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疑云前传》 第1章 池塘里的黑色塑料袋 初夏晚春的早晨,单薄的金色包裹着烟色城市,霞光穿透云层,照在四周被平房包围,只有少数几栋高楼在市中心的城市 。这是美国西南部的H市,近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大部分人住在郊区,城市中心除了极其有钱的富翁占据最好地段花园绿带,大部分都是拥挤的平房和公寓。与别的城市不同之处,H市城市规划没有明确的界限,富人区与穷人区可能就隔一条马路。 H市位于墨西哥湾,距离墨西哥边境大约开车六个小时。便宜的房价和物价,温暖的气候,带来大量人口特殊的地理位置集中了讲西班牙语的中美洲人,同时也是黑人和亚裔喜欢的城市,工业运输城市需要大量体力。在这各族裔混合的美国南方大城市,犯罪率一直高居不下,解决犯罪率成为每届市长政要选举承诺改变的首要任务,无论是铁腕黑人市长还是同性恋包容女市长,上任时犯罪率下降一阵,又回到从前,直到下届选举前,犯罪率重新被提起。 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在苏醒当中, 马路上一片车水马龙,街道上有人在甜甜圈店门口排队;天桥底下,一些无家可归者还在睡觉,旁边放着超市的推车,里面堆满了捡来的东西。城市的西南区是有名的唐人街,主干道两旁的商家经营到半夜,大部分还在沉睡。唐人街主干道后面的住宅区,都是便宜的公寓和七八十年代建立的老房子,拥挤的路旁停满了各种车,一些房东把房子改造成家庭旅馆,出租屋占据了整个小区。 一条叫蓝帽子花的街道,尤其拥挤,车库前和过道上停了好几辆车。街的尽头有栋很普通的老式砖墙住宅,门口有一棵老橡树挡住了门口,伞状树上蒙着一层薄灰,树叶绿得发黑,树尖还是嫩黄。 房子的主人叫王胜利,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年近五十,靠亲属移民从天津到美国。转悠了几个城市,觉得H市便宜,盘下一间餐馆;起早贪黑赚了些钱,一次在送餐给客人的过程中,没有想到被埋伏在楼道里的黑人痛打一顿,抢走钱包。从那以后他卖掉餐馆,开始做装修活,如今在唐人街买了两套旧平房,其中一套出租,另外一套,将三居室改成了四居室,自己和老婆住一间,其他三间小房出租,靠这两套房生活,偶尔接一些朋友的装修活。平时没活干的时候,同朋友老白去钓鱼,要么晚上打麻将,他很满足平淡如水的生活。 今天他约了老白去唐人街附近的湖心公园钓鱼。老白叫白玉春,原来在中国是一名京剧武生演员,趁着来美国演出的机会留下来,就再也没有回去,熬了好几年,什么活都做总算等到了绿卡。中国的老婆早已经跟人跑了,他孤独一人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目前开网约车专跑机场接送,在车上同各种男女陌生人聊天也不感到寂寞。 王胜利在厨房里的吧台上准备着鱼饵,放进一个包里,旁边放着桶。王胜利的老婆,香玉穿着睡衣出来,她是一个事事操心的女人,一点小事她都会睡不着觉,明知老公早上要去钓鱼,早晨醒来看见身边没人,忍不住出来看看。 “这大早出去钓鱼,你早餐吃什么?” “哪有时间吃,带了两块面包,老白一会开车过来。” 王胜利手机铃声响起,他拿起电话 : “我马上出来。” 放下电话,他急忙拎着水桶,鱼竿和包出去。 “我可是没有买菜,” 香玉追着到门口,“等你钓鱼回来,烧鱼吃。” “放心吧,今天保证带一桶鱼回来,你一个月都吃不完。” 王胜利朝老婆挤眉弄眼。香玉在门口站着,看着老白的车停在路边,王胜利上了车,她才一声叹息关上门。 老白打着哈欠,开着一辆便宜省油的丰田车,王胜利拿着一包烟递到老白面前 :“昨晚排练演出到几点啊?没睡醒?来支烟吧!” 老白拿了一支烟:“中国烟,够奢侈的啊! ” 老白皱着眉头清嗓子接着说,“老了不怎么抽烟怕把嗓子抽坏,唱了几十年的戏,也就沦落到春节能上几场社区演出。” 王胜利安慰着他:“有你参加演出就不错了,你又不靠这吃饭,春节不早过去,怎么还演出?” 老白摇头:“嗨,美国的这春演,演到三四月份还演,得凑齐人数凑到时间才能排练。”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唐人街的新闻,谁又被打劫,谁家赌场被查,一转眼就到了湖心公园的门口。 湖心公园其实是很小的公园,顶多十英亩,有着优越的地理位置,离热闹的唐人街不过七八分钟。公园门口是一间简陋的管理办公室,里面长期没有人,只是外面写了电话,公园里有很多颗天然的红杉树,和周围的小矮树林形成奇怪的搭配。红杉林间有些可休息的水泥石椅,简单的秋千和滑梯;少量的人工花草,来这里的人很少,公园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工湖,吸引了附近的钓鱼者。 停车场里没有车辆,公园也没有人;四周一片安静,两人停好车,从车上拿出鱼竿和水桶走向湖边,靠近湖边的矮灌木旁边有块木牌写着:钓鱼者须将鱼放回鱼塘。 在美国钓鱼需要钓鱼证,为了维持环境生态平衡,钓到鱼都要求放回湖里。有的公园太小无人管理,给喜欢钓鱼带回家的人有机可乘。王胜利轻松地吹着口哨准备渔具,老白在忙着给鱼竿上鱼饵。 “天气真不错,水草也长得挺快,肥鱼都出来了。” 王胜利不紧不慢抛开鱼竿。 “我们这有一段时间没有出来钓鱼了。”老白说,“今天来几条鲤鱼到你家,叫香玉嫂子做了吃。” “我家出租屋刚租了一间给外州过来的大厨,在附近中餐厅找到了工作,回去叫他烧,手艺不错。” 老白放好鱼竿,盯着水面,王胜利的鱼竿在动,他拿动鱼竿,钓上来一条小鱼。“刚到就钓一条,今天这运气也是没得说了。”王胜利开心地笑着。他把鱼放进桶里,不一会两人的水桶装了两三条鱼。老白看着水面浮动了一下,拉起来鱼竿却是空的,于是他把鱼线放长远远地抛出去,自言自语:“来一个放长线钓大鱼吧。” 他放出去鱼竿好像挂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拉线很困难。 “不会是钓到鳄鱼了吧。” 王胜利惊诧地看着拉弯的鱼竿。“家伙还挺沉。” 老白慢慢收着鱼竿。 一个黑色垃圾袋慢慢浮出水面,王胜利与老白都感到紧张;王胜利放下手中的鱼竿,走到老白旁边帮他拉着鱼竿,裹着东西的垃圾袋拖到岸边。老王拿着小刀划开塑料袋,露出一只被水泡胀的人脚和毛毯,吓得王胜利丢下刀,直往后退,老白也住了手;他神情凝重地看着吓得嘴唇发抖的王胜利,“报警吧。” 老白拿出手机,颤抖着按着号码,铃声响了很久…… 嘈杂的背景声中,传来一个女人快捷的问话:“这里911,你的紧急情况是什么。” 老白结结巴巴地报出地名:“这里是中国城湖心公园,我们在钓鱼,从水里钓出了一具尸体。”女接线生说道:“你呆在那里别动,警察将尽快赶到。” 王胜利不停地抽烟,他把桶里的鲤鱼全部倒进了湖里,老白坐在草地上,直愣愣地看着被刀划开的黑色塑料袋,蓝色的毛毯和浮肿发黑的脚上面还涂着红色的指甲油。王胜利把装鱼桶的水倒干净,走到老白面前。 “咱离远点,就说刚到这里,没有钓到鱼。” “我这是头回看见真正的尸体,你说这中国城该有多乱?” “警察估计快到了” “没有半小时到不了” “警察局在中国城里不就有一间吗?” “那是很小的治安办公室,根本不管这事。” 湖心公园门口高速上,几辆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呼啸而过,路边的车辆纷纷靠边让位,一共三辆警车鱼贯而入湖心公园,第一辆是轿车,第二辆是越野车,第三辆是小型救护车,三辆车整齐地停在停车场车位线内。公园上方盘旋着一辆警用直升飞机,巨大的噪音覆盖了公园。 轿车里走下来一胖一瘦的中年美国白人,他们没有穿警服而是普通夹克衫,急速走向湖边。越野车里下来一个光头大块头白人,身着警服,腰间插枪,拿着对讲机大声说话,有着警长的派头。接着车里下来另外两位警员,其中一位拿着摄像机,他们走向湖边。救护车里下来几个穿防毒面具服的人,拿着铝合金折叠担架,跟在光头警长后面。一行人穿过红杉树林,阳光照在防毒服上反射着白光,脚步声惊醒了树林里的雀鸟,它们发出急促的叫声,挥动灰色的翅膀,四处乱飞。 红杉树林外的矮灌木边,王胜利和老白焦虑地等在那里,穿夹克衫的两个人走在面前,分别从腰间里露出警章开始盘问。光头警长指挥着其它人在检查树林;戴防毒面具的人,打开支架抬走黑色塑料袋,拿摄像机的警察在四周录像。直升飞机在做低空盘旋转了一圈之后离开了,树林里的鸟四处逃跑。太阳越升越高,高速路上的车流声渐强,城市的噪音在流动,奏响一天的篇章。 王胜利和老白坐上警探的轿车,黑色轿车没有拉响警笛,只是快速地穿梭在高速上,大约15分钟后,轿车停在西南角的一个安静街道,大楼门口有个停车场旁拉了铁丝网,里面停了十几辆警车,铁门前面写着不准进入的牌子。警探带着王胜利和老白走进大楼,大楼的门口小方块金属板上刻着:H县西南警察局 走进警察局大厅,左面是只有间小窗口的接待室;从加厚的大玻璃墙看到,里面很多通讯设备,女警接待员冷冰冰地接过王胜利和老白的驾驶执照,关上小窗户。警探领着他们朝里边的钢铁大门走,警探用磁卡刷了一遍,大门自动打开;灰色的长廊旁边有个电梯门,四人进了电梯上到二楼,再拐进大办公室,很多人在电脑前办公。老白英语比王胜利好,他们第一次来警局仍然感到惶惶不安。 老白在一间审讯室外的长椅上等待,王胜利被带进审讯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与两张凳子,里面有一盏日光灯。王胜利浑身发抖,瘦警探示意他坐在方桌前面,瘦警探站着,然后拿着文件夹边问边记录。 “你经常来这里钓鱼吗?” “我不经常。” “你今天钓到鱼吗? “我没有钓到。”王胜利停顿了一下。 “ 除了黑色塑料袋,你还看见了什么?” 瘦警探抬头严厉地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想钓鱼。” 王胜利的声音在颤抖。 警探盯着王胜利看了一会,合上文件夹站起来,示意他出去。王胜利摸不着头脑地出来,被安排在办公室椅子上坐着,感到口渴又不敢要水喝。老白被带进去,琢磨会被问什么问题,为什么王胜利那么快就问完了,瘦警探和胖警探在隔断里商量着什么。 瘦警探留着浅棕色的小八字胡,淡金色头发微卷,灰蓝眼睛锐利;同胖警探说话的时候摸着他的小胡子,胖警探有大双下巴,不断耸肩同意瘦警探的意见。瘦警探快步走进审讯室,他抱着手在老白面前站着盯着他。 “你看见湖边写了标牌,钓的鱼必须放回去吗?” “ 是的看见了。” “今天有把钓到的鱼放回去吗?” “我没有钓到鱼。” 瘦警探沉默片刻,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我叫史蒂文,如果你见到什么不正常的,给我打电话。” 老白伸出发抖的手接过斯蒂文的名片。低着头小声说道: “谢谢你斯蒂文警官。” 一个警官带着他们走下楼梯,送他们到大厅, 站在大厅的他们发现左右都有大门,不知道该从哪道门出去, 老白神情恍惚跟着王胜利出来, 刚走出大门没有几步, 正在犹豫往哪个方向去坐城际巴士。 一辆警车远远开过来,开到他们面前时按了两声警笛, 吓了他们一跳, 警车里坐着光头警长,他满不在乎,谁让他们挡道站路中间呢? 王胜利和老白转了两趟城巴,终于到唐人街;走路到湖心公园停车场,坐上车像逃避瘟神一般快速离开公园。 第2章 唐人街的房客们 安静夜晚的蓝帽子花街,只有暗黄的路灯,偶尔听到唐人街大街上的车流;王胜利的家灯火通明,传来阵阵麻将声,和人们讲话的声音,厨房和客厅,餐台上各放了一份中文报纸,同样画面:湖心公园发现无头女尸。王胜利,老白,王胜利的老婆香玉,隔壁中年单身女邻居莉亚,正在打麻将,电视里新闻女主播站在湖边,给观众报告发生女尸的新闻。一边比划,一边讲解,湖边被黄线圈起。 “昨天可真险啊,还好把鱼都倒回湖里了。” 王胜利摸着麻将。 “没有带回来一条鱼,还沾一身腥。” 香玉埋怨地看着王胜利。 “可没把我吓出尿来,那装女尸的塑料袋里还装了几个大石头。” 老白心有余悸。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都害怕,每天检查门窗是不是关好。” 莉亚眼神朝四周扫了一圈。她是一个害怕寂寞又不信任他人的女人,丈夫是中国高官,因为不能生育而离婚。到美国投奔她姐姐,靠着离婚带来美国的资产,买了几套房出租。往日的情伤使她难以打开心扉,眼看过了五十岁,她放下心思不再考虑男人。 莉亚眼神停住,从里屋出来一个身材线条凸凹的女人;身穿着瑜伽服戴着面膜,也能看到丹凤眼。她走向麻将台,这是房客张晶莹大约三十岁,在唐人街的律师事务所做助理,从芝加哥到H市不过半年,为节省费用交通方便暂时住这里,她手里拿着一张支票递给王胜利。 “张晶莹律师你交房租可真准时啊,不早交也不晚交那么准时。” 王胜利双手接过支票放在衬衣口袋里。 “守规矩不好吗?” 张晶莹冷淡地回答。 “好,我们就喜欢你这样的房客有信用。”王胜利满脸堆笑地看着张晶莹。她没有回话,走到桌子边坐下来,拿起报纸看。 “这件事太可怕了,公园离我们多近啊,治安太乱了!” 张晶莹边看边拍打脸上的面膜。 客厅门被悄悄推开,一个矮胖健壮的三十五六岁男人,一手拎着塑料袋,身上搭着一件夹克走进来把门关好,走到客厅找到冰箱,把塑料袋放进去,这是房客李大厨。香玉看到李大厨打开冰柜,好奇他带了什么食物回来,忍不住发问:“李大厨,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餐厅剩下来的鸡腿肉。” 李大厨疲惫地答道。 “我以前也做过餐厅,鸡腿肉多好吃,可老美偏说那是红肉,要吃鸡胸肉纯白肉。” 王胜利得意地说着往事。 “王老板你说的有理,老美不懂吃。” 李大厨微笑。仿佛找到知音。 “油烟味好重!” 张晶莹放下报纸,走进里屋。李大厨闻了闻自己肩上的夹克,看着张晶莹离开,在桌边坐下来,盯着报纸上的标题看着。 “我们这套房,还剩最后一小间没有出租,” 王胜利抬高音量,“你们看可有认识的介绍过来。” “打广告了吗?” 莉亚问道。“报纸,微信群都打了。” 香玉不耐烦回答。“应该不愁出租吧。” 老白打出手中最后一张牌。 四月芳菲尽,蓝帽子花街没有蓝帽子花,这是当地的州花和鲁冰花非常相似。倒是桃红色夹竹桃恣意的开放,与白色紫薇树相映衬,整个街道充满便宜鲜活的艳丽。 王胜利家附近的街区,一个长发女孩在街道上好奇地找每家的门牌号,超短的牛仔短裤显得双腿格外细长。苍白的小脸上使忧郁的大眼睛格外突出,一缕挑染成紫色的头发搭在侧面。街道上车辆横七竖八挡住了门牌,她终于找到王胜利的家门口,看了看手里的纸条,犹豫地敲门。 王胜利开门,看见瘦得像竹竿的女孩拿着一个行李箱,身上背着一个嵌满铁钉的名牌包。 “你是早上打电话来看房子的那位小姐?” “你这里出租单间?” “三百块一个月全包。“ 王胜利热情打卡大门,女孩进了房间出来在客厅四处张望。 “这房子住了多少人?” “我和老婆住一间,还有两间已经出租了。” 王胜利自信地说,“其他两间都是四百块一间,一个女律师,一个餐厅老板不复杂。一个月押金一个月租金。” “我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打工回来比较晚。” “你在上大学吗?回来多晚都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钥匙的,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来?” “大概就是这几天就搬过来。“艾米莉心不在焉。 “你先交一个月的押金吧,你搬进来的时候再交租金。“ “我搬进来的时候再交可以吗?“ “一会有好几个人过来看房,等你再过来就没房了,这地点多好,我自己都住这。“ 王胜利拿出手机在艾米莉面前给她看多少人打过电话。艾米莉犹豫了一下,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钱包,拿出现金五块,十块,二十块,数够了三百块交给王胜利,王胜利快速数了钱。 “你运气真好,早来早到,你搬来的时候我再给你钥匙。” 王胜利兴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打一个收条。” “叫我艾米莉就好了。” 艾米莉轻声地回道。 王胜利在厨房里拿出一张便条,快速写好收据递给艾米莉,顺便拉开大门,艾米莉拉着行李,在出门之前又看了里面一遍。王胜利关上门,来不及又重新数了一遍手里的现金。 混合着热带海洋气候的城市里,到处都是棕榈树,你以为生活在热带,往H市北方开一小时又是山丘和密不透风的橡树与雪松。城市的东西方向都有大量柏树和杉树,混杂着红莓和黑莓的矮灌木。古老弯曲的本地橡树中夹杂着混长的外来植物,让城市的色彩更加丰富。 通称唐人街的地方是指中国城与越南城,连接在唐人街主干道。中国城有一片安静角隅,不起眼的老式茶色玻璃窗写字楼坐落在这里,楼房有八层高。楼前面除了停车道,还有几棵老橡树,有几张橡木椅隐藏在树下,和石块拼成的小路,构成简单园林,是办公室出来透气的小天地。这栋不起眼的楼房是唐人街老牌写字楼,聚集了数十间律师办公室,保险公司、房产交易、私家侦探、会计税务、投资公司、不用出楼就可以办好各种法律事务的万事通写字楼。 清晨的写字楼,车库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车,露天的停车场也陆续填满。底层楼梯门口好几个人等电梯,张晶莹身穿紧身紫红色套装,拎着装很多文件的大包站在电梯口;电梯到达好几个人进去,在电梯即将关门时,一个头发微卷三十七八岁的男人挤进来,他是私家侦探路易斯,他看到张晶莹同她点头微笑。电梯到六楼路易斯出去,八楼到了拐过弯道,看到门上贴着中英文塑料刻字招牌:陈杰克律师事务所。 张晶莹推门进去,里面有四五个员工在办公桌上忙些什么,里屋是老板陈杰克的房间;房间昏暗,到处都是文件和书柜里塞满了书,看着杂乱。书柜一角有金色喇叭形状的老式留声机,一个瘦高宽肩的中年男人,在给奄奄一息仙人掌浇水。阴深无力的眼神,高颧骨上架着钛合金眼镜,冷漠的脸没有表情,看上去总是在思索,驼背在光线里更加明显。 张晶莹打开电脑,在前台复印机前拿了资料。带着文件夹到陈杰克的房间敲门,陈杰克埋着头,“进来。” 张晶莹把文件放在桌上,“老板,这是今天预约的客人名单和时间,一个是投资移民申请绿卡,一个是经济案要上庭的,一个离婚案,一个按摩院女工遭警察钓鱼案。” 陈杰克回到座位上,拿起资料,“会客室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 张晶莹看着他, “今天气色不错嘛!” 陈杰克打量了张晶莹新买的紫红色紧身套裙,漫不经心地说。 “谢谢!老板没有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张晶莹不自然地转身, “没事了,我先看看资料。” 陈杰克笑了笑。他的目光随着张晶莹矫健的步伐而去,接着,他拿起一个文件夹开始翻阅。 张晶莹在办公桌前接打电话,一会儿,陈杰克拿着文件走到另外一张桌子,把文件给青年男人。“小金,去找楼下的私人侦探路易斯,叫他帮忙找一个人,他应该找得到。” “ 哪个案子?” 小金立刻起身。 “是T租车公司要小四川餐厅老板索赔的案子。” “小四川老板要倒霉了。” 小金天真看陈杰克。他没有回答直接回到他的办公室。小金走到张晶莹桌边 ,“ 晶莹,我手边事情太多,你能去楼下找私人侦探路易斯叫他查一个人吗?老板交代的。” 小金答应张晶莹在午餐后带一杯奶茶给她。快中午的时候,张晶莹忙完,准备去找路易斯,然后出去吃午饭。在六楼的一间小办公室,门口都没有牌子,只有号码613,这就是路易斯的办公室,她朝里窗里看不见人,于是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路易斯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路易斯和警探斯蒂文在讲话。路易斯看到张晶莹,示意她等一等。斯蒂文盯着张晶莹看,友好地打了招呼,他看见路易斯有客人说了几句就告别。 “张小姐,要喝咖啡还是茶” 路易斯带着笑意。 “刚才这人是谁啊?盯着我看。” 张晶莹无意地问道。 “是调查湖心公园无头女尸案的警探斯蒂文,女尸是亚洲人。” 路易斯在冲咖啡。 “我们老板想要请你调查一个人的下落,有个叫孙梅英的上海女人用小四川餐厅谢老板的身份证,在T租车公司租了一辆福特轿车,她到那个餐厅刚做了两个星期,现在连车和人都失踪了,T租车公司要谢老板赔,那是一辆新车。” 张晶莹站着一口气说完。 路易斯过来递了一杯咖啡给她,他坐在张晶莹对面的沙发上。在美国长大的路易斯,体型健壮精力旺盛;父亲是广东人,没有休息日的长途卡车司机,母亲是精于家务的墨西哥家庭妇女。路易斯精通西班牙语,中文,广东话,英文更是不在话下。原来在警察局工作,不知什么原因从警察局出来,自己开了私人侦探所。对中西人情世故的了解,做过警察的背景使他逐渐在唐人街熬出头,上到议员市长,法官警察,下到墨西哥和华人帮派,黑白两道,唐人街那点事逃不过他的眼线。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不管是被骗租的车还是被抢的车,估计早已经开到墨西哥去了。” 路易斯无奈地摇头。 “替她租车的谢老板惨了。” 张晶莹喝了一口咖啡。把茶几上的文件推向路易斯,他把文件夹打开,看着照片。 “叫谢老板来找我。多花点钱能找到她。” 路易斯合上文件。 美国这地方,如果失踪者名字不在警察局名单上,犹如大海捞针。路易斯的客户很多都是中国人,墨西哥人,失踪的人部分是有目的失踪,大部分没有合法证件,花钱找他们也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张晶莹看着路易斯:“这样吧,我把资料给你看着办。” 她起身要走,路易斯也跟着走到门口:“不加钱希望不大,嘿嘿!” 张晶莹笑着挥手告别,路易斯是一个有魅力的人;五官挺拔,却有东方人的清秀,眼角弯弯,不看眼神以为在笑,加上礼貌体贴的态度,健壮的体魄,让人想同他交往。张晶莹对他有好感,也许可以做一个盟友,她心里盘算着。 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张晶莹还坐在办公桌前等男朋友的电话;男朋友翔飞在芝加哥读建筑博士,他对没有建筑特色和像样博物馆的城市,有些看不起。对她来说文化生活享受是次要的,绿卡和律师执照才是人生目标。大学时她读了父母替她选的热门专业金融系,然而她一直想做律师;毕业后在一家银行工作,她却始终没有兴趣,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来美国留学上法律专业,时光荏苒,年过三十回到国内已经是剩女,她不打算回去。茫茫人海,她未知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