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盛夏之名》 第1章 霓虹之下,故人重逢 “谈导,恭喜啊,这片子绝对能冲奖!” 香槟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谈致远微微颔首,指尖虚碰杯壁,礼貌却疏离地回了一句:“借您吉言。” 酒会灯光璀璨,衣香鬓影,业内知名制片人、演员、媒体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题绕不开今晚的主角——刚刚杀青的《霓虹之下》,以及它的导演,谈致远。 “致远,别躲这儿啊,媒体等着采访呢。”林嘉树挤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周昀那老狐狸一直盯着你,估计又想使绊子,你待会儿说话注意点。” 谈致远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和女演员调笑的周昀——对方察觉到视线,冲他举杯,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 “放心,我不会给他机会。”他淡淡道,顺手将香槟放到侍应生的托盘上,一滴未沾。 林嘉树叹气:“你这性格,真是……” “太不识趣?”谈致远挑眉。 “太让人心疼。”林嘉树摇头,“明明是你的主场,搞得像上刑场。” 谈致远没接话,只是整了整西装袖口,走向采访区。闪光灯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 “谈导!看这边!” “谈导,《霓虹之下》横扫三大奖提名,您此刻心情如何?” “谈导,传闻这部片子揭露了某些敏感议题,您是否担心后续审查?” 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怼到谈致远脸上。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灰白色瞳孔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映着眼前的热闹,却透不进一丝温度。 他微微侧身,避开最迫近的镜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嘈杂:“电影拍出来,是给观众看的。至于它能走多远,交给时间和观众评判。”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客套。 又一个话筒递到他嘴边,那人声音亢奋,谈致远知道那是一家颇有名的媒体,不过是差名而已:“谈导,再次恭喜!《霓虹之下》聚焦城市边缘人,视角独特又充满人文关怀,听说拍摄过程非常艰辛,能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吗?还有,继《母亲河》《她途》之后再次获得成功,外界对您‘女性题材代言人’的标签怎么看?” 谈致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灰白色瞳孔没什么波澜:“心情?如释重负吧。至于标签,”他顿了顿,语气平淡,“电影只讲人,讲困境,不分性别。拍《霓虹》,是因为那些故事在那里,需要被看见。” “那您对之前一些评论说您‘刻意煽情’、‘消费苦难’有何回应?”一个前排记者高声插问,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林嘉树脸色微沉,正要上前解围,谈致远却先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背景的嘈杂:“电影拍出来,解读权在观众。我的责任是讲好故事,问心无愧。”他不再看那个记者,对着全场再次微微躬身,“谢谢大家。失陪。”干脆利落地把话筒还给主持人,走下舞台。 “谈导,这次《霓虹之下》聚焦城市边缘人群,风格比您之前的作品更尖锐,是否代表您创作方向的转变?” “只是题材选择不同,内核始终是‘人’。”谈致远回答得滴水不漏。 “有影评人说您的电影‘冷酷得像手术刀’,您怎么看?” “手术刀是为了治病。”他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如果观众觉得痛,那说明病灶真实存在。” “它是关于城市缝隙中生存的人们,所以我感谢所有愿意被看见的灵魂。” “它讲述的是被城市遗忘的人群,”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躁动的媒体区突然安静,“但今晚,光终于照到了他们身上。” 应付完又一波记者,谈致远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一只端着柠檬水的手适时递到他面前。 “致远,喝口水缓缓。”徐薇,他的助理兼多年好友,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如鹰,时刻观察着场内的风吹草动,“这帮人,闻到点血腥味就往上扑。‘母亲河’的争议还没凉透呢,又想给你挖坑。” 谈致远接过水杯,指尖冰凉,轻轻抿了一口。柠檬的酸涩在舌尖蔓延开,压下喉咙口的干涩。“习惯了。”他淡淡地说。 三年前的《母亲河》,聚焦家暴与女性困境,票房口碑双收,却也捅了某些人的马蜂窝,赞誉与诋毁齐飞,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也让他学会了用这副金丝眼镜和淡漠表情筑起一道墙。 “谈导!恭喜恭喜!”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挤过来,是影片的主要投资人之一,李制片。他用力拍着谈致远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一股酒气,“我就说致远你行!这片子,绝了!票房肯定大爆!来来来,敬你一杯!”他不由分说地把一杯香槟塞进谈致远手里。 谈致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举杯碰了碰:“谢谢李总支持。”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感谢。 李制片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压低声音,带着点“自己人”的亲昵:“致远啊,下个项目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这边有个大制作,绝对顶级资源!女主角嘛,我看那个新晋小花苏茜就不错,人漂亮,也懂事……”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谈致远镜片后的目光冷了一瞬。又是这套。他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李总,新项目还在构思阶段,不急。至于选角,得看角色适配度。”他不动声色地把香槟放回侍应生的托盘,“失陪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没等李制片反应,谈致远已经转身,步履沉稳地穿过人群。周围的喧嚣——演员们互相吹捧的笑声、制片人高谈阔论的唾沫、记者们追逐下一个目标的骚动——仿佛都被他周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他是这场盛宴的中心,却又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徐薇快步跟上,低声抱怨:“这老狐狸,又想塞人。致远,你得小心点,他手伸得太长了。” “致远,”徐薇凑近了些,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朝角落里几个西装革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抬了抬下巴,“‘星海资本’的人,一直想找机会跟您聊聊后续合作意向,姿态放得挺低,但我估计他们打算塞人进剧组……唉……都是老狐狸……” 谈致远端起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霓虹——那正是他电影里描绘的、迷人又疏离的背景。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白鸟》不是偶像剧,演技是底线。徐姐,替我回绝,理由你斟酌。”他顿了顿,补充道,“用词可以委婉,态度必须明确。” 徐薇了然地点点头:“明白。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业内最近对你‘难搞’的评价又起来了,特别是《母亲河》之后……” 谈致远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嘲。《母亲河》聚焦家暴和女性觉醒,触碰了某些人的神经,随之而来的打压和污水,他早已习惯。“随他们说去。”他语气平淡,“我只拍我想拍的,拍我能拍的。” 谈致远的目光掠过那些或谄媚、或算计、或纯粹看热闹的脸孔,最后落在窗外。城市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流淌变幻,红的、蓝的、紫的,光怪陆离,映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这光鲜亮丽的名利场,他早已熟稔,也早已厌倦。他想起《母亲河》上映后那些铺天盖地的赞誉和紧随其后的刻薄争议,想起《她途》剧本被投资方强行塞入狗血三角恋时的无力感。成功?不过是浮在冰山上的一角。 谈致远借口透气,独自走向露台。夜风微凉,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露出右眼尾那颗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泪痣。 身后传来脚步声。 “谈导躲这儿,是不想见我?”周昀的声音黏腻得像蛇信。 谈致远没回头:“周总想多了,只是累了。” 周昀靠近,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混着酒气:“累?我看你和林嘉树聊得挺开心啊……怎么,他能碰,我不行?” 谈致远终于转身,眼神冷得像冰:“周昀,适可而止。” “装什么清高?”周昀嗤笑,“这圈子里谁不知道,你能有今天,靠的可不是才华——” 话音未落,露台门突然被推开。 “哟,这么热闹?”一道懒洋洋的嗓音插了进来。 谈致远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宁笙倚在门边,嘴角挂着惯常的痞笑,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像融化的蜜糖。他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带松垮,左耳那颗黑钻耳钉闪着冷光。 十年了,这人连站姿都没变,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周昀脸色一变:“宁总?您怎么……” “路过。”宁笙看都没看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谈致远,“谈导,久仰。” 谈致远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平静地伸出手:“宁总,幸会。” 两手相触的瞬间,宁笙的拇指在他虎口轻轻一蹭。 像试探,更像挑衅。 “宁氏集团什么时候对影视投资感兴趣了?”周昀强笑着插话。 宁笙这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刚起的兴趣。”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尤其是……谈导的作品。”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慢,目光却仍锁在谈致远脸上,像是要把他钉穿。 谈致远收回手,语气公事公办:“宁总如果有合作意向,可以联系我的制片人。” “何必那么麻烦?”宁笙笑出一颗犬齿,“我现在就有空谈。” 周昀脸色难看地告辞。露台终于只剩他们两人。 沉默像刀悬在头顶。 良久,宁笙突然开口:“你变了不少。” 谈致远重新戴上眼镜,遮住所有情绪:“人总会变。” “但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宁笙向前一步,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酒气侵袭而来,“哪怕隔着半个宴会厅。” 宁笙直接伸手虚拦住谈致远的去路:“谈导,借一步说话?” 谈致远抬眼,灰白色的瞳孔像结了冰:“抱歉,我还有事。” 宁笙盯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就五分钟。” “……” “三分钟。” 谈致远终于微微皱眉:“宁总,我们很熟吗?” 宁笙被这句话狠狠扎了一下,嘴角的笑僵住。 “《霓虹之下》……反响很好。”宁笙几乎是有些词穷地挤出下一句,试图抓住点什么。他注意到谈致远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修长干净,此刻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指节绷得发白。这个小动作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压抑的某种冲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试图捕捉谈致远脸上任何一丝伪装的裂痕。“听说片子拍得很深刻,聚焦边缘人?这选题很大胆,也很……谈致远风格。” 最后那个名字,他几乎是呢喃着说出来的,带着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重量,不再是客套的“谈导”。他想撕开这层该死的、冰冷的职业外壳! 这个称呼和过于靠近的距离让谈致远的神经瞬间绷到了极致。他清晰地闻到了宁笙身上那熟悉的雪松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他猛地后退了半步,动作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拒绝意味。脸上职业化的微笑纹丝未动,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寒冰。 “宁总过誉。工作需要而已。”谈致远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致远”宁笙深吸一口气“十年前的事……对不起……我一直在……” 他看着他,看着那双曾经盛满少年意气的琥珀色眼睛,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看着那依旧天生上扬、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的嘴角。 时间,在两人之间拉长、扭曲。 几秒,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宁总,”谈致远还是先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精准地用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好久不见,旧事也不必再提,儿时玩笑而已,不是吗?现在再提不觉得荒唐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玻璃上,清脆又冰冷。他避开了宁笙那双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琥珀色眼睛,目光落在对方挺括的西装领口上,喉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滚动了一下。 宁笙的呼吸似乎窒了一瞬。那句“好久不见”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剐蹭。他看着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那副金丝眼镜隔绝了所有情绪,镜片后的眼神冷漠得让他心慌。那个曾经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红了耳尖、眼神明亮的少年,被眼前这个冷静、疏离、耀眼得让他不敢直视的谈导彻底取代了。 “是……很久了。”宁笙的声音干涩,琥珀色的瞳孔深处,痛苦和某种炽热的情绪激烈地碰撞着,“谈导现在……很成功。”他试图寻找话题,目光却贪婪地流连在谈致远的脸上,试图在那冰封的面具下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运气而已。”谈致远的回答简短得近乎敷衍。他微微侧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宁总,失陪。那边还有几位朋友需要招呼。”他连一个虚假的笑容都吝于给予,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致远……”宁笙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和挽留。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谈致远的背影瞬间又僵硬了一分。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宁笙靠在冰凉的玻璃幕墙上,夜风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和冰冷交织的混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剧烈风暴。 露台上的风似乎更冷了。宁笙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他猛地直起身,眼神里刚才的混乱风暴被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取代。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号,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的语气。 助理小林几乎是秒接:“宁总?” “立刻!马上!给我查清楚谈致远导演现在所有公开的项目!特别是正在筹备、需要资金或者合作的项目!尽快,我要看到详细报告!”宁笙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电话那头的小林显然愣了一下。谈致远?刚才杀青宴那个导演?自家老板这语气……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但他职业素养极高,立刻应道:“是,宁总!我马上去办!” 宁笙挂了电话,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酒会大厅,仿佛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刚才谈致远离开的方向……他记得那边有几个影视公司的老总在寒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嘴角重新扬起那抹惯常的、带着三分痞气的弧度,尽管此刻这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迈开长腿,目标明确地朝着刚才谈致远消失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 就在这时,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通讯录里的名字:谈致远。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却像带着冰碴: 【宁总,刚才人多不便。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也无需再有交集。祝安好。 from谈致远】 宁笙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冰冷客套、又带着明确切割意味的文字,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琥珀色的瞳孔里,刚刚压下的风暴瞬间再次疯狂卷起,比之前更加猛烈。 “不必再提?无需交集?”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野兽般的危险气息。嘴角那抹强撑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和一种被冒犯的戾气。 他猛地按熄屏幕,将手机狠狠揣回西装内袋。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幽深,像酝酿着雷霆的暗海。 “谈致远……”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你说结束就结束?十年前我没懂,现在……晚了。” 他不再犹豫,重新迈开脚步,目标更加明确——不是去找那些影视老总,而是直接走向了宴会厅的出口。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露台上,只留下那缕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在夜风中久久不散。 宁总:三分钟之内我要这个男人的所有信息[狗头] 谈导:gun[害怕] 嘻嘻,思考了一下,换个风格写的,一周只能三更或两更吧,有时间尽量多更[狗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霓虹之下,故人重逢 第2章 难缠 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宁笙感觉自己的胸腔也跟着沉了下去,像被塞进了一块浸透冰水的铅。那条短信——【宁总,刚才人多不便。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也无需再有交集。祝安好。 from谈致远】——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在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不必再提?无需交集?”他低声重复着,声音在空旷的露台上显得格外沙哑,带着一丝被彻底激怒后强行压抑的狠戾。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捏紧手机时的僵硬感。 十年。他等了十年,等来的不是释然,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这样一句冰冷、客套、带着明确切割线的“祝安好”?谈致远,你他妈的真狠! 宁笙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燥怒和恐慌。他重新将手机揣回西装内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发泄般的力度。再抬头时,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像一头被猎物彻底激怒后,反而异常冷静的猛兽。 他不再看觥筹交错的宴会厅,转身大步走向出口,背影挺拔决绝,裹挟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寒气。 回到顶层的套房,宁笙一把扯掉领带,解开领口两颗扣子,昂贵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手甩在沙发上。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霓虹点亮的巨大城市森林。城市的喧嚣被厚厚的玻璃隔绝,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寂静。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助理小林发来的加密邮件提示音。 宁笙点开,邮件标题简洁:《谈致远导演近期项目及背景调查(初步)》。 他滑动屏幕,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和资料: 《霓虹之下》杀青,进入后期制作,预计年底上映,宣发预算巨大,多家资本角逐。 核心新项目:《白鸟》。现实向文艺片,聚焦两个边缘男性角色(非爱情主线?存疑)在时代洪流下的挣扎、救赎与复杂情感。剧本已完成,正在寻求投资和前期筹备。目前接触意向方:星海资本(态度积极,但要求多)、光影传媒(犹豫)、以及几家小型独立基金(实力不足)。 业内评价:才华横溢,风格独特,作品极具生命力与社会洞察力。但……“难搞”、“固执”、“对作品掌控欲极强”、“拒绝资本过度干预选角及创作”。 背景补充:三年前《母亲河》大获成功,但因其尖锐触及家暴议题引发巨大争议,树敌不少。后续《她途》拍摄遭遇投资方撤资、演员罢演等风波,疑有业内势力暗中打压。曾数次被拍到与不同制片人/投资人私下会面后不欢而散,疑似拒绝“潜规则”暗示。大学时期有短暂休学经历,原因不明(需深挖)。 私人信息(有限):生活极其低调,无公开恋情。工作室核心成员:经纪人周谨(资深,人脉广,手腕强),助理徐薇(多年好友,能力全面)。长期居住于城西某安保严密的高档公寓。 宁笙的目光牢牢锁在“《白鸟》寻求投资”和“业内打压”这两行字上。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打压?拒绝潜规则?不欢而散?……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地切割。他想起酒会上谈致远那副冰冷疏离、拒人千里的样子,想起他面对周昀那种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和隐忍。这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一个人,扛着这些? 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和更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宁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情绪泛滥的时候。 他拨通小林的电话,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小林,听着。第一,我要《白鸟》项目的完整剧本评估报告和市场潜力分析,明天中午前放我桌上。第二,查清楚星海资本给《白鸟》开的具体条件,以及他们想塞什么人。第三,给我约谈致远的制片人……或者直接约他本人。就说‘盛景资本’对《白鸟》有浓厚兴趣,希望尽快面谈合作细节。时间地点……让他们定。” “盛景资本?”小林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盛景是宁笙个人控股、独立于宁氏集团运作的一家新锐投资公司,主要方向是科技和高端制造,从未涉足过影视娱乐。“宁总,我们……没有影视投资的经验和团队啊?” “现在有了。”宁笙斩钉截铁,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个弧度,这次却带着点不容置喙的锋芒,“团队可以组建,经验可以积累。我看中的是这个项目本身的价值,不行吗?” “……是,宁总!我立刻去办!”小林识趣地不再多问。老板这语气,明显是铁了心要掺和进去了。 挂了电话,宁笙再次看向窗外。城市霓虹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细碎的光点。他低声自语,像是对着虚空,又像是对着那个遥远而冰冷的人影: “谈致远,你说不必再有交集?呵,现在……我说了算。” ——————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发出幽幽的光,映照着谈致远略显苍白的脸。他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金丝眼镜搁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那条发给宁笙的短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心口也闷得慌。 “致远?”驾驶座上的徐薇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那个宁总……他是不是……”她斟酌着词句,“有点麻烦?” 麻烦?何止是麻烦。 谈致远睁开眼,灰白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空洞。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瞬间隔绝了所有外露的情绪。“一个旧识。”他声音有些哑,刻意轻描淡写,“很多年没见了,有点意外。” “旧识?”徐薇显然不信。她跟了谈致远五年,从《母亲河》筹备期到现在,太了解他了。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只有在遇到真正棘手、或者触及他心底某些不愿碰触的角落时才会出现。 那个宁笙看谈致远的眼神,简直像饿狼盯上了猎物,带着势在必得的凶狠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绝对不是简单的“旧识”。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普通旧识。”徐薇直接点破,语气严肃,“我查了一下,宁氏集团,根基深厚,新上任的掌舵人宁笙,手段狠,路子野,商界出了名的难缠。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影视圈?还特意找你?” 谈致远没说话,只是偏头看向窗外。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条虚幻的光带。宁笙那句“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和短信里冰冷的切割,在他脑海里反复撕扯。 “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帮我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宁氏集团或者关联公司,突然对影视投资,特别是独立文艺片项目感兴趣的消息。尤其是……《白鸟》。” 徐薇心下一凛。《白鸟》是谈致远筹备了近两年的心血,剧本打磨了无数遍,聚焦边缘人群的情感与自由,风格比《霓虹》更冷峻更私人,投资一直很难拉。宁笙…… “你担心他冲《白鸟》来?”徐薇握紧了方向盘。 “防患未然。”谈致远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徐薇听出了一丝紧绷,“《白鸟》是我的底线,不能有任何干扰。” “明白。”徐薇眼神锐利起来,“我会盯紧。另外,林制片那边刚发消息,说有几个潜在投资人约你明天下午碰个头,聊聊《白鸟》的意向。地点在他工作室。” 谈致远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再次涌上:“知道了。” 凌晨3:17,谈致远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他睡眠极浅,几乎是瞬间睁眼,灰白色的瞳孔在夜色里像两片冰。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但他知道是谁。 ——宁笙。 他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悬在挂断键上方,最终却鬼使神差地滑向了接听。 “喂。”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却刻意冷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传来一声低笑,带着点醉意的沙哑:“……你接了。” 宁笙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过谈致远的耳膜。 谈致远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宁总,凌晨三点打电话,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宁笙又笑了,背景音里有玻璃杯轻碰的清脆声响,像是在喝酒,“那什么合适?发短信被你拉黑?还是酒会上被你当陌生人?” 谈致远呼吸微滞。 他确实在酒会结束后第一时间拉黑了宁笙的所有联系方式——除了这个显然是新换的号码。 “有事说事。”谈致远坐起身,床头灯“啪”地亮起,暖黄的光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如果没有,我挂了。” “有。”宁笙突然打断他,语气罕见地认真,“《白鸟》缺投资吗?” 谈致远手指一顿。 《白鸟》是他正在筹备的新项目,一部关于自由与束缚的双男主文艺片,题材敏感,业内普遍不看好,投资迟迟未定。但这事还没公开,宁笙怎么会…… “你调查我?”谈致远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宁笙换了个姿势:“不用调查。你助理徐薇今晚在‘云顶’和星海资本的人吃饭,聊的就是这个。” 谈致远瞳孔微缩——徐薇确实去见了星海的人,但这是私人饭局,宁笙怎么会知道? 像是猜到他的想法,宁笙低笑一声:“别紧张,我只是碰巧也在那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看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烫得谈致远耳根一麻。 “宁笙。”谈致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们十年没见,你现在突然出现,调查我的项目,跟踪我的助理——你觉得这正常吗?” “不正常。”宁笙坦然承认,声音里带着醉意和某种执拗,“但我想见你。” 直白得近乎**的五个字,像一记闷拳砸在谈致远胸口。 他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发白,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 宁笙却自顾自地继续,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白鸟》的剧本我看过了,题材很好,但商业性不强,星海那群老狐狸不会给你足够的创作自由。但我可以。” 谈致远呼吸一滞:“你怎么看到剧本的?” “这不重要。”宁笙的声音忽然靠近,像是把手机贴到了唇边,呼吸声清晰可闻,“重要的是,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资金、资源、绝对的话语权。条件只有一个。” 谈致远几乎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睛在酒精作用下亮得惊人,嘴角挂着那种势在必得的笑,左耳的黑钻耳钉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什么条件?”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让我追你。” 第二天下午,林嘉树的工作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空气里无形的算计。 “致远,尝尝这个,新到的蓝山。”林嘉树热情地招呼着,亲自给谈致远倒了杯咖啡。他穿着休闲西装,笑容满面,一副老友叙旧的模样,但眼底的精光藏不住。 谈致远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姿态放松却带着疏离。他端起咖啡杯,浓郁的香气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像极了这个圈子。“谢谢林哥。”他抿了一口,没动桌上精致的点心。 “《霓虹》的庆功宴累坏了吧?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林嘉树关切地问,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啊,热度就是金钱!趁着这股东风,《白鸟》必须赶紧启动!昨天我跟几个老总聊了聊,大家对你这部新作,兴趣很大啊!”他语气兴奋。 谈致远放下杯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林哥牵线辛苦。不过,《白鸟》的基调您清楚,不是商业爽片,投资回报周期长,风险也大。那些老总……是真有兴趣,还是冲着《霓虹》的热度来凑个热闹?” 林嘉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瞧你说的!当然是看好你的才华!不过嘛……”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致远,你也知道,现在市场环境就这样。投资人嘛,总希望有点保障。你看,咱们是不是可以稍微……调整一下?” 谈致远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示意他继续。 “比如,男主角的人选,”林嘉树搓了搓手,“现在不是流行双男主嘛,设定也契合。其中一个,我觉得新晋顶流陈星宇就很不错!人气高,粉丝基数庞大,自带流量和话题!有他加盟,票房基本盘就稳了!另一个嘛,找个演技扎实的老戏骨压阵,你看……” “陈星宇?”谈致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寒气,“林哥看过剧本吗?《白鸟》里的角色,一个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聋哑画家,一个是背负沉重秘密的落魄拳手。陈星宇的气质和演技,能撑起哪一个?” 林嘉树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哎呀,气质可以靠造型嘛!演技……可以慢慢磨嘛!关键是人气!有他加入,我们拉投资、谈排片都容易十倍不止!致远,我知道你对艺术有追求,但你也得考虑现实啊!不能总让投资人担着风险陪你玩艺术,对不对?” “现实?”谈致远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现实就是,如果为了所谓的‘保障’塞进一个完全不合适的流量明星,毁掉整个故事的根基和质感,那才是最大的风险。《白鸟》不需要花瓶,我需要的是能真正走进角色灵魂的演员。” “谈致远!”林嘉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语气也沉了下来,“你是不是太固执了?你以为拍《母亲河》《霓虹》有点成绩就能为所欲为了?市场不认你那一套!没有票房,没有资本,你拿什么拍你想拍的?周昀那帮人为什么敢踩你?不就是因为你‘难搞’的名声在外,投资人都怕了吗?!” 他站起身,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烦躁:“我这是在帮你!帮你铺路!你倒好,油盐不进!陈星宇那边我已经透了口风了,人家团队很有兴趣!你现在让我怎么回绝?” 工作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阳光似乎都冷了几分。 谈致远也站了起来,身姿依旧挺拔。他看着林嘉树,语气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带着一种冷冽的清醒:“林制片,谢谢你的‘好意’。但《白鸟》是我的项目,选角权在我。如果投资人只认流量,不认故事和角色本身,那这样的投资,我不要也罢。” 他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动作干脆利落:“至于陈星宇那边,麻烦您替我回绝。理由很简单:角色不合适。”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下午的投资人见面会,我想不必了。他们想要的是陈星宇,不是我谈致远的《白鸟》。” 说完,他不再看林嘉树瞬间铁青的脸,转身大步离开了工作室,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林嘉树在原地气得脸色发白。 “谈致远!你……你会后悔的!”林嘉树对着门低吼了一句,颓然坐回沙发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 城西一处闹中取静、布满绿植的工作室内,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沉静。 厚重的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几盏柔和的落地灯和书桌上那盏明亮的护眼台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 谈致远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金丝眼镜被摘下放在一叠厚厚的打印稿上。他闭着眼,修长的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杀青宴的喧嚣、周昀的纠缠、还有……那个猝不及防撞入视野、搅乱一池死水的身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反复闪现,带来阵阵钝痛。 “致远?”徐薇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蜂蜜柠檬水,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带着关切,“脸色不太好。要不今天早点休息?《白鸟》的会可以推到明天。” 谈致远睁开眼,灰白色的瞳孔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的淡青色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他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一些心底的寒意。“不用,就今天吧。”他声音有些哑,“剧本刚改完一稿,趁热打铁。” 他重新戴上眼镜,拿起桌上那份还带着墨香的新打印剧本。封面是简洁的黑白设计,只有两个遒劲有力的手写体字——《白鸟》。这是他的堡垒,他的战场,是他唯一能掌控的、真实表达自我的地方。 “周姐那边怎么说?”他问的是徐薇对星海资本的回复。 徐薇撇撇嘴,语气带着点不屑:“按你的意思,非常‘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那边还想打太极,说什么‘再考虑考虑’,被我直接堵回去了。不过……”她顿了顿,有些担忧,“星海那个周副总,心眼比针尖还小,估计记恨上了。还有那个李制片,今晚在宴会上被你拂了面子,脸色可难看了。” “随他们。”谈致远语气平淡,翻开剧本第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灯光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专注而略显清冷的轮廓。“《白鸟》不是他们的游乐场。” 他不再说话,目光沉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剧本讲述的是两个在时代夹缝中挣扎求生的男人——一个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聋哑画家,一个是背负沉重秘密的落魄拳手。他们在南方潮湿阴郁的江边小镇相遇,彼此试探、伤害,又在绝境中成为对方唯一的浮木。 故事压抑、沉重,却带着一种在泥泞中挣扎向上的生命力,像一只折翼却不肯放弃飞翔的白鸟。 这是他倾注了最多心血、也最私密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他大学休学那段时间,独自在南方小镇采风时看到的真实故事,也掺杂了他自己内心深处某些无法言说的晦暗角落。他绝不允许它被玷污。 宁总:让我追你,宝宝 谈导:宁笙,我们早结束了 [害怕][害怕][害怕]我决定还是把这个存稿发了,但我不知道,再更新的话就怕我今晚写不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难缠 第3章 投资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经纪人周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眉头微蹙,但看到谈致远专注看剧本的样子,又放轻了脚步。 “怎么样?”徐薇压低声音问。 周谨摇摇头,走到谈致远书桌对面坐下,将平板推过去,声音放得很轻但语速很快:“致远,有点新情况。刚接到一个意向接触电话,‘盛景资本’。” 谈致远的视线从剧本上抬起,灰白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盛景?没听说过。做什么的?” “新贵,成立时间不长,但背景很深,资金实力雄厚。之前主要投科技和高端制造,非常低调。”周谨点开平板上的资料,“这是他们的公开信息,能查到的有限。负责人叫宁笙,很年轻,背景……有点神秘。” “宁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谈致远心底激起剧烈的涟漪。他握着剧本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褶皱声。那个在酒会上带着一身侵略性出现的男人……盛景资本? “他怎么会对《白鸟》感兴趣?”谈致远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警惕。 “对方电话里没说太多,只表达了强烈的投资意愿,希望尽快面谈,态度很诚恳,姿态也放得低,说一切以我们的创作为核心,他们只提供支持。”周谨看着谈致远的反应,斟酌着词句,“这……有点反常。按常理,这种跨界的资本,要么不懂行瞎指挥,要么就是另有所图。不过……”她顿了顿,“他们开出的初步条件框架,确实比星海那些只想着塞人的好太多,资金额度也很有吸引力。关键是,他们承诺不干涉创作和选角。” 谈致远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剧本粗糙的页脚。宁笙……他想干什么?单纯的商业投资?还是……因为那条短信?一种荒谬又带着强烈不安的感觉攫住了他。 “你怎么看?”他问周谨。 周谨是老江湖,敏锐地捕捉到了谈致远那一瞬间的异样。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锐利:“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如果条件真如他们所说,不干涉创作,只是单纯提供资金和资源支持……这对《白鸟》来说,是雪中送炭。星海那边被拒,光影犹豫,小基金撑不起盘子。我们拖不起。” 她看着谈致远紧绷的侧脸,补充道:“当然,见与不见,最终决定权在你。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立刻回绝。” 工作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咖啡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有些苦涩。 谈致远的目光重新落回剧本上。《白鸟》里那个挣扎的画师形象似乎在他眼前晃动。他需要钱,需要资源,需要让这只沉重的鸟飞起来。宁笙的“盛景”像一块裹着蜜糖的砒霜,诱人又致命。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疲惫: “约吧。时间地点……我们定。你亲自去谈。”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周谨,灰白色的瞳孔在镜片后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凛冽: “周姐,记住,底线不能碰。剧本、选角、最终剪辑权,寸步不让。如果他们有半点越界的苗头……”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周谨和徐薇都懂。 周谨郑重地点点头:“放心,我明白。”她拿起平板,起身去安排。 谈致远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宁笙……这个他以为早已埋葬在青春废墟里的名字,带着全新的身份和不容拒绝的姿态,再次强硬地闯入了他的世界。这一次,他避无可避。 三天后,“盛景资本”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室内是极简冷硬的现代风格,线条利落,色调以黑白灰为主,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谈致远坐在长桌一侧,依旧是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坐姿端正,神情淡漠,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雕。他身边坐着周谨和徐薇,两人都神色严肃,带着职业化的谨慎。 会议室门被推开。 宁笙走了进来。他没穿外套,只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带着点不羁。左耳的黑钻耳钉在顶灯下偶尔闪过一点冷光。他嘴角噙着一抹惯常的、带着三分痞气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瞳扫过会议室,最终精准地落在谈致远身上,目光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志在必得。 “抱歉,久等了。”宁笙声音爽朗,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气场。他身后跟着助理小林和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看起来精明干练的陌生女性——投资总监方晴。 “谈导,周女士,徐小姐,幸会。”宁笙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谈致远,“这位是我们投资部的总监,方晴。她对《白鸟》的剧本和市场前景非常看好。” 方晴微笑着递上名片,专业而干练:“谈导,久仰大名。剧本我拜读了,非常震撼,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 “谢谢。”谈致远微微颔首,接过名片,语气平淡。他敏锐地感觉到宁笙的目光像有实质般黏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让他极度不适的侵略性。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方晴身上。 会议正式开始。方晴主导了前半段,条理清晰地阐述了盛景对《白鸟》项目的理解、市场定位、风险评估以及初步的投资方案。方案确实如周谨所说,条件优厚,资金充足,最关键的是,白纸黑字地承诺了“尊重导演创作核心,不干预剧本、选角及最终剪辑权”。 周谨和徐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一丝松动。这条件,好得有点不真实。 “宁总,方总监,”周谨开口,语气带着职业化的谨慎,“方案我们初步了解了,确实很有诚意。不过,我们有几个核心关切需要确认。”她看向谈致远。 谈致远会意,抬眼,灰白色的瞳孔透过镜片看向方晴,也扫过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噙着笑看他的宁笙。 “第一,关于选角权。”谈致远的声音清冷平稳,“最终决定权,必须在我。投资方可以推荐,但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任何试图塞人的行为,都是合作的终止线。” 方晴看向宁笙。宁笙嘴角的笑意加深,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洁的桌面上,目光牢牢锁着谈致远:“当然。盛景只出钱,不出人。谈导看中谁,就是谁。我们相信你的眼光。”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专注。 谈致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继续道:“第二,剧本的最终解释权在我。任何基于市场或商业考虑要求修改核心情节、人物设定的要求,恕不接受。” “没问题。”宁笙回答得依旧干脆,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剧本是《白鸟》的灵魂,我们不会动。” “第三,”谈致远顿了顿,语气更沉,“创作过程中,我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投资方不能以任何理由,过度频繁地介入拍摄过程或提出非专业意见干扰。” “这个……”方晴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必要的监督流程,宁笙却直接抬手打断了她。 “可以。”宁笙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我们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提供一切你需要的支持。其余时间,绝不打扰。”他盯着谈致远,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点意味深长,“谈导是艺术家,创作需要空间。这点尊重,盛景绝对给得起。” 他的态度好得过分,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舔狗”姿态,这让周谨和徐薇更加疑惑。只有谈致远,在那双琥珀色眼眸深处,看到了熟悉的、属于宁笙的霸道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占有欲,只不过这次被包裹在“尊重”和“支持”的糖衣之下。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微妙。对方几乎是无条件答应了所有苛刻要求,这让周谨准备好的谈判策略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宁总的爽快,让人印象深刻。”周谨谨慎地开口,试图试探,“只是……盛景之前从未涉足影视投资,我们很好奇,宁总为何对《白鸟》这个……相对小众且风险较高的项目,如此情有独钟?”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方晴也看向宁笙。 宁笙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却依旧胶着在谈致远脸上。他轻笑一声,犬齿微露,带着点野性的痞气:“方总监看好它的艺术价值,而我……”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种直白到近乎**的意图,“我看好谈致远这个人。” 空气瞬间凝固。 谈致远捏着钢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抬眼,灰白色的瞳孔像结了冰的湖面,直直地迎上宁笙的目光。那目光里的侵略性和毫不掩饰的企图心,像一团烈火,几乎要将他表面的冰层灼穿。 “宁总这话,是什么意思?”谈致远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 宁笙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危险。他身体前倾,隔着长桌,目光像锁链般缠绕着谈致远:“意思很简单。我投的不是项目,是人。我相信谈导的才华,也相信……”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谈致远这个名字,值这个价。” 这已经不是商业谈判了。这是**裸的宣告。 周谨和徐薇的脸色都变了。方晴也微微蹙眉,显然老板这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超出了她的预案。 谈致远的呼吸微微一窒。他看着宁笙,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看着他嘴角上扬的痞笑和眼底翻涌的偏执。十年了,这个人骨子里的霸道和自负一点没变,甚至变本加厉。只不过,以前是针对篮球场上的对手,现在,是针对他。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不大,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冰冷如刀锋,直刺向宁笙: “宁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合作的基础是互信和尊重创作本身,而不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冷冷吐出,“个人偏好。”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看向周谨:“周姐,后续细节你跟进。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语气不容置疑。 “致远!”周谨想叫住他。 谈致远已经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会议室门口,背影挺直而决绝。 宁笙没有阻拦,只是坐在那里,看着谈致远离开。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却更加幽深锐利,像锁定猎物的鹰隼。 “宁总……”方晴有些担忧地开口。 宁笙抬手制止她,目光依旧盯着那扇关上的门。过了几秒,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很快,一条新的短信发送出去。 谈致远刚走到地下车库,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发件人赫然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短信内容依旧简短,却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强势: 【谈导,条件我答应了,合同随时可以签。合作愉快。另外,忘了说,我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放手的习惯。 from宁笙】 谈致远盯着屏幕,指尖冰凉。他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宁笙那双琥珀色眼眸里翻涌的势在必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冒犯的愤怒席卷而来。他猛地攥紧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阴冷的地下车库里,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谈致远靠在冰冷的车门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宁笙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宁笙……你这个疯子。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谈致远略显苍白的脸上,宁笙那条带着宣告意味的短信像一根刺,扎得他心烦意乱。他烦躁地按熄屏幕,将手机塞进口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也放大了内心的喧嚣。他发动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只是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金丝眼镜被摘下,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灰白色的瞳孔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眼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那张带着痞笑、眼神却异常执着的脸。 然而,意识却像不受控制的潮水,瞬间将他卷回了十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天。 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南城一中,高二(三)班教室。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搅动着闷热粘稠的空气,却驱不散半分暑气。 “喂,好学生,帮个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懒洋洋的腔调在耳边响起。 谈致远从厚厚的物理习题册里抬起头。十七岁的宁笙正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前排的课桌上,逆着光,轮廓被窗外刺目的阳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篮球背心,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融化的蜜糖,嘴角天生上扬,带着点坏笑,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左耳那颗小小的黑钻耳钉,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点顽皮的光。 “什么?”谈致远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略显笨重的黑框眼镜,声音很轻。他是转学生,性格安静,习惯了把自己藏在角落。 宁笙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冰镇的紫色葡萄汽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动作潇洒地拧开瓶盖,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甜腻的葡萄香瞬间弥漫开来。 “帮我拿一下,我去趟厕所,回来喝。”宁笙不由分说地把汽水瓶塞进谈致远手里。冰凉的触感让谈致远指尖一缩。 “你自己放桌上……”谈致远想递回去。 “不行!放桌上肯定被那帮饿狼抢了!”宁笙理直气壮,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正偷偷往这边瞄的男生,然后跳下课桌,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教室。 谈致远拿着那瓶冰凉的汽水,有点无措。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风扇的嗡鸣。他低头看着手中紫色的液体,里面细密的气泡正欢快地向上涌。 过了大概五分钟,宁笙回来了,额头上又添了一层薄汗。他径直走到谈致远桌边,很自然地伸出手。 谈致远把汽水递给他。 宁笙接过去,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嘴角沾了一点紫色的水渍。 “谢了!”他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下嘴,琥珀色的眼睛弯起来,笑容灿烂得晃眼。他拿着汽水瓶子晃了晃,转身要走,目光却无意中扫过谈致远放在桌角的、他自己的水杯——那是一个普通的透明塑料杯,里面是半杯凉白开。 宁笙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看自己手里喝过的葡萄汽水,又看看谈致远的水杯,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然后,在谈致远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做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 宁笙把自己喝过的那瓶葡萄汽水,轻轻放在了谈致远的水杯旁边。瓶身挨着杯壁,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这个……挺好喝的,你尝尝?”他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分享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说完,不等谈致远回答,他就拿着自己那瓶喝过的汽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继续和旁边的男生插科打诨起来。 留下谈致远一个人,怔怔地看着桌上那瓶全新的、冰凉的葡萄汽水。紫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泽,瓶身上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空气中,葡萄的甜香似乎更浓了。 少年宁笙那带着汗水气息的、阳光又霸道的身影,和他刚才在会议室里那副西装革履、眼神偏执的模样,在谈致远的脑海里重叠、撕裂。 谈致远猛地睁开眼,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像要挣脱束缚。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右眼尾——那颗平时几乎看不见的泪痣,此刻在昏暗的车厢里,似乎隐隐发烫。 他用力甩了甩头,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子驶出阴冷的地库,汇入城市傍晚的车流。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飞速掠过,在他灰白色的瞳孔里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宁笙……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总:Hello,老婆我来啦 谈导演:…… 这个前期写起来还是比较顺的,所以更新频率相对会高,后期就估计就会降一降了[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投资 第4章 试镜 南城初秋的清晨带着一丝凉意,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远声工作室”。空气中飘散着新鲜的咖啡豆香气和纸张油墨的味道,驱散了夜晚残留的冷清。 谈致远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白鸟》的剧本。他指尖夹着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眉头微蹙,在密密麻麻的批注旁又添了几个字。 金丝眼镜后的灰白色瞳孔专注而沉静,仿佛周遭一切都已屏蔽。昨晚宁笙那条带着宣告意味的短信,被他强行压在了工作之后。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徐薇端着两杯咖啡进来,一杯放在谈致远手边,一杯自己拿着。 “周姐那边合同细则基本敲定了,盛景那边……效率高得吓人。”徐薇语气带着点复杂,在谈致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方晴总监亲自盯的,条款确实没陷阱,跟宁笙承诺的一样,创作核心、选角权、剪辑权都写得明明白白,约束力很强。” 谈致远“嗯”了一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钱什么时候到?” “第一期款项,合同签完三个工作日内。”徐薇放下自己的咖啡,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致远,我还是觉得……太顺了。宁笙他图什么?就图……你?”她眉头紧锁,显然对宁笙那句“我看好谈致远这个人”耿耿于怀。 长桌上摊着厚厚一叠演员资料和剧本分镜稿,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致远,星海那边...彻底黄了。”周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周副总放话出来,说我们‘不识抬举’,‘傲慢无礼’,以后星海系的资源...难了。” 徐薇冷哼一声,把一份打印出来的邮件拍在桌上:“岂止是难?看看,几家跟我们有过合作的选角工作室都收到‘提醒’了,暗示别接《白鸟》的活儿。这老狐狸,手伸得够长!” 谈致远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剧本的一角。纸张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有些毛糙。他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冷白的皮肤近乎透明,金丝眼镜后的灰白色瞳孔沉静如水,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着一丝紧绷。 “意料之中。”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连日熬夜看剧本的结果,“周昀的手段,不止如此。” 林嘉树的事情之后,业内对他“难搞”的评价甚嚣尘上。拒绝流量、拒绝资方塞人、坚持创作自主权...这在某些人眼里,无异于自断生路。星海资本的打压,不过是这场“围剿”的序幕。 谈致远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杯壁上划了一下。“不管他图什么,钱和条件是真的。只要他不越界,《白鸟》就能动起来。”他声音平静,像是在说服徐薇,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试镜通知都发出去了?” “发了。”徐薇立刻切换到工作状态,拿起平板划拉着,“按照你的要求,主要角色面向业内实力派演员和有潜力的新人,特别强调了需要‘沉得下心、吃得了苦、理解边缘状态’的演员。报名情况……比预想的热闹。” “哦?”谈致远抬了抬眼皮,有些意外。《白鸟》的题材和基调摆在那里,不是商业香饽饽。 “可不是嘛,”徐薇撇撇嘴,“盛景资本入局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现在圈里都盯着呢。加上你《霓虹》刚爆,热度正高。 报名的人里,有真心冲着剧本和角色来的,也有不少……是冲着‘盛景’这块大招牌,或者想借机跟你搭上线的。” 谈致远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名利场,向来如此。“筛一遍。把那些简历花里胡哨、代表作全是偶像剧和综艺的,先剔掉。重点留意有话剧功底、或者演过小成本现实题材的演员资料。” “已经在筛了。”徐薇点头,“初筛名单下午能出来。试镜安排在三天后,场地定在老城区的‘河畔剧场’,那边空间大,氛围也合适,租金周姐谈了个友情价。” “嗯。”谈致远应了一声,重新拿起铅笔,“试镜流程和片段你再跟副导确认一下。‘画家’那个角色,手语老师到位了吗?要求必须真实、自然,不是摆样子。” “放心吧,找的是聋哑学校的资深老师,也做过影视顾问,经验丰富。”徐薇顿了顿,看着谈致远眼下淡淡的青色,“你……真不用再休息一天?昨晚又熬到几点?” “还好。”谈致远含糊应道,目光重新落回剧本。剧本上,“画家”陈默在雨夜江边绝望嘶吼却发不出声音的段落旁边,被他重重画了一个圈。这个角色,是整部电影的魂。 三天后,河畔剧场。 这座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剧场,墙壁斑驳,木质座椅散发着陈旧的气息,反而为《白鸟》的试镜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略带压抑的真实感。后台临时搭建的化妆间和准备区人声嘈杂,演员们或低声对词,或闭目养神,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以及各种香水、发胶混合的味道。 谈致远坐在舞台侧翼的导演监视器后,戴着监听耳机。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罩着件黑色夹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舞台中央那片被灯光圈出的区域。徐薇和选角导演坐在他旁边,面前摊着厚厚的演员资料和评估表。 周谨作为制片人,则陪着盛景资本的代表方晴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方晴一身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神情专注,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不时记录着什么。她代表着投资方的“监督”,但姿态专业,并未过多干涉。 试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按照角色顺序,先是几个配角。 “下一位,试镜角色:陈默(画家),演员:赵明宇。”场务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 一个穿着干净但略显陈旧白衬衫的年轻男演员走上舞台中央。他身形清瘦,气质干净,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怯懦,倒是很贴合陈默初期的状态。 试镜片段是陈默第一次在小镇破败的画廊里,看到拳手阿城打黑拳受伤归来,试图用手语询问,却被烦躁的阿城粗暴推开。 赵明宇的表演很细腻。当饰演阿城的助演带着一身戾气和血腥味撞开他时,他身体猛地一缩,踉跄后退,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惊慌、担忧,还有一丝被粗暴对待的委屈。他急切地用手比划着,手指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无声的询问在空气中显得格外无助。 “Cut!”谈致远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平静无波。“谢谢。请回去等通知。” 赵明宇鞠躬下台,脸上带着忐忑。 “这个感觉不错,挺有灵性,手语也下功夫练了。”选角导演低声对谈致远说。 谈致远在赵明宇的资料上打了个勾,没说话,只是示意下一个。 接下来几个试镜“陈默”的演员,水准参差不齐。有的过于外放,把聋哑人的痛苦演成了无声嚎啕; 有的又太内敛,像一潭死水;还有一个外形条件极好的小生,明显是被经纪公司硬塞来镀金的,表演浮夸做作,连基本的手语都错漏百出,看得选角导演直皱眉。 “下一个,试镜角色:陈默,演员:陈星宇。”场务的声音再次响起。 后台一阵轻微的骚动。徐薇和选角导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谈致远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只见陈星宇在一群助理的簇拥下,昂首阔步地走上舞台。他穿着最新款的潮牌卫衣,发型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自信满满、甚至有些倨傲的笑容,仿佛走的是某个颁奖礼的红毯。他身后跟着的经纪人,正是前几天在工作室被谈致远直接拒绝的林嘉树!林嘉树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带着一丝挑衅,看向监视器后的谈致远。 方晴在观众席也微微蹙起了眉,显然认出了这位新晋顶流。 “谈导好,各位老师好。”陈星宇走到舞台中央,声音洪亮,笑容灿烂,还对着台下,主要是方晴的方向,挥了挥手,完全没进入角色状态。 “开始吧。”谈致远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没有丝毫温度,听不出喜怒。 片段依旧是陈默关心阿城却被推开的场景。 陈星宇的表演……堪称灾难现场。他先是夸张地瞪大眼睛,做出一个极其刻板化的“害怕”表情,被推搡时动作僵硬得像木偶,然后他站定,对着空气开始比划手语——动作不仅不标准,而且毫无情绪支撑,像是在完成一套广播体操。更离谱的是,他比划到一半,大概觉得“无声”不够有表现力,竟然自己加了一句带着哭腔的台词:“你……你怎么又受伤了?”声音矫揉造作。 “Cut!”谈致远的声音比刚才更冷,直接打断了表演。 后台一片寂静。林嘉树的笑容僵在脸上。陈星宇有些茫然地停下动作,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陈先生,”谈致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剧场,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剧本里,陈默是先天性聋哑,他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你的台词,是画蛇添足。” 陈星宇脸色变了变,辩解道:“谈导,我觉得加上这句台词更能表达人物的关心和焦急,观众也更容易理解……” “观众不需要你替他们理解。”谈致远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人,“陈默的表达只有眼神、肢体和手语。你的手语动作错误率超过百分之四十,情绪表达流于表面,肢体语言僵硬。你只是在‘演’一个聋哑人,而不是成为他。”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镜片直射过去:“表演不是描红,更不是自我感动。你连角色的基本设定和表达方式都没理解透彻。这个角色,你驾驭不了。” 一番话,毫不留情,字字诛心。后台准备区的其他演员都屏住了呼吸。 陈星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由红转白,他何曾受过这种当众的严厉批评?林嘉树也急了,几步冲到台前:“谈致远!你这话太过分了!星宇他……” “林制片,”谈致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是《白鸟》的试镜现场,不是偶像剧片场,更不是人情交易场!我说过,角色不合适。请带你的艺人离开,不要耽误其他演员的时间!”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场务说的,语气斩钉截铁。 场务立刻上前:“陈先生,林先生,这边请。” 林嘉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谈致远:“好!好!谈致远,你有种!咱们走着瞧!”他狠狠瞪了方晴的方向一眼,拉着还没回过神、羞愤交加的陈星宇,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狼狈地离开了剧场。 后台的气氛有些凝滞。方晴在台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 “继续。”谈致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声音恢复平静,示意下一个演员上场。但徐薇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个小插曲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让后续的试镜更加压抑。演员们明显更紧张了,表现也有些放不开。直到一个叫沈砚的演员上场。 沈砚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沉静,甚至有些阴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和一件旧毛衣,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被生活重压过的疲惫感。他没有化妆,脸上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疤痕和未刮干净的胡茬。 试镜片段开始。当“阿城”带着戾气撞开他时,沈砚没有像赵明宇那样惊慌后退,而是像一根被风吹弯又顽强弹回的芦苇,身体晃了晃,脚下生根般钉在原地。他抬起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像两口枯井,瞬间涌上的是深切的担忧、一种习以为常的隐忍,以及一丝几乎被磨灭殆尽、却又固执存在的温柔。他抬起手,手语动作并不算特别快,但每一个手势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指尖的细微颤抖泄露着他内心的焦急和无力。他无声地“问”着:疼吗?为什么又去?别去了……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助演,看到了角色背后无尽的黑暗和挣扎。 没有台词,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有无声的肢体和眼神。整个剧场仿佛都安静下来,被他带入那个潮湿阴郁的江边小镇。 “Cut。”谈致远的声音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很好。请稍等,后面还有一场对手戏需要你配合一下。” 沈砚微微鞠躬,安静地退到一边等待。 徐薇和选角导演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方晴在台下也微微点头,在平板上快速记录着。 就在这时,剧场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到观众席后方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坐下。 是宁笙。 他今天没穿正装,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羊绒衫,衬得他小麦色的皮肤更显健康,领口随意敞开,露出一点锁骨。他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左耳的黑钻耳钉在阴影里偶尔闪过一点微光。琥珀色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舞台侧翼那个专注的身影上——谈致远正微微倾身,和选角导演低声说着什么,金丝眼镜的镜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宁笙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势在必得的弧度。他没打扰任何人,只是安静地看着,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人,欣赏着属于他的猎物在领地内认真工作的模样。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气息,在老旧剧场混合着尘埃和紧张汗水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 谈致远似乎心有所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眼镜。他并没有回头,但后背的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沈砚和另一位试镜阿城的实力派演员的对手戏片段开始了。两人在舞台上爆发出极具张力的冲突与和解,看得众人屏息凝神。 角落里,宁笙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谈致远。他看着谈致远紧盯着监视器的侧脸,看着他偶尔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因为某个精彩表演而微微舒展的唇角。十年了,这个人专注时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只是那层包裹着他的冰壳,似乎比少年时更厚、更冷了。 试镜终于接近尾声。最后一个演员下台,剧场里响起工作人员整理器材的轻微声响。 谈致远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和选角导演低声总结着。徐薇开始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方晴从观众席第一排站起身,走向舞台侧翼。 “谈导,辛苦了。”方晴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礼貌,“今天的试镜很有水准,尤其沈砚,让人印象深刻。” “谢谢方总监。”谈致远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方晴话锋一转,语气依旧专业,却带着一丝审视:“不过,我注意到,今天试镜‘阿城’的演员里,似乎没有特别符合剧本里描述的那种‘原始野性’和‘濒临崩溃的张力’的人选?是还没找到合适的,还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谈致远,“谈导对演员的要求,是否过于侧重内敛和压抑?毕竟‘阿城’这个角色,外放的爆发力也很重要。”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有点尖锐。徐薇和选角导演都停下了动作,看向谈致远。角落里的宁笙也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等着谈致远的回答。 谈致远直视着方晴,灰白色的瞳孔在镜片后冷静而坚定:“方总监,《白鸟》的核心不是戏剧化的冲突,而是灵魂在泥泞中的挣扎与微光。阿城的‘野性’不是表面的嘶吼和暴力,而是被命运逼到墙角、退无可退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狠劲和绝望。他的‘爆发’更像是困兽最后的悲鸣,是沉默中的惊雷。今天试镜的几位,在理解角色的‘内核’上还有欠缺,那种在底层摸爬滚打、被生活反复碾压后沉淀下来的‘疲惫的凶狠’,不是靠演技技巧能堆砌出来的。我需要的是能真正‘成为’阿城,而不仅仅是‘扮演’他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对作品近乎偏执的坚持和对角色的深刻理解。方晴看着谈致远镜片后那双冷静却燃烧着创作火焰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期待谈导找到最合适的‘阿城’。” 这场短暂的、关于创作理念的交锋告一段落。工作人员开始清场。 谈致远转身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观众席后方那个角落的阴影。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后台出口。 宁笙看着他清瘦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嘴角的弧度加深。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像一头餍足的狮子,也准备离开。 刚走出剧场侧门,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宁笙掏出来一看,是谈致远的号码。他琥珀色的眼眸瞬间亮起,带着一丝期待点开。 短信内容却像一盆冷水: 【宁总,试镜现场是工作重地。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希望您下次出现能提前告知,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和猜测。请尊重专业流程。 from谈致远】 措辞依旧冰冷、客套、带着明确的界限感。宁笙盯着屏幕,舌尖顶了顶上颚,那股熟悉的、被拒绝和挑衅混合激起的燥意又涌了上来。他几乎能想象出谈致远打下这行字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推眼镜的动作。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按了发送 宁总:老婆我来了!你还记不记得高中…… 谈导:不记得(偷偷回忆) [害怕][害怕][害怕]累……如果有什么意见的话,可以给我提一下……突然感觉自己不太会写修罗场[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试镜 第5章 小黄鸭 河畔剧场老旧木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试镜现场的嘈杂与紧绷暂时隔绝。谈致远快步走下台阶,深秋傍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夹克。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指尖冰凉。 徐薇小跑着跟上,手里还抱着厚厚的演员资料夹,脸上余怒未消:“林嘉树这老狐狸,真是阴魂不散!带着陈星宇来砸场子,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还有那个陈星宇,演得那叫什么玩意儿?手语比划得跟抽筋似的,还自己加词?他以为在拍偶像剧深情告白呢?” 谈致远没接话,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SUV。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车厢密闭的空间将他包裹,也放大了胸腔里那股被搅扰后的烦闷。 “沈砚呢?”他发动车子,引擎低吼声在狭小空间里响起,试图盖过内心的嘈杂。 徐薇系好安全带,翻着手里的资料:“还在里面等通知呢。周姐和选角导演在跟他聊后续对手戏的安排。致远,你觉得他……” “形神兼备。”谈致远言简意赅,转动方向盘汇入车流。窗外的街灯飞速掠过,在他灰白色的瞳孔里拉出模糊的光带。“陈默的怯懦、隐忍、骨子里那点没被生活彻底磨灭的温柔,还有那种……被压弯了腰却还硬挺着的劲儿,他都抓到了。手语不是花架子,有根。” “那就好!”徐薇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不过阿城那边……唉,今天这几个试镜的,不是太‘油’就是太‘浮’,要么就是光有肌肉没灵魂。方晴问得其实也没错,那种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感,确实差了点意思。” 谈致远沉默地开着车。霓虹的光影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明明灭灭。阿城……那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在泥潭里挣扎,用拳头和戾气掩盖脆弱和绝望的拳手。这个角色的灵魂,比陈默更难捕捉。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丢在副驾驶座椅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刺眼。 徐薇眼尖地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备注——虽然谈致远没存名字,但那串号码她记得清楚。“……又是他?”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烦躁。 谈致远下颌线绷紧了几分。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指尖带着凉意划开屏幕。 宁笙的信息跳了出来,字里行间那股熟悉的、带着点无赖和志在必得的劲儿扑面而来: 【遵命,谈导。下次一定提前报备(笑脸emoji)。不过,躲在角落安静欣赏专业人士工作,也是我的权利吧?毕竟……我投的是人。PS:那个沈砚不错,眼光好。不过阿城……确实还差点意思。别急,好菜不怕晚。 from宁笙】 “疯子。”谈致远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压抑。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狠狠敲下一串尖锐的回复,或者干脆再次拉黑这个号码。 徐薇凑近了些,看清了内容,气得直翻白眼:“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躲在角落偷窥还有理了?还‘投的是人’?听听!听听这流氓调调!致远,这种人就不能给他好脸!他就是吃准了你现在需要《白鸟》的资金,得寸进尺!” 谈致远没理会徐薇的气愤。他盯着那条信息,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后那句“别急,好菜不怕晚”上。宁笙的语气笃定得……仿佛他手里真攥着什么人选。是纯粹的嘴贱,还是……他又在背后搞什么名堂? 这个念头一起,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神经。宁笙的手段,他十年前就领教过。张扬、霸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十年商海沉浮,只会让他更懂得如何运用权势和资源。 “他……是不是又想塞人?”谈致远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如果宁笙敢像林嘉树那样,把什么阿猫阿狗硬塞进《白鸟》,那这合作,就算资金再诱人,他也宁愿立刻终止。 徐薇一愣,随即脸色也凝重起来:“不会吧?他合同里不是白纸黑字写了不干预选角吗?这才几天?这么快就撕破脸?” “资本家的承诺,值几斤?”谈致远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有的是办法‘建议’、‘推荐’,甚至……制造‘唯一合适’的局面。” 车厢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城市的霓虹在窗外流淌,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徐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防着他?可我们上哪儿去防?他真想搞小动作,我们怎么知道?总不能派个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吧?” 谈致远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庞大的资本和宁笙那种不讲理的执着面前,他所谓的坚持和底线,脆弱得像一层薄冰。他想起宁笙在会议室里那句“我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放手的习惯”,像一句冰冷的谶言。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暂时蛰伏的兽眼。 车子驶入谈致远居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冰冷的水泥柱和惨白的灯光让气氛更显压抑。停好车,谈致远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金丝眼镜被摘下,随意丢在仪表台上。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眼底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茫然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右眼尾那颗平时几乎看不见的泪痣,此刻在阴影中,似乎也沾染了主人的倦意。 徐薇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眼下的青黑,心疼又无奈:“致远,先上去休息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天再想。沈砚那边,我和周姐会尽快敲定合同细节。至于阿城……我们再想办法,业内又不是只有那几个演员。” 谈致远低低“嗯”了一声,重新戴上眼镜,推开车门。冰冷的车库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刚走进电梯,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谈致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徐薇也听见了,瞬间警惕起来:“又是他?有完没完?” 谈致远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是宁笙。 【到家了?车库冷,多穿点。晚安,小黄鸭医生。 from宁笙】 这条信息的内容,与之前的宣告和挑衅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关心?甚至还有那个尘封的、带着傻气的称呼。像一根羽毛,猝不及防地搔刮过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谈致远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久久没有动作。电梯平稳上升的数字在眼前跳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他说什么?”徐薇凑过来看,随即露出一种见了鬼的表情,“‘小黄鸭医生’?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是不是喝多了?还是新的骚扰策略?致远,这人绝对有毛病!精神分裂吧他!” 谈致远猛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大步走了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晚安。”他丢下两个字,声音有些哑,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公寓门。 徐薇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紧闭的电梯门,在原地跺了跺脚,低声骂道:“宁笙你个王八蛋!阴魂不散!给致远下了什么蛊!”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玄关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谈致远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昂贵的定制西装裤沾染了地板的微尘,他也毫不在意。 巨大的疲惫感,混杂着被搅乱的思绪,像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将他淹没。杀青宴的应酬、周昀的纠缠、林嘉树和陈星宇的闹剧、沈砚带来的希望、阿城角色的空缺、业内无形的打压……还有宁笙。 这个他以为早已埋葬在过去尘埃里的名字,带着全新的、更具压迫性的身份,以如此蛮横的姿态重新闯入他的生活。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是滔天巨浪。 他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宁笙最后那条信息上。【晚安,小黄鸭医生。】那行字像带着温度,灼烧着他的指尖。那个幼稚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少年宁笙小麦色的后颈上,那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校医絮絮叨叨的埋怨声中,他鬼使神差地翻出那盒印着傻乎乎小黄鸭的创可贴……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皮肤时那触电般的微颤……还有宁笙当时瞬间僵硬的背影…… 十七岁的宁笙,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将一个比他高半头的男生狠狠掼倒在地! 拳头带着风声砸下去,又快又狠。他嘴角破了,渗着血丝,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嘴里还凶狠地骂着:“你他妈再说他一句试试?!老子弄死你!” 起因很简单。那个高年级的混混,在篮球场边对着独自写生的谈致远吹口哨,说了些下流不堪的污言秽语,甚至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谈致远当时只是冷着脸躲开,收拾画板准备离开,不想惹事。 但宁笙看到了。 然后,就彻底炸了。 “宁笙!别打了!”谈致远冲过去,试图拉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混乱中,他瞥见那个被按在地上的混混手里寒光一闪——是半截磨尖的自行车辐条! “小心!”谈致远想也没想,猛地扑过去把宁笙往旁边一推!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宁笙只觉得后颈一凉,随即是火辣辣的刺痛传来。他反手一摸,掌心一片黏腻的鲜红。 那个混混趁机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他妈找死啊?!”宁笙又惊又怒,回头对着谈致远吼,声音却因为疼痛有点变调。他看着谈致远苍白的脸,和他因为推自己而擦破的手掌,那股滔天的怒火莫名地就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去医务室。”谈致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拉着宁笙没受伤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校医室的方向拽。他的手指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校医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一边絮叨着“年轻人火气太大”,一边给宁笙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伤口在后颈靠下的位置,不算很深,但很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宁笙趴在窄窄的病床上,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不消停地骂骂咧咧。 谈致远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小麦色皮肤上那道刺眼的伤口,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看着他依旧倔强上扬的嘴角。灰白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着。 包扎好,校医出去拿药。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宁笙试着扭了扭脖子,疼得“嘶”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喂,好学生,看够了没?是不是觉得我打架的样子特帅?” 谈致远没理他的贫嘴。他走到药柜前,拉开最下面一格,翻找着什么。宁笙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谈致远从一堆纱布碘伏后面,摸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枚……印着小黄鸭图案的卡通创可贴。 宁笙:“……” 谈致远面无表情地撕开一张,走到宁笙身后。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拨开他后颈伤口边缘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印着傻乎乎小黄鸭的创可贴,贴在了靠近伤口边缘、没被纱布覆盖的擦伤上。 动作很轻,很笨拙,带着一种与平时清冷截然不同的……温柔。 宁笙浑身一僵。后颈那一点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医务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不到谈致远的表情,只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在他皮肤上短暂停留,然后迅速撤离。 “走了。”谈致远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贴创可贴的人不是他。他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快。 宁笙猛地坐起身,顾不得脖子疼,冲着谈致远的背影喊:“喂!你……”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声音。 宁笙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下意识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后颈。纱布包裹着伤口,有点粗糙。而在纱布的边缘,靠近发根的地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幼稚的小黄鸭创可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谈致远手指留下的那一点冰凉和……微不可察的颤抖。 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滚着困惑、悸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隐秘的欢喜。他咧了咧嘴,牵扯到伤口,疼得抽了口气,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小黄鸭……什么品位……”他低声嘟囔着,声音却带着点莫名的傻气。 回忆的画面如同老旧的电影胶片,在谈致远脑海中缓缓淡去。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 后视镜里,映出他冷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金丝眼镜下,右眼尾那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泪痣,在车窗外掠过的霓虹光影中,似乎又微微泛起了红。 那道疤,还留在宁笙的后颈上。 那张小黄鸭创可贴……早已不知所踪。 而那个会因为他打架而冲上去、笨拙地给他贴创可贴的少年谈致远……也早已被时光埋葬。 “疯子……”谈致远低声呢喃,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被宁笙轻易搅动情绪。厌恶那些不受控制翻涌上来的、带着甜腻葡萄汽水味道的回忆。更厌恶此刻心底深处,那一点点……因为那句突兀的“晚安”和那个旧称呼而泛起的、微不可查的酸涩和动摇。 他猛地抬起头,灰白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片冰冷的琉璃。他不能这样。宁笙的“追”,带着资本的傲慢和十年前的亏欠,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胁迫和补偿。他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被动的情感泥潭。 《白鸟》是他的战场,是他唯一能掌控的、真实表达自我的地方。他必须守住这里,不受任何干扰,尤其是来自宁笙的干扰。 他撑着门板站起身,脱掉外套,走向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他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 他走到书桌前,那里摊开着《白鸟》最新修改的分镜稿。他强迫自己坐下,拿起铅笔,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那些线条和文字上,聚焦在聋哑画家陈默无声的世界里,聚焦在拳手阿城那沉重如铁的枷锁上。 灯光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专注而略显孤独的轮廓。铅笔在纸页上划过的沙沙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然而,手机静静地躺在书桌一角,屏幕虽然暗着,却像一个沉默的威胁,提醒着他,那个名叫宁笙的“麻烦”,并未远离。 阿城的演员依旧空缺。 星海资本的打压涌动。 而那个“投的是人”的疯子投资人,正躲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好菜”。 这一夜,对谈致远来说,注定漫长。 宁笙:不许欺负我老婆[爆哭][爆哭][爆哭],老婆不哭不哭[爆哭][爆哭][爆哭] 谈导:╮( ̄⊿ ̄)╭去医务室 [化了][化了][化了]我不行了好累,学校真是一个吸阳气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小黄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