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我暗恋日记,但失忆》 第1章 第 1 章 咚!你有一份新的邮件待查收。 顾珩一个月前给两个油画班布置了期末考核作业,最近同学们赶在截止期限前死命往顾教授的邮箱投递邮件。 电脑叮咚叮咚好一会儿,等稍微安静了点儿他才打开邮箱,准备查收保存一条龙。 挪动鼠标,单击左键。 顾珩简单划拉了一下,箭头挪到右上角关掉了。瞥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是晚上八点。 他靠在椅背上,脚下微微一滑,离电脑屏幕远了些。顾珩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在眼角按了按。 等顾珩觉得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凑近电脑屏幕一看,再次打开刚才那封邮件。 再看一眼,里面的内容纹丝不变…… 顾珩觉得自己可能撞鬼了。 也有可能是最近忙出幻觉了。 再不然就是某些调皮学生胆儿肥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自己的私人邮箱查收到一封暗恋日记? 日记主角还是高中时期暗恋视角下的他自己? 顾珩作为28年根正苗红的社会五好青年,他直觉这是一场恶作剧。 实话说,顾珩前半生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调戏,这么看来他反而觉得有些新奇。 当然,如果日记主角不是他自己就更好了。 顾珩拧眉,视线锁住这一封恶作剧邮件,然后他抬手叉掉了邮箱,删掉了后台,关闭了主机。 重启。 咚!你有一份新的邮件待查收。 学生们的邮件跳出来,顾珩却没办法忽视一堆工作邮件里头鹤立鸡群的暗恋日记,他指尖轻点在桌面,犹豫之下再次打开——就算是恶作剧,他也要把发件人披的皮拔下来搞清楚谁在作妖。 这是一封发送时间2015年12月12日,接收时间2025年12月12日,横跨整整十年的古老邮件。 邮件里是一页手写便签日记,日记内容顾珩看两遍就已经烂熟于心,大概讲的是某位同学高中不务正业对他一见钟情的小事。 撇去内容不论,这人的字迹洒脱不羁,充满了个性鲜活的野性美,顾珩觉得单论个性化和美观度和自己有的一比——非常具有特点,且不失观赏价值。 他挪动鼠标单击发件人,结果不到一秒弹出了“404not found”。这是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当然查无此人,顾珩徒劳无功。 匿名邮件收得少,他只在手下课题组学生暗戳戳搞小动作的时候收到过。 面对这份横跨了整整十年的邮件,顾珩就连发件人信息也找不到,这事属实有点憋闷。 于是在顾珩开了电脑自查程序一无所获后,他思索了片刻掏出手机翻开某个联系人,然后发去一条消息: 顾:有事。 消息跳出来的很快, 鬼:不在。 顾珩冷笑一声,并不管对面人的死活。 顾:远程监测一下我的电脑有没有被植入程序。 你发起一条转账50000元。 对方已接收转账。 鬼:包在我身上~ 顾寒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404not found ,又在手机上戳了几下。 顾:再帮我查封邮件的发件人,套出对方的IP地址和信息。 鬼:这是另外的价钱~ 你发起一条转账10万元。 对方已接收转账。 鬼:包在我身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 对方的专业性顾珩从不质疑,不然也不会找他了,于是很快他就有了结果。 鬼:没有任何外部程序植入痕迹,没有任何病毒痕迹~ 顾:你确定? 说好的不质疑我的专业呢哥们儿? 鬼:确定呢亲~骗你我这辈子赚不到你的钱~ 顾:那发件人查出来了吗? 鬼:抱歉呢亲,对方网络套的是假ip,还得要点时间。 顾珩看着对面的回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是希望这是撞鬼了,或者这封十年前的日记成精了。 不然以他十年前上高中那个“生人勿近”把“不屑于跟你们来往”写在脸上的装逼欠揍样,他确实想不出有谁能喜欢他。 深夜的神秘与寂静笼罩在这片城市的上空,阴风呼啸而来,在这样幽暗的黑夜,顾珩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配合着这封诡异的恶搞日记,任谁来了都会忍不住打个寒战。 但顾珩只平静地最后再把这份日记收入眼底,然后彻底关机眼不见心不烦。 他在几十年唯物主义的灌溉下长大,道心澄澈。 一封日记而已,还没让顾珩到茶饭不思难以入眠的地步。 顾珩捏着杯壁起身朝健身房走去,趿拉拖鞋的声音寂灭在卧室的地毯上。 每晚睡前他都会在画室待一会儿,离开前再次检查过画室的温控系统运行正常后,安静躺上床。 夜明明已经很深了,但顾教授一如既往的陷入了片刻的失眠。 比起一封没造成什么影响的邮件,可能最近不想下笔更让这位画家糟心。 哪怕是被外界公认封为天才的顾珩也难逃创作的魔爪。他能将一幅画完成得完美,却抓不住完美的主题。 顾珩无法容忍自己笔下出现没有灵魂的作品,这就像程序员不希望写出没有运行含义的完美程序。 意识陷入沉睡前的片刻,顾珩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封手写日记。 字迹大方美观洒脱率性,其实内容也很简单凝练: 2015年12月12日 雪 我盯着窗外的枝头的雪看时,班上新来了一位转校生,很白,和雪花一样白,很高,竟然比我还高(我还能长的,应该,大概)。 看上去很帅。 在临近高考的节骨眼转进尖子班,我敬这哥们是条汉子。 他说他叫顾珩,还挺好听的,字写得跟我的一样好看。 他坐在后面,带头鼓掌欢迎的时候我朝他看了一眼。 我确实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看到他的脸我第一次那么想拍人像,简直像英俊版白雪公主。 我还挺喜欢他的。 复盘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顾珩眼皮惊跳一下。 如果这份日记是他高三时班上的同学发给他的恶作剧,那会是谁呢? 毕竟当时整个班都坐在他前面…… 顾珩思来想去,高中的人他一个都没联系,那些过客就像一阵风一样,在他生活中吹动了衣角,然后没有了生息。 “我还挺喜欢他的。” 到最后脑海里只剩下这一行字,它们突然像水波一样晃动着,逐渐放大。 “我”是谁?喜欢谁? 顾珩孤身站在一片无尽的黑蒙蒙里,他走近了,也有可能是那一行字向他靠近了。 他指节微动,然后抬起右手,食指指尖轻点在了那个“他”上。 “滴咚。” 声音像一滴水珠滴进平稳如丝缎的湖面里,漆黑的世界以他为中心泛起一圈圈涟漪。 顾珩再一睁眼,他站在了高三那年的讲台上,底下白雾蒙蒙的。 身后黑板上是遒劲有力不遮锋芒的两个大字,他听见自己说: 顾珩。 顾珩扔下粉笔向着唯一的空座位走过去时,班上突然响起一道掌声,然后是稀稀拉拉的,再然后掌声雷响。 在震耳的掌声中落座前,顾珩朝着第一道声响的方向回望了过去。雾蒙蒙的视线里,那个方向好像有一双白色的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道视线直白、锋锐,落在身上像被人洞穿的感觉,但是顾珩看不真切。 是你吗? 顾珩在心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他迈开腿,向前走了一步,画面又开始泛起水波纹,下一秒轰然坍塌。 北方这个时节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雪花噗嗤噗嗤地落在窗沿上。顾珩指尖按着太阳穴,站定在窗台边,将办公室的窗户阖上了。 他昨晚做了一夜的梦,休息得很不好。 但下午的行程上有一项和文物修复合作方会面的安排,顾珩只能靠咖啡续命,赶在上午把学校的事处理好。 “笃笃笃”办公室门外传来叩门声,顾珩说进。 门虚虚得开了一张宽缝,探进来一张隽秀的脸蛋——是他两个任课油画班的班长,思佟。 “顾老师,早上好~” 她大推门进来,笑意盈盈的脸上挂着两颗疲惫的黑眼圈。 顾珩温和地朝她点头,缓声问什么事? 思佟将手里两个班的油画作业摞整齐放在办公桌边,然后说:“顾老师,这是同学们的纸质作业。是这样的,同学们昨晚和我说电子档提交不了您的邮箱了,但是还没有到截止时间,我来跟你询问一下情况。” 顾珩了然:“我把邮箱给关了,昨晚已经私信你们学委,期末作业考核可以让他收集好私发给我。“ 思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啊,那我再去和他们说一声,学委们为了带我们两个班的同学免费参观摄影展,最近忙着给展子做志愿者呢,可能没看到消息。” 顾珩的笑令人如沐春风,随身附和她:“没关系,那就辛苦你了。” 这位姑娘在这春风中差点沉醉,思佟晃了两下脑袋清醒过来,递了一张门票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歪了歪头。 “顾老师,下午有个摄影展,有个展厅安排的是摄影界有名的江老师的作品,同学们想邀请你一起去。” 顾珩沉吟了一会儿,略带抱歉地看向她:“我下午还有事儿不能应约了,祝你们观展愉快。” 思彤“啊……”一声拖长了声调,“那好吧,顾老师再见。” 她背影略带失落地转身出门了。 顾珩捡起手边的文件继续翻开。 其实像他们这种级别的老师并不在学校常呆,好几个合作课题就够忙活的了,遑论艺术创作。 但两个油画班的同学都异常喜爱他的课。 无他,顾教授长得尤其好,对比其他老师还格外年轻。除此之外这位生性傲慢的顾教授格外能装大尾巴狼,性格在学校里传出去是出了名的温和。 所以每学期的期末教师评测,顾教授都以遥遥领先的分数将别人甩在身后。 这还是在学生们没办法给他打满分的情况下,仍然一骑绝尘。 实话说顾珩对于手底下的学生管的并不松,他代教两个本科班学生,对他们的要求极其严苛。 对于手底下直系的硕博同学也算不上一个很佛系的导。课题组里他不要求每周开一次组会,但是布置下去的活儿就已经够手底下的人忙得团团转没功夫找他了。 但是顾教授的外表极具迷惑性,身材很有挑战性,在专业上又称得上一方大拿。 虽然同学们怨声载道,但都还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年轻孩子,获得的成长也是实实在在的,对顾珩这种笑面杀手也就格外宽容。 所以他手底下的学生并不怕他。 等顾珩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他已经忙得错过了饭点。 抬手一看,再过一会儿就到和合作方的约定时间了,顾珩只好抄起椅背上的外套出门赴约。 桌上那张思佟没带走的摄影展门票半边挂在桌边,最后晃晃悠悠掉下来。 第2章 第 2 章 冬季的雪越下越大,清障车都开始寸步难行。好在约见的地点离学校并不远,是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咖啡馆就开在公立美术馆边上,顾珩驱车赶到的时候碰巧在美术馆门口看到了熟人。两个油画班的同学们结伴,鱼贯而入。 顾珩还有正事要干,他撇回视线,收了遮雪的黑伞,推门而入。 这并不算特别正式的约见,只是对方需要确认一些合作的细节,所以场合也显得随意了很多,合作方就在靠门侧的雅座上,顾珩在对面落座。 他对面是文物修复资金部的龚组长,两人之间隔着一杯渐冷的耶加雪菲和两份用回形针别住的合同。 两人也算是长期打过交道的老熟人,对对方的秉性都还算了解,所以一上来直奔主题。 龚组长将文件翻到第七页,上面是修复中的颜料选择。 “我们赞同顾教授您所说的,用古法矿物颜料修复江山图的局部。但是青金石的原料难以开采,货源稀缺,要想拿下恐怕过程损耗极大,投资费用高昂。” 龚组长推了推眼睛,“而且您知道的,基金会更希望使用现代颜料……” 龚组长没有再说下去,他多年和这些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打交道,据他的经验来看,这些艺术家对和经费相关的问题表现得尤其轻蔑。 可偏偏理想要为现实让步。 玻璃幕墙外的阳光被滤成冷调的蓝,顾珩用无名指推了推金丝眼镜,半边脸暴露在倾洒的光线下,让他看上去冷冷的。 事实上顾珩确实想把文件扔回去拍在人脸上。他内心嗤笑:那不如请他们回去直接喷绘修复文物。 但是面上还是维持着浅淡的温和,这份面具褪去了光线盖下来的冷意。 顾珩勾起一旁的钢笔,笔尖在材料采购条款上悬停。他耐着性子朝坐在对面的人解释,声音却比咖啡温度还低。 “如果要实现真正的古法修复,青金石原料必不可少。”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尝试高价寻求市面上的青金石原料,修复文物定当我们不遗余力。” 顾珩冷笑一声,市面上的青金石成分掺了群青化学颜料,作画效果大打折扣。但是和这些只讲经济效益的商人们博弈,他才懒得解释。 龚组长看见对面的人勾唇微微一笑,阳光突然晃过他的睫毛,在纸面上投下细腻的阴影。 那张浅薄的嘴唇微微一张:“开采青金石,我亲自去,费用我承担。” 龚组长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他对顾教授的财大气粗早有耳闻,但是今天真切感受一番后,他有些感叹。 上天对顾珩这样的人,真是太偏爱了。 这次沟通最难谈的部分被顾珩三下五除二解决,合作方案修改得很快。 龚组长最后接过方案确认一遍,抬头的时候顺着顾珩的视线转头。 "民生美术馆今天很热闹啊?"他试图缓和气氛,"听说是个年轻摄影师的......" 里面正是思佟跟顾客提起的摄影展。 顾珩并没有仔细听龚组长说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收拾好文件,起身最后抿了一口咖啡说:“那我就先走了,后续有问题再约。” 顾珩不置可否,他只希望问题越来越少。 会面结束的时间比他预想的早了太多,紧密的行程突然有了空档。 叮铃一声,咖啡厅的门被推开,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手上拎着公文包走进。 结果恰好和收拾完走到门口的龚组长相撞,顾珩立刻起身前去查看情况。 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是男人手中的公文包散开,里面的展览海报洒落一地。 他躬身去捡的时候西服上别的胸针闪了一下顾珩的眼睛——艺术馆的LOGO,这是策展人的身份象征。 那面印着《秩序》的宣传页滑落在地,正好落在顾珩脚下,他莫名被吸引住目光。 故障的十字路口、错落的街道巷口,顾珩看到的明明是混乱。 他曲着膝盖半跪在地上,将附近的海报总成一叠递给策展人。 男人起身道谢,犹豫片刻从内袋抽出一张观展门票:“感谢帮助,这是旁边摄影展的门票,您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门票的票根上印的是《秩序》的宣传封面,顾珩指尖微动,身体比大脑更显做出反应。 他接过门票说了声谢。 顾珩还没有搞明白自己这样举动的动机是什么,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站在公立美术馆的台阶了。 艺术馆门口立着巨型海报,右下角有一排排参展摄影师的介绍。 相较于其他完整流水线样的介绍,第一行显得尤其简短。 他是这么写的:江直,纪实摄影,参展作品《秩序》。 艺术工作者行事千奇百怪,怪成这样的第一次见。 江直,这两个字滚在顾珩的嘴边。 他很少关注摄影这类作品,但对于他来说,这个名字不算陌生。 江直这个人,顾珩高中就注意到了。 顾珩压下心底涟漪的思绪,最终还是迈进大门。 海报上的布展效果图显示,江直的作品被挂在美术馆最不规则的3号厅——那个号称"策展人噩梦"的多边形空间。 沿着通道直走,转身,不规则的内部构造和交错的光影变化给顾珩的视网膜带来很大的冲击。 他的大脑自动分析起构图——倾斜的展墙会放大摄影作品的动态失衡,恰好契合江直镜头里那些踉跄的瞬间。 这种布展智慧绝不是公立那些老派策展人能想到的。 顾珩今天穿的正装三件套是纯黑的杰尼亚羊毛料,很符合他理性学院派的身份和风格。而此时顾珩站在这巨幅摄影作品面前,就像一尊古典雕塑步入后现代废墟。 透过光影交错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3号厅的入口处人群攒动,里外三层层层围绕着一幅“作者认证照”,照片上是一张抓拍视角的人脸。 没有构图,没有技巧,偏偏这人的出现比整个馆内的艺术作品还要吸引人。 这是一张精致浓烈的脸,他嘴里叼着眼睛腿的尾尖,双手正将半长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 顾珩在这一刻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源自于熟悉感还是什么别的。 江直这个人,连张像样的形象照也没有。 顾珩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就连高中通卡上粘贴的一寸照都是从中考准考证上扣下来的。 很奇怪,明明顾珩对从前毫无印象,但某些记忆就在脑海里冒了尖。 这样的展厅,这样的创作者。一阵悸动的风从他的意识中呼啸而过。 好笑,传统的学院派艺术家因为这一场毫无秩序,甚至称得上离经叛道的摄影展来了灵感。 但他本该与这里格格不入。 总之在失控前,顾珩快速移开了视线。 顾珩迈开脚步,转身想要离开这个荒诞的地方。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道微弱的“顾老师!这边!”留住了他。 思佟和同学们从观赏江直照片的人群中钻出来,结果看见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三四个年轻富有活力的孩子们窜到了顾珩面前,惊喜溢于言表。 思佟细声细气地问他:顾老师,你也是来看展的么?” 废话,难不成我来看你们的吗? 顾珩皮笑肉不笑,温和地朝他们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顾老师,我们想见见江直老师,他的作品实在是太震撼了!您知道他在哪吗?” 望着孩子们一脸灿烂无邪的笑脸,顾珩一阵无言。 他很想残忍地告诉他们:不能,你们老师神通再大也没神到能给人精准定位,还是个百八十年没交集的人。 顾珩但笑不语,因为他直觉要是不给这群孩子们指个方向,他会拥有一群尾巴。 顾珩不想自己长一群活泼好动的尾巴。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点头,示意他们跟过来。 尾巴1:顾老师真是”太棒了! 尾巴2:赞同,帅气温柔体贴多金的教授我爱了 尾巴3:……+1 这群孩子们的群里热闹起来,顾珩对比毫不知情。 他不是没有做过把这些孩子带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卖了”的打算,可他们笑起来傻傻的,还挺有感染力。 最后顾珩是真把他们往创作者休息室带。 通常情况下,在参展活动中老师将自己的子弟带去休息室引荐是很正常的,投资方和合作方也会去那里找人。 虽然他和江直并不熟悉,虽然他们只是曾经有过一段简短的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不过顾珩确定江直一定不在。 最近这些年休息室大多是空置的,因为这些艺术家们有些忙于参加觥筹交错的晚宴,还有像江直这种大概率常年外出踩点扫街采风、真正深耕行业的从业者。 其实他只是想带着几个学生去休息室,吃点瓜子,喝点水休息休息,然后假装接了一个电话,匆忙离开。 然而顾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能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场景,这样一个时间,碰上恰好出现在这里的江直。 在最不可能的地点最不可能的人,顾珩感到了荒谬。 都说江直是一个没有秩序的人,顾珩心道果然如此。 江直出现的时候,身边还跟着顾珩最熟悉的老头儿。顾珩和身后的尾巴们正好处于视觉盲区里,于是在他朝尾巴们示意安静,这几个人躲在墙角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去。 “江老师真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啊,不愧称为业内天才。” 说话内容落不下地的官腔,很符合学院做派,但不是老头儿的风格。 “说笑了,你才是前辈,捧杀了。” 这么直言不讳的说法,顾珩心念一动,没由来地想,江直这时候一定轻轻蹙着眉。 “江老师太谦虚啦!这一次的作品我都仔细观赏了,名为《秩序》,带给我的视觉冲击却截然不同。说起来我还没有在展板上看到您这次作品的创作理念,方便给我这个没脸没皮自称前辈的老头子透露一下吗?” 老头儿确实没脸没皮,顾珩思索了片刻,其实他也想知道。 想了想,江直直言:“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创作理念,想拍,我就拍了。” “但秩序与混乱的撞击也确实带给我震撼的感受,我还当那是江老师作品里新的规则秩序。” 老头儿不信。 江直听完摇摇头:“你们所谓的规则,不过是天才留给庸人的路标。” “那江老师一定就是制定规则的天才咯!嚯嚯嚯!” 老头捋一捋胡须。 “只有你们传统学院派才给人定那么多规则,循规蹈矩。” 江直狡黠一笑:“我嘛,什么也不是。” 他转念想了想:“我是规则之外的人。” “哈哈哈唉哈哈哈,小江,你可真有意思。 那和我们学院顾珩合作的这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合作?顾珩并不知道有这回事,老头儿又在给他四处找事儿了。 江直对于这个问题很久没有回答,顾珩的指尖隐约往掌心按。 “不要” 他听见了江直斩钉截铁的答复。 第3章 第 3 章 四下顿时寂静,老头儿吓得把胡须揪断了几根,身后的尾巴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顾珩都没发现指尖已经把掌心掐出了深深的印记。 一看身后,这群尾巴们生怕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早就夹着自己跑了。 人人都说顾珩是学院派最具代表性的天才,每次听到这两个字他都只是舒缓眉眼笑笑,从不否认。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天赋和傲慢。 最客观的事实是,优渥的家庭背景,专业的绝对天赋,他生来就有傲慢的资本。 顾珩本来以为自己会像从前一样毫不在意,因为他获得的成就已经足够打脸异己者800回。 但对同为天才的江直,顾珩想,他会在一个不经意的茶会上,轻描淡写地用学术黑化不着痕迹地攻击对方的知识盲区。 比如他会在江直的镜头对准眼前的时候丢下一句:你们摄影总在追逐“现实”,却从未真正面对画布的“物质性”。毕竟——快门太快,你们根本来不及思考。 片刻后顾珩自己都笑了,不过是江直随口的几句话而已,无足轻重。 就在顾珩也打算转身就走的那一刻,江直的声音又想起在空荡荡的廊道里。 “实不相瞒,那位纯正的学院派代表,可能不单单会和我的理念起冲突。” “哦?愿闻其详。” 老头儿竖着耳朵,时刻准备着听点儿什么陈年秘辛。 “他可能跟不上我的脚步。” 老头儿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 江直那头继续道:“所以您说的合作这事儿,还是要再多多考量,最关键的是顾教授兴许也有他的想法……” 顾珩也沉默了,他发出一声隐晦浅淡的嗤笑。 荒谬,什么劳神子合作,他第一个不赞同。 接了那张票,来这个摄影展走一遭,真是让顾珩轮番经历新奇体验。 不过顾珩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旁人的几句话,着实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出了展厅那几个小孩早没影了,顾珩点开手机给老头儿编辑了条短信,勾着车钥匙下了艺术馆的台阶打算直接走人。 但是顾珩这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上天偏偏针对起他来。 作为业界知名人物,见一面十分难得,更别说顾珩总是神出鬼没。 于是大庭广众青天白日天地可鉴,顾珩被恰好来采访摄影展的记者们围住了。 这边老头儿刚好跟江直边走边聊,从里面溜达出来,于是另外一拨记者围了上来。 两群人堵在门口,不知道哪个天才想在短时间内高效收集到更多素材,最后两波记者竟自发地将两个圈圈汇成了一个圈! 一些无良记者的闪光灯是真的闪。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道愕然的视线撞在一起。顾珩下意识把江直拉入怀里,抬手护住了他的眼睛。 这竟然才是两人这么多年来真正的第一次碰面。 等这群人被保安疏通散开,顾珩一言不发地放开江直,被放开的这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发圈在混乱中不知道被哪个该死的扯下来了,半长的头发披落在江直单薄的肩背上。 从前的顾珩确实傲慢,在今天以前他甚至不记得他和江直曾经高中同班。 所以这是顾珩自认为,第一次**裸地直视江直。 眼前的人眉目深邃如画,是一副矜贵小少爷长相。纯色的老头背心胸前挂着个墨镜,实穿的卡其色衬衫两边袖子微微挽起来。 明明是最简单的打扮,却怎么也遮不住极好的身材比例,和周身最干净纯粹的气质。 江直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个黑色的发圈,他微微低垂着头将皮筋叼着,两只手简单地拢住长发,几缕碎发垂下来。 好随意,顾珩想。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比自己矮一些的人,却又在对方抬头前挪开了视线。 顾珩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谢谢你。” 江直的声音清脆,像碎玉。 顾珩听到了,他扭头对上江直最直白坦率的笑。 顾珩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这句的声音还大些…… 一对上江直的视线,顾珩很确定,他不记得自己。 对上这种明亮的、灿若星辰的眼神,顾珩有种拨云见山的明朗熟悉感。但是熟人见面故人重逢可不是这样的眼神。 他没说话,微微垂眸望进这双特别的眼睛里,回以简单温和的笑。 老头儿,不仅是顾珩的祖父、他们艺术院的院长,其实还是这座艺术馆的馆长。 title很长的老头儿朝着他们过来了。 员工们办事不得力,他作为馆长很是愧疚。 “怪我这个馆长做的不称职,差点害我们艺术界丧失两颗最明亮的、冉冉升起的新星!” 顾珩假笑不语,旁边的江直微微挑眉,毫不在意地开了一句玩笑:“好不容易从泥石流底下劫后还生,今天差点没能从人石流底下逃过去。” 老头儿哈哈的笑了。 这边江直也再次撇过脸来向顾珩伸出手问好:“原来你就是顾教授,久仰大名,摄影艺术江直。” 顾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把傲慢写在脸上的人了,他同样伸握手向江直问好,内心却暗暗吐槽了一声,呸的久仰大名,刚刚谁在背后诋毁我来着。 正巧顾珩原来的小尾巴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 “江直老师!”小尾巴门望向这边的眼睛亮晶晶的。 顾珩决定在这群没有出师的徒儿们丢人现眼前先站出来。 “咳” 江直的眼睛看过来了。 “这几个是我的尾……啊不,我的本科学生,很有才华,他们今天慕名而来,专程为你。” 于是小同学们得到引荐,一一和江直互换了联系方式。 老头儿望着小辈们,眼里都是笑意。 他爽朗开口:“既然我们现在祖孙三代同堂,干脆去吃个饭,怎样? 孩子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祖父叹为观止拍手叫好。 什么三代?什么同堂? 这老头真是越来越敢说了,顾珩的嘴角抽了抽。 江直听完却直接笑了起来:“顾馆长您还是一贯的风趣幽默。” 顾恒盯着他嘴角的弧度,心里却有些犹豫。他还惦记着画室里那张雪白的画布。 旁边的江直眉头微皱,一只手往后探摸了摸后颈,突然冒出来一句:“不过不了,我过段时间要离开,这几天要把工作室的单子清一下。” 翘起来的尾巴们落下了^、…… 江直抬手看了眼腕表,顾珩明白这是真有急事了。 顾珩把眼前人转身离去的动作收尽眼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背影突然转过身来,视线直勾勾的盯住他,顾珩不解。 “顾教授,要不要加我微信?” 顾珩盯着只有初始消息的空白聊天框出神,他没有打任何备注,聊天框的上方只有“酱汁”两个字,头像是江直在澳洲旅拍的艾尔公路,非常好认。 哐当一声,顾珩猛然清醒。 调色板之前被他随手掷在一边,本来就要掉不掉的,碰巧砸下来,盖在他腿上。 顾珩大拇指抵住右边的太阳穴,自嘲的笑了笑。 他关上手机放在脚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鬼事神差递出去的二维码为什么会是私人号码。 顾珩没再管它,视线落回面前空白的画布上。 江直的《秩序》像是一阵风,托着他的思绪高高扬起,然后坠入混乱中徘徊。 他闭上了眼睛。 画室里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气味,其实闻起来却有些刺鼻。 巨大的空白画布绷在架子上,像一片未被驯服的雪原。 按照流程,顾珩会先用最细的狼毫蘸取稀释的熟褐色,在画布上打下几何网格,每一根辅助线都严谨精确得如同建筑图纸。 一支笔落下,就要落在该落的地方,一抹色彩铺下,就要成就最完美的基调。 这是顾珩作为天才最常铭记在心的告诫。 又或者说,就是顾珩从拿起画笔的那天就恪守着它,所以才成就了现在顾珩,外人口中的天才。 所以他的画风是纯粹的—— 纯粹的理性控制,纯粹的形式追求,纯粹的历史重量感。 江直说,他想拍他就拍了。 顾珩想画,他的笔下就能诞生出令无数人吹捧的经典。 但此刻他的手却悬在调色板上方。 那些被严格分类的锡管颜料—— 钴蓝、玫红、祖母绿—— 突然显得那么… …虚假。 顾珩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江直镜头下那迸裂的瞬间。 他今天好想透过江直的镜头看见了泥浆飞溅的野蛮力量;看见了人群混乱中透露出的原始生命力;看见了光线在积水表面折射出无序而耀眼的光斑。 “纯粹?”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尖锐地响起,带着江直那种混不吝的嘲讽。 “你的‘纯粹’不过是把鲜活的世界塞进棺材,再涂上一层名为‘永恒’的防腐香料!” 顾珩的思绪彻底陷入被那阵名为江直的风拖进混沌里。 他猛地抓起一支最大的猪鬃板刷,粗暴地捅进一罐未经调和的最原始的生褐颜料里。 没有任何稀释,粘稠如泥浆的颜料被狠狠甩在洁白的画布上! “啪!” 一声闷响,褐色的污迹在画布中心炸开,边缘溅射出放射状的丑陋斑点。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有的规则:没有打底稿,没有控制厚度,没有考虑色彩关系——只有最原始、最粗暴的物质宣泄。 这感觉…… 陌生得令人心悸,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破坏性的快感,像他长久佩戴的枷锁突然被挣开一道裂口。 顾珩猛然惊醒! 睁眼一看,眼前还是最空白最原始的画布。 他脱力一般抬手,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指尖的颤抖。指尖抚摸上心脏,那里的跳动趋于平静。 第4章 第 4 章 学院派艺术家们是古典主义和传统主义忠诚的继承者,他们坚信,所谓的艺术是有规则的,是分对错的。 所以创作思绪开始混乱,这对于一个学院派画家来说,无疑是恐怖的消息。 但对顾珩来说不是。 他的眸光清浅无波,只稍稍抬眸看了一眼空白的画布,然后无所谓地将手里的画笔扔到一边,起身离开。 只要他想,他随时随地能让自己摆脱那一片混乱。 因为他清楚古典完美就是成就学院派油画的底色。 看来这幅画还是不到时候,画室中央那片空白泛起波光,画室的门缓缓阖上了。 和江直合作的事儿老头儿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的说法,顾珩只当他像从前一样拿他寻开心。 越来越为老不尊。 飞机缓缓滑行,顾珩的视线透过舷窗向外看,地平线从地表抬上来,渐渐拉高延长。 自上次艺术馆一别,顾珩再也没有见过江直,听说这人前几天也跑外地了,谁都找不见影。 顾珩调出来手机看了一眼聊天界面,屏幕还停留在刚加上的空白。他神色淡淡地拉到江直信息的最下面,红色的删除键挺容易找的。 其实加好友的举动真的很没有必要,顾珩不觉得他们还会有什么交集。就像他们曾经那半年的同学联系,十年到头来根本用不着联系………… 光线透过淡薄的云层穿进来,肩胛骨在金色中凸起锋利的弧度,显得人安静宁和。顾珩悠悠转醒的时候,飞机刚好落地日喀则和平机场。 先前他和文物修复的公组长说要亲自来西藏采购青金石原料,并不是脑门一热临时起意的想法。 早在接手这项修复文物的工作时,他就联系了藏地最熟悉矿石颜料开采和古法提纯的老师傅们。 当顾珩双脚踩实在广袤的地面上时,他终于算到了地方。 旅人说它是座无聊的城市,没那么繁华,没那么便利。 但这里是通往天堂的眼睛。 鎏金的光线沿着扎什布伦寺的白墙金顶倾泻而下,最终落在喇嘛绛红的僧袍褶皱里。 褪色的唐卡和斑驳的玛尼石墙在时光中诉说这片大地的古朴与厚重。 这片白墙红衣的色彩撞击能让每一位摄影师驻足。 江直收了相机,重新把挂在领口前的墨镜戴上。这人身形单薄,所以穿得再怎么厚实也让人忧心他能不能抗住这冷酷的天气。 他随机钻进了某家藏餐馆,冲老板点了份藏面。 汤头带着牦牛的鲜香流入四肢百骸,江直从比他脸还大的碗里抬起头,在口袋里掏出路线图,他随意瞄了眼地图上缩略的小字,在岗嘎县边上的是…… 东巴村。 老师傅德吉给顾珩安排的车找不到影,他废了好大力才搭到来这里的顺风车。 顺风车开口漫天要价,把人放到目的地就甩着车屁股走了——还是辆不讲道理的黑车。 顾珩等车尾烟散去,他扯下口罩,把开着免提的手机怼到耳朵边上。德吉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我……岗嘎县……说……去东巴村………” 凑不凑耳边都听不清楚,顾珩一只手插兜,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他平静地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电量显示。 赤红色的1格电不出意外在下一秒黑屏关机。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然后在思考再招呼顺风车打道回府的可能性。 等到了地方他才深切感受到电话失真的危害到底有多大,德吉想表达的意思可能是要去东巴村,不是到东巴村汇合。 在这里随机招呼路边顺风车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但顾珩隔着口袋叩了叩关机的板砖,他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有人的地方走,顾珩脚步不慌不忙的,他沿着路一直往前。 只是身边的行李箱实在很打眼,一辆外地牌照的SUV缓缓在他边上停下来。 “嘿!” SUV的车窗摇下来,里面一胖一瘦。精瘦的那个坐副驾,离他近,冲他喊。 “去哪儿啊?!” 瘦子的胳膊招呼出窗外,往顾珩的方向够,在碰到顾珩的肩膀前被他下意识迅速躲开了。 SUV恰好在顾珩面前停下来了,里面两个人透过车窗看出来,顾珩身体反应快过大脑瞬间头皮绷紧。 他一只手格挡身前表示不要靠近,另一只默默伸进口袋,那里有一把他最趁手的瑞士军刀。 瘦子扭头冲主驾上的胖子说了什么,一直拽动开门的车把手发出哐当声。顾珩眯了眯眼睛盯着这两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以一敌二的胜算。 如果对方手里没什么工具,顾珩设想了一下,可以赢。 心跳砰砰在胸腔里跳动,他暗中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哒。”车锁开了。 顾珩盯着瘦子的脸,瘦子的脸还探出在车窗外,一只手拉着内门手来来回回拽,不确定另一只手藏了什么东西。 车门开到一半,那具精瘦的身体想要钻出来。 “顾珩!” 顾珩猛然回头,身后通体漆黑的越野风尘仆仆从道路的拐弯角冒出来,瞬间来到面前,急刹在SUV后面扬起一阵尘土。 熟悉的身影很快飞下来,他动作迅速得赶在瘦子钻出来前拍了一下半开的车门把门怼回去,然后在瘦子的痛呼声中拽着顾珩往回跑。 “快!上车!” 顾珩坐在副驾,从后视镜看到了那辆被他们甩在身后的SUV。 都用不着我自己动手,省力了。 顾珩把刚刚发生的事放脑海里窜成线复盘了一遍又一遍。他最终从后视镜淡淡收回视线,看向一边的人。 还是一身实用精简的装扮,长发随意地盘起,鼻梁上的墨镜有些松松地架着,想来是刚刚脚步太匆忙震得墨镜框不稳了。 好看的额角泛起细腻的汗珠,顾珩看清了一滴细小的汗珠凝聚滴落下来,思绪瞬间回笼。 他刚好遇到麻烦,这人刚好就出现了。 要么他或许和这人有什么砍不断的孽缘……要么……这人对自己另有企图。不然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意外相遇。 江直对顾珩复杂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事实上一切还真只是非常非常碰巧的巧合而已。 不过要是他略知一二,也不会费口舌辩解,因为很久以前他确实起过要偷偷跟人后面观察的心思。 不过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怕是要回溯到高三刚遇上那会儿去。 江直瞥了眼中岛,他说附近的岗嘎县有住宿。那双精致的眉眼向顾珩这边微微偏了偏:“而且离这里最近,把你送过去咯?” 他不问顾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目的,也不问他从哪来到哪去。 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好像没有一点意外,眼底干净澄澈,像是装下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那份洒脱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没办法真正被他放在眼里,所以他毫不意外。 “干嘛一直看着我?没体验过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江直抽空回了他一眼,脸上意犹未尽。 顾珩轻轻嗯一声。 其实是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 江直莞尔一笑,他坦言说:“我知道你双拳能敌死手,不过不用客气。”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拎起之前拧开盖子的水杯:“其实他们不一定就是歹徒,但类似的坏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江直直视前方,努努嘴继续说:“所以你后面小心些,要是下次又碰到了没有我这样的英雄在场怎么办?” 顾珩眉梢一动,轻轻笑了。 他听见自己说好。 二十分钟的车程眨眼就过去了,江直把车停下来,扭头去看他:“住宿定了吗?” 顾珩从口袋掏出了黑屏的手机,然后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不如先问问这台关机的板砖?” 江直大为震撼,他算是知道顾珩孤零零走在路边差点遭遇不测的原因了。他若有所思,然后驱车拐进了一条小路。 顾珩瞅着他们里中心越来越远,他最后看了眼落在身后的闹市,挑眉问他:“这是……?” 突然想通要把我卖了? 江直对他眨眨眼,神秘一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越野在一座外表看上去灰扑扑的民宿前停下来,江直推开车门,冲里面喊“卓玛!” 院子里钻出一只灵活的身影直直冲江直飞过来,在发现还有人后紧急刹住车。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睛从捂得严实的衣帽里漏出来,用扫视一切的眼神打量着顾珩。 “这是顾叔叔,大大的好人,帮我交一下你阿妈,来客人了。”小卓玛又飞一般地窜回去了。 顾·叔叔·珩:谢邀……其实他还没那么老。 他下了车在江直身边站定:“熟人?” 江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过来:“不啊,我也前两天刚认识。” 顾珩闭麦了,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这人的社交能力,明明直白坦率得可怕,却还是受很多人欢迎。 他指尖点了点关机的手机,掏出来摊在江直面前:“劳驾,先给它充点电,没手机付钱。” 不然要是江直和这家人合起伙来给他下杀猪盘,他也好及时报警跑路。 江直接过手机嘟囔一句”我帮你交不就好了吗?”但还是钻回车里给手机连上数据线。 顾珩但笑不语。 第5章 第 5 章 木门推开的时候,牛粪火的味道先扑了过来,闻起来像是晒透的干草混合着雪原的味道。 顾珩抬手反盖住门框上方,江直捧着那永远不离身的相机钻进去时,发梢刚好从顾珩手背擦过,惹得一整痒意。 江直没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径直朝里屋走去。顾珩收了手,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阿妈,小哥哥又来了!” 老板娘蹲在炉子前,铜壶嘴突突冒着白色。她转头看过来时,两颗绿松石耳坠晃了晃,划出美丽的痕迹。 “多吉,再帮我开一间房间,给这个帅哥住。” 多吉就是老板娘的名字,她撑着膝盖起身,给两人都递了碗酥油茶。 搪瓷碗有个豁口,酥油茶边缘的金色刚好卡在豁口处。顾珩小心接过,然后听见多吉在那头说:“房间,没有了。” 多吉的汉话说得有些生硬,她劲瘦的手臂去够高处的钥匙圈,拿下来摆弄了一圈又摇摇头。 江直眉心微微蹙起,他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不巧,于是转头略带抱歉地看向顾珩。 这位颇有导游精神的江摄影苦着眉,手臂架起来的指尖轻点在关节处,像是在思考还有什么别家靠谱的地方带顾珩去。 顾珩也有些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江直的神色,心里短暂放下了江直另有企图的阴谋论。 他本来想回一句“没事”,却被突然开口的多吉打断:“你的房间,两张床。” 多吉的眼神也很明亮,还很有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力量感。 江直歪了歪头,过了几秒突然明白多吉说的什么,他拖长了音调:“啊……对哦,我定的双床房,还可以再睡一个人。” 两双同样明亮的眼睛一时齐齐看过来,都在等着顾珩回话,小小的卓玛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也好奇地看过来。 顾珩:…… 他第一次发现人的视线这么有重量感。 低头看向身边的江直,这人的瞳孔墨黑的,望着他的时候像是在说:我房间还有张床,你要来睡吗? 顾珩觉得他眼底盛满了**裸的邀请,原来企图的背后是更大的阴谋。 三道视线的重量让他骑虎难下,他喉结上下滚动,缓缓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勉强的样子。 江直瞥见了,朝他努努嘴。最开始开双床房是打算给一背包的设备找个地缝放,要不是多吉提醒了他,江直怎么也想不到:哦!原来他们可以睡那间双床来着。 自己穿过大半个城区把人带来,好歹没让人露宿街头,江直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结果这一个点头更让顾珩觉得自己是中了连环计,去了狼窝。 他怎么没直接说换一家民宿住呢? 见顾珩同意,江直转身上楼。前两天住进来的时候他的设备把另外一张床占满了,如果要睡人的话得收拾收拾才行。 顾珩被他这么直接的背影搞得有些茫然,他活了28年,难得在今天觉得自己会不会晚节不保…… 如果……他是想如果……江直对他色心大起要来硬的话,他一定会极力反抗的。 走到二楼拐角的江直见身后没人跟过来,爬在栏杆上冲他歪头:“愣着干什么?拿着行李过来呀。” 多吉从钥匙圈里又抽出了吧钥匙,让卓玛塞给他。卓玛蹦蹦跳跳朝顾珩过来,然后把钥匙按进顾珩的手心里,手臂举着给他指路:“小哥哥的房间,二楼右转,玻璃裂的那间。” 小姑娘重重点头,“快去找他。” 有一种全世界都在逼良为娼的荒诞感。 顾珩踩上二楼的楼梯,台阶的木板比他想象得更薄,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咯吱轻响。 二楼的玄关挂着一副全家福,里面的男主人很英俊。 说起来顾珩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这家的男主人,可能也是谋生计去了,还没有下班。 等顾珩在江直房间门口站定时,他才缓缓开始升起“要和这人共处一室睡一间房”的尴尬感。 门虚虚地掩着,顾珩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比他想得更干净,两张藏式矮床上铺着机织毛毯,房间里的其他东西都是整整齐齐。 推开门的时候江直刚好把最后一个镜头塞进背包,然后从底部拉上了拉链。他指了指其中一张床:“这张我没睡过,你随便用,干净的。房间钥匙多吉给你了吗?” 顾珩指尖夹着一根羊毛绳,闻言晃了晃,下面串着铁片——那就是房间的钥匙了。 他本来以为突然和江直共处一室会很束手束脚,没想到对方确认他有钥匙后就径直捧着一台小单反出去了,根本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 “可爱的小卓玛!”江直朝楼下喊,顾珩听见哒哒哒的下楼声,江直应当是下去了。 顾珩的行李不多,专业装备比较占分量。等把东西都收拾好,搁在台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德吉打来的,城区恢复了信号,德吉在电话里面说他快要吓死了,叫了好几个人上东巴村去找都没影。 顾珩摸了摸鼻尖,他避重就轻地温声宽慰了德吉两句,然后踱步到窗边。 从这里到青金石矿点还要跋涉很远,德吉已经和矿地的工头提前联系过了,他们预计明天就得出发。 顾珩打算去找德吉一趟商量采买青金石的细节,他踩着薄薄的木台阶下楼,沉缓的脚步声和江直的很不一样。 一楼只有多吉在,顾珩视线环绕了一圈都没看见另外两个人。 多吉见他下来,停下手上忙活的事朝他解释:“小哥和卓玛,出门去了。” 她褪色藏袍的青边垂落在地上,膝上盖了条花纹精致的毯子,说完这句话又继续埋头做手上的活计。 顾珩脚步停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本来打算和江直说一声再出门。 “多吉,借下纸笔。”他听见江直是这么叫老板娘的,顾珩有样学样。 他从小卓玛不用的便利贴上轻轻揭过一张,往上面写了几句话交给多吉:“劳驾您,等他回来把这个给他,就说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