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专案组》 第1章 凶案重启 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污血的绒布,沉沉地覆盖在城市东区边缘那片被遗忘的老旧厂区上空。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废弃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混合着凌晨时分特有的冰冷湿意,钻进每一个毛孔,带来粘腻的不适感。几盏苟延残喘的路灯,光线昏黄断续,勉强勾勒出破败厂房锯齿状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警戒线刺目的黄,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跳脱的色彩,粗暴地切割开空间,也切割开生与死的界限。线外,是闻风而动、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闪光灯此起彼伏,像不安分的鬼火,照亮了一张张混杂着兴奋、恐惧与职业性探究的脸。线内,是森严的沉默,穿着藏蓝制服的警察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鞋底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林薇站在警戒线的最里层,几乎就贴着那扇被暴力破坏、向内歪斜洞开的锈蚀铁门。她没有穿制服外套,只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本就线条利落的下颌更显冷硬。夜风卷起她耳畔几缕散落的黑发,她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沉静如寒潭,穿透门口涌动的混乱和光线交织的迷障,死死钉在厂房深处那片被强力照明灯聚焦的核心区域。 法医老张佝偻着背,戴着双层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进行初步尸表检验,动作专业而谨慎,如同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强光灯下,那具伏卧在地的年轻女性躯体,以一种扭曲而僵硬的姿态被定格。暗红色的血泊在她身下肆意蔓延,边缘已经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紫黑色,像一张不断扩大的、狰狞的地图。空气中那股铁锈与机油之外更加浓烈的甜腥气,源头就在这里。 林薇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直冲肺腑,却无法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她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她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死者那头染成亚麻色的卷发(此刻已被血污凝结成一绺一绺),落到她纤细的脖颈处——那里,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精准地划过颈动脉的位置,皮肉狰狞地外翻着。 “张老。”林薇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厂房里响起,异常清晰,也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老张抬起头,厚厚的眼镜片后,是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清醒的眼睛。他朝林薇微微颔首,语气低沉而凝重:“林组,你来了。初步看,致命伤就是颈动脉这一刀,干净利落,凶手力气很大,手法非常…熟练。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10点到凌晨1点之间。”他顿了顿,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后颈处被血浸透的头发,露出下方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皮肤,“你看这里。”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强光下,那处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清晰的图案——一个用某种尖锐工具反复刻划、边缘带着灼烧焦痕的扭曲十字架!十字架的一横特别短,一竖却拉得很长,末端带着一个怪异的钩状回旋。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二十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绝望的雨夜画面,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撞进她的脑海!同样年轻的女孩,同样精准割裂颈动脉的致命伤,同样位置、同样扭曲的十字架烙印!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从尘封的档案卷宗里直接拓印出来,分毫不差! “暗影…”林薇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的剧痛和惊骇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蹲下身,不顾血污的肮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过尸体周围的地面、墙壁、散落的杂物。 “现场有什么发现?”她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旁边负责现场勘查的年轻技术员小陈立刻汇报:“组长,门锁是被专业液压钳暴力破坏的,地上提取到几枚模糊的脚印,尺码很大,初步判断是男性,42-44码。除了尸体周围,其他地方几乎没有血迹喷溅,凶手应该是在被害人倒地后才继续放血,或者…”小陈的声音有点发紧,“凶手清理过部分喷溅痕迹?但很奇怪,除了这个致命伤,被害人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抵抗伤或约束伤。” “熟人作案?或者瞬间制服?”林薇的眉头拧得更紧。这和“暗影案”的首案特征也吻合。当年那个案子,最大的谜团之一就是凶手如何能在不惊动被害人、且几乎没有搏斗痕迹的情况下,完成如此精准致命的袭击。 “凶器呢?”她追问。 老张摇摇头:“现场没发现。应该被凶手带走了。和当年一样。” “被害人身份确认了吗?” “随身物品被翻动过,钱包不见了,没有找到手机和身份证件。”另一个警员接口道,“正在根据体貌特征联系附近辖区排查失踪人口,也提取了指纹和DNA送回去做快速比对。” 林薇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具无声控诉的尸体,最终定格在那个扭曲的十字架烙印上。二十年前,她那个刚满十八岁、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妹妹林蕊,脖颈上也是同样的烙印。那是“暗影杀手”的标志,一个缠绕了她二十年、让无数警员铩羽而归的幽灵符号。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 “封锁现场,扩大搜索范围!特别是厂区外围的垃圾堆、废弃管道,任何可能丢弃凶器或被害人随身物品的地方!技术组,所有物证,尤其是那个烙印的创口形态、深度,给我做最精细的采样和建模!痕检,把门口到尸体的路径,包括凶手可能停留观察的位置,全部给我筛一遍!一根头发丝都不许漏掉!”林薇一连串的命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感。周围的警员立刻应声而动,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她转身,大步走出厂房,那扇歪斜的铁门在她身后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她需要立刻调取“暗影案”首案的原始卷宗,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立刻、马上重新刻进她的脑子里!模仿?巧合?还是…那个沉寂了二十年的恶魔,真的回来了? 刚走到警戒线边缘,刺眼的闪光灯几乎怼到了她脸上。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七嘴八舌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 “林组长!听说死者脖子上有特殊标记?是不是连环杀手?” “手法是不是很像二十年前的‘暗影杀手’?这是模仿作案吗?” “警方当年没能抓住‘暗影’,这次有把握吗?会不会引起市民恐慌?” “林组长,有传言说您妹妹就是当年‘暗影案’的受害者之一,您负责此案是否合适?” 林薇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冷峻的目光扫过那些急切的面孔,如同寒风掠过冰面。她身边的警员立刻上前阻拦记者。 “案件正在侦办中,无可奉告。”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冰冷力量,“警方会全力侦查,请相信我们,也请市民保持冷静,注意安全。”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停在最前面的警车。那些尖锐的问题和闪烁的灯光,都被她隔绝在身后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外。只有紧握在身侧、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警车疾驰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在林薇深不见底的眼瞳中投下明明灭灭的碎片。她没有说话,车内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副驾驶的年轻警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吭声。 回到市局重案组灯火通明的大办公室,那股混杂着咖啡、泡面和熬夜体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缓解林薇心头的沉重。墙上巨大的白板还残留着上一个案件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临的紧张感。组里的成员大多被紧急召回了,看到林薇进来,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询问和凝重。 林薇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金属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用牛皮纸袋仔细封存、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厚重档案卷宗。档案袋的封面上,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着案件编号,以及那个如同梦魇般的代号——【暗影】。 她解开缠绕的棉线,手指在触碰到里面泛黄的纸张时,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二十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轻易撕开。她抽出最上面一张现场照片,正是首案被害人脖颈上那个扭曲十字架烙印的特写。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烙印的每一个细节,那独特的钩状回旋,都与今夜厂房里那个新鲜的伤口,完美重合! “砰!”一声闷响。 林薇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笔筒和文件都跳了一下。巨大的声响让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瞬间鸦雀无声。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许久的血丝和骇人的锐利锋芒,让离她最近的几个警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不是模仿。”林薇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这他妈的就是‘暗影’!他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重案组办公室内瞬间引爆了无声的惊涛骇浪。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二十年前的悬案,如同警界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此刻被血淋淋地重新撕开。 林薇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她拿着那份沉重的【暗影】案卷宗,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副局长办公室。门被她毫不犹豫地推开。 副局长王振国正对着电话低声说着什么,脸色同样不好看。看到林薇和她手里那份标志性的卷宗,他立刻挂断了电话,眉头紧锁:“林薇?东区那个案子…” “王局。”林薇直接打断他,将手中的【暗影】卷宗重重地放在副局长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上司。 “东区旧厂房凶杀案,被害人女性,二十岁上下,致命伤为颈动脉精准割裂,尸体后颈处发现与‘暗影案’首案完全一致的扭曲十字架烙印。现场痕迹初步显示,作案手法高度吻合!这不是普通的模仿犯罪,王局,这是‘暗影’的复刻!是他回来了!”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振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当然知道“暗影”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桩悬案,更是一个时代的耻辱和恐惧。他拿起林薇带来的卷宗里的照片,又对比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刚刚传来的现场初步照片,尤其是那个烙印的特写,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林薇,”他放下照片,声音低沉,“你知道这个案子有多敏感。二十年前…” “我知道!”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二十年的痛楚和此刻喷薄而出的决绝,“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林蕊,我妹妹,就是死在这个烙印之下!二十年,我每一天都在等这一天!等这个恶魔再次露出马脚!”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冷硬,却更加坚定:“王局,这个案子,必须由我来办。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暗影’,没有人比我更有动力抓住他!我请求,由重案组主导,成立‘倒影专案组’,我亲自负责!” 她的话掷地有声,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王振国看着眼前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得力干将,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几乎要将一切焚毁的火焰,那里面有刻骨的仇恨,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明白林薇的能力,更清楚她背负着什么。这个案子交给她,风险巨大,无论是她的情绪状态可能影响判断,还是外界可能的非议(受害者家属主导调查)。但是,还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对手?还有谁比她更有不破此案誓不罢休的意志? 时间在凝重的空气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但这新的一天,注定被二十年前的阴影所笼罩。 王振国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了几下,最终,他抬起头,迎上林薇那双不容退缩的眼睛,沉声道: “好!林薇,这个担子,我交给你!” 他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半小时后,一号会议室!‘倒影专案组’,即刻成立!组长,林薇!” 林薇紧绷的下颌线条,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但那绝不是放松,而是一种猎物终于进入射程的、冰冷而专注的锁定。她挺直脊背,对着王振国,也对着门外那个即将被“暗影”的阴霾再次笼罩的城市,无声地宣告: 狩猎,开始了。 第2章 神秘侧写师(一) 市局大楼七层,一号会议室。 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却隔不开室内几乎凝固的空气。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重案组的核心成员,技术中队负责人,法医老张,还有几个分局抽调来的精干警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桌尽头站着的那个女人身上。 林薇换上了笔挺的藏蓝色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银色四角星花在顶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身后的投影幕布上,并列展示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昨夜旧厂房女尸脖颈后那个新鲜、血肉模糊的扭曲十字架烙印;另一张,则是二十年前【暗影案】首案受害者身上烙印的黑白档案照。两个烙印,如同镜面两端的倒影,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同样的残忍和诡异,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视线。 “……现场痕迹初步比对,作案手法、目标选择(年轻女性,独居或独行于偏僻区域)、致命伤特征、烙印位置及形态,与‘暗影案’首案高度一致,吻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林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议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多余的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案。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从她握着激光笔、指关节微微发白的动作里,窥见那冰封表面下汹涌的岩浆。 “凶手拥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指向性明确的生物物证。破坏的门锁是市面上常见的型号,液压钳痕迹无特征。脚印模糊,指向男性,身高推测在175-185cm之间,体型中等偏壮。被害人身份已确认,周晓雯,22岁,东区‘蓝调’酒吧服务员,社会关系相对简单,目前未发现明显仇怨或经济纠纷。” 她顿了顿,激光笔的红点停留在那两张烙印照片上,如同两颗凝固的血珠。 “基于以上,专案组初步研判:本案为有预谋的恶性凶杀,凶手对‘暗影案’具有病态的痴迷,且掌握了大量未公开的细节信息。其作案目的,极可能是模仿‘暗影杀手’制造恐慌,或以此向警方挑衅。不排除……”林薇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与当年真凶存在某种关联的可能性。” 最后这句话,让会议室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沉了几分。当年“暗影”留下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 “林组,”技术中队的老李推了推眼镜,语气谨慎,“模仿做到这种程度,连烙印的细节都分毫不差,凶手必然接触过原始卷宗。当年的卷宗保密级别很高,接触者范围有限……” “查!”林薇斩钉截铁,眼神如刀,“所有经手过、查阅过原始‘暗影案’卷宗的人员名单,包括已退休、调离甚至去世的,全部给我筛出来!档案室的每一次调阅记录,给我翻个底朝天!二十年,接触过的人不会太多,重点查近五年内有异常举动、或对案件表现出过度兴趣的人!” “是!”老李立刻记录。 “王涛,”林薇看向负责外围摸排的副组长,“周晓雯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酒吧同事、常客,还有她最近的通话记录、网络社交,给我深挖!任何异常接触都不能放过!凶手很可能在案发前对她进行过跟踪或观察。” “明白,林组,已经在铺开了。”王涛是个精干的中年刑警,立刻应下。 “张老,”林薇转向法医,“尸检报告要快,重点是创口形态的深度比对、致伤工具推断,还有…有没有当年卷宗里没有记载的、新的生物物证残留?哪怕一丝皮屑,一根不属于死者的毛发!” 老张凝重地点点头:“已经在加急了,林组。那个烙印…”他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和当年的一样,是死后才烙上去的,工具…像是自制的烙铁头。” 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任务被一项项分解、下达。林薇像一个精准的指挥官,掌控着全局,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有力。然而,就在她准备部署下一步蹲守和诱捕策略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副局长王振国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投向那个陌生的身影。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她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五官清秀,甚至可以说有些寡淡,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像两潭深秋的湖水,波澜不惊,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她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站姿挺拔,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疏离感。 王振国走到林薇身边,清了清嗓子:“林薇,还有各位,介绍一下。”他侧身,示意那个年轻女人上前一步。“这位是苏凉同志,部里犯罪心理研究室的专家,也是国内顶尖的犯罪心理侧写师之一。鉴于本案的特殊性和凶手的心理画像需求,部里特派苏凉同志加入我们‘倒影专案组’,协助侦破工作。” “苏凉?”林薇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个名字很陌生。部里的专家她多少知道些,但眼前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实在难以和“顶尖”、“专家”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她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凉身上,带着审视和职业性的评估。 苏凉似乎完全不在意这聚焦的目光。她上前一步,对着林薇和众人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山涧清泉,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林组长好,各位同事好。我是苏凉,很荣幸加入专案组。希望能贡献微薄之力,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她的目光坦然迎上林薇的审视,没有丝毫闪躲或局促。 “欢迎苏专家。”林薇公式化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她侧身让开主位旁边的位置。“请坐。我们正在分析案情。”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那份还摊开着的、包含“暗影案”详细照片和卷宗摘要的文件夹,往自己这边拢了拢。 苏凉依言在林薇旁边空出的位置坐下,动作从容。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投影幕布上那两张刺眼的烙印照片,又落到林薇面前摊开的卷宗上。当她的视线触及那些泛黄的纸张和熟悉得令人心悸的现场照片时,林薇敏锐地捕捉到,苏凉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飞快地掠过——那绝不是初次接触此案的人该有的陌生或震惊,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深沉的痛苦?抑或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林薇的心头,瞬间拉响了无声的警报。太熟悉了。这个苏凉看卷宗的眼神,那种专注的程度,那种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刻进脑海的架势,绝非一个刚刚接触此案的侧写师应有的状态。她更像是在重温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会议继续。林薇简要介绍了目前的进展和困难。当提到凶手对“暗影案”细节的惊人复刻时,苏凉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问题却直指核心: “林组长,关于凶手对旧案细节的掌握程度,除了烙印的形态,还有哪些关键点是完全一致的?比如,被害人被发现时的具体姿势?现场是否有特殊的物品摆放?或者…凶手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的其他非致命性痕迹?”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专业,且一针见血。林薇心中警铃更甚。她不动声色地回答:“被害人被发现时呈俯卧位,头偏向左侧,双手无规律摆放,这与首案一致。现场没有发现特殊物品摆放。至于其他痕迹…”她看向法医老张。 老张接口道:“当年的首案,被害人左臂内侧有一道非常浅的、疑似试探性的划痕,位置靠近肘关节内侧,方向是斜向下。这次…”他调出周晓雯的局部照片放大,“在几乎同样的位置,发现了几乎一样的浅表划痕!深度、走向都高度相似!这个细节当年因为过于轻微且无实际伤害意义,在部分非核心档案记录里可能被简化或忽略了。”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连这种极其细微、甚至可能被忽略的细节都完美复刻,凶手的模仿已经超越了“痴迷”的程度,简直是病态的精准! 苏凉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这个答案在她的预料之中。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空白笔记本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目光低垂,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低声自语般喃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旁边的林薇能听见: “…果然连这个也…看来他拿到的,是最原始、最完整的那份记录…” 林薇的瞳孔骤然一缩!她猛地转头看向苏凉,眼神锐利如刀!苏凉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收声,抬眸看向林薇,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林薇的错觉。 第3章 神秘侧写师(二) “苏专家刚才说什么?最原始完整的记录?”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会议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凉身上。 苏凉迎上林薇审视的目光,表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专业人士的冷静和坦然:“林组长,我的意思是,凶手能复刻到如此细微的、可能被后续简化档案忽略的细节,说明他获取的信息源,极可能是未经任何删减或整理的最初版原始卷宗。这进一步佐证了凶手与警队内部、或至少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档案的人,存在某种特殊联系。这是我们后续排查的一个关键方向。”她的解释逻辑清晰,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个侧写师的职业判断。 会议室内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王振国也适时地点头:“苏专家的分析很有道理。内部排查的范围和优先级,要立刻调整。” 林薇深深地看了苏凉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但心底那根名为“怀疑”的弦,已经绷到了极致。刚才那句低语,那瞬间泄露的、对卷宗细节超乎寻常的熟悉感,绝非一个解释就能轻易抹去。这个苏凉,绝不仅仅是部里派来的专家那么简单。她对“暗影案”的了解,恐怕远在她递交的简历之上。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众人领命散去,各自投入紧张的调查。林薇收拾着自己的文件和那份沉重的【暗影】卷宗。苏凉也站起身,走到林薇面前。 “林组长,”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为了尽快建立对凶手的心理画像,我需要尽快熟悉案件的全部细节,尤其是‘暗影案’的完整卷宗。另外,我想申请去一趟案发现场。有些东西,只有在第一现场才能感受到。” 林薇抬起眼,看着苏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需要这个侧写师的专业能力,但苏凉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谜团,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和警惕。 “卷宗可以给你调阅,最高权限。”林薇将那份旧案卷宗递给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至于现场…”她看了一眼手表,“一个小时后,我带你过去。有些地方,我亲自带你去看。”她需要近距离观察苏凉,观察她在这个沾染着妹妹同样血腥气息的地方,会有什么反应。 “好。”苏凉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指尖在磨损的牛皮纸袋上轻轻拂过,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其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谢谢林组长。案发现场见。”她朝林薇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背影挺直而孤寂。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苏凉消失在门口。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内部保密线路的号码。 “帮我查个人。部里犯罪心理研究室的苏凉。我要她的全部资料,记住,是全部。包括她的家庭背景、教育经历、参与过的所有项目,特别是…她和二十年前的‘暗影案’,有没有任何潜在的关联。”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尽快给我回复。” 挂断电话,林薇走到窗边。窗外,城市的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如同此刻她心头沉甸甸的疑云。新来的侧写师,带着对旧案令人心惊的熟悉,还有那深藏眼底的、难以捉摸的执着。这起“倒影”凶案的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浊。而苏凉,究竟是刺破迷雾的利剑,还是…另一重更深的迷雾本身? 一个小时后,东区旧厂房。 警戒线依然拉着,但大部分勘查人员已经撤离,只留下两个警员值守。空气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被风吹散了一些,但死亡的气息依旧顽固地沉淀在每一寸冰冷的水泥地和生锈的钢铁支架上。 林薇的车停在厂区外。她下车时,看到苏凉已经先到了。她换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背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独自一人站在离警戒线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望着那扇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铁门。她的身影在空旷破败的厂区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 林薇走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观察着苏凉。苏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但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厂房深处那片被标记出来的核心区域。 “就是这里?”苏凉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嗯。”林薇应了一声,率先撩开警戒线走了进去。“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这个死亡之地。强光灯已经撤走,只有几盏临时照明提供着惨白的光线,厂房内部显得更加阴森空旷。地上用粉笔和标记牌清晰地标注着各种痕迹的位置。那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烙印在地面上。 苏凉没有像普通警员那样直奔尸体位置或明显的物证点。她的脚步很慢,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仔细地扫过入口处被破坏的门锁、门框上细微的刮擦痕迹、地面上模糊的脚印走向、旁边堆积的废弃杂物上是否留有异常的触碰痕迹……她甚至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了捻门口附近地面上的灰尘,又凑近闻了闻。 “凶手破坏门锁的动作很熟练,几乎没有犹豫和多余尝试。液压钳的使用痕迹显示他力气很大,但动作稳定,没有慌张。”苏凉站起身,一边观察一边低声分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梳理思路。“门口这些脚印…虽然有干扰,但主导方向的这一串,步幅稳定,间距均匀,进入时没有停顿和观察的迹象,说明他对这里很熟悉,或者提前踩过点,目标明确。” 林薇跟在旁边,沉默地听着。苏凉的观察细致入微,分析也合情合理,确实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她走到那片血泊边缘,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在周晓雯尸体曾经伏卧的位置,又缓缓移向旁边墙壁上一处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印记——那是技术组标注出的、可能被凶手擦拭过微量喷溅血迹的位置。 苏凉的目光在那个位置停留了很久,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无形的信息。她的呼吸似乎变得轻缓而绵长。林薇注意到,苏凉抱着公文包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他站在这里…”苏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呓般的笃定,她抬起手,指向血泊旁边一个靠近墙根、相对干净的位置。“就在这里,看着。” 林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个位置确实在血泊喷溅范围之外,也避开了主要的脚印路径,是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看着什么?”林薇追问,目光紧紧锁住苏凉的脸。 “看着她…”苏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那片虚无的血泊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着生命流逝,看着自己的‘作品’…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专注和满足。他擦拭掉可能喷溅到自己身上的血迹,不是因为恐惧或慌乱,而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汇,“而是要保持‘作品’的纯粹性?或者…是他个人仪式感的一部分?” 这个分析角度非常独特,甚至有些大胆。林薇心中微震,这与她对凶手冷静、掌控欲极强的判断是吻合的,但苏凉描述的那种“专注”和“仪式感”,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代入感。她是怎么如此清晰地“看到”的? “仪式感?”林薇的声音带着探究,“因为那个烙印?” “烙印是关键,但不仅仅是烙印。”苏凉的目光终于从血泊上移开,转向林薇,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林组长,你不觉得奇怪吗?凶手选择了‘暗影案’的首案作为模仿对象。为什么不选择更轰动、更残忍的后续案件?首案,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薇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二十年前,妹妹林蕊,正是“暗影案”的第二位受害者!首案,是那个噩梦的开端! 她的呼吸不易察觉地一滞,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意义?或许仅仅因为首案的模式最容易模仿?或许…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 苏凉没有错过林薇那瞬间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她没有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但凶手的行为模式,往往映射其内心最深层的动机。精准复刻首案,或许意味着,他想要‘重现’的,不仅仅是杀戮本身,更是那个‘开始’。”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扭曲十字架烙印被留下的位置,声音轻得像叹息:“一个扭曲的‘开始’…” 她抱着公文包,缓步走向那个位置,在距离标记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她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微微低下头,仿佛在向那片残留着死亡气息的地面致意。光线从侧面打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清冷而专注的侧影。那一刻,林薇清晰地看到,苏凉那双一直沉静如水的眼睛里,翻涌起一种极其浓烈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和…痛苦?那绝不是对陌生案件的同情,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 林薇心中的疑窦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这个苏凉,她对“暗影案”的执着,她对现场细节那种近乎诡异的感同身受,她脱口而出的对原始卷宗的熟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林薇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 “苏专家,”林薇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你似乎对‘暗影案’…非常了解。远超一般的卷宗研究。” 苏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林薇。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抱着卷宗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过了几秒,就在林薇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苏凉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林组长,‘暗影案’…毁掉的不止是一个家庭。”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林薇,投向厂房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遥远。 “我父亲…他…” 后面的话,被一阵突兀卷起的、裹挟着铁锈尘埃的冷风吞没了。 但林薇的心,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第4章 “完美”模仿 法医解剖室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也无法完全压制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铁锈腥甜。惨白无影灯下,周晓雯的躯体覆盖着白布,只露出需要重点检验的部位。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如同在为一场无声的控诉伴奏。 林薇站在解剖台旁,双手插在深色夹克的口袋里,指节在布料下紧紧扣着。她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老张那双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沾着血污和水渍的手上,看着他精准地剥离组织,测量创口深度,提取样本。每一次动作,都像是在她心头的旧伤疤上又划开一道新的口子。二十年前,妹妹林蕊也是这样躺在冰冷的台子上,被同样的目光审视,被同样的器械剖析。记忆的碎片带着冰碴,尖锐地刺穿着她的神经。 解剖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色便装,外面罩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她没有和林薇打招呼,只是安静地走到解剖台另一侧,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暴露的创口上,尤其是脖颈后那个被反复采样、边缘翻卷的扭曲十字架烙印。她的表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在解读一部深奥的密码典籍。 “创口边缘有轻微灼烧碳化,”老张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用镊子小心地拨开皮肉,“和二十年前一样,凶器应该是自制的、带有加热功能的尖锐金属工具。烙印是在被害人死亡后立即进行的,温度控制得很好,既造成了清晰的永久性标记,又避免了过度碳化破坏形态。”他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仔细对比着刚刚拍摄的新烙印照片和投影在一旁的、二十年前首案烙印的档案照片。 “形态、角度、深度…包括这个独特的钩状回旋末端,”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完全一致。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具做出来的。” 林薇的呼吸窒了一下。同一个模具?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难道真是那个幽灵回来了? “凶器呢?能找到匹配物吗?”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张摇摇头:“可能性很低。这种自制工具,太容易销毁或改头换面了。只能作为心理画像的辅助参考。” 解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老张开始仔细检查周晓雯的左臂时,林薇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记得那个细节,那个在首案被害人林小曼左臂内侧靠近肘关节处、极其轻微的浅表划痕。那几乎不构成伤害,更像是凶手在动手前的一种试探,或者…某种病态的标记仪式。这个细节,在当年的非核心报告里被一笔带过,甚至在一些后续整理的简化档案中可能被遗漏了。 老张用生理盐水小心地清洗着周晓雯左臂内侧的皮肤,动作极其轻柔。强光下,那片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他用放大镜一寸寸地检查。 “在这里。”老张的声音带着确认的意味。他示意助手调整灯光角度。在靠近肘窝内侧约两公分的位置,一道极其细微的、长度不足两厘米的线状划痕显现出来。痕迹非常浅,表皮层轻微破损,边缘没有红肿发炎迹象,显然是濒死或死后不久造成的。 “角度斜向下,深度仅达表皮层,无生活反应。”老张一边记录一边说,同时调出二十年前林小曼相同位置的档案照片进行对比投影。 两张照片并排出现在屏幕上。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同样的深度,同样的走向!甚至连那细微的、因为皮肤纹理造成的轻微弯曲都如出一辙! 解剖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在场的几个年轻法医和技术员脸上写满了骇然。连老张这样见惯生死的老法医,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年轻的助手忍不住低声惊呼,“连这种…这种几乎可以忽略的细节都…”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不是“像”,是“复制”!凶手不仅复制了公开的恐怖烙印,连这种隐秘的、几乎被遗忘的微小标记都完美重现了!这需要的不是模仿的热情,而是对原始卷宗最核心、最未删减版本的绝对掌控!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解剖台另一侧的苏凉。苏凉正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张并排的划痕照片,她的脸色在无影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果然如此的冰冷确认,还有一种被强烈压抑着的、深不见底的愤怒和…痛苦?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白大褂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几乎要刺破布料。 “苏专家,”林薇的声音在冰冷的解剖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穿透性的冷静,“如你所见。这种程度的复刻,意味着什么?”她在试探,也在观察。 苏凉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的波澜,但那苍白的脸色却一时难以恢复。她抬眸迎上林薇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专业的冷静: “意味着两点,林组长。第一,凶手对‘暗影案’的痴迷程度是病态的,他追求的不仅仅是杀戮的结果,更是对‘原型’的绝对还原,这是一种仪式化的、带有崇拜性质的模仿犯罪。第二,也是更关键的——”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两道几乎重合的划痕,语气斩钉截铁,“他掌握的信息源,是未经任何删减、最原始、最完整的核心卷宗。这个划痕细节,在当年只有少数核心参与者和法医记录在最初的原始报告里,后续的汇总档案和对外通报中,为了简化或避免不必要的猜测,很可能被省略了!” 她的分析精准地击中了要害。林薇心中的疑云更重。苏凉不仅知道这个细节,还如此清楚它在档案流转中的轨迹!她对卷宗内部流转的了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所以,”林薇的声音冷得像冰,“泄密源,就在当年能接触到这份最原始报告的核心圈子里。范围,进一步缩小了。”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解剖室里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苏凉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包括…能接触到这些核心档案的人。” 这句话的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苏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她没有回避林薇的目光,反而挺直了背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平静:“是的。排查范围必须围绕当年有权限接触‘暗影案’原始卷宗、特别是最初法医报告和现场勘查原始记录的所有人。无论在职、退休,还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已故。” “已故?”林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苏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林薇的直视,低头看向解剖台上的白布:“只是一种可能性。毕竟二十年了。” 解剖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结束。除了那个致命的烙印和诡异的划痕,周晓雯身上并未发现其他有价值的、区别于旧案的新痕迹或生物物证残留。凶手像是一个幽灵,完美地复刻了二十年前的杀戮,也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 林薇沉着脸走出解剖室,苏凉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林薇心头的阴霾和疑虑。周晓雯左臂上那道幽灵般的划痕,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理智。她需要立刻确认一件事。 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位于市局大楼最深处、戒备森严的档案资料中心。厚重的金属门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林薇快速操作,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滑开。一股混合着纸张、灰尘和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 管理员老赵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警察,看到林薇和她身后跟着的苏凉,愣了一下:“林组?这位是…” “部里来的苏专家,协助‘倒影’案的。”林薇简短介绍,目光扫过一排排高耸的档案柜,“老赵,调‘暗影案’原始卷宗的调阅记录。从立案开始,二十年内的所有调阅记录,包括查阅人、时间、查阅内容范围、审批人,全部打印出来。特别是…最初的法医原始报告和现场勘查原始记录的独立调阅记录!” “好嘞,稍等。”老赵显然也知道了新案与旧案的关联,表情严肃起来,立刻坐到电脑前操作起来。老旧的激光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响,开始吐出一张张带着油墨味的纸张。 苏凉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陈旧气息的档案柜上,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当老赵将厚厚一沓调阅记录递到林薇手中时,苏凉的目光也立刻聚焦过来。 林薇快速翻阅着。记录很详细,时间跨度很长。大部分调阅记录都集中在案发后的头几年,以及几次内部复查时期。查阅人大多是当时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后来的复查组人员,以及…一些有权限进行犯罪学研究的内部专家。记录显示,原始法医报告和现场勘查原始记录,由于其细节的敏感性和未公开性,单独调阅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薇的手指在一行行记录上快速划过。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条记录: 【查阅日期:2022年11月15日】 【查阅人:苏凉】 【查阅内容:暗影案 - 原始法医报告(编号:ME-SY-001)、原始现场勘查记录(编号:SC-SY-001)】 【审批人:部犯罪心理研究室主任 - 王启明】 【查阅时长:3小时28分】 日期赫然是…七个月前! 林薇猛地抬起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刺向身旁的苏凉!她扬起手中的记录纸,纸张在寂静的档案室里发出哗啦的脆响。 “苏专家,”林薇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解释一下。七个月前,你为什么调阅‘暗影案’最核心、最原始的未公开法医报告和现场记录?而且是如此详细、如此长时间的研读!”她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凝固。“你对那个划痕细节如此熟悉,不是偶然,是因为你早就看过!就在七个月前!” 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老赵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看林薇,又看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苏凉。打印机还在嗡嗡作响,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苏凉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林薇凌厉的质问击中了要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冰冷的档案柜上。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慌乱和被揭穿的惊悸。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气音。她抱着公文包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指关节甚至发出轻微的“咔”声。 “我…”她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明显的颤抖,“我需要…研究…” “研究什么?”林薇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研究如何完美复刻吗?!还是研究二十年前警方到底遗漏了什么,好让你的‘倒影’杀手做得更‘完美’?!” “不!不是的!”苏凉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一层被巨大冤屈激起的薄薄水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弄清楚…弄清楚我父亲…”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失言,猛地咬住了下唇,将后面的话死死咽了回去。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父亲?”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又是父亲!在旧厂房,那句被风吹散的话,此刻再次浮现在林薇脑海!所有的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这一刻被“父亲”这个关键词猛地串联起来——苏凉对“暗影案”超乎寻常的执着、她对原始卷宗细节令人心惊的熟悉、她在现场流露出的感同身受的痛苦、她档案里可能存在的与警队的关联!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林薇脑中轰然成形!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年轻女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苏凉,你父亲…到底是谁?他和‘暗影案’,到底是什么关系?!” 档案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打印机终于停止了嗡鸣,最后一张纸缓缓吐出,落在寂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苏凉靠在冰冷的档案柜上,身体微微颤抖,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苍白的脸颊。她看着林薇,眼神里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绝望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张了张嘴,破碎的声音带着血丝般的嘶哑: “他…他曾经…也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