粗细差不多的,蹲到车前上链子。 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少年的手修长有力、骨骼分明,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小臂,肌肉紧实、蓄满力量。 怔愣间,穆逢已经拿走她手里的树枝。 “让开,这种事,我们男生比较在行。” 她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树枝,“这种事,我们女生也行。” 穆逢再次抢过树枝,“我知道你行,不过女生不都嫌脏吗?” “我不嫌!” 这一声嗓音洪亮,中气十足,说完后她自己都楞了一下,树上的鸟儿像是被吓到,三三两两扑棱着翅膀飞走。 秦遇涨红了脸,从他手里夺过树枝,小声但坚决地,“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 这件事她前世做过不少,只需要用树枝把车链挑起,放到齿轮上方,接着握住脚蹬转动齿轮,车链随之转动,就能跟齿轮咬合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总是失败,机油粘在手上,额上出了汗,她下意识抬手去擦,又在脸上划出一道黑。 失败了五六次之后,她又气又急,起身把树枝甩在地上。 大不了走着回家,这破车子不修了! 穆逢默默捡起那根树枝,蹲下来挑起车链,转动齿轮,只一次,车链和齿轮就丝滑地咬合在一起。 “好了。” 他拍拍手,站起身。 秦遇又气又恼,还有些不好意思,嘴唇嗫嚅了几下,正想对他说“谢谢”,对方已经微抬下巴,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不用谢,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多管闲事”四个字,故意咬地很重,秦遇气得咬住下唇,“你…… ” 穆逢的表情却透着莫名愉悦,“手拿过来。” “什么?” 穆逢不耐地蹙了蹙眉,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拉过来。 这一拉,两人的距离变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机油味,还有淡淡烟草味。 手心一凉,她低头,一片白色的湿巾躺在掌心。 与此同时,穆逢也掏出一片湿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真奇怪,她以为他是不修边幅的叛逆少年,没想到这么爱干净。 听说常年吸烟的人,手指会变黄,她看向他的手指,没有黄,看来抽烟的时间还短。 “看什么?” 少年惫懒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 她移开视线,用湿巾擦干净手,再次转头向他道谢。 “无论如何,谢谢你,再见。” 没有回答。 过了几秒,穆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说,好学生,道谢总该目视对方,才算诚恳吧?” 秦遇轻哼了一声,心里到底认同他的说法,于是抬起头来,和他四目相对,一板一眼道,“穆逢同学,谢谢你帮我修好车链,再见。” 夕阳映在他眼中,橘红的光和他的红发相互呼应,精致的眉眼在逆光中隐藏,宽阔的肩膀,像一条高悬的地平线。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其实,我不习惯解释,尤其是对本来就对我有偏见的人。” 秦遇思考了数秒,才明白他说得是早晨课堂上的事。 红发、耳钉、摩托、潮到令人发指的着装风格,在以保守闻名的七中,想不让老师有偏见也难。 不过这话秦遇也只是在内心腹诽,并没说出口。 她冲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骑上车子就走。 经过校门时,她又看见了那辆加长劳斯莱斯,优雅流畅的车身线条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出了校门往右,直行一百米左右就该向北转了,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接着,车子猛地一沉,有人坐到了她的自行车后座上。 “谁啊?” 她一边控制着平衡,一边扭头往后看, 一抹红发被风吹入眼帘。 居然是穆逢。 她自问和他还没熟到可以同乘一车的程度,她和姚摇倒是经常载着彼此。 “好学生,帮个忙,带我一程。” 秦遇一边奋力踩着脚蹬,一边拒绝,“我要回家,没空去别的地方。” “放心,顺路。” “你的摩托呢?” “喏,就在前面。” 穆逢抬手指向前方,再过一个路口,就是早晨出车祸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那辆半人高的摩托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 又骑了一会,秦遇觉得有些奇怪,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到了她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辆车开到这么慢的速度,让人不起疑都难。 “穆逢?” “嗯?” “你有没有觉得,那辆劳斯莱斯好像在跟着我们。” “不用管它。” 穆逢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峻。 “谢了。” 到了目的地,穆逢从后座跳下,径直走向摩托车,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 就在这时,路灯骤然亮起,暖暖的黄色灯光打在他背上,不知为什么,却透出一股萧索寂寞。 那辆劳斯莱斯,也停在了路边。 到家后,秦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一声尖叫。 可恶的穆逢,只让她擦手,居然不提醒她擦擦脸,她就这样挂着两道黑乎乎的油痕回了家,亏她在胡同里还跟好几个邻居打招呼,真过分! 第4章 流血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时钟已经指向九点半。 妈妈煮了银耳莲子羹,放在饭桌上,还温着。 秦遇蹑手蹑脚拿出碗碟,一回头,看见睡眼惺忪的秦征站在身后。 秦遇拍拍胸脯,“吓死人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长不高。” 说着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莲子羹吃起来。 秦征舔舔嘴唇,“我也想吃。” “行行行,你坐好,别乱动,妈妈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要吵醒她。” 转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碗,给秦征盛好,放到他面前,回到自己座位,发现碗边放着一只香包。 香包有半个巴掌大,用仿古的缎子制成,里面塞得鼓鼓囊囊,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这是你放的?” 她疑惑地看向秦征,秦征嘴里塞满了吃的,一边嚼一边点头,等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给你的,听说薰衣草能安眠,你昨晚大喊大叫的,把我都叫醒了。” 秦征的话让她想起昨晚的梦,梦中穆逢在暗巷中遇害的场景历历在目,叫她想起来仍忍不住心悸。 秦征把香包凑到鼻下闻,薰衣草的味道更重了,是廉价的人工香料,校门口的精品店里有类似款式,常引得一群女同学围着挑来选去。 念头一转,她看向秦征,“你怎么会想起买这种东西?” 秦征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同学送我的。” 秦遇笑了,“女同学?” 秦征满不在乎地说,“是啊,我同桌赵晶晶送的,我根本不喜欢这种东西。” 说完,一推碗,跳下椅子。 “我吃饱了,去睡了,对了,赵晶晶说把它放在枕头下,就能睡好,你今晚千万别再大喊大叫了。” 秦征说着,揉揉眼回了自己卧室。 秦遇拿起那只香包,在暖黄色夜灯下端详。 机织的飞鹤图案,边角有脱线,束口袋抽绳末端的金色装饰,有些许掉色。 不值钱的小东西,却承载着人最纯最真的感情。 小小直男还没开窍,女同学的好意,难免被浪费。 不过,她会好好利用。 她把香包郑重放到枕头下。 睡到半夜,口渴醒来,她去客厅倒水,经过爸妈的卧室时,看见门缝里漏出光来。 她以为妈妈醒了,正想敲门进去,听见里面响起交谈声。 原来,是爸爸出差回来了。 她贴在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听。 “……先是两万,又是三万,这次居然要五万,我们有多少钱能填这无底的窟窿……” 是妈妈的声音,少见的生气。 “总不能见死不救,志刚是大哥唯一的儿子,你也知道,大哥这两年生意不顺,咱们做长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进那种地方。” 爸爸的声音饱含无奈,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咱们的两个孩子,从没让你操过心,倒是成天为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奔走求人。” “素云,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爸爸叫妈妈的名字,试图安抚她,秦遇不想再听了,默默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返回卧室。 秦志刚是她的堂哥,大她6岁,照说早该考上大学了,可他一再留级,如今还在十三中读高三。 上一世,这位游手好闲的堂哥因为欠下巨额赌债,逃离家乡,四处躲藏,始终未婚。 可是在她小时候,堂哥也曾带着她和堂姐四处玩,捉了蚂蚱串起来给她们烤着吃,还慷慨地把自己的压岁钱拿出来,给她买了人生中第一支钢笔。 一只墨绿色暗尖钢笔,英雄牌的。 因为这些事,她对他始终存有一丝亲情滤镜。 秦遇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沉沉睡去。 转眼一周又过去,秦遇对重来一遍的高中生活,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天是周二,晚上七点,晚自习刚刚开始,因为班主任不在,教室里的气氛十分松散,有人在写作业,有人在看课外书,也有人在低头窃窃私语。 写完数学卷子,秦遇伸了伸懒腰,从书包里摸出随身听,把磁带翻个面,按下按键。 对她来说,边抄英语单词边听歌,算是学习中最轻松的任务。 姚摇照例在看她的漫画书,这次是NANA,看到好看的情节,她就会激动地跟秦遇分享。 “这张莲好酷啊,快看快看,小遇。”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 秦遇好奇地凑过来,就在这时,教室前面的门猛地被推开,门板打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一个男生激动地跑到讲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加时赛了,加时赛了,一球定输赢!” “咱们班和高三(五)班的篮球赛,最后冲刺了,快来加油啊!” 秦遇这才看清,这个男生是本班足球队的成员金国修,他个头虽小、速度却快,绰号“飞毛腿”。 金国修这一吆喝,全班都骚动起来了。 “快,跟我去看,给咱们班加油啊!”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班里大部分同学也都跟了出去,秦遇起身往窗外看,果然看见篮球场上站了乌泱泱一群人。 秦遇和姚摇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冲出教室。 教室里瞬间空了一多半,班长蔡志文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试图维持秩序。 “教室又不是市场,请各位同学维持安静!啊呸呸呸!” 不知是谁从讲台上顺了一只粉笔,准确地丢到了蔡志文大张的嘴里,害得他吐了半天,等他再抬起头来,教室里剩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秦遇知道,为什么班里会倾巢而出。 他们班自发组织的足球队,在过去的两周里,跟高一、高二多个班级举行了友谊赛,结果是,全部胜出。 此事引起了高三(五)班球队的注意,毕竟,这支球队是七中公认的王牌球队,因此,高三(五)班主动向高一(二)班发起了挑战,但挑战的项目不是二班最擅长的足球,而是篮球。 众所周知,高三生比高一生高出一大截,身高上的绝对优势,在篮球比赛中至关重要。 高三(五)班的主力球员,还曾在本城高中生篮球联赛中拿过名次。 所有人都以为五班稳赢,没想到的是,高一(二)班始终紧咬分数,直到把对方拖入加时赛。 以弱胜强的奇迹,谁都想看。 三分钟的加时赛,双方寸步不让,比分始终是0:0。 最后10秒,球传到了穆逢手里,此时,他还在三分线外,高三(五)班的队员已经迅速回防,在篮下筑起铜墙铁壁。 而他的队友还没赶过来。 想要靠一个人的力量,在10秒之内突破重重防线,连过数人,并把球投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穆逢没有一丝犹豫,果断扬手,球飞离他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向着篮筐飞去。 这一刻,原本喧嚣的围观者,全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命运的裁决。 秦遇也紧张地握紧了双手。 就在这时,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男生因为过于激动,扯掉了随身听上的耳机,歌声哗哗流淌出来。 “…… I don''t care who you are, where you are from, what you did, as long as you love me ……” 是后街男孩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 在全场安静的氛围中,歌声无限放大。 男生手忙脚乱地按暂停、找耳机,引起周围一小片骚动。 秦遇踮起脚尖,前面的人一移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球了。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进了!” “进了!” “进了!” 声音像涟漪一样在人群中扩散,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高一(二)班的同学激动地又跳又叫,秦遇和姚摇握紧彼此的手。 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她看见穆逢那高举的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握,接着,他的队友跑向他。 比完了,结束了,高一新生打败了高三的王牌球队,不出意外,这场以少胜多的赛事会在校园里流传很久。 秦遇看见高三(五)班的队长,一个长得像大猩猩似的男生走近穆逢,接着,前面人头晃动,她又看不见了。 “走吧,摇摇。” 她拉起姚摇的手,正想转身离开,前方传来数声尖叫,接着,周围的学生骚动起来。 “打起来了!” 她听见有人这样说。 “高三的说裁判不公平,说我们班的人打手……” “我们才没犯规!” 欢快的氛围一扫而空,球场上的两方队员扭打在一起,她站得远,加上校园里的路灯昏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气氛愈演愈烈,就连来观战的双方班级之间也彼此敌对,从怒目而视到唇枪舌战,为各自的球队发声。 剑拔弩张之际,有人高喊一声“宋土豆来了,快跑!” 秦遇转头向校门口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矮胖的人蹬着自行车进来。 离远了看,确实像一颗圆滚滚的土豆。 围观的同学哄一下作鸟兽散。 秦遇抓起姚摇的手拼命往教学楼跑,她们的教室在二楼,一群人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同时响起,混乱又响亮,惹得其他班的同学频频探头。 回到座位上,秦遇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一样。 透过窗户,她看到宋有才正在球场上训斥两班的球员。 姚摇从桌洞里抽出一本漫画,“等着吧,待会老宋肯定要大发雷霆。” 像是为了印证姚摇的话,不一会儿,宋有才果然黑着一张脸走进教室。 他把手背在身后,表情严肃的在班里转了一圈,然后到讲台上站定。 “晚自习时间跑出去看球,反了你们了!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课堂纪律?” “不要以为法不责众,我就会放过你们!我告诉你们,凡是刚才不好好上课,跑出去看球赛的,全部给我把语文书上的古文抄一遍,抄不完不准下课!” 全班同学都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只有一个人不同,喜滋滋地高举右手。 宋有才叫出他的职务,“班长,你说。” 蔡志文的一张白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他一边起身,一边飞速翻着手里的笔记本,“报告老师,我已经把刚才旷课的所有同学的名字都记下来了,根据统计,班里包括我在内,只有五个人留在教室。” 说到这里,他骄傲地挺直了背。 周围同学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做得好,班长就该做全班的表率,我很欣慰,至少我们班还有你这样的好学生。” 蔡志文笑得越发开怀,上台把名单交到宋有才手里,从讲台上下来时,下巴高抬,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 “卑鄙小人,只知道做老师的走狗。” 姚摇低声咒骂,可是宋有才的骂声更响,穿透墙壁,从走廊传过来。 “上课时间打球赛,啊?” “比到最后居然打起群架……” “各个写检查,记大过!” “叫你们家长来学校!” “你们这样不学无术,将来就只能去工厂拧螺丝,去街上做小混混,出去别说是我的学生……” 宋有才的谩骂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打声,秦遇听着都觉得疼。 宋有才确实在打人,把本班足球队里的八位成员,从头到尾挨个打了一遍。 前六个人都老老实实受着,到了第七个,却碰上了硬茬。 宋有才高高抬起的手还没落到穆逢身上,就被他抬手制住。 “你敢对老师动手?”宋有才气得几乎跳起来,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学生比他高一头还多,他只能仰着头看他。 意识到这一点让他的怒火又添三分。 “是老师先对我动手的,宋老师,打学生是犯法的,这点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穆逢视线下移,斜睨了他一眼,一双冷淡疏离的眼睛里,明显带着不屑。 十五岁的少年,个头已经窜到了1.8米,气质冷冽,野性难驯。 宋有才卯足了全身的力气,使劲往下压右手,眼前的少年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制住他,让他无法前进分毫。 “老师,是高三(五)班先动手的,我们只是自卫啊!” 站在最后的大黑一开口,给宋有才解了围,宋有才一边咳嗽,一边收回手,走到大黑面前训斥道,“就算这样也不能动手,你们应该找老师,找教导主任!” 大黑比穆逢还高,更壮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面前,宋有才觉得更有底气。 穆逢不再说话,把头转向一侧,凝视窗外的夜色。 快10点的时候,秦遇总算收齐全班抄好的课文,抱着一摞作业本送到三楼的办公室,到了那里才发现,办公室的门锁着,宋有才早就回家了。 秦遇无奈地摇摇头,又把那堆作业抱回了教室。 姚摇还在座位上等她,两人一起关灯出了教室。 从校门口出来,她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挥手道别。 秦遇一手骑车,一手放到嘴边吹了吹。 天冷了,晚上不戴手套骑车,十指冰凉。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身后有黑影一闪,接着,车子一沉,有人坐上了她的后座。 秦遇已经猜到了是谁。 “你怎么又坐我的车子?” “因为你爱管闲事,就多帮我一次吧。” 她一边努力蹬车子,一边问,“你的摩托呢?” “轮胎被人扎了。” 穆逢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秦遇想了想,明白过来,“高三那些人干得?” “也许吧。” 夜风从身后吹过来,带来一股凉意,淡淡烟草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秦遇抬起鼻子努力嗅了嗅,确认这血腥气就来自身后的人。 “下车!” 她停下车子,转身看跳下来的穆逢。 “你流血了?” 穆逢已经跳下车子,听到她的话,他摇了摇头。 少年在路灯下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在路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路灯给他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柔光,让他的神情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冷淡,难以接近,反而透出几许柔和。 借着路灯,她看清他嘴角有一点血迹,脸上有两处擦伤,接着,她的视线向下移,在看到他的手时,轻轻“啊”了一声。 他的左手手背正在流血,伤口虽然不深,却是一片鲜血淋漓,看着叫人心惊。 穆逢立刻把左手揣进兜里。 秦遇紧张地说,“得赶快去包扎。” 穆逢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右边看,那里正好有一家诊所,门口的灯牌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 “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好学生。” 穆逢说着,抬腿向马路右边走去,走到路中间时,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在空中挥了挥。 红发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走越远,秦遇盯着那清瘦的背景,不知道为什么,竟读出几分孤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