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慕上仙许多年》 第1章 怒上长明骂谢家 仙州有仙,无欲长生。 在世人眼中,仙人远离俗世,不受凡尘侵扰,定渊清玉絜,必不可能犯错。 偏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仙州大了也什么仙都有。 出好仙,也出罪仙。 这罪仙有名有姓,南亭祝家,祝世。 仙号,令更。 仙州千年来没出过几个罪仙,是个稀罕物。因此这位罪仙同那位被丢进业狱里的仙一样,过了几百年都还被人津津乐道。 噢,不。是指摘谩骂。 修仙世家常常以罪仙作为反例来教导弟子,每逢这时,罪仙的生平都得被拉出来细数一遍,并且十分贴心的在后面奉上一些诸如“要引以为戒,不可赴前车之鉴”之类的真言。 就是因为这些真言,那位罪仙的后人一脉都跟着遭了秧。 此刻,这位罪仙的后人正带着一卷退婚书,提着剑赶赴长明。 或许是那位罪仙实在是罪孽深重,以致这位罪仙后人自小运气就不太好。 这不,人还没到长明,就一骨碌摔下崖去。 幸而只是个浅崖,只摔断了一条腿和手中的剑。 他正庆幸,一摸腰间却是空的。 装着符纸的袋子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什么传送符疾行符全都用不了,无奈,祝欲只能拖着一条断腿,雇了马车去长明。 但别人好事成双,他是坏事也成双,到了长明,刚进谢家地界就被两个弟子拦住,说是禁止马车入内。 祝欲指着从旁经过的另一辆马车:“那这是?” 那两个弟子转头看了一眼,道:“那是谢家大公子的马车,你们怎么能一样?” “……” 都说谢家人个个自恃清高,果真不假。 这哪是禁止马车入内,分明是禁止他这个罪仙后人的马车入内。 “但我断了一条腿,没了马车,我怎么进去?” 祝欲掀开衣摆,露出带血的绷带来:“还是说,你们愿意背我进去?” 两个弟子登时就面色如土了。 “你一个罪仙后人,我们凭什么背你?” “那不就得了。”祝欲将衣摆牵回去,“我若真死在长明,你谢家也不好交代吧。不若就当不知道我是谁,就算是放进去了,顶多算是疏忽,治不了什么大罪。” 这话倒是真的,南亭祝家好歹也是修仙四大家之一,即便是出过罪仙,也有根基在,祝家人若是死在长明,那就不是“区区一个罪仙后人”的小事了。 两个弟子对望一眼,正犹疑,往前的马车忽然停了。 车帘后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正朝祝欲这个方向望过来。 “让他进去吧!别为难人家。”那人扬声喊了一句。 两个弟子得了正主令,连忙应“是”。 祝欲不喜谢家人,但与对方对上视线时,仍挥手道了声“多谢”。 不过很快,祝欲就知道坏事不但能成双,还能成三。 谢家大门在那长阶之上,马车上不去。 祝欲瘸着腿往边上走了两步,对守在台阶之下的弟子道:“劳烦……” “我是不会扶你的。”那弟子年纪轻,嫌弃就明晃晃摆在脸上,“你赶紧走吧。” “没要你扶。” 祝欲往那长阶瞥了一眼:“只是提醒你一句,等会儿你得洗台阶了。” 说完,祝欲就走了。他割下一截衣摆,将那半截残剑包裹起来,别在腰间。 起初勉强还能走几阶,到后面腿疼得不行了,就趴在台阶上一点一点往上爬,血滴了一路。 守在长阶下的那个小弟子这才明白,“等会儿你得洗台阶了”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有点后悔了。 这长阶可不短,一时半会根本洗不完。 早知道就该把人打出去,免得污了那台阶。 *** 越往上祝欲爬得越慢,他感觉自己的腿随时都能断成两截滚下台阶去。 没有哪个弟子敢去扶他,谁都知道那是罪仙令更的后人。别说是谢家,就是祝家自己,对这个人也是多有厌弃。 不过祝欲本也没指望有人帮忙,心里倒也不难受。只庆幸今日日头不晒,他没晕在台阶上。 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抬眼望去,守门的两个弟子也正在看他。 那种鄙夷又晦气的神情,祝欲是很熟悉的。 小时候祝欲还会为这种事委屈掉眼泪,现在却不会了。 他只觉得这些人狭隘。 而且脑子一根筋。 “家主今日不在,你见不到人,赶紧离开吧。” 祝欲还没站起身,就被其中一个弟子这话气得想笑。 “你当我为什么爬也要爬上来?” 祝欲仰头看着他:“难道就为听你这句废话?把谢霜叫出来!” 他指名道姓要见人,两个弟子却不乐意了。 “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个罪仙后人,也想见我家小姐?” “小姐金尊玉贵,岂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 两个弟子你一言我一语,语气十分不善。 祝欲扶着一旁的白青漆柱稳住身形,道:“若你们觉得这长阶上的血不够洗,我不介意让你谢家的门槛和院子都染上血。” 这当然是威胁。 两个弟子手中剑半出鞘:“凭你?你以为你进得了我谢家大门?” 说着,视线便扫过祝欲断了的腿。 祝欲跟着低头看了一眼,嗤笑道:“你谢家不懂有备无患的道理,只知道一卷退婚书送去南亭,但我祝欲可没这么蠢,既然敢来,敢上这长阶,你谢家这大门我就一定进得去!” 言罢,他便取出怀中的桃花符,指尖搓出一点灵火。 那桃花符转瞬就烧成了淡色的金尘,散在风里。 “这是……夫人的桃花符!” 一个弟子惊呼出声,转头和另一个弟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诧。 这种桃花符乃是谢家主母所创,以桃花和灵木制成,燃其可化金尘。 桃花符一出,便等同于主家之令,谢家人绝不可违背。 两个弟子平日里八卦没少听。 有传闻说,当年夫人病重,救治的人正是苏家小姐苏秦,夫人以桃花符作为答谢,允诺了苏家小姐一个人情。 苏秦便是祝欲的母亲。 但这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这桃花符竟然还在? “你祝家人可真是好算计,多年前的符留到现在,原是为了今日!” 那弟子愤愤不平,又满眼鄙夷。 祝欲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登时就眯了眸子,手上捏了个诀。 下一瞬,那弟子膝盖一软,直愣愣就跪了下去。 祝欲冷着脸看他,语气里没有半分玩笑:“你编排我也就罢了,我权当有狗叫了两声。但你胆敢编排到我娘头上,这笔账我就一定同你算个明白。” “我娘苏秦,最擅医术,常年治病救人行善事,别说是你谢家夫人,就是你的亲生爹娘,说不准也受过我娘医治。你一个小辈却在这里编排她的不是。我娘素来不喜算计,这桃花符是你谢家送出去的,怎么用,何时用,那都是我娘的事,她乐意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何时轮得到你谢家人来置喙?” 那弟子年纪小,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想反驳,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边上的另一个弟子上前刚想扶人,膝盖也是一软,和地上那个弟子跪了一排。 谢家门口,谢家弟子齐齐跪了两个,这已经是丢面的事了。 两个弟子年纪又轻,立时就气得涨红了脸。 祝欲立刻又给他们补了一道禁言术:“瞧着是不服气的,什么时候想通了给我娘认错道歉,我再解了这禁言术。” 言罢,他也不管这两个弟子了,取下腰间的残剑,干起了正事。 …… 祝欲是早有准备,不但刻字,还凝出净火将那字燎了一遍。 净火这东西并不稀奇,三百年前仙州用来对付魇的玩意儿,如今修仙世家里谁都会。凡是净火烧过留下的痕迹,黢黑又显眼,隔得很远都能一眼瞧见。 所以谢霜带着人来时,看到的便是—— 谢家大门两侧分别刻了两个大字。 谢家,犬也。 那字算不上好看,祝欲从小就不喜欢写字。 更别说那还是一截断剑刻出来的。 不过前两个字化成灰谢家人都认得,后两个字又十分简单,因而一眼瞧过去,谢家是条狗都得挨这句骂。 谢家人个个自傲,谢霜尤甚。 看见那四个字的一瞬,谢霜手中剑就已经指向了祝欲。 “你一个罪仙后人,也胆敢上我谢家撒野?” “撒野?”祝欲冷笑了声,“谢霜,你谢家背信弃义在先,我只身前来讨要公道,到你嘴里就成了撒野?这天底下的道理原来是这样的,我祝欲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 “让我谢家弟子跪在门口,在我谢家门上刻这种字,这叫什么讨公道?”谢霜没有收剑,剑尖晃了一下,“赶紧把术法解了!” “解开可以,让他们道歉。”祝欲丝毫不惧。 谢霜却不服:“你先动的手,凭什么让他们道歉?” 祝欲:“凭他们先动的口。” 谢霜想,无非就是些贬低人的话,没什么要紧。便道:“你一个人罪仙后人,他们说你两句又怎么了?就因为这个动手?” 她毫不在意,祝欲却已经冷了脸。 “他们说的不是我,是我娘。” 谢霜一愣,随即扭头去看跪地的那两个弟子,秀眉微蹙起来。 “你们骂了苏夫人?” 祝欲此时已经解了禁言术,两个弟子却不敢说话了。 “哑巴了?说话!” 谢霜将剑尖换了个方向,冲他们一指。 两个弟子被吓得一抖,其中一个这才支支吾吾开了口:“我们……我们也没说什么,只是见到那桃花符有些惊讶,没忍住说了两句……” “说了什么?说清楚,原话是什么?” 对于这种模棱两回的回答,谢霜从来就不喜欢。 自家小姐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弟子只好原话复述:“我们说、说祝家人好算计,多年前的符留到现在,原是为了今日拿来威胁人……” 谢霜沉着脸色听完,剑尖又是一抖,厉声道:“给苏夫人道歉!” 眼见自家小姐发怒,两个弟子对望一眼,妥协了。 他们各自在指上凝出一缕灵气,作为化信的媒介。 “我陈尧——” “我陆善——” “对苏夫人出言不逊,现已知错。” “望苏夫人宽宏大量,原宥小辈无知狭隘,日后定当静思己过,谨言慎行。” 话音落下,两缕灵气离开他们手指,化成了一卷书信,被谢霜接住,递给祝欲。 祝欲收好书信,抬眼看向她:“我娘的事解决了,现在来说说我们的事。” “谢家,犬也”直译版:人模狗样的东西[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怒上长明骂谢家 第2章 桃花符出恩怨消 “你想用这桃花符,逼我嫁给你?” 桃花符被毁,作为主人的谢家夫人柳溪歌是最先感知到的,正是因为如此,谢霜才会自请要来解决此事。 祝欲却道:“谁说要逼你?你不愿嫁,难道我就愿娶?本来就是长辈们交好时的玩笑话,你我之间又没什么情义可言,这婚事废了便废了,我何必逼你?” “既然如此,你上长明做什么?”谢霜不解。 祝欲往边上挪了两步,借柱子支撑身体,这才说话:“这婚退了,本来没什么要紧,但这个时候退,便很要紧。” 谢霜:“什么意思?” 祝欲大半边身子都倚在柱上,仍是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不过面上没表露得太过,只正色道:“我娘念着同谢夫人的交情,怕她为难,从未提过婚约一事,此事若是就这么放着,也就不了了之了。偏你谢家拎着不放,以为我们有朝一日一定会趁人之危,用此事要挟你谢家……” “难道是我谢家非要拎着不放?”谢霜打断他,“苏夫人仁善,不会做威胁人的事,那别人呢?你如何保证别人不会?” 祝家那么大一个家族,若是有人要用这件事来打谢家的念头,那就绝不是小事。在谢霜看来,退婚是爹娘出于全盘考虑的结果。 祝欲却只是冷笑:“别人跟我有什么干系?我何需向你谢家保证?你谢家要面子,多年前不肯主动提出退婚,这才一直拖到现在,如今又要名声,唯恐和罪仙后人扯上关系,这才肯提起这桩婚事,而且是不声不响,直接送的退婚书去南亭。” “祝家想息事宁人,不会管这桩事,但我祝欲从来不爱吃哑巴亏,你巴掌都打到我脸上来了,我不得给你谢家点回礼?” 祝欲背靠漆柱,将手中残剑朝谢家大门一指,道:“瞧瞧,这就是我给你谢家的回礼。” 谢霜扭头看去,“谢家犬也”四个大字又丑又醒目。 “你谢家人见识短浅,毫无气量,狭隘至极,不堪深交。今日——” 他取出那卷退婚书,烧成灰烬:“——我祝欲上长明退婚,了断昔年旧事,不是我怕了你谢家,是我瞧不上你谢家!” 谢霜气得咬牙切齿:“口出狂言!你一个罪仙后人,有什么资格瞧不上我谢家?” “若是有理,人人都有资格瞧不上你谢家。”祝欲立刻附言。 “仙州有仙,素来慈悲包容,更言苍生平等。怎么,莫不是你谢家认为,仙说错了?” “……” 谢霜回怼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眼,咽了回去。 修仙世家向来以仙州为尊,她若是敢说仙州的仙有错,便是诋毁仙人。谢家这样的修仙大家从来都是要名声,要教养的。 因而这话谢霜说不出来。 祝欲深知这一点。 不过,谢霜自小娇惯,整个谢家谁都宠着她,也不是个乐意吃亏的主。 她恨恨瞪着祝欲:“你瞧不上我谢家,好,那你倒是说说你瞧得上哪家,我倒要看看你一个罪仙后人能有什么眼光。”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祝欲忽然笑了声。 下一瞬,他神色便认真起来:“我瞧得上的人,乃是坐阵仙州的宣业上仙,除了他,我祝欲此生绝不会倾心于任何人。” “如何,谢大小姐,我这眼光好吗?” 谢霜被他问得又惊又气,好几次张口想要说话。 其实大概是想要骂人。 却都是欲言又止。 眼光好不好。她若说不好,便是对上仙不敬。 她若说好,又是放任祝欲对上仙不敬。 左右说什么都是错。 半晌,谢霜才憋出来一句:“祝欲……你不要脸!” 这种话对祝欲来说是家常便饭,他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反问:“倾慕上仙便是不要脸,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没听过。” “简直是歪理!”谢霜只觉这人的无耻程度令人咋舌,“宣业上仙是何等人,岂是你一个罪仙后人能觊觎的?还真不愧和那个人是一家的,行事都如此狂妄,不知廉耻。” 祝欲没有反驳什么,只扯着嘴角很轻的笑了下。 倒不是认同谢霜这话,只是知道这是他无法改变的认知。 当年令更沦为罪仙,便是因为偷走了仙州神木的灵髓,致使大半个仙州塌毁。 这事放到任何时候都是惊世骇俗的,说他是狂妄都算轻的了。 不过,当年之事的始末究竟如何,传闻里从来没有说清过。 所以祝欲并不信那些传闻。 至少,他不认为令更只是一个罪仙。 “随你怎么认为,横竖这宣业上仙我觊觎定了。”祝欲眉眼带笑,“不但觊觎,过些时日仙州挑选仙侍,我还要入宴春风,与宣业上仙朝夕相伴。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吗?” 事涉仙州的仙,“伤风败俗”一类的字眼谢霜根本不敢说,半天只咬牙骂道:“……不要脸!” 祝欲却笑了:“谢大小姐,骂人也换句新鲜的,翻来覆去都是这三个字多没意思。” 谢霜瞪他:“拿宣业上仙当挡箭牌,你也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祝欲面容坦荡,“苍生艰难,仙人不就是要护苍生吗?我也是苍生,我也艰难,拉仙州的上仙作保又有何不可?” 谢霜冷嗤:“只身一人都能上我谢家耀武扬威,狂悖至极,你哪里艰难?” 祝欲稍稍动了下自己的腿:“这不艰难吗?” 说罢,他视线还往长阶下投去。谢霜也看了过去,立时说不出话来。 弟子禀报家主的时候她也在边上听了,知道祝欲是爬上来的。 但她以为那只是体力不支的说法,没想到是真的双手双脚并用,一点一点爬上来的。 方才她和人说了这些话,注意力都在谢家门口这一隅,直到此刻才注意到那长阶下的血迹,竟然那么长…… 而她转眼看向眼前的人时,对方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那长阶上的血不是他流的。 谢霜突然觉得看不懂这个人。 “你费尽心思上长明,就为了在我家门上刻这几个字?” 谢霜往后一指,觉得比起那长阶上的血,谢家大门上的那四个大字都眉清目秀了。 “祝欲,你真是个疯子。” 祝欲笑了两声。 没人这么形容过他。 他当然也是疼的,但他觉得值。 “几个字而已。谢霜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 谢霜一愣,听见他继续说:“你以为我烧桃花符是为了什么?修仙世家最重脸面名声,若是这四个字在谢家大门上挂上三个月,想必你谢家很快就会出名了吧。” “祝欲!你敢——”谢霜厉声一喝,已然反应过来什么。 祝欲却冷静得很,接着道:“抹去几个字当然很容易,但我偏偏就是不让你们擦。今日我祭出这桃花符,要你谢家三月之内不得动这四字一笔。三月之后,你我两家,恩情也好,恩怨也罢,全都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 “当然,若你谢家觉得这桃花符不顶用,大可背着一个违背诺言的名声毁了这字。反正我也没有第二个桃花符能威胁人。” 他说得像是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但谢霜牙都快咬碎了,愣是没说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当年她娘病危,若是没有苏家小姐相救,未必能撑到今日。 为了感激救命之恩才送出去的桃花符,如今又怎么可能不作数? 谢家若真的反悔,那就真是不要脸了。 谢霜盯了他半晌,最终只说了一句:“祝欲,你可真是好算计。” 她语气甚至有点感叹了。 祝欲转身往台阶下走。 未置一词,头也不回。 *** 祝欲回到祝家已经是一月之后的事。 腿伤没好,只勉强能走路,踏进祝家后门时都是一瘸一拐的。 后门平日里没什么人进出,几乎成了他们罪仙后人这一旁支的专属通道。所以祝欲进门时并没想过会遇到人。 而且遇到的还是个他不想见的人。 “去长明丢了那么大的脸,还好意思回来。”祝欲刚想着躲一躲,转个头就听到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嗔怪。 索性转过身来,反问来人:“丢你的脸了?” “你丢的是祝家的脸!”祝亭扬着调子讥讽,“丢自己的脸也就算了,连着祝家都要被人编排。” 祝欲好笑:“祝家受编排,干我什么事?” “你也姓祝,怎么不干你事?”祝亭想也没想就反驳。 祝欲却是一愣,一时没话。 他爹是个文弱性子,不争不抢,他娘医者世家,名声在外,这才让他们在祝家有一隅立身之地。 但说到底他们这一旁支都是罪仙令更的后人,和罪仙扯上关系,祝家就没人会当他们是祝家人。 偏偏祝亭这个没脑子的不一样。 每次讥讽他都要说他丢了祝家的面子,像是祝家的脸面全在他脸上似的。 祝欲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脸。 “祝家不肯趟这趟浑水,想明哲保身,如今听了点闲言碎语就受不了。怎么,要我再上一次长明,去给祝家讨个公道?” 祝亭扫了一眼他的腿,一脸鄙夷:“得了吧,就你现在这个鬼样子,怎么上长明?” “爬着去啊。能爬第一次,当然也能爬第二次。”祝欲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却没怎么在意。 祝亭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祝欲没听清。 但他也懒得问,正要走,一个布袋子丢到怀里来。 丑得很。 而且还很重。 祝欲一惊,皱了眉,抓住布袋子就要扔回去。祝亭赶紧喊道:“你疯了!那是药!” 他一边喊,一边已经用手挡住了脸。 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他挡脸的动作非常熟练。 “药?”祝欲疑了一声。 “昂。”祝亭扬起下巴,“我用剩下的,大发慈悲送你了。” 祝欲拆开布袋看了眼,看向祝亭的眼神骂得很脏。 “祝亭,你脑子掉谁家门口了是吗?我娘是苏秦,用得着你送药?” 祝亭白他一眼:“医术再好没有药有什么用,这药可是我跟我爹……我爹送我的,比你娘的雪茯苓好用多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小声,竟让人听出几分怪异来。 祝欲疑惑:“你怎么知道雪茯苓?” 雪茯苓是他娘自己研制的伤药,祝亭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怎么知道的? 还知道好不好用? 祝亭却眼神躲闪:“你、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赶紧拖着你的断腿滚吧,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说完便跑走了。 祝欲看了眼手里的药,觉得祝亭比他更需要吃药。 第3章 初见亦重逢,一眼识旧人 “娘?” 祝欲很小声的唤了一声,趴在院门边上往里张望。 无人应答。 不在? 祝欲刚有些庆幸,谁知才抬脚,就听得一道温婉的人声。 “阿欲,舍得回来了吗?” 她问话的声音温温的,却很有力量,并不柔弱。 祝欲冲她弯眼一笑:“哪有人不回家的,你和爹都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呀。”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爹呢,怎么不在?” “主家找他说事。”苏秦过来扶他,让他在院子里先坐着。 祝欲仰头问:“说什么事?我的事?” 苏秦看他一眼,没有隐瞒,点了下头。 祝欲倒也不意外,他上长明前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长明那边因为桃花符不会太为难他,祝家这边却仗着有个主家的名头在,一句话就能对他们这些旁支呼来喝去,他爹这次只是被叫去说事,没准过几日他自己就要被上家法、关禁闭了。 “那晚上我做软酪给爹赔罪。”祝欲笑着说。 苏秦指了一下他的腿,也是笑着的:“你来做?” “嗯!我来。”他语气欢快,“我可是身残志坚的典范,这点小伤哪困得住我?” “对了,娘你看看这些药,用得上吗?” 祝欲将布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堆了小半张桌子。 他扒了两下,不禁腹诽:这么多,难怪那么重。 苏秦挑了几样闻了闻,问他:“这些药,哪儿来的?” “祝亭给的,说是用剩下就送我了。”祝欲从一罐药里抬眼,“这个还挺好闻。” 苏秦笑笑,道:“祝亭这孩子心善。” “他心善?”祝欲笑了声,“一个刻薄小鬼罢了,哪里心善。” 苏秦仍是笑,将手中药瓶递过去:“他送你的这些药可都是上乘。” “上乘?” 祝欲疑了一下,很快又觉得祝亭不可能那么好心,便道:“锦玉堆起来的人,这种上乘药多的是,不见得就是心善。” 从小时候起,祝亭对他就多有嘲讽嫌恶,他可不信这样的人会待他心善。 不过,话虽如此,晚间时祝欲还是多做了一份软酪,送去了祝亭住处。 他可不喜欢欠人情,两不相欠才是最好的。 *** 祝欲猜得没错,他爹今日被训话,明日他自己就被关进了禁闭室。 因为被关的次数太多,在祝家,禁闭室已经能算是他的第二个家了。 修仙大家的禁闭室没有那么寒碜,相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籍也众多。 不过,那些书没一本是祝欲看得进去的。尤其是祝家那些家规。 每次关进来都要他抄一百遍。 还嫌他字丑。 他不爱写字,抄了那么多遍仍然丑得惨绝人寰,每回字交上去,祝亭在边上总要奚落两句。这样就有两点好处。 其一,因为字丑,检查的人觉得难以入目,就不会认真数他抄了几遍,偷工减料就容易很多。 其二,有了祝亭的奚落,祝家家主反而就不说什么了。 所以这禁闭属于雷声大雨点小,对祝欲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危害。 此刻,他正五笔并作两笔的抄着家规,一边抄一边算着仙州挑选仙侍的日子。 仙州每十年会从修仙世家挑选仙侍,授仙术,卫苍生。 这个习俗是从三百年前开始有的。 三百年前魇祸乱人间,仙州的仙陨落大半,这才将魇彻底剿灭。后来人间多有邪物滋生,仙州便定下每十年从修仙世家挑选仙侍的规矩。 因为最后一关需要解开仙的谜题,所以被选中的人极少。一旦被选中,不但能入仙州,住仙府,对外还能挂上个上仙弟子的名号,够吹一百年的。 祝欲算好了日子,禁闭结束后的第七日仙州便会有人来,他正好能赶上。 他搬了小桌和蒲团坐到门边抄家规,正好能听见门外的守门弟子闲聊。 “谢家大门上那字真没抹掉啊?” “可不是嘛,都传遍了,有谢夫人的桃花符在,谁敢动那字?谢家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 “要说这祝欲也是能耐,腿都断了还硬要爬上长明去,换我我可做不到。” “啧,他是什么人,你跟一个罪仙后人有什么可比的?他这次上长明打了谢家的脸,坏了祝家的名声,就为了自己能出口气,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有什么能耐?” “说的也是,幸亏他们只是旁支,不然整个祝家都要跟着丢脸遭殃。” 两个弟子对他上长明的事看法一致,没过会儿便另说起了别的。 “哎你说,这祝欲说……倾心宣业上仙,是真的吗?” 他问得很小心,像是怕亵渎了仙人。另一个弟子道:“真的假的又怎样,他一个罪仙后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宣业上仙。” “也是。不过这事说不定已经传到了仙州去,你说仙州会来人吗?” “那可是仙,仙向来无欲无求的,倾心上仙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没人像他祝欲这般大言不惭说出来罢了。若是有人说倾心上仙,上仙就要出仙州来看一眼,那还是仙吗?” 祝欲听见这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 他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个机会将心意传至仙州,若是仙州真的半点动静也没有,那他往后想和那个人并肩就会万分艰难。这不是个好消息。 外面的弟子还在说话,说到了挑选仙侍的事。 “算着时间,仙州也快有人来了,不知道这次来的还是不是那位大人。” “多半是,每次都是她来,也没见换过人。” “不知这次陪同的会是哪位上仙。” “总归不会是宣业上仙。” “为何?” “前几日我听见几位主家谈话,说业狱近些时日有动荡,仙州定然会有仙去查看的。同业狱牵扯最深的便是宣业上仙,他肯定会去。” “这倒也是,听闻当年业狱那些煞气便是宣业上仙镇住的。” 想到这回比试定然见不到人,祝欲便没忍住叹了口气。 又听得那弟子小声问:“不过……这业狱怎么突然就动荡了,难不成是那位……没死透?” “怎么可能没死透,都三百年了,怕是连残魂都一丝不剩了。” …… 两个弟子对业狱里那位的名字闭口不谈,但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 三百年前人间大乱,正是仙踏出仙州最多的时候。业狱里的那位也是这个时候出的事。 据说他曾经也是仙州的仙,而且香火极盛,却不知为何害死了一个大家族的上百口人,徒增了上百桩杀孽,在斥仙台受了雷刑后,便被锁进了业狱。 一锁就是三百年。 业狱里尽是煞气怨气,普通人进去半刻钟都活不过,即便是仙,在业狱里待久了也会魂飞魄散。 三百年,足够一个仙被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当时业狱也动荡过一段时间,去镇压的仙便是宣业,如今业狱又有动荡,多半也还是他前去。 祝欲想到此便有些失落,连带着笔下的字也更丑了几分。 *** 其实他们猜得都不算错,但也并不全对。 业狱动荡,宣业上仙确实前去镇压了。 但这镇压并没耗费多长时间。 而镇压完成之后,他也没有回到仙州。反是更换了样貌名姓,在清洲逗留了很长时间。 仙州其实不怎么管俗事,但耐不住有个喜欢热闹的明栖上仙,有他在,长明谢家的事很快就传得仙尽皆知。 【横竖这宣业上仙我觊觎定了。不但觊觎,过些时日仙州挑选仙侍,我还要入宴春风,与宣业上仙朝夕相伴。】 这些原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仙州。 仙州的仙大都认为说这话的人狂悖无礼,没将这话当真。 但宣业听到这话时,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那一瞬,他突然想见见那个妄言的人是何模样。 所以平息业狱的风波后,他便在清洲逗留,等着仙州挑选仙侍的日子,等着那人上清洲来。 仙州挑选仙侍的比试地点每次都会有更换,今年正好轮到清洲。 清洲徐家是此处最有名的修仙世家,此次负责接待仙州来使的也自然而然是徐家。 于是那一日,仙州来使造访,徐家门庭若市。 祝欲是那门庭若市的其中之一。 徐家早早便专门划出了一块大院供今日之用,院中光待客弟子便有二十多个,家主徐行真更是亲来迎客,一大早就站在院里,就等着仙州来使。 他身后站着两个弟子,一男一女,瞧着气度不凡,应当是徐家弟子年轻一代的翘楚。 其中一个祝欲认得,早几年偶然见过一次,叫徐长因。 想起那次不大愉快的见面,祝欲赶紧将视线别开,祈祷比试途中千万不要和这个人有交锋。 徐家人都是一根筋,奉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人都严肃板正,对罪仙后人更是不待见。 刚才若非是他搬出仙州的名号来,险些没能踏进徐家的大门。 徐长因作为徐家亲传弟子,性子比竹竿子都直,比试时若是碰上了,恐怕要嚷着替天行道提剑砍他了。 思及此处,祝欲默默又往边上挪了几步,想找个徐长因瞅不见他的角落猫着。 但下一瞬,他脚下猝不及防踩了个空。 那是长廊的一处台阶,他没注意到,眼看就要栽进边上的水池。 却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了他一下。 等他站稳,那双手便很快抽离开去。他转头去看,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他眨了下眼,冲那张脸的主人道:“多谢你了。” 因为倒霉已经成了常事,他语气里甚至能听出几分庆幸和惊喜。 来人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忽然心下一动。 原来是他。 来人道:“无妨。” 祝欲快速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对方没有身着徐家的弟子服,便自报家门道:“我叫祝欲。你也是来参加比试的弟子吧,你叫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说:“裴顾。” 首更三章,预祝各位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初见亦重逢,一眼识旧人 第4章 有仙到,却是故人归 “你……” “仙州来人了!” 裴顾似是要说些什么,被一句高呼声打断,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裴顾没有问完的话淹没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 徐家大门处正缓缓走来一队人。 为首的有两位。 一位一身绿袍,发间戴竹冠,腰间缀竹筒,手上持竹扇,身上与竹有关的饰物数都数不过来。 他唇边噙着笑,不像个仙客,倒像是谁家的逍遥贵公子。 不过,他当然是仙,仙号明栖,原是徐家人,俗名叫徐卿酒。 仙州众仙大都有个习惯,不怎么称俗名,更有的因为飞升太久,连自己的俗名是什么都忘了。 但这位明栖上仙不同,偏偏喜欢人家叫他的本名,还大肆宣扬自己的名字,更是一座仙府一座仙府的登门拜访,送上自己酿的酒,请人家务必要记住他的名字。 是以,即便这位明栖上仙已经飞升两百年之久,他原来的名字在仙州和修仙世家中仍然是无人不知。 走在明栖边上的另一位是个蓝衣红带的双髻女童,个子不高,瞧着只有十四五岁,眉间一点红,模样上像是某个仙家的小童。 不过,那当然不是小童,那是仙州的十命,两百年前飞升仙州的半仙。 跟在她身后的倒是有一群小童,个个都是双髻,有女有男,手中无一例外都捧着东西。 那些小童规规矩矩的跟在十命身后,脸上却是笑着的。 那笑和明栖的至少有九分像。 若只看他们的脸,定会觉得这是一群顽劣小童。 这些童子不是真人,是借着草木捏出来的,捏成个什么模样,什么性子,都全看动手的人。 明栖上仙素来没个正行,修仙世家对此有深刻认知。 因此这群童子出自谁的手笔,并不难猜。 “都说这明栖上仙最爱酒,怎么瞧着他更爱竹,全身上下哪哪都有竹。” 祝欲兀自说了一句。 而边上的人接了他的话:“他腰间的竹筒里便是酒。” 祝欲一惊,转过头来:“真的?你闻到了?” 裴顾:“……” “没有,猜的。” 祝欲盯着那几个竹筒看了看,说:“我看你猜的八成是对的,仙总不会在竹筒里装水吧。” “……” 其实当然是有的。 裴顾问:“为什么不会?” “嗯?” 祝欲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说:“装酒是因为喜欢,装水……仙不用喝水吧,仙不是辟谷吗?” 裴顾:“仙有时候也会渴。” “真的吗?” “嗯。” 祝欲半信半疑,没再深问,转头望向院中心。 徐家的人和仙州的仙互相打了照面,将礼数做得很足。 仙州行事一向开门见山,很快,十命身后的一群童子就散开去,各自占了一张长桌,将手中捧着的物什摆放好。 然后整齐划一的朝众人作了个长礼,齐声喊道—— “排队啦排队啦!报名啦报名啦!” 那欢快热闹劲,跟春日里的喜鹊唱歌似的。 “这明栖上仙还真是和传闻的一样,喜欢弄这种新花样。”祝欲说。 裴顾瞥了一眼,没说话。 宴春风里也有几个明栖刚送的童子…… 强塞的,他没拒成。 那几个童子恐怕和这里的这些是同一批。 不知宴春风会被闹成什么样子。 裴顾极轻的叹了一声。 祝欲却注意到了,扭头问他:“你不喜欢这些童子啊?” “太吵。”裴顾回了一句。 “是吗,我还挺喜欢的。” 祝欲说完这话,并没有继续往下争论这些童子到底好不好,而是抓住边上人的手臂,转了话道:“走吧,排队报名了。” 事实上,裴顾本人并没有要报名的想法。 但他盯着抓他的手愣了神,回神时人已经在队伍中,走不了了。 长桌上摆着卷轴和笔,都是仙家法宝。 那卷轴极长,那笔也很粗。握笔的人只用将名字写在虚空,名字便会自动漂浮到卷轴上去。 写在半空的名字有大有小,但落到卷轴上后都是一个模样。 祝欲看在眼里,轮到自己握笔时,便想着将名字写小一点,免得被人瞧见,认出来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罪仙后人,到时又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落笔时,他写得很慢也很小心。 却在最后一笔写完时,那两个很小的字突然蹭的一下变得十分巨大,比那长桌还要宽上几分。 祝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后背撞了人。他顺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臂,低头偏脸想藏一藏自己。 不过,意料之中的“啊原来他就是那个罪仙后人”之类的惊呼并没有出现。 反倒是长桌前的童子笑着问他:“你写的是哪两个字?” “?” 祝欲抬头一怔。 他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看,又看向卷轴,这才发现那字没有往卷轴上飘。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的字早就丑得天上地下独一份,鲜少有人能认出他写的是什么字。 看来,竟连仙家法宝都认不出他的字。 这倒是件好事。 祝欲顿时庆幸,挺直腰站好,放低声音对那童子道:“我叫祝欲,祝福的祝,**的欲。” 童子笑着应:“好的,我知道了。” 祝欲脸上的笑还没退,却在下一刻,虚空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是活了,一笔一划自动变得规正起来。 于是“祝欲”两个巨大无比的字在徐家大院里展露无遗。 “祝欲?是我听过的那个祝欲?” “啧,天底下能有几个祝家,又能有几个祝欲?” “竟是那个罪仙后人,他竟然也来参加比试。” “真是有脸。” …… 不但有脸,还厚着呢。祝欲心说。 在那声“罪仙后人”炸开后,祝欲所在的队伍就已经断开一大截,跟避瘟神似的。 不过祝欲回头看时,裴顾依然站在原位,就在他身后咫尺处。 不但如此,对方神情上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和嫌弃。 祝欲眸中有疑惑,心里却是一动。 这个人似乎不在意他是不是罪仙后人? “到我了。”裴顾忽然说。 “哦。给。”祝欲赶忙将笔递了过去。 裴顾刚抬手,便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说:“一个罪仙后人,凭什么能参加仙州的比试?” 紧接着又有人道:“罪仙后人,能在修仙世家里有一方立足之地已是大幸,竟还妄图踏足仙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 这些声音其实都不大,但偏偏来源就在近处,让周围一圈的人听了个全。 裴顾微微蹙眉看过去,不偏不倚和起头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立刻就噤了声。 其实对方也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但那道视线扫过来时,他就是无端觉得脚底生寒,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祝欲不想管这事,便只扭头看了眼,什么也没说。 但有人替他说了—— “祝家就是条狗犯了错那也是祝家的事,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来置喙?” 说话的人站在祝欲旁边的队伍里,身着祝家的弟子服。正是祝亭。 有人接话道:“祝小公子,你和这种人又不一样,何必替他说话。” 这明显是个打圆场的。祝家小公子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他们不过是修仙世家的普通弟子,可惹不起这位娇公子。 祝亭却不买他的账,剜了他一眼。 “少拿这话糊弄我。他就是罪仙后人那也姓祝,你们看他的笑话,就是在看我祝家的笑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都等着我祝家没落无名。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哼。” “唉你这……” 那人想反驳什么,却被身边人拉住,叫他不要说话,惹不起。 祝欲瞥了眼这边的争吵,摇了摇头。 祝亭能把这件事扯到整个祝家的脸面和兴衰上,这是他没想到的。 在他看来,这些人确实是单纯的想嘲讽他这个罪仙后人。他娘说祝亭心思单纯,这哪是单纯,这分明是傻孩子一个。 祝欲转过头,不愿争执什么。却突然听得一声冷笑。 “一个罪仙后人罢了,倒是敢无视我们,仗着有个祝家撑腰,还真是好大的威风。” 闻言,祝欲瞬间就顿悟了。 今天并非是个好日子,他出门前该给自己卜一卦的。 祝亭也没想到还有人要找祝家的茬,正要开口发作,有人先了他一步。 不,是有仙先他一步。 噢也不是,是仙的扇子先他一步。 那竹扇掀起一阵风,将方才聒噪的一隅吹得沙尘飞扬,咳嗽声不断。 祝欲站在原地,难得毫发无损。 很快,人群里就让出了一条道,仙州的两位从亭中走来,在两拨人中间停下。 十命神情语气皆是肃然,隐隐透着不悦:“仙州挑选仙侍,从未明令禁止过谁不能参加,哪怕是罪仙后人。” 她虽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模样,但两百年来,修仙世家无论有什么事都是经她的口传至仙州。 仙州的仙一大半都没人见过,却唯有这位十命大人,修仙世家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也无人不敬。 因而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即便是徐家家主也未置一词。 十命手指隔空点了几人,正是方才一口一个罪仙后人的那些。 她道:“你们几人,品行不端,恶言诋毁旁人,仙州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自行离去吧。” 几人面面相觑,震惊又气愤,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仙州亲自发了话,驳了他们参加比试的资格。仙州十命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最重规矩。他们丝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强压下心中不甘,行了礼退下。 “继续吧。”明栖冲那些童子招招手,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看着是没因为方才的闹剧影响心情。 不过,祝欲抬眼时看他撑开折扇,往十命的方向扇了扇。 那其实很像是劝人消气的动作。 但祝欲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他没有过多纠结于此,抱手作了个礼说:“多谢二位上仙解围。” 十命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没说什么。 明栖虽然也没说话,但冲他笑了笑。 至于笑的什么,祝欲依然不懂。他只是顺着明栖的视线,看向了身前的人。 裴顾仍然握着笔,还没有开始写自己的名字。 “裴大哥?” 祝欲叫了他一声。 裴顾转头看他,神情平静,却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 明栖笑了下,重复出声:“裴大哥?” 叫得十分意味深长。 “……” “我叫裴顾。” “哦,你现在叫裴顾。”明栖歪着扇子也挡不住脸上的笑意。 祝欲来回看了看他们,没懂。 他只拉了下裴顾,说:“裴大哥,你别光说,要写的。” 说着还指了指那笔和卷轴。 明栖点点头,也说:“是啊,你快些写吧。你看,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这话听着不像有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何,祝欲只觉说不上来的怪异。 裴顾又盯了一眼明栖,终于提笔在虚空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没有和祝欲的一样突然变大,端端正正,是个十分适中的大小。 “呀,正好呢。” 明栖看着那个名字,悠悠叹了一声。 “是位很有仙缘的道友。”他称赞说。 明栖上仙一开口,附近霎时响起一片惊叹声,紧接着就是极小声的议论。 “此人是谁?竟能得上仙青睐。这是哪家的弟子?” “他和那个罪仙后人站在一起,不会也是祝家的吧?” “难不成祝家又要有人跻身仙州了?” “不过,看此人相貌气度不凡,若真是祝家的,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而且……裴顾这个名字,也没听说哪家有这么个人。” “或许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修仙门派里的,没听说过也正常。” ……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明栖突然又开了口。 “你命中有仙缘,不如随我入仙州,拜在我门下,我做你师父怎么样?” 众人猛抬头,皆是一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有仙到,却是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