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还是他》 第1章 第一章 李倩站在肿瘤医院的大厅里,看着超大LED屏幕上滚动的医生简介: *许子诚,胰胃外科,副主任医师,毕业于中国协和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专业。 *擅长早期胃癌腹腔镜微创手术,中晚期胃癌化疗。 *中国医药教育协会副部肿瘤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中国抗癌协会科普专委会常委…… 李倩盯着蓝底照片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怔住了。虽然来之前她就已经在网上搜索过他的信息,但是当这张脸被屏幕放大之后展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被冲击到了。 她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天,也是这张脸:俊秀的五官,干净利索的短发,金边眼镜,淡到难以捕捉的微笑……可那一天是多久之前了?居然,已经十一年了…… “小倩,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许医生吧?看着这么年轻,靠谱吗?”李倩爸爸望着怔怔的女儿,担忧地问道。 李倩妈妈见女儿没回应,接过话:“肯定靠谱啊,咱们市医院的主任推荐的,错不了。” 许子诚的照片和文字简介消失,换成了其他医生的页面,李倩这才回了神,对爸妈说:“我们上去吧。” 诊室外,李倩看着那一排排连椅上坐着的病人,还有走廊里站着的家属,心里计算着,看完这些病人,许子诚要坐诊几个小时,哎,好像要过了午饭时间,他这样忙,身体会不会吃不消……刚想到这里,护士的声音响起,喊的是妈妈的名字。 进诊室时,李倩走在爸妈后面,微微低着头,她害怕被许子诚认出来,又害怕许子诚认不出她来。 许子诚让李倩妈妈在椅子上坐下。站在后面的李倩连忙侧了侧身子,躲在爸爸的身后。她的目光越过爸爸的肩头,落在许子诚的脸上,只见他的头发像是刚修剪过,线条流畅,简单利落;脸上的皮肤很白,估计平时不常晒太阳;两颊比起当年,瘦削了不少,完全褪去了年少的圆润,此刻棱角分明;那双手还是老样子,指节分明,干净修长;一件白大褂罩在身上,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 许子诚拿着病例看了看,又边看电脑边问:“这些检查结果都是之前在你们当地市医院做的?” “是,他们建议我来找您的。”李倩妈妈回答道。 许子诚点了点头,眼睛依旧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抬抬眼镜,一会儿问李倩妈妈一些病况和已经接受过的治疗方案及治疗结果,始终没抬头,所以始终没看向李倩。 看诊结束,许子诚交待完要做的检查和住院事项之后,道一声“再见”,李倩心里一阵放松,一阵失落。可等她随着爸妈即将走出诊室时,却被许子诚叫住了:“病人女儿留一下。” 李倩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回头看许子诚,所以看向爸妈。李倩爸妈看了眼许子诚,又看了看李倩,正要说话,旁边的护士说:“您二位先跟我去办入院手续吧,医生应该还有事情跟您女儿交待一下。”李倩爸妈只好跟着护士先走了。 诊室里独留二人,虽然门被护士出去时随手带上,此时只是虚掩着,可李倩却觉得自己被关起来了似的,不得不面对。 她转身,还是低着头,小声问:“请问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许子诚冷笑一声,说:“为什么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害怕看见我吗?” 李倩吃惊地抬眼看着许子诚,没想到他从她进门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既然如此,李倩便不再拘束,放肆地看着许子诚,看着这张她曾深爱、如今依旧想去爱的脸。 回敬她的,是许子诚也不再隐藏的目光,回看着这张在他梦里、心里浮现千百回的、他不知该不该爱、却忍不住去爱的脸。 就这样,虽只是短短的几秒,对两人而言,却像是时间都停滞了似的,无限至永远。 最终还是许子诚先开了口:“这些年,还好吗?” 这个常见的寒暄对李倩来说却很难回答,她犹豫了一下,只好先客套地答道:“挺好的。你呢?” “我……挺累的。”许子诚说着,只有一侧嘴角微微上扬,却也微微抖动,透露着这话里的酸楚:他努力念完八年的医学专业,博士毕业后,一边继续搞科研,一边积累临床经验,写完病历写论文,跑完研讨会就要赶回医院,一次次夜班加上一场场大手术。这期间他送走一位位末期病人,见证一位位家属的伤心,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让他说出“累”这个字的话,他实在找不到比“累”还准确的说法了。 李倩听到这个回答,勉强地笑了笑,这个笑里,包含了对他的理解和心疼。她不由得想到,当年他熬夜赶完实验报告又坐地铁来见她,结果在地铁上睡着了,坐过了站。见面后眼里仍充满了未散去的血丝,当时的她,也是这样勉强地笑了笑。 许子诚见她不再有什么言语,只好说道:“伯母的病,我会尽力。” “我相信你…..的专业。”李倩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加上了后面的三个字,可是自己真的很紧张,手心里开始冒汗,她实在不想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于是她问道:“请问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吗?你外面等候的病人很多,我不想打扰你看诊。” “哦,没事了,再见。”许子诚语气里有着避无可避的失落。 “再见。”说完,李倩走出诊室,带上门。门里门外,两人都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以平复心绪。 待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走后,许子诚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回椅子里。闭目养神时,满脑子都是李倩,于是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坐下后还没喝,右手就不自觉地滑动鼠标,他点开李倩妈妈的病例,找到家属栏里的手机号码。 当初分手后,两人都赌气地删除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后来毕业、工作后又都换了新的号码,于是就这样断了联络。他不是没有试图找过她,可他当初虽然爱得热切,却依旧克服不了自己内敛的性格,所以没和她的同学舍友闺蜜相熟,结果就是,他想找她,也难了,况且……况且她是不是,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就是那个极爱她的男人,所以,他又气又伤心,就是不要再找她了。如今,她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以病人家属的身份。他用近似于哄骗自己的方式,对自己说:“重新认识,只做观察,不做他想。” 于是许子诚没有任何犹豫,将电脑屏幕上的号码输入手机,并向李倩发送了微信好友申请:“我是许子诚”。几乎是秒回,他便收到了那句话:“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许子诚嘴角上扬,心里的滋味太过复杂,酸的甜的,咸的辣的,一股脑儿地涌上来,汇聚在口中,形成热腾腾的气,令他感到燥热难耐,于是他端起刚才倒好的那杯水,一口气喝完。他像个孩子,突然收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似的手足无措。他紧张地搓了搓手,生怕手心的汗弄脏了手机屏幕。 可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写了一句寒暄,又删掉,打了一声问候,又删掉,选了微笑的表情,又删掉。他明明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却像个幼稚的男孩面对初恋般不知所措。最终,放下手机,给自己时间,冷静冷静。 李倩妈妈是胃癌晚期,市医院介绍她来这里——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也许能做最后的争取。 可这所谓的争取,在李倩妈妈看来,不过是无谓的挣扎,所以其实她并不想来。 自从查出胃癌,她经历了惊愕、愤怒、恐慌,到如今的平静。现在的她觉得根本没有治疗的必要,七十多岁的人了,唯一的女儿也长大成人,可以和她爸爸相依为命。 可李倩爸爸却不肯放弃,他和老婆结婚四十多年来,经历过甜蜜、争吵,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两人老来得女,女儿年近三十,乖巧伶俐,孝顺懂事。如今他什么也不求,只希望老婆陪在自己身边。 李倩也舍不得妈妈离开自己,她也不相信,怎么就这样,妈妈就要离开自己了?!她虽然已经工作了,为了工作方便也搬出来单独租住,但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父母面前可以无所顾忌、随意撒娇的孩子。所以她还没做好准备去接受双亲的残缺,于是,对于治疗,她从来都是积极的态度,无论面临怎样的结果,她总会告诉自己:“会好的,妈妈总会好起来的”。当听到别人推荐的肿瘤专家的名字是许子诚时,她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喜的是她知道了他事业的成功,而且以她对他的了解,努力、细心、谨慎、专业,必定会对妈妈的病情有帮助;忧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即使他早已忘却,早就不在乎了,可她不能,只要一碰上他,她就会很在意。那么,在这样的处境下,她该如何在妈妈的复杂病情和面对旧爱的进退分寸间做好平衡呢? 李妈住院的第二天下午,许子诚便约见他们探讨了下一步的化疗方案。 整个过程中,李妈虽然看起来很配合,可是心里却是不太在乎的,所以她并不关心化疗的结果如何,她只关心痛不痛,贵不贵。 李倩和李爸却最关心治疗效果,反而是许子诚看出了一家人截然不同的治疗心理。所以当方案确定后,他还是单独留下了“病人女儿”。 许子诚开门见山:“看起来,伯母对治疗并不积极。” “嗯?”李倩有点没听懂,又有点不相信。 “她,好像并不想治下去了……”许子诚换了个说法,还是相同的意思。 “不可能!”李倩小声反驳道。 “我只是根据她刚才的反应……”许子诚依旧想让她看清现实,所以继续解释。 “这是你作为一名医生应该说的话吗?!你只管尽你的专业好好医治!”李倩激动起来。 “对不起,我多嘴了,我当然会尽力。”许子诚意识到,他只能以医生的身份和角度,而没有其他的权利和资格置喙别的,所以只好道歉。 “那就好。”李倩惊觉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于是冲许子诚点头道歉:“我不该对你大声,对不起,许医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不打扰您工作。” “好吧,你有我的微信,随时联系我。不管是伯母的事,还是……别的……都可以……”许子诚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所以说到最后竟吞吞吐吐起来。 “再见。”李倩打断许子诚的“明示”,起身走出去。她不是不想再听许子诚说话,而是刚才的境况太尴尬了,她的失态令她落荒而逃。 她刚出门,差点儿撞上一个人,她抬头看,迎上的是一对美人眼里透出的因惊吓而微怒的目光。美人开口道:“哎呀,吓我一跳。” 只见那美人皮肤白皙娇嫩,妆容精致妩媚,一头乌发烫成大波浪绾在一侧,顺着天鹅颈搭在胸前,一身香奈儿套装尽显贵气,浓烈却不刺鼻的香水味恰到好处。 李倩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只是对方没认出李倩。李倩开口:“对不起。”然后快速走开了。 留下美人愣在原地,这声音,她倒是认出来了,她张望着李倩走开的方向,恍惚了半天,才猛然想起自己下班后特意换好衣服,还补了妆,是为了来找许子诚的,于是抬手敲门。 “请进。”许子诚的声音传来。 美人微微一笑,推门而入。 许子诚抬头看了看来人,一边低下头继续敲打键盘,一边问道:“家莉,找我有事?” “我刚刚才知道,昨天下午你撤回了参加欧洲研讨会的申请,什么原因?”姜家莉歪着头,一副疑惑的表情。 “哦,是的,”许子诚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抬头微笑着对姜家莉说道:“最近病人多,刚入院的几位情况还有点复杂,我实在离不开,这次就不去了。” 姜家莉翻了个白眼,叹口气说道:“以前你生病休息几天,甚至出国研修几个月,怎么都没这么放不下?!你放心,我会安排好其他医生暂代你的工作,不会有事的。这次欧洲研讨会能学到不少东西,还能认识很多国内外的知名学者、医生,还有高层领导、医商界大佬,不去的话,太可惜了!” 许子诚敷衍地点点头,说道:“是,对,不过这种研讨会,四年一次嘛,我下次再申请。” “你知不知道咱们医院很多人申请的,都被我……我是说,你这次有资格得到这个机会,可是,下次再申请,就不一定了。”姜家莉见许子诚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替他着急,差点儿说错话。 “以后申请不到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谢谢医务科姜副科长的好意,祝你这次研修顺利。”许子诚依旧一脸的客气微笑。 “顺利什么啊,除了我爸……除了姜院长和我,没别的人了,一个专业骨干都没有。”姜家莉一脸的无奈。 “那就……”许子诚想了想,建议道:“肝胆外科的黄主任,他比我更有资格去。”说完,他有种交差了事的得意。 “你……你还挺热心。行了,你不去就算了,名额给谁,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姜家莉话里还带着不悦的火气,可看着许子诚的侧脸,看着他那难得一见的轻松模样,她心软下来,调整了语气,这次,柔声说道:“北三环那边儿新开了家法国餐厅,听说环境和味道都不错,你下班后,我们一起去试试?” 许子诚张嘴回绝:“不了,事儿太多。” 姜家莉早已习惯了他的拒绝,从来都是这样干脆利落,根本不管伤不伤人。“好吧,那我找同事一起去吧,我这次先去试菜,下次再叫你一起吧……”她说完,见许子诚只顾着敲键盘,只好识趣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转回身问:“刚才从这儿出去的人,是李倩吗?” 许子诚本来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神突然停滞,一闪而过的慌神之后,他故作镇定地回答:“是,她是我刚入院病人的家属。” 姜家莉苦笑一声,缓缓说道:“原来如此。只要碰上她,你就离不开,走不了,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话里,她加重了“什么”二字的音,气呼呼地走出诊室,将门重重带上。 许子诚此刻根本顾不上姜家莉的反应和话语,他现在只烦恼该怎么处理李妈的病。昨天李家人走后,他立刻发了几封邮件,询问医学院教授和师哥的意见,大家的回复都已在他的意料之内:“没有绝对正确的治疗方法,因为最佳治疗期已过,只需在尽力延长生命和尽量减少痛苦之间做权衡。” 许子诚盯着屏幕上的几封邮件回信,双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可依旧无法放松。他太了解李倩了,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她对感情从来看得都很重,尤其是亲情。 十一年前,刚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她就提起过父母,怎样的辛苦不易,又怎样的爱她懂她,她多次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可他都拒绝了,后来他才向她坦诚,自己从小缺失的这一块,令他害怕,害怕看到别人家的幸福甚于看到别人家的不幸。李倩继续追问,他闭口不答,冷酷自伤的样子吓到了她,使她不敢再问。其实,他只是自卑,深入骨子里的自卑令他还没做好准备去见她的父母,也令他无法在家庭圆满的李倩面前提及自己不堪的、残缺的家。最终,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她不强求他融入她的浓烈亲情,他也了解并尊重爸妈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地位。 可是如今,这又是一种怎样的处境?他不再是她什么人,却要为她解决最重要的问题,可这问题,却在他能力范围之外。如果是素不相识的普通病人也就罢了,听取病人及家属的期待方向。或是用尽所有手段,最好的药、最重的疗法,齐齐上阵;或是退居保守的角落,一切以减轻痛苦为唯一基准,只等那一天。可现在呢?治疗,轻了重了,他都不敢;话语,轻了重了,他也不敢;关心,多了少了,他也不敢;关系,近了远了,他也不敢…… 此刻,嗓子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烧得他口干舌燥,于是,他起身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 文是一年前便开始写的,所以无意蹭协和或医生的热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李倩回病房的路上,想着刚才在许子诚诊室门口撞见的姜家莉,不由得脚步越来越慢,像是走不动了似的。“她还是那么漂亮,不,是更漂亮了;她还是和他在一起,不,应该是更亲密了。”想到这里,止不住的思绪翻涌: 当年她和许子诚都参加了大学生登山队。因为刚开始恋爱的两人想以各种理由可以常见面,所以参加了这样一个非专业的组织,集锻炼身体、游山玩水、结交好友、谈情说爱于一体,对他们来说,再适合不过。那时的李倩就知道,姜家莉是为了许子诚才加入的;那时的许子诚就知道,王淼是为了李倩才加入的,但是两人都心照不宣。 在这个集体里的每一个人,只凭着一股子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年轻气盛时的好体力,把全市周边的山几乎登了个遍。 这次是郊区的一座山,大家要在山里过夜。众人搭好帐篷后,围在一处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许子诚和另外一位男队友看篝火的柴不太够,就去捡树枝,所以加入得晚些。 转动的瓶子最终停下,瓶口对着姜家莉。她选了“真心话”,从大家事先准备好的一沓纸片中抽到一张,看完后捂着脸颊大叫着:“换一张,换一张!” 众人自然是不会放过她,有人夺走她手里的纸条,大声念出来:“请问你的初吻是在几岁?是被谁夺走的?”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催着姜家莉回答,她虽然嘴上全是撒娇式的拒绝,可眼神却一直偷瞄着远处,最后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好,愿赌服输,我回答。” 大家安静下来,姜家莉再次环顾四周,又看了眼对面的李倩,之后面色含羞地小声说道:“我的初吻是今年年初,19岁,和……许子诚。” 李倩听到这个答案,本来一脸的兴奋表情顿时凝住,笑容僵在脸上,要散不散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应该是哭笑不得的吧。 这时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我不信,你这么漂亮,应该初中就亲过了吧?” “我信,家莉眼光高,什么人能入她的眼?!也就许子诚了吧。” “我还以为许子诚和……” “别乱说!” 这时,许子诚和队友拿着干树枝,正往这边走来,姜家莉看到后,立马对大家说:“说好的真心话,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了!接下来到谁了?来来来,下一个!” …… 李倩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妈妈的病房外,还没往里进,就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小淼,你别忙了,坐下歇会儿。” “没事儿,我去洗点儿水果。”李倩听出这是王淼的声音,她正要迈进去的一只脚连忙收回来,犹豫着要不要躲开。 谁知王淼已经出来了,他看到李倩,一脸的笑,“小倩,我来看看李妈。” 李倩只好礼貌地冲他微笑,“谢谢你的关心。”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太客气了。你先进去,我洗好水果就来。” 李倩还想说些什么,王淼抬手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先进病房,他便往茶水间走去了。李倩只好悻悻地走了进去。 刚进病房,隔壁床位的阿姨便笑着对李倩说:“丫头,你好福气啊,男朋友斯斯文文的,还对未来丈母娘这么细心。” 李倩立马解释道:“不是的,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哎呦呦,你看,还害羞了,都老大不小了,情情爱爱是应该的,我年纪大了,可是思想很开放的……”那阿姨边说边用手在自己胸前比划着,一副心胸很宽大的姿势。 李爸也火上浇油道:“这丫头就是害羞了,年轻人谈恋爱有什么呀,大大方方承认嘛。” 李妈见女儿有点儿急了,打圆场道:“哎呀,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来,小倩,帮妈妈把这个盒子打开,我找了半天找不到开口的地方。” 李倩刚接过妈妈递过来的药盒,就听到后面传来许子诚的声音:“张阿姨,您八卦的嗓门这么大,看来精气神儿不错,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李倩手上的动作停住,像被人揪住小辫子似的,心虚起来,不敢回头,一直背对着许子诚。 那位张阿姨回答道:“哈哈,我这是苦中作乐啊许医生,看看年轻人谈恋爱,我高兴。昨天做完化疗以后,就一直没什么胃口,喝口水都想吐。” “这个是正常反应,您还要注意……”许子诚耐心地宽慰着病人,李倩只管在妈妈的床头前没事找事做,光是不到一平米见方的床头柜桌面就被她擦了一分钟,床头柜里那些纸巾湿巾,她也是摆了又摆,放了又放。 她听着许子诚一一问完这个四人病房的每一个病人,猜测着他应该要走了,这才转过身,不料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李倩看得出,这目光里有疑问,有审视,她下意识地躲开了,继续装忙。 “许医生,许医生?!您还有事吗?”随行护士的提醒,才打断了他的凝视。 许子诚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啊,没事,走吧。”他抬脚就急急往外走,失了平日的从容。 可能是许子诚往外走得太着急了,一出门就跟要进门的人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那人一只手里的一盘草莓直接扣到许子诚的白大褂上,接着滚落了一地。 许子诚下意识道歉:“对不……”可一眼认出对方是王淼,三个字的“对不起”都说不全,扭头就走。跟在身后的护士对王淼说完了整句的“对不起”,急匆匆跟上许子诚。 王淼无奈地捡起地上的塑料果盘,又把地上的草莓捡进去,一起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来,把另一只手一直端得稳稳的一盘樱桃递给李倩:“小倩,你们先吃这个,我再去洗点儿草莓。” “不用了。”李倩接过樱桃说道。 “没关系,我买了很多草莓,再去洗就行了。”王淼说着,拿起一盒草莓和一个塑料果盘,又往外走。 李爸啧啧舌,夸赞道:“小淼脾气真好。” 许子诚巡完病房,回到科室坐下来,低头看了看白大褂上红红粉粉的草莓渍,气呼呼地脱下来,扔到洗手台里,打开水龙头,冲洗、打香皂、使劲儿搓。边洗边咬牙切齿地说:“又是草莓,怎么总是草莓,最烦草莓!”他的口气,就像一个刚打完架,败下阵来又极不甘心的小孩子。 他的脑海中,关于草莓的记忆闪现: 那晚登山队要在山里过夜,他和队友拾柴回来,将怀里抱着的干树枝放下。他想坐在李倩旁边,谁知大家起哄让他挨着姜家莉坐,就连李倩也随着大家的节奏往旁边挪了挪,一副帮忙让出位置的样子。这时李倩旁边的王淼也趁机紧挨着李倩,不给他留出一点位置。 他不解之时,有人拽着他坐到了姜家莉旁边,他只好顺势坐下。只是大家不知道偷偷乐什么,他问姜家莉,姜家莉只是笑。他正要开口问,姜家莉说:“赶紧开始,接着玩儿,轮到谁了?”他也不好打断大家的兴致,于是不再追问下去,反正,姜家莉的事应该和自己没太大关系。 只是,透过篝火,他发现李倩投递过来的眼神不对劲,是怒还是惑,他拿不准,可能二者皆有。“她怎么了?之前都好好的……”许子诚想到这里,决定发条短信问问她,于是手伸进口袋里掏手机,可胳膊肘被正起身的姜家莉撞了一下,他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看姜家莉,因为她要开始转动地上的瓶子了,于是他只好抽出口袋里的手,和大家一起拍手,拍得越来越快,渐渐融入到大家紧张的游戏气氛中。 这次瓶子停下后瓶口对着的人是王淼,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冒险。 王淼看着手上抽到的纸条,居然露出一丝窃笑,大家正要抢夺纸条,他却大大方方地直接高声念出来:“选一位异性,用嘴巴喂她吃一个东西。” “哇塞!精彩!”有人发出赞叹。 “嚯,今晚的题目都这么猛的吗?!”有人发出感叹。 王淼看了看地上放着的各种吃的,有薯片、饼干、巧克力、混合坚果,居然,还有一个保鲜盒里放着草莓,应该是哪个新来的女队员带的吧,果然是不专业的登山队。 王淼拿起一颗草莓,大家先是“哇”声一片,然后有人抗议:“草莓太大了,不容易发生唇部接触,要选坚果,来,来一粒瓜子仁!”众人一阵爆笑,最终王淼不肯妥协,就要选草莓。 王淼拿着草莓,对着旁边的李倩说:“我选你!” 一阵骚乱在所难免: “哇哦,王淼好样的!” “我选你,听起来好像我喜欢你!” “被选中的人不能拒绝哦,这可是游戏规则!” “我还以为李倩和……” 王淼见李倩皱着眉,微微摇着头,他只好在众人的喧闹声中,靠近李倩小声说了什么。 令许子诚没想到的是,李倩居然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俩虽然没在登山队里公开男女朋友的身份,可是他以为她已经默认了和他的关系,他以为她早就属于她了,那么,现在算什么?!她不解释,不拒绝,要和别的男生玩这种游戏,那她把他当什么了?! “不行!”许子诚“嚯”地站起来,大声喝止。 “怎么不行了?”有人提出疑问。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许子诚正要说下去,被身旁的姜家莉打断:“大家玩游戏嘛,你别破坏了大家的兴致。”姜家莉边说边拉着许子诚的胳膊,让他坐下来。许子诚的眼睛只顾瞪着李倩,看也不看姜家莉一眼,用手胡乱推开她拽着他上衣下摆的手。 李倩看到拉拉扯扯的两人,转头就对王淼说:“来吧,玩游戏嘛。” 王淼惊喜,许子诚惊怒。 许子诚本来已经迈出的脚此刻像是被钉住了,提不起来,走不出去。此时,他的胳膊被姜家莉用力向下一拽,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穿过篝火,带着火苗的高温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两个人。 王淼含上草莓,对着李倩。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屏息凝神地看着。只有许子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跳得那样烦躁不安,跳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李倩本来已经小心翼翼地含到了草莓的边缘,接下来,只要王淼再推过来一点点就完成了传递的过程,可这时,王淼突然凑过去,将草莓的大部分含进嘴里,吻上李倩的唇。 李倩还没反应过来,王淼已经用舌头将草莓推在两人的口齿之间,粉色的汁水顺着两人的唇角流出来,滴下去。王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嘴唇止不住地在李倩的唇上来回,触碰、摩擦、搓揉…… 许子诚想到这里,把手里的白大褂往洗手池里用力一丢,水花溅到他的头发上、脸上、手上。他抓着洗手池边缘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发白,手背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他本来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不在乎了,可是,从她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对她无动于衷这件事,他根本做不到。 况且,从因这件事赌气分手那天开始,虽不见面,可心里、梦里、意识里、甚至是错觉里,都有她。 所以,他感谢老天给他的这次机会,他不打算放弃。 可两个人因多年不见而生出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又不能视而不见,所以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反而吓到了她,甚至于,把她再推向别人…… 想到别人,就会再次想到草莓,他想到今天在病房外听到李倩爸妈和其他病人聊到王淼的那些话,刚才鼓起的勇气和激发的斗志又散了一半,他的不自信,又一次回来了。他恨王淼吗?不,他恨他自己。 第3章 第三章 许子诚讨厌自己这种畏首畏尾的性子,可他却不得不考虑周全,到了这样的年纪,早过了不顾一切的冲动时期。是的,目标已定,智和勇,缺一不可。 许子诚知道,第一步,就是先做好自己的本分。 以公来说,他对待自己的每一位病人都尽心尽力,不管他/她是只需微创手术的早期癌症患者,还是化疗放疗双管齐下都见效甚微的晚期病人,他都一视同仁,在自己有限的专业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以私来讲,他会多关心李妈的心理状态,询问她最多的不是治疗效果,而是副作用,他问李妈疼痛、呕吐、口疮、腹泻、脱发的具体表现,并追问她的承受程度,以及治疗意愿。当然,有些敏感的话题,还要背着李倩和李爸偷偷询问。 可这些落在李倩爸妈眼里,自然只是医生的专业和热忱,至于其他,根本没想太多。他们反而会向许子诚介绍常来探病的王淼,说王淼在鼎鼎大名的四中担任物理老师,带出来多少奥赛冠亚军,培养了多少清华北大保送生,获得过几次优秀教师奖,还上了几期电视台的节目。还说王淼怎样地关切李妈的病情,关切李爸的血压,关切李倩学校医院两头跑的辛苦,俨然一副把王淼当作未来女婿的口吻。 这些夸奖赢得同房病友的啧啧称赞,也逼得许子诚口头上连连夸奖。 当然,许子诚的优秀一点不比王淼差,只是,没人知道他发过哪些厉害的论文,上过哪些国内外的知名期刊,成功实施了多少例手术,将多少病人的生命延长了数年甚至数十年。 但这些许子诚当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李倩爸妈语气里对王淼李倩二人感情亲密的描述,说二人早就像小夫妻,说他们早就像一家人。这些话,像一根根刺,扎在表面微笑的他的心里。 第一期化疗结束后,结果并不理想,许子诚再一次约见了家属。诊室里,李爸紧张地坐下,双手不停地搓着,李倩把手放在爸爸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是安慰爸爸,也是让自己放松。 许子诚把这次检查结果解说完毕,空气里一阵沉静,居然连叹气、抽泣这样最常见的声音都没有出现,许子诚有些讶异,他开口道:“其实,继续化疗下去的效果并不……” 李爸双手合十,坚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卑微,对许子诚说道:“许医生,拜托你了,一定要想想办法,帮帮我们。” 许子诚看看李爸,又看看李倩,李倩冲他点点头,表示她同意爸爸的立场。 许子诚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无奈,而是尽量展现出乐观,的确,在他还没有决定完全放手之前,也不应该要求病人及其家属放手。于是,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些文件,说:“这是最新的一款进口药,也许,可以试试。” 李爸眼中的光又亮起,问道:“许医生之前为什么没给我们推荐用这个药?” 许子诚如实答道:“其实,现在的国产药和进口药的差距已经微乎其微,我个人觉得没必要为了不一定存在的差距,去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格。但是,现在针对伯母的治疗结果和副作用来看,这款药也许会适合她,所以,我推荐你们可以试试,但,结果怎样,也不好说。” 李爸的声音因过于激动而略微颤抖:“好……好啊,那很好啊,我们试试,对吧?小倩?”他回过头看着女儿,向她寻求更多的肯定和欢喜。 李倩冲爸爸点点头:“好,有希望就好。” 许子诚见二人又过于乐观了,于是解释道:“但用了并不代表一定有效,也希望你们确认这一点。” 李倩和爸爸只管点头,可眼里的希望丝毫未减。 许子诚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个药的确贵了些……” “我们用!”李爸和李倩异口同声地说道。 许子诚抬头,看到李倩站在爸爸身后对他皱眉摇头,暗示他不需要再说下去了,许子诚领会,不再提药费的事情。 李倩和爸爸回到病房,李爸压下第一期化疗失败的失落,兴高采烈地对李妈说有进口药的事情,还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饱含希望的话,李妈却只是微笑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最后拉住老伴的手,拍了拍,说:“你别激动,小心你的血压。” 这时,李倩收到许子诚的微信:“来一下。” 李倩再次来到诊室,敲门进去。 “来,坐。” 李倩在他对面坐下,问:“什么事?” 许子诚开门见山:“新一期的化疗,做一次的药物费用是一万八,加上其他,超过两万,一共需要做10次。” “哦,我知道了。”李倩回答得很平静。 许子诚的身子朝她探了探,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伯母只有基础医疗保险,没有商业的医疗保险。” “是,没有。”李倩的语气依旧没有波澜。 许子诚无奈地搓了搓手,继续说道:“那,据我所知,之前伯母做手术已经花费不少了,而他们一个月的退休金才……” “我有工资。”李倩的口吻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无所谓。 许子诚叹了口气,说道:“据我所知,一名初中教师的月薪……” 李倩终于被他一次次的“据我所知”搞得不耐烦了,按下不悦,客气地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要考虑的,你只管做好医生该做的就行了。” “我可以帮你。”许子诚终于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李倩冲许子诚礼貌地笑笑:“我会自己想办法。不过,谢谢你的告知,还有你的好意。”说完,李倩起身,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去。 许子诚无奈地拿手里的铅笔敲了敲桌面,自言自语:“还是这个样子……非要这么客气不可吗?!”嘴边尽是苦笑。 几天后,李倩下班赶往医院的路上,刚出地铁口的她又收到了许子诚的微信:“来一下。” 李倩以为是妈妈的病情有变化,狂奔到医院,等到了许子诚的诊室,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许子诚看看她脚上满是泥点子的小白鞋和裤脚,皱了皱眉,看来她跑得太急,一路上顾不得雨后的水坑和泥泞。他只好先安慰她:“伯母没事,你别急。” 李倩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不等许子诚请她坐下,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只手按着肚子。许子诚知道,她跑得太快时,肚子就会有点儿不舒服,从前一起登山时,她常这样,这时,没有什么比一杯略烫的温水更管用了,于是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当李倩接过水杯的一霎那,犹觉恍如隔世,曾经多少次,她跑得急了,登山吃力了,都是这双手,递给她一杯又一杯的温水。 “谢谢”,李倩接过,喝完将杯子放下。许子诚顺手拿起这个杯子又接了一杯水,坐下来,自己也喝了两口,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李倩这才知道,自己刚刚用的是许子诚自用的杯子,他如当年那样,接过她刚刚喝过的杯子,若无其事地喝起来,而那杯子上,还有她刚刚留下的淡红色唇印。 许子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上次跟你说医药费的事情,你说你有办法,原来你的办法就是向王淼求助。为什么他的钱就可以,我的就不行?还是说,他真如伯父所言,已经是准女婿的身份了。”最后那半句,许子诚说得嘟嘟囔囔,含糊不清,表面上装作不屑这件事,其实是他压根儿就不想说清楚,仿佛说清楚了,就成真了似的。可他想在李倩这里得到否认,所以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李倩连忙摇头,急急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向他求助,我不知道,而且,我跟他只是朋友,你不要听我爸乱说。”李倩说完,愣住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而且是逐一回答他所有问题的那种竭尽全力的解释。 许子诚看她这样,生出了几分希望的开心,差点儿没藏起来笑意,于是赶紧故作镇定地继续说道:“他今天预交了五万。” “那,那可能是他问护士的,或者,或者他……我现在就转回给他。”李倩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可是,输入50000的转账,却是“余额不足”的提示。她尴尬地收起手机,也不知道是冲许子诚还是冲自己,说道:“我会尽快还给他。” 许子诚滑动椅子,靠近李倩,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让我帮你。” 李倩知道她该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可她却贪恋这一点点的肌肤接触,所以只是看着他用力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依旧那样清秀白皙,如他当年所说的那样“被香皂和消毒水摧残得惨白干燥”。 李倩知道,她再不拒绝就是默许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推开他的手,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真的可以。” 许子诚失望地收回被推拒的那只手,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无奈地说:“好吧。” 李倩起身走出去,就在她刚要出门的一瞬间,听到许子诚的声音:“随时可以找我。” 李倩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答,可走回病房的一路上,她都在回味那句“随时可以找我”,很甜蜜很窝心。 她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是不是代表他对我……” “这不是出于对病人家属或前女友的正常关心吧……” “那我们可不可以……” 可是,李倩还是想到了那天她看到姜家莉出现在许子诚诊室前的那一幕,“那他们的关系,对,我要问问清楚。可如果……岂不是……” 李倩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是工资到账的提示短信,她望着那个数字,冰冷的四位数苍白无力。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扣除房租、物业、水电气、手机费、交通费,即使不买衣服化妆品,她还能剩多少;爸妈的退休金不多,即使都拿来交给医院,还差多少……想到这里,想到王淼帮她垫付的五万,她更加喘不过来气了,于是打开借贷的页面,看着上面的利率,手指不自觉地抖起来。她听过太多还不上网贷的人,失掉信用,丢掉工作,甚至毁掉人生的故事,所以她不敢让自己陷进去,可是,那又能怎么办…… 几天后,李倩再一次因为许子诚的“来一下”而坐在他的诊室里。 许子诚递给她一沓资料,指了指几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在这些地方签字。” “这是什么?”李倩一脸懵。 许子诚摆出一副“医生都日理万机,没空解释那么多”的不耐烦表情,说:“不是卖身契,先签了。” 李倩看着许子诚的脸,心想“卖身契又怎么样,我现在要是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倒是也乐意把自己卖了”,于是照做,签好之后,递回给许子诚。 许子诚边查看边说:“我帮伯母申请到了艾莫尔医药公司的援助基金,就是伯母正在用的靶向药物的那家公司,你定期来我这儿填写一些资料,供他们做调研就可以了。” 李倩自然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于是满脸怀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没想到许子诚直接回怼道:“不简单!要把你们的个人资料和治疗过程、所有正副结果都提交给他们的。” 李倩依旧狐疑:“听起来还是挺简单的……” 许子诚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道:“当然要谢谢我帮你们争取了,是我这个医生不简单。” 一向不自夸的许子诚都这么说了,李倩稍稍放下了些疑惑,但还是要搞搞清楚,于是伸手要去拿刚才的资料:“让我仔细看看。” 不料许子诚迅速抽回资料,整理好,放入文件夹收起来:“我会替你保管好的。” 李倩有些不服气地说:“那我总得看看你怎么帮我填写的个人资料吧?” 许子诚把文件夹收进抽屉,也不服气地说:“详细的个人信息,医院都有记录。初中教师的收入网上可以查得到,至于伯父伯母的退休金,我也能猜个大概。” 李倩没好气却又不敢大声地嘟囔道:“那我总得知道有多少钱吧?” 许子诚回答道:“不多,但能cover掉大部分的进口药费和治疗费,你只需要考虑剩余的费用,嗯,主要是住院费。” 李倩的脸上虽然还残留着疑惑的表情,但总算退去了大部分因焦虑而产生的愁容。许子诚看在眼里,也放了心,不自知地看着她微笑。 李倩也看向他,捕捉到了他这样宠溺的眼神和温热的微笑。两人的脸同时红了起来,然后都下意识地躲开对方的眼神。 李倩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她只好悻悻地出去接电话。 果真,每次化疗前后,许子诚都会叫她来诊室,然后煞有介事地拿着几张资料,问她一些治疗过程中及疗后的情况,认真做好记录,最后让她签字。李倩看着那些专业的表格,密密麻麻的中英文段落,页眉页脚上的医药公司logo,以及许子诚的严肃态度,便不再疑心,只有感谢,而许子诚每次都会说“不用谢,是伯母的运气好”。有一次,许子诚实在忍不住,就在后面添上一句:“如果实在觉得要谢我,就请我吃饭吧。” 李倩想也没想就答应道:“好啊。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许子诚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约到她了,满满的喜悦。 “那就火锅吧,我记得你喜……”李倩才意识到自己嘴太快了,改口道:“你喜欢吃火锅吗?” “好啊,喜欢,很喜欢。”许子诚难得笑得像个孩子。 “那好,我们再约时间。”李倩赶紧转过身,想要趁对方发现自己慌乱之前逃走,可是背后传来许子诚的声音: “你的,男朋友不会介意我们两个单独吃饭吧?” “男朋友?”李倩猛地站住,回过头,一脸的不明白。 “王淼。”许子诚在李妈的病房里听到过太多次这个名字,每次听到,都是一心的不耐烦,却要装作一脸的事不关己。上次说王淼帮她预缴医药费的时候,虽然听到了她关于和王淼关系的否认,可他还是要再次确定才能放心,所以他这次郑重其事地问她,是要从她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这于他,是需要鼓足勇气的,所以拖到现在,他才敢问出口。 “他不是我男朋友。”李倩猛地涨红了脸,急急否认道。 “不是吗?”许子诚需要百分之百的确定,大学时期那样因含糊不清的误会而分手的事,他知道自己绝对承受不了第二次了,于是他索性将疑虑都说了出来:“他来看望伯母的频率,可一点儿都不比你低,而且我听他们的语气……” 李倩这下真的有点儿急了,攥了攥拳头,使劲儿说道:“你别听他们老人家瞎说,我和王淼只是好朋友。”她也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儿大了,于是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从他父母过世起,我爸妈就很照顾他,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而且,他也很依恋我家带给他的亲情氛围。至于和我,真的没那层关系。” 许子诚听着,稍稍信了,“要是这样,那我还是有机会的。”他刚开始这样想,可不安感又令他继续开口,而且伴以埋怨的口吻:“你无心,不代表他无意……” 这次李倩坚定地回答:“我不能左右他人,只能保证自己。” 这句话刚一落地,许子诚的心也跟着暂时落地,而且是难得地、稳稳地落地。他伸手去扶眼镜,手掌遮住脸的一瞬间,笑容绽开了,满眼满脸都是。 可是,李倩却蹙了蹙眉,自己的解释太满了,满得心照不宣,生怕对面的这个人误会自己一点点,她怎么这么小心翼翼?!于是,她倔强起来,却又不敢太大声,轻轻说道:“不过,我私人的事情,应该和许医生没太大关系吧……” 许子诚的笑容僵在脸上,刚才扶眼镜而一直举着的那只手无力地落下,砸在桌子上。 “我先出去了,再见。”李倩匆匆出了诊室。 许子诚把自己当月的排班表打印出来,并且将上面没有标示出来的其他工作安排都用铅笔添写上去,然后将空闲的时间段用绿色荧光笔涂满,最后用铅笔在旁边写道:午饭时间很短,常被叫走,所以不方便,绿色时间都可以去吃火锅。多于两小时的话,还可以一起逛街看电影或去公园散步聊天。 他写完,看着最后那句话,觉得有点儿多余了,于是拿起橡皮擦掉了。不过,当李倩拿着这张纸,侧着光,依旧清晰地读出了留下痕迹的那句话。 只可惜,忙碌的两人,时间总是凑不上。尤其,李倩总顾虑到他的辛苦,看着他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总不忍心晚上再去打扰他,所以一直没有发出吃火锅的邀请。而另一边的许子诚,则是一次又一次地等待着,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了。 第4章 第四章 夜幕降临,许子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城市,真是大得可怕,大到他们分手后的八年里竟然没有遇见过一次。他曾以为,在她和他的大学里、两所大学间那座他们常去的公园里、她曾喜欢的饭馆儿地摊儿、她爱去的国家大剧院和博物馆……在这些地方总能偶然遇见,可是,竟然一次都没有。 如果不是她妈妈要看的医生刚好是他,那是不是这辈子,同在一个城市的两个人就再也不可能遇到?可是,偌大的城市,却最终让他们相遇,就像当年那样不可思议的极小概率,就像现在同样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总之,他们再次相遇,他心里充满了感恩,这感恩,是带着神圣意味的,被他赋予了宗教般的意义。 许子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不知道的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李倩躺在床上,也是同样的翻来覆去。 两个人在不同的空间,却在相同的时间,回忆同样一件事: 2013年9月的那天晚上,许子诚听完演唱会从体育馆里出来时,已经11点了,被人流冲到地铁站,那里俨然一派比上下班高峰期还要可怕的阵仗,即使勉强挤到了刷卡处,可闭上眼都知道挤不上车厢。视野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耳朵边,全是“别挤”“快点”“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嘈杂声;鼻孔中,涌入香水汗液的混合味道,直冲天灵盖。 许子诚脑袋里“嗡嗡”的,本来随着人流往前迈的脚,此刻却只想往后退,于是,咬着牙逆行。逆行途中,被旁边的人挤了一下,许子诚不得已往身后退了一步,岂料脚下软软的,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脚,就听到“哎呀”一声。 许子诚边回头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回头见到一颗头低低的,上面扎着马尾。他便顺着对方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对方白色的运动鞋上被他印上了黑黑灰灰的污渍,好大一片。 许子诚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对方这时抬头,一张白皙的脸由于拥挤和焦急而爬满红晕,干涸的嘴唇说出:“没关系。” 许子诚发现她和自己一样,也朝着地铁口的方向而不是车厢方向,于是对她说:“你跟着我。” “啊?!嗯。”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出乎意料的惊讶和无可奈何的顺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左插右闪,像逆流而上的鱼儿,终于跳出人潮,来到地面。 许子诚看了对方一眼,笑问:“还好吗?” 女孩分明已经累得喘着粗气,但还是笑答:“还好,谢谢,再见。”说完就跑走了,都来不及听许子诚的“不客气”和“注意安全”。 许子诚无奈笑笑,看看手表,不再着急,慢慢悠悠地走起来。他路过附近的公交车站,看着已超出公交车站范围的人群,他的表情更是悠闲,“索性什么都挤不上,就走回去喽!”他这样想着,从背包里掏出耳机,插进手机,开始翻找着歌单,打算将刚才演唱会上的歌曲再重温一遍。 没走两步,许子诚发现自己的鞋带松了,蹲下去系,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一双白色运动鞋,上面的脏污在川流的人群间、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见。他的视线向上,果真是那个马尾女孩,只见她肩膀低垂,歪着头看着公交车站的人群,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许子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看着她,竟然在心里猜测她会不会回头看见自己。想到这里,他自己吓了一跳,自嘲想道:“也没有很漂亮,我在看什么?!”的确,女孩的马尾早就不精神了,还有几缕乱糟糟地散在肩上,白t恤牛仔裤小白鞋,素净得不艳也不丽,现在,还一副颓然的表情挂在脸上,属实算不上值得停留的好看。可许子诚的目光就是不自觉地停留在她身上。 女孩突然回头,吓得许子诚差点儿叫出声,躲开她的目光,更觉得心虚,索性再迎上去,看着她,双手在裤腿上尴尬地搓了搓。 不料女孩先开口:“是吧?!公交也没戏了。”说完耸了耸肩,表示意料之中的无奈。 原来她以为他也是来挤公交的。他只好挠挠头说:“是啊,夜班公交错过一班,就得等很久了。”说着,连忙取下耳机,胡乱塞进口袋里。 女孩问他:“那你还等吗?” “我……”他本来很肯定的答案现在却不想直接说出口,于是问道:“你呢?还等吗?” 女孩摇了摇头,丧气地说道:“不想等了。” “我也是,不等了。”这次,他直接说出自己的答案。 女孩望了望公交车站那片人海,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学校太远了,打车的话……”说话间,女孩的眼睛突然一亮,问:“你看起来也是大学生,”说着指了指许子诚的眼镜,“你是哪个学校的?说不定我们可以打一辆车,省点钱。” “我是协和医学院的。”许子诚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可如果放在平时,面对素昧平生的人,他怎么会随意回答个人**的问题。 “啊?那好吧,你不远。我太远了……”女孩的失落再一次降临,压得她的肩头更加低垂。 “你是哪个学校的?”许子诚问道。 “首师大。”女孩回答着,再一次不死心地朝等待的人群瞧了一眼,刚才明明开走了一班公交车,可眼前的人群似乎一点儿都没缩小,还是乌泱泱一大片,看来还是有很多大学生在等下一班。 “哦,的确挺远的……我打算走回去,你,要不要一起?”许子诚这种对陌生女孩子邀约的勇气是怎么生出来的,鬼知道。 “可是,我还要自己走很远才到……”女孩说道。 “我陪你。”许子诚这种继续邀约的勇气是怎么持续生出来的,天知道。 “啊?!好啊。”女孩爽快地说着,心里想,这种接受陌生人善意的勇气,应该是同为陶喆歌迷的信任和好感而生出来的。 两人一路走着,聊着。 许子诚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李倩,在首师大读大二; 李倩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叫许子诚,在协和医学院读医科八年制的第五年。 “我们宿舍的人上半年都去看了周杰伦的演唱会,只有我,只等着下半年陶喆这一场。”许子诚先从两个人一定都感兴趣的话题开始。 “我也是哎!也太巧了吧?!”李倩知道自己和他为什么都没有同伴了。 “他的歌我都喜欢,但我最喜欢小镇姑娘、Susan说、找自己。”李倩说着,走路的双脚垫了垫步,很轻快的感觉,差点儿跳起来,连带着小白鞋上的污渍都顺眼了许多,像对小翅膀,带着她轻盈。 “我更喜欢就是爱你、爱我还是他,嗯,哦,还有爱很简单。”许子诚说完,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继续说道:“但今天还有一首歌,我是第一次听,一听就爱上了!” “是不是一念之间?!”李倩抢答。 许子诚张开的嘴合不上似的,一开始是因为被抢话的中断,后来是因为对方答案命中的惊讶,最后是因为对两人默契的窃喜。 李倩从他的表情,自然猜出自己说到了他心里的答案,脸上也是得意和欢喜。 他们先是路过了协和医学院,许子诚邀请李倩以后来玩儿,李倩自然是满口的答应。 见李倩期待的眼神,许子诚忍不住说:“如果晚上解剖大体,你想来观摩吗?”他本以为她会吓得连连拒绝,不料她刚才的期待不仅未减半分,反而还多出了几分好奇和惊异:“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抱歉,我开玩笑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笑笑说:“没关系,我以后实习的话,也不能带你去教室后排听讲。” 两人又是哧哧笑着。 凌晨的市区,街道依旧繁华,头顶的星月皆不见,因为灯火太过耀眼。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十字街口,路过“五魁首,六六六”的路边摊,走过“五元五元,每件五元”的小喇叭,经过灯光闪烁、节奏感十足的酒吧……但怎样的喧闹都丝毫不能侵入两人周身的空间,她听得清他的每一句话,不管是关于心肝脾肺肾,还是关于木星上的大红斑;他看得清她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难以置信的狐疑,还是由心而生的崇拜。 一路上,两人越聊越投机。共同点使两人更觉契合,不同点令两人更显宽阔和包容。李倩欣赏许子诚的博学多才,许子诚喜欢李倩的真诚热情。 本来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被他们东绕西绕、左顾右看地拖到了五六个小时,可两人都不觉得漫长。 许子诚刚说完解剖室里的“灵异事件”,往前方看了一眼,带着不舍的口吻,对满眼星光的李倩说:“你到了。” 李倩还沉浸在具象的想象中,忽然被提醒,扭头看到自己学校的校门,“哦”一声中,先是小小的惊觉,后是大大的失落。她急忙收回刚才的失态,换上一脸端庄的礼貌微笑:“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许子诚也郑重其事地回答:“不客气,再见。” 李倩挥手告别,便转头走向校门。霎那间,阳光从院墙的上方倾斜下来,柔柔的、亮亮的,浸润在她身上。许子诚本来要离开的目光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留在了李倩的背影上。今天的第一束阳光,与许子诚的第一次动心,同时降临。 许子诚心想:“她会不会突然转身?!奔向我?!”想着想着,嗤笑自己的妄想,无奈地摇摇头,手插兜,但还是站在那里,望着她。 就在这时,命中注定似的,李倩真的转身,奔向他。许子诚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快得吓人,以他的经验,起码140次/分了,这么下去,胸闷、气短、乏力、头晕将接踵而至……许子诚只好用插在兜里的双手使劲儿掐自己的大腿,企图用疼痛告诉自己:“不行,不行,冷静,冷静……” 李倩的笑脸由远及近,背着光,许子诚反而越来越看不清了。等他看清时,她已经到了跟前,她问他:“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许子诚还处在心跳加速带来的全身反应中,于是拼命匀了呼吸,笑答:“好!” 许子诚暂时收回思绪,打开床头灯。散落下来的昏黄光点,使他继续回想着那天她身上的明亮阳光。他冲着灯,伸出手,手指在光影下,画出他记忆中的倩影…… 另外一个空间里的李倩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点开许子诚的朋友圈,发现这里没有私人照片,只有几篇医学文章的分享。可她依旧饶有兴趣地点开,一篇篇地看完。其中一篇学术会议的文章中,许子诚在讲着什么,嘴微张,眼神柔和且坚定。李倩点开照片,长按,选择“保存图片”…… 第5章 第五章 许子诚从连做了四台手术的手术台上下来,整个人瘫在刷手池旁边的地板上,不顾形象地将身体摆成“大”字模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把体内的疲惫散出去。 他闭着眼睛,耳朵里不时传来实习医生和护士们的聊天: “一会儿去哪儿吃晚饭?” “吃什么晚饭,累死了,我要回家睡大觉。” “现在才五点。” “管他呢,几点我都睡得着。” “那只有小萌咱俩去了,就是那家新开的日料店,早上说过的。对呀,我得用美食慰劳慰劳自己。” …… 这时,应该是来了别的医务人员,只听那人说道:“雨还没停呢,从昨天上午下到现在,听说好几个地方都淹了,好几条地铁线都停了。” “啊?!我可没车,公交正常运行吗?” “公交还运行着,不过有些地下道倒灌了,坐公交也不安全。” “啊……那,打车也不行喽,还是等等再说吧……回我家得过好几个地下道呢。” “被你们说的我也不敢开车了……” 许子诚突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他大声问道:“现在几点了?我的手机呢?” 一个护士赶紧答道:“五点零五,你的手机在这儿。”说着,护士把他的手机递过来。 他接过来,点开通讯录里的“个人收藏”,把里面唯一的那个号码拨出去。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听着,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去扯身上的绿色手术服。 等许子诚换好衣服出来,他看着窗外如注的暴雨,想到他大四那年经历的“7-21特大暴雨”,眉头就不由得拧在了一起。手机已经在手里微微发烫,他一直在给李倩打电话,可回应一直都是“对方已关机”,他只好发送了微信语音和文字留言,让她开机就打给他。 他查到她学校办公室的座机,立刻打过去,是别的老师接听的,告知他李倩已经下班走了。挂了电话,他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不停地吞咽口水,可依旧没能压下心慌。 他狂奔到病房,气还没喘匀,就问李爸:“伯父,李倩来了吗?” “还没,她半个小时前就跟我说下班了,马上过来,可到现在也没到……”李爸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许子诚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就打断他的话问道:“那她后来还跟您联系过吗?现在她的手机怎么打不通?!” 李爸摇了摇头:“没啊,她没再跟我联系,我也打不通她的手机。这雨这么大,你说说,怎么办嘛……” 李妈提醒道:“问问小淼,他们一个学校的,或许他知道。” 许子诚刚才给李倩办公室打完电话,就已经想到了王淼,可是他实在不愿意给王淼打电话询问李倩的情况,如今,也顾不上这些,正要查找王淼的号码,那边李爸的声音传来: “喂,是小淼吗?” “啊,你还在上课啊。” “哦,那个,小倩跟你联系了吗?她下班以后啊,就联系不上了,手机也关机了。” “啊,那好吧,我再问问别人,你上课吧。” “哦,好,你有消息了通知我。” 李爸挂了电话,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冲李妈看了看,李妈的脸色也更差了。 许子诚安慰他们道:“你们先别担心,我这就去学校附近找一下,找到后立刻跟你们联系。” 说完,许子诚没等两位老人的任何回应,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只剩他们有些疑惑地彼此看了看,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这么关心病人家属,甚至比身为父母的他们还要紧张。 许子诚刚发动车,就打开了车上的电台,关于暴雨的特报一条又一条地播报着: “雨量已超过历史极值,个别点位突破1000毫米” “已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已发布红色洪水预警” “大清河、永定河已超出预警水位线,恐将发生洪水” “地铁4号线因多个站台进水而暂时停运” “机场路西区隧道恐发生倒灌” “第四中学附近的低洼地区发生一起触电事件” 许子诚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来抵挡身体深处传来的颤栗。茫茫大雨中,雨刷已经开到极限,可他依旧看不清前路,他哪里还顾得上,只一个劲儿地踩油门。 当他开到李倩所在的第四中学附近的地下道前,前面的几辆车已经打着双闪灯绕道开走,他也只好把车停到一边。这时,两辆警车也在他的车旁停下,四五名警察从车上下来,荧光绿的制服上衣格外醒目,像团团耀眼的光,快速向地下道移动着。 许子诚见状,诡使神差地下车追上去。豆大的雨滴被风吹着,斜斜地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大雨中他跟着警察边跑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跑在后面的一位年轻警察大声吆喝着:“有辆公交车还没开出来就熄火了,司机和乘客爬到车顶上等待救援。” 前面一位老警察回头,用更大的声音冲许子诚喊道:“没事儿赶紧回家,别在这儿,危险!” 可许子诚当下的预感推着他紧随着警察们赶过去。 他们蹚着水,很快就来到了地下道一旁的侧上方。 许子诚往下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一辆公交车停在地下道的出口,整辆车身被淹了过半,车尾几乎完全被淹没,十几个人挤在车头的车顶上,等待救援。 当许子诚看到李倩的一刹那,他竟有些庆幸,还好,他找到她了! 警察们拿出绳子,把绳子的一端在栏杆上打了结,然后将绳子顺下去。车顶上的一位大叔一伸胳膊,接到了绳子的那一端,不知道是不是风雨的吹打,还是他太急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使他的身体瞬间失衡,一个趔趄,眼看要跌倒!这时,已经站起身的李倩一手也拉住绳子,控制好自己的重心,一手死死拽住大叔扬出去的一只手臂,两人终于保持好平衡,大叔喘着粗气,朝李倩看了看,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可这短短的二十几秒就让许子诚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他只觉得太阳穴的“突突”声快要震碎他的耳膜。接下来,他帮着警察们拉着绳子把车顶上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拉上来,直到最后一个的李倩。 李倩顺着绳子爬上地下道的高墙,翻过栏杆,视线虽然早就被雨水模糊了,可依旧清楚地看见许子诚伸过来的双手,她毫不犹豫地牢牢抓紧,顺势跳下,脚似乎还没站稳,人就被他紧紧拥入怀里。 她正想对他说什么,他也想对她说什么,可耳边立马传来了刚才那个老警察的严厉告诫:“有车的速速撤离,走不了的跟我们坐警车先回所里,谁都不许在这儿逗留!” 于是,许子诚搂紧瑟瑟发抖的李倩跑回自己车上。 直到钻进车里,两人才算是逃离了生死关头。许子诚看着死里逃生的李倩:头发早就湿透,有一缕贴在额头,还有几缕沾在脸上,脸上落有大大小小的泥点儿,衣服也已湿透,只能隐约从较干净的地方看出原来是淡蓝色,而大部分都被泥黄色印染…… 她尴尬地看着他打量自己的眼神,说道:“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盯得过了头,可他哪管那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庆幸和后怕,他看着她发紫发白的嘴唇,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她拉过来,用力地吻上她的唇…… “我嘴上脏……”她含糊说出几个字,就又被他的唇堵上了嘴。 于是,她在死里逃生的冲击下,被这样深深的吻折服了,忘却一切,同样忘情地吻回去,直到她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我……阿嚏!阿嚏!”她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许子诚愧疚地看了看她,说:“对不起,我欠考虑了。我家就在医院附近,那边没怎么淹水,你跟我回去洗个热水澡,换了衣服,我们再回医院。” 她嘴里的“不用”还没出口,低头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相,实在没办法见爸妈,于是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对了,我刚上公交车时手机就没电了,现在又进了水,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爸妈报一下平安?” 他在手机里找到李爸的电话号码,点开,然后把手机递给她,就发动了车子,往自己家开去。旁边,她打电话的声音传来: “喂,爸,是我,我没事。” “嗯,我和许医生在一块儿,他接到我了。你们放心吧,我们一会儿就回医院了。” “哦,那你给他打电话说一声,说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了。” “嗯,好,拜拜。” 车里,一时,两人无话,却因为开了微微的暖风而逐渐氤氲起某些东西,像是从许久之前飘回来的某些东西,熟悉且令人心安…… 第6章 第六章 车子往医院方向行驶,果真如许子诚所言,越开往那边,水越浅。到了许子诚家附近,他在一排商家前面停了车,对李倩说:“等我一下,很快。” 她见他进了一家内衣店,出来后转身进了旁边的女装店,心想:“他,不是要给我买衣服吧?……” 不出三分钟,他已经回到车上,将两个袋子递给她说:“我对女生衣服的尺码不太熟,不过你应该可以穿。”说完就继续开车。 李倩“哦”一声,有些尴尬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袋子,不再说话。 李倩跟着许子诚进了家。 玄关处,他脱了鞋,赤脚走进去。她这才发现他刚才一直穿的是手术室的硅胶鞋,她愣愣地看着,猜想到他一从手术台上下来就跑出来找她了,连鞋子都忘了换。于是她心上一暖,鼻头一酸,眼睛红了。 他转回头看了看愣在玄关处的她,提醒道:“把湿鞋子脱了吧。” 李倩这才转回平静的客气表情说:“哦,好。” 她脱下脚上的平底鞋,刚走两步,就看见自己脚上的雨水和着一些泥点儿,在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印下点点痕迹,接着她望了望刚才他走过去时留下的水渍,于是踩着他的脚印走过去。他的步幅大一些,所以她需要刻意迈着较大的步子才能跟得上他的步调,但好在,总归是能跟得上的。 他一回头,看见她这奇怪的举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柔声说道:“你随便走,没关系。” 她一边低头继续着“踩脚印”的游戏,一边说道:“第一次来别人家里,就弄脏地板,很失礼的。” 他笑笑说道:“那你一会儿帮我把地板擦干净就好啦!” “啊?!”她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又笑笑说道:“我开玩笑的!” 她从来都知道,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跟任何人在一起,他只说他需要说的话,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在她面前,他会开玩笑,会讲故事,会长篇大论,甚至会胡说八道。她看着他笑容里的星光和暖意,觉得他还是和多年前的那个属于她的男孩一样,从没变过。她恍惚觉得,他们不曾分手,不曾远离,只是不久前走散了,此刻又寻回了彼此。 主卧浴室里,李倩洗完澡,打开之前许子诚递给她的那两个袋子,拿出里面的内衣裤和连衣裙,脸颊绯红,都是她的尺码,丝毫不差。 “他还说对女生衣服的尺码不太熟?!明明就很有经验!”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不知是该庆幸他对自己的细心,还是该生气他对这种事情的娴熟。 许子诚洗完澡从客用卫生间里一出来,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他边擦头发边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爽地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两个字——王淼。他在意从王淼那里找她,王淼却丝毫不在意从他这里找她。面对她有危险的反应,对比之下显得他太小心眼儿、太狭隘了。 于是他没好气地接起来:“喂”。 “是许医生吗?我是王淼。”那边的声音里,急切中依旧不忘带着礼貌。 “我知道。”许子诚尽量在维持风度,可惜还是透露着小气和不耐烦。 “小倩呢?她还好吗?李爸说她没事了,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能让她接电话吗?”电话那边的风雨声呼啸着传来,许子诚隔着手机都感受得到对方的狼狈和吃力。 这种感受令他更加不耐烦,心里想着:“你就不能先顾顾自己?!就不能不要在这种境况下还惦记我的女人?!”但嘴上还是换了套说辞:“她没事,在我这儿。她……她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他明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交代得这么清楚,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将自己和她难得的暧昧添油加醋地展示给王淼。 果真,电话那头,许久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不断的风雨声和流水声,隐约间似乎还有远处原来的呼救声。许子诚不愿听得太过真切,他一边觉得自己枉作小人,一边竟暗自得意,却也借由着一丝苦笑,表达自己对自己的蔑视。 电话那头终于又传来声音:“哦,她,她没事就好。谢谢你。再见。”对方的话一说完,就匆匆挂断了,似乎害怕再听见许子诚多说出一个字。 许子诚本该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可他看着落地窗外的风雨,想象着某个地方,一个狼狈的男人,在风雨的裹挟中寸步难行,只因惦记着一个女人,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听到惦记的那个女人平安无事,该是怎样地放心;听到惦记的那个女人在和另一个男人温存,又该是怎样地妒忌…… 想着想着,他浑身无力,坐到沙发上。 这时,李倩从卧室里走出来了,身上的淡蓝色连衣裙很合身,和之前她穿的那件居然还有点儿像。只是她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就已经背上了包,对他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先走了。”说完就往玄关处走。 “等一下!”许子诚连忙站起身,冲她摊开手,只见他两只手的手心里布满了勒痕,虎口周围的皮肤已经被磨破,渗出点点鲜红的血,渗血周围的肌肤微微肿胀,“帮我包扎一下吧。”他轻松地说着,话中略带着乞求的口吻。 李倩扔下肩上的包,立马跑过来。看着他的双手,她想碰又不敢碰,眼睛里立马噙满了泪水,却没落下来。她咬了咬嘴唇,先是用嗔怒的口吻说:“怎么这么严重,这一路上都不说一声呢?!刚才洗澡沾水没问题吗?”继而转成温柔的语调问:“很疼吧?还是去医院让护士处理一下吧?” 他看着她焦急的样子,顿时觉得为了她对他这样的用心,刚才自己怎样的小家子气都不值一提,为了她,他枉作小人又算得了什么,再高傲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而面前这个关心自己的人,就是那根除了他,谁都不许碰的软肋!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急救箱说:“你帮我包扎就不疼。” 她不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许子诚乖乖坐下,李倩半跪在地板上。他一步步教她怎么消毒、包扎,她小心翼翼地照做。 都弄好之后,她将刚才的高度紧张化为一口气,重重地松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这才抬头看他,可刚看了一眼,就觉得胸口有各种复杂的感受一起涌上来,窜到她的鼻腔和眼窝里,她怕自己哭出来,于是慌忙收回看向他的眼神。 他看出她眼里的温情和心疼,于是一把将她拉起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用身子将她压在沙发靠背上,忘我地吻上去,似乎要将之前被喷嚏打断的那场爱意再次宣泄出来。 她没有任何拒绝的念头,任由这样狂烈的吻向自己的唇齿间袭来。她甚至有些恍惚,这吻就像大学时代的吻,还是那么青涩而深情,却又不太像,因为更加浓烈而霸道。她感觉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燥热的气息,他的吻已经从唇间扫到鼻尖、脸颊、颈间……他包扎着的双手开始摩挲她的耳垂、肩头、锁骨…… 她有些慌了,但她知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她已经跟着他一起,没有理智了,她也开始抚摸他的头发、脸颊、手臂…… 她不知道怎么了,还是没忍住,在快要娇喘时冒出一句:“谢谢你,救了我,谢谢……”她还没说完,就已经后悔了,后悔怎么说了这个?!她要表达得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况且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表达!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这样亲密的距离,怎样小声的话,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停下,有些怒气上来,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要听这个!” “对不起,我……”她这回是真的慌了,自己怎么回事嘛!她手握拳,真想捶一捶自己的脑瓜。 他口气里的怒气更多了些:“我也不要听这个!”说完,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以防她说出更冷的话。 她这时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不敢说也不敢动,只敢紧紧地闭着眼睛。 他看见她这副样子,**化作了心疼和好笑,嘴上、手上都温柔了下来,然后慢慢停下来,苦笑道:“李倩,你还能再扫兴一点吗?!” 她双手捂住脸,哧哧笑出声来。 他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已经甜得溢出了蜜,温柔问道:“今晚,你住的那一区应该还在淹水,晚上就在这儿睡吧?” 她立刻松开脸上的双手,看着他,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行!” “怎么不行?!我睡客房就可以了。”他说着指了指客房的方向,表示自己这里真的有客房,而且脸上的无辜也表达着自己的诚意。 “真的不用,我租住的小区虽然在学校附近,但地势还算高,应该回得去。”她耐心地解释着。 他也不好再争取,只好说:“那好吧,我现在送你回医院,晚上送你回家。”他紧接着说道:“别再说不用了,我真的会担心。” 她咽回嘴边的“不用”,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玄关处,李倩看了看自己米白色的平底乐福鞋,又看了看许子诚。 许子诚说:“哦,我简单擦了擦,你试试看能不能穿。” 她穿上鞋子,原来不止看上去干净,而且内里已经干爽。原来他不仅擦掉了泥渍,还吸干了水分。 第7章 第七章 许子诚送李倩来到医院,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 李倩笑着冲他说:“谢谢你送我,你赶快回家休息吧。”说完就下了车,向电梯间走去。 许子诚留在车里,降下车窗,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了电梯间,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他才收回了目光。他将全身的力气卸下,窝坐进座椅里,这才感觉到疲累。怎么会不累呢?从上午起,连做四台手术到下午,又赶去救了人,这一天的高度集中,加上惊心动魄,再加上忽愁忽喜,真可谓是身心俱疲。他闭上眼睛,觉得一秒钟就能睡着。 可他突然想到李倩上楼去,要怎么向爸妈解释,他就顿时困意全无了。她会怎么跟爸妈说呢?是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事都没发生,和我只是在路上碰到?还是实话实说她遇到危险是我救了她?他很想知道答案,因为这里涉及到她要不要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爸妈,怎么告诉,告诉到什么程度的问题,所以他将车熄了火,上了楼。 李倩来到妈妈的病房,满脸轻松地推门而入,客气地向同病房的其他病人点头微笑,接着脚步轻盈地走到妈妈病床前。正在跟李妈聊天的李爸视线一扫到女儿就赶忙迎上去,一把拉过女儿,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病床的边缘,面对着她,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你刚才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到底怎么回事?” 李倩故作轻松,她刚才在来的路上大致想了想,对爸妈,不能说得太严重,以免他们担心;但也不能说得太轻松,以免他们不信。 于是她说道:“幸亏我没搭地铁,坐了公交。但公交车也半路熄火了,停在路上,幸亏许医生找到了我,是他送我过来的。” 李妈嗅到了这话里的漏洞,问道:“你的手机不是没电了吗?他怎么找到你的?” 李倩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还是没想好周全的对答。从小到大,向来如此,可以在爸爸面前扯谎,反正他很难识破,即使识破,也不忍心拆穿女儿,可到了妈妈这里,什么都瞒不过她周老师的火眼金睛。 但李倩还是故作镇定,慢慢说道:“他,就是,就是凑巧。” 李妈还是想不通,问道:“水那么深吗?公交车都淹得熄火了?” 李倩慌了,心想:“刚才都怪自己乱了心绪,没来得及把回答想圆了,搞得现在……” 这时,许子诚的声音传来:“估计公交车哪里进水了,出了故障。” 李爸“哦”了一声,代表着“原来如此”的意思,果真是容易被糊弄的人。可李妈的疑云依旧未散,看看女儿,又看看许医生。 许子诚立刻转移话题,拿出医生的姿态和腔调问了李妈今天治疗后的感受,问她今天都吃了什么,有没有吐,最近疼痛发作的频率有多高,这样瞬间将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走了。他还给李倩使了眼色,于是李倩赶忙加入“探病”的角色,暂时从“被审问”中脱离。 到了晚些时候,李妈趁李爸去卫生间的空档,小声问李倩:“许医生为什么这么关心你?” 李倩这次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算是朋友,现在又是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所以就多了些关照吧,而且,他是个热心的人,不止是我,今天他也帮了公交车上被滞留的其他人。” 这次,除了“算是朋友”有点隐瞒的意味,其他内容也都算是实话,所以李倩说得自然,李妈也就不再怀疑。可是,李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这个问题对于李倩,也算是预料之内情理之中的,她没有立即回答,望了望窗外,脑海中闪过她和许子诚的种种过往以及今天他的主动坦诚,她下了决心,看着妈妈的眼睛,坚定地问道:“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意思,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妈并不惊讶于她的前半句回答,因为如果一点好感都没有,过去的朋友关系加上如今的医患关系这两重关系也不至于让许子诚在暴雨中出去寻她,所以这一点她是预料到的,可女儿后半句的询问却是她没想到的,所以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这么问,就是想给他机会?就是你对他,也有意思?” 李倩这次只思考了一两秒的时间,就点点头,肯定地回答:“嗯。” 李妈紧追着问:“那小淼怎么办?” 李倩手一摊,表示无可奈何:“妈,我一直都说,我和王淼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只把他当朋友,当家人。” 李妈叹了口气,说:“我也看出来了,可是,小淼的心思……哎,我以为,时间久了,你对他,能日久生情,再说我和你爸,是真的喜欢他。”李妈说到这里,看了看女儿有些为难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没办法勉强你。且走且瞧吧,什么事啊,都不一定呢……” 说完,李妈开始往下挪动身子,李倩知道,这是她想完全躺平睡觉了,所以连忙起身帮她把枕头放好,把输液管理顺,再把被子掖好。 李妈伸出手,指了指床头柜上李爸的手机,说道:“给小淼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他也急得很。” “爸爸不是给他打过电话说我没事了吗?!”李倩说着,看了看妈妈的输液袋,发现已经见底,说道:“我先去找护士帮您换药吧。”说完就跑出了病房,留下李妈望着她的背影叹气自语:“也就小淼受得了你,你还不好好把握……” 昨天第四中学虽然被暴雨淹了个透,但后半夜雨停后,学校就开始组织抽水,到了凌晨,除了低洼的体育器材室之类的地方还有待清扫整理之外,其他区域已恢复如常。初中、高中这样的黄金时代,学校不允许发生万不得已情况之外的停课,一天、哪怕一节课都不行。 所以,李倩正常去上班,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大家在谈论昨天的暴雨: “昨儿下午那阵儿下得太大了!幸亏我下午没课,中午就回家了……” “我也是,因为要督晚自习,到很晚才走,那时候已经不怎么下了,蹚过校门口的水,等了十几分钟就打到车了……” “咱们学校,除了高中部的王淼老师,好像没有师生员工受伤的,真是万幸……” 李倩马上插嘴问道:“王淼老师怎么了?” 一位带黑框眼镜的女老师见到李倩走进来,便问道:“哎,李老师,昨天你没事吧?你赶着走,结果你一走,咱们办公室的电话就没停过,你爸,还有个男的,还有王淼老师,都在找你,可你手机就是打不通……” 李倩不耐烦地打断说:“我没事,王淼老师到底怎么了?” 那位女老师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高中部其他老师说,他当时非要蹚水往外走,别人拉都拉不住,最后快到东门门口的时候还是被水冲跑了。”说着,女老师脸上的夸张表情显得她当时就在现场似的。 “然后呢?”李倩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此刻她只想听重点。 “幸亏他抓住门卫室窗户的栏杆,爬了上去,要不,啧啧,你也知道,就咱们学校门口那地势,水深还不得两米了,会游泳也不行啊……”说着,女老师还不忘摇摇头,以配合自己的话。 “然后呢?”李倩催促的声音里开始带着哭腔。 “然后,他就呆在门卫室的房顶上,一直等到附近救援队的小皮艇把他救下来。他那时候倒是也不着急了,又回到办公室,具体呆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反正就是很晚才回家。你说说,他下午水最大那会儿急得非走不可,后来估计是吓到了,又不敢走了。今天听说他病了,没来上课,看来是被泡感冒了。”女老师最后,以摊开双手的方式,表示自己的讲解完毕。 李倩拿起手机。由于昨天手机进了水,她今早起床后才充电开机,一开机,漏接来电的短信和微信提醒响个不停。爸妈的语音留言里,是着急,是关心;许子诚的文字留言里,有恳求,有无措;王淼语音留言的最后,却听到了无法抑制的抽泣。 李倩走出办公室,给王淼打过去。 “喂,你还好吗?” “小倩,我没事,你呢?”电话那头,传来王淼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 “我也没事,你……”李倩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声音不由得哽咽,“我下午没课,上午的课结束后就去看你,你想吃什么吗?” “不用,你来就行了,咳咳……” 那边故意压低的咳嗽声令李倩更加难过。在她的印象中,王淼一直都是强壮的、坚韧的,哪怕当初他父母刚过世的时候,他也不曾倒下过,接下来的这么多年,他帮助自己,照顾自己的父母,像个坚实的支柱,可如今,单单是这听筒里的声音,就听得出来他有多虚弱。 上午的课一结束,李倩快步走回办公室放下书,没顾得上跟其他老师打招呼,拎起包就往外走。她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水果蔬菜,又在超市门口旁的花店里买了一束黄色康乃馨,然后打车直奔王淼家。 这是一个老旧小区,看上去,是和李倩爸妈的房子差不多的年代建筑。这里没有电梯,没有地下停车场,没有像样的物业管理。王淼说过,这是打他记事起,就一直住的地方,虽然爸妈去世了,但他仍旧租住在这里。以他的收入,早不必如此了,可用他的话说就是:“习惯了,舍不得,换不了。” 李倩爬上五楼,竟然有些喘了,雨后湿热的空气把她的汗逼了出来。她站在502的门口,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一个深呼吸匀平了气,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王淼一只手扶着门框,身子有点斜斜的,显然是强打着精神勉强站着,对李倩说:“快进来。” 李倩本来准备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打量着王淼,怎么才两天没见,就快要不认识了!乱哄哄的头发、重重的黑眼圈、凸起的颧骨、起皮的嘴唇、挺不直的后背、沙哑的声音…… “小倩?怎么了?快进来啊。”王淼的声音虽然沙哑,但依旧温柔。 “哦。”李倩这才回过神,进了屋,问王淼:“厨房在哪边?”她只来过两三次,而且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她已经记不清这里的布局了。 “那边。”王淼朝右指了指。 李倩走进厨房,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取出一小盒草莓,一小盒樱桃,一串葡萄,然后将剩余的果蔬放进冰箱。她把洗干净的草莓、樱桃和葡萄洗好分别放进三个盘子里,再将盘子放入托盘中,端到客厅的茶几上。这时她看见客厅窗前的边柜上有一个空的花瓶,于是拿进厨房,装满水,将那束黄色康乃馨插好,再拿过来,放在原处。 王淼就倚在厨房门框外侧,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幅画,不敢乱动,不敢出声,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直到李倩叫他:“别站着,快过来坐下休息。” 他这才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 李倩问他:“你,怎么病成这样?”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昨天淋了点雨,没想到就感冒了。”说完,从刚才一直憋到现在的咳嗽终于忍不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着,直咳得快要上不来气,上半身缩成一团,鼻涕和眼泪都往外冒,双眼通红。 李倩帮他轻拍着后背,好像也没什么用,看到茶几上的杯子,就端起来,跑去饮水机接了杯水,在他缓下来的空档儿,赶紧递过去。 王淼接过水杯,喝了几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赶紧说道:“没事,没事了。” 李倩再也憋不住了,冲他大声吼道:“什么没事!明明就差点死了!” 王淼顿时慌了,他从来没见李倩这样失控过,赶紧拉过她的手,替她摩挲着后背,好像剧烈咳嗽后气不顺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他半开玩笑说:“就咳嗽一声,怎么就差点死了?!” 李倩甩开他的手,怒斥道:“我说的是昨天!谁让你冲出去找我的?!你要是被水冲走了怎么办?!你要是没抓到那段栏杆,没爬上门卫室的屋顶怎么办?!你要是因为我死了,怎么办?!”说着,李倩的泪像是从拧开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哗哗不休。 王淼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一手继续摩挲她的后背,一手轻轻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口,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半是欣喜,半是愧疚。他柔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让你担心了。可我当时实在顾不上什么后果,我只知道,我绝不能失去你。” 李倩猛烈地摇着头,继而大力地挣脱他的怀抱,大声说道:“不,你别我看得这么重,我……我……” 王淼知道,这么多年,他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可她从没接受过,甚至不曾回应过。他只好等,等她忘记另外那个人,准备好,再来接受他。所以,他现在也不敢太激进,否则以她的个性,一旦堵死了路,就再也走不通了。于是他赶忙说道:“好了,好在现在我们都没事了,我以后不会那么冲动,你,你也别生气了。” 李倩本想再说些决绝的话,可她也知道,那种话,不仅不会让他死心,还会刺伤他,所以,她心软了,尤其是看着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还在说着抱歉的话。 等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她问他:“想吃什么吗?”她的语气终于柔和下来。 王淼看了看茶几上的水果,说道:“草莓。”说完,把身子往沙发背上靠了靠,发出“哎呦”的声音,表情虚弱不能自理,身子瘫软似若无力。 李倩把装着草莓的盘子递到他面前,他撒娇道:“手上没什么力气,你喂我吧……” 李倩一边嘟囔着说:“明明刚才还很大力气,现在装柔弱……”一边把草莓递到他嘴边。 王淼只当没听到她的话,一口把草莓吃掉,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李倩又递过来一颗,王淼看看草莓,又看看李倩的唇,想到了登山那夜,李倩用嘴递过来的草莓和吻,那样的甜美……他一口将草莓连带李倩的手指都含进嘴里,吓得她连忙抽回手,嗔怪道:“咬到我啦!”来缓解尴尬。 等王淼吃了药在床上躺下,李倩去把地上扫干净,把脏衣篓里的衣服塞进洗衣机,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换上新的。 她看到客厅的垃圾桶里扔着几个啤酒罐,皱了皱眉,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生病难受的时候,还要买醉。她的确不知道,那只是因为许子诚的一句“她在洗澡”,就让他在死里逃生的门卫室屋顶万念俱灰,被人救回,在办公室坐着动弹不得,勉强回到家里,也只想喝醉。 李倩拿起自己的包包,走进卧室,对王淼轻声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医院了。”说完正要走,被王淼叫住:“不能再陪我一会儿吗?”说完他又是一阵咳嗽。 李倩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忍不住吐槽道:“怕孤单就找个女朋友,别在一棵树上……”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吉利,又打住,无奈地在他床边坐下,轻声哄他:“好了,一会儿感冒药的药效上来就困了,好好睡一觉,慢慢就舒服了。”说完,轻拍了他的肩头几下,还是起了身,出了门。 王淼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昏昏沉沉,强撑着眼皮,看见李倩离开,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这才不再勉强自己,让自己放松入睡。半梦半醒间,他喃喃说道:“都没关系,你跟他,过去,现在,发生过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在意我,不离开我,就都没关系……” 第8章 第八章 病房里,王淼正在给李妈剥橘子,李妈有气无力地说:“小淼,别剥了,我没有胃口吃……”话还没说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就要吐出来,王淼赶紧从病床底下抽出垃圾桶,接住李妈的呕吐物。 这时李倩刚好进来,见状忙跑过去帮忙,边去接王淼手里的垃圾桶边对他说:“我来吧,不好意思。” 王淼却笑笑推开李倩的手:“没关系,别换手了,还是我来吧。” 李倩看着他一手举着垃圾桶,一手帮妈妈轻轻拍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本以为自己在爱情方面,早就被许子诚伤成了百炼钢,可这么多年过去,点滴中已经被王淼感动得化为了绕指柔,只是这温柔,她就是没办法给王淼。 王淼在她找工作四处碰壁时给她专业和情绪上的双重支持;在母亲手术期间没日没夜地奔波照顾;也在她每每想起许子诚伤心时为她拭泪,给她拥抱;在她讨厌亲戚安排的相亲时挺身而出,假装男友;又在她一再拒绝他的表白时,淡淡一句:“没关系,我不急,以后再说。”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努力过,可是王淼终究走不进她的心里。她的心像是上了一把锁,年久失修后,锁眼锈住了似的,再也打不开,锁上斑驳的三个字依稀可见…… 可经过上次的事件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锁已经开始松动,令她对爱情重又燃起了希望,可这希望,不是王淼带来的感动给予的,而是那逐渐清晰的三个字给予的…… 李妈吐完,漱了口。李倩去拿垃圾桶:“我去清洗。” 王淼还是温暖地笑笑说:“没关系,我去,你陪着伯母。”他口气里的坚定和动作的熟练,让李倩心疼,这是他做过很多次、现在依然在做、似乎以后也会做下去的事,可是,他根本不需要做这么多,做到这种程度! 李倩在犹豫要不要阻止他做下去,在思考以后该怎么阻止才能既不伤他的心,也不伤爸妈的心,但这时,她看到妈妈紧皱的眉头和微微抽搐的嘴角,于是先把刚才的思绪搁置,连忙去轻抚妈妈起伏的胸口。她顿时觉得鼻头酸酸的,想到了之前许子诚被她打断的那些劝她的话,心里忽然动摇了一下。 妈妈见她眼睛红红的,便拍了拍她摩挲着自己胸口的手说:“没事的,妈妈挺得住。” 她本来勉强撑住的泪腺,在听到妈妈有气无力的声音、看到妈妈缠着胶布的手的那一刻,瞬间绷不住。她终于问出了口:“妈,你挺得很辛苦,对不对?” 李妈欣慰地笑了,说:“是很辛苦”,继而将因无力而低垂的头抬起来,看着李倩说:“可是,我担心你和你爸,所以,不敢不挺下去。” 李倩只觉得心口揪得很紧,她很想说出“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爸爸”这句话,可这句话既是一句承诺,又是一句安慰,她怕妈妈借着这句安慰,就真的不再担心了……她还是舍不得放开妈妈的手,所以这句话堵在心上,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王淼走进来,故作轻松地说:“不用担心,还有我呢,会照顾小倩,照顾伯母和伯父。”说完,还用力抬了抬右手手臂,显示出自己肌肉强大的样子,他斯文的模样配上这样的猛男动作,是一种冲突的滑稽,逗得李倩和妈妈释然而笑。 李倩等妈妈睡着了,就叫王淼来到走廊上。 她开口说道:“王淼,谢谢你之前替我垫付了医药费,钱的事,我已经解决了,刚才转回给你了,你查收一下。” 王淼惊讶地“啊”了一声,继而失落地“哦”了一声,无力地抬起手机,看到提示信息,手垂下来,对李倩说:“小倩,真的要这么客气吗?” “再欠下去,我都要还不清了…..”李倩脸上的愧疚是她自己遮都遮不掉的。 “我不要你还。”王淼坚定的语气里带着浅浅的责怪。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倩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击。 王淼叹了口气,低下头,眼睛观察着李倩的表情变化,试探性地小声问:“那好,那你欠我的情,打算怎么还?” 李倩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来一个字,因为在她这里,本就是个没有答案的难题。 “那就用情还喽,这还不简单!”李爸的声音传来,李倩顿时更显尴尬,王淼却连连点头,对李爸说:“还是伯父看得透。” “那当然。哈哈……”李爸已经走过来了,说完,笑着拍了拍王淼的肩膀。 “嘿嘿……”王淼看着李爸,也跟着笑。 李倩本来搜肠刮肚地在想对策,但听到两人的笑声,再抬头看看两人的笑脸,竟那么融洽。爸爸的手落在王淼的肩膀上迟迟不松开,眼里全是肯定的欣赏;王淼歪着头,看看李倩又看看李爸,眼里全是亲切的温情。 李爸看出女儿眼里的犹豫,索性说:“欠债的人,早点儿点头,早点儿还债,情债的利息可高得很呢!” 王淼像是有了靠山似的,大胆地接过话:“是啊,讨债的人连戒指都准备好了,把你套牢,别想跑!” 李爸眼里闪过亮光:“好,好,我担保,她跑不了!” 李倩正不知该怎么终止这场荒谬的对话,却听见许子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喂,是我,好的,我会准时参加的,麻烦您把这次会议的资料发到我邮箱里,好,谢谢,再见。” 等许子诚挂了电话,他人已经走过了李倩身旁,像是没见到他们似的,没打招呼,头也不回。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医院里都在传许子诚和姜家莉订婚的消息,从医生到护士,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到后来无所顾忌地讨论。 特别是今天,李倩听这件传言已经听得耳朵里生了茧似的感到厌烦。她下午没课所以从中午开始就在医院替爸爸陪床,然而今天的时间却过得太慢,李倩每隔十几分钟就要看一次表,可时针就是离5很远。终于挨到了下午5点,果真许子诚准时带着护士来查房。李倩又等了近半个小时,才她看见他和护士交待了几句之后就往电梯口走。她知道这表示他查房结束了,于是她连忙追上去。 “许医生,等一下。”她叫住了他。 他无需回头,便听出来是她的声音,于是收回正要迈进电梯的一只脚,尴尬地朝电梯里的人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然后站住等李倩过来。 “找我?公事还是私事?”他语气平静地问。 李倩正欲开口直接了当地问,但这时一名护士推着一位病人过来等电梯,轮椅就停在两人身旁。 李倩只好压低了声音对他说:“私事。” 他嘴角露出得意的一抹笑,当他意识到时,立马收回,然后对李倩打了个手势,手指指向楼梯间。李倩领会,默默跟着他走过去。 到了楼梯间,门自动关上,发出一声轻轻的“砰”,将这里与外界相隔,形成暂时的私密空间。许子诚双手叉在胸前,依旧平静地问:“什么事?” 李倩明明想了一整天要怎么问,可话到嘴边,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头:“呃,那个,我,我想问……” 许子诚假装不耐烦地抬手看看手表,叹口气,等她说下去。 李倩见状,深吸了口气,正视许子诚的脸,问道:“我听说你和姜家莉要订婚了。” 许子诚居然咧嘴笑了,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我今天还没到科室就听到这个八卦了,本以为肿瘤科的医生护士都很忙,这样看来,他们还是太闲了。” 李倩抓住了他话里的希望,追问道:“八卦?!那就是说不是真的了?” 许子诚突然板起脸来,盯着李倩,严肃地问:“如果是真的呢?” 李倩一时之间愣住,心里闪过千百个答案:“是吗?!”、“恭喜”、“怪不得”、“可是”、“不行”、“我不同意”……这些答案,她一个也说不出口,嘴巴微微张开,又紧紧闭上,又慢慢张开,又使劲儿闭上,就这么一张一合之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许子诚再走近一步,微微低下头,依旧盯着她,重复问道:“如果是真的呢?” 李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焦灼目光,仿佛感觉得到他紧张的呼吸和急促的心率,于是,自己的呼吸和心率也跟着加快,快到她已经不能思考,只一个劲儿地“我,我,我……” 许子诚继续走近她,头更低,依旧盯着她,问:“你什么?” 李倩看着眼前压过来的那张脸,还是那么熟悉,就连左侧眉毛尾部的疤痕,此刻都如此清晰。她突然意识到,她本就抓不住他了,现在居然还在犹豫,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看看眼前的状况是多么紧急。于是她冲着离她只一拳距离的那张脸说:“我不同意!”她坚定地选择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那个答案。 她看着许子诚的脸,看出在她说出回答之后的变化,先是惊讶地挑眉,接着是怔怔地眨眼,最后,归于嘴唇止不住地微微地颤动。突然,那微微颤动的双唇猛地吻上来,那样的猝不及防,李倩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许子诚坚定地向前,双手温柔却有力地捧着她的脸,吻继续着,越来越缠绵,越来越深刻…… 许子诚感受得到,李倩被他吻上之后,先是不知所措地接受着,可慢慢地,她也开始有了回应,她的回应,令他唇齿间开了花似的,香甜。 当两人终于不舍地停下,许子诚将额头抵着李倩的额头,轻声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听你的,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倩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味中难以抽离,听到他说会听自己的,更是开心,现在他提出什么条件,她想她都是可以接受和答应的吧。 “换成你。” “什么意思?”李倩疑惑地问道。 “作为补偿,换你嫁给我。” 李倩没想到许子诚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本该千斤重的话,她有些生气,因为他的随意,因为他的想当然。 “这个条件,我也不同意!”李倩断然拒绝,刚才,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心甘情愿,也低估了自己的一身傲骨。 许子诚眼中闪过刹那的失意,随即还是变回刚才淡然的语气:“那我只好将就姜家莉了。” “你在威胁我?”李倩眼中的温柔尽数消失,换为满眼的不可思议,语气里也充满了疑惑和怒气。 “是的,我在威胁你。”许子诚理直气壮地承认。 李倩顿时乱了方寸,心急之下不顾情面,直白道:“你就这么随便?这个不愿意,就要那个?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去找到姜家莉,再乱吻一通?” 许子诚听到李倩这么说,背过身去,眉头紧皱,心上更是紧皱,嘴上却仍是不肯让步:“你这个提议不错。” 说完,许子诚迈步走向楼梯间的门,看似大步流星,实则每次脚落地的时候都故意收回一点距离,可本就狭小的楼梯间以许子诚的大长腿来说,再小的步子也走不了几步就已然到了门口。 他抬手握住门把手,等了几秒,依旧没有听见李倩的阻止和挽留,只好丧气地扭动门把手。当他正要走出去时,他期待的那个声音终于响起:“我同意。” 许子诚尽量憋住得意和笑意,但却不敢转身看她。他郑重其事地问:“明天怎么样?我明天下午才有手术,上午有空去民政局。” 李倩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道:“明天13号,还是星期五,不吉利。” “没想到你还这么迷信?!”许子诚此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所以很有心思调侃她。 “结婚对我来说是人生大事,要慎之又慎,我还要回家查查黄历。”李倩望着许子诚迟迟不愿回头的后背,忿忿地说道。 “行,但是要在这个月之内,选好日子之后立刻通知我。”许子诚此时不是不想转回身,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洋洋洒洒,有小人得志的得意,还有心想事成的满足,更有险胜的庆幸,这种种笑容堆在一起,他怕会吓到她,被她看穿。 “哦”,李倩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 许子诚收起脸上繁复的笑意,这才缓缓转过身,装出一脸无辜和散漫,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年纪大了,突然很想结婚了,而且,你已经答应了,就不要拖拉了。你知道我的,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可以,就直接一点,高效一点。”他表面上说得轻松,可连他自己都知道,他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因为他说的那些理由里,根本没有一个说得通。 李倩显然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可她现在竟然不忍心也不舍得戳破,她不想逼迫面前这个男人。其实,正如他所言,她已经答应了,哪里还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宁愿相信,就是他想和她结婚,而且迫切。她发现,如果她这样想,似乎都很清晰了,不需要多问了,她自己也很乐得这个答案。 李倩想到了爸妈和王淼,说道:“我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许子诚知道她不再追问其他,所以很安心,也很有耐心。 “我们可不可以不办婚礼?最起码,在我妈妈状态好起来之前,不办婚礼。” 许子诚问道:“对于女孩子而言,一场浪漫的婚礼不是必需的吗?难道你不想要一场隆重的婚礼吗?” 李倩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对我来说,形式根本不重要,我并不在意。我参加过很多次婚礼,是很浪漫,很温馨,很难忘,可是也很累,很流程,很形式化,所以我并不觉得是必需的。尤其是现在,我也不认为我妈妈的身体能够负担得起这样隆重的事情。” 许子诚一直认真地听着,微微点点头,说:“好,听你的,如果以后你觉得有必要,我们再补办就是了。至于我,更不在乎这些了,只要你嫁给我就行。” 李倩看着许子诚此刻的真诚和满足,她恍惚觉得现在的他才是真实的,刚刚逼迫她挑衅她的是另外一个人。她觉得错乱了,皱着眉头思索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想说些什么,被许子诚的话打断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李倩还在错乱中懵着。 许子诚快速离开了,他有些心虚地带着胜利的果实快速离开了。 第9章 第九章 李倩靠着墙冷静下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怎样重的承诺。 “结婚,不是小事”,自己既然都这么说了,怎么还答应得那么轻易?! 是因为姜家莉吗?不是的,不管许子诚要和谁订婚,她都不同意,除了她自己。 原来,她在乎的,只是许子诚,与他人无关。 可是,结婚这件事,就真的与他人无关吗? 那么,王淼呢?她无法不考虑他的感受,有时候,最不想伤害的人,却伤害他最深。 要告诉他吗? 何时告诉他? 怎么告诉他? 哎,太难了,还是先告诉爸妈吧…… 她反复考虑了好几天,可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自己该面对了。这一天,病房里,李倩坐在病床前,拿起一个苹果,边削皮边说:“爸,妈,我要结婚了。”她说话的语气尽量平静,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面临怎样的不平静。 李倩爸妈听到以后,相视一笑。 李爸放下心中重担般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小倩,你终于想通了,爸爸妈妈很为你高兴。” 李妈也微微点点头,心想:“你和许医生的关系还很不成熟,果然,敌不过小淼这些年的相伴。” “可是,我担心自己的决定,会不会太冲动了……”李倩刚说完,也刚好将苹果皮削完,长长的一条堆在她膝上的盘中,中途一次都没有断开过,就像,她对许子诚的感情。 李爸没想到女儿竟是这种反应,问道:“你这个,是不是叫’婚前恐惧症’?”说完,依旧看回老伴儿,以为可以同样征得对方与自己会心的回应。 可是,李妈察觉到了异样,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如果对方是王淼,她不会用“冲动”二字,因为如果是王淼,那是“终于”,而不是“冲动”。 “难道?不会这么快吧……”李妈在心里推测着,拿不准,所以她不再和李爸对视,而是一直观察着女儿,这让李爸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李妈见女儿不说话,柔声说道:“你已经三十岁了,很多事情,要自己拿好主意。”这句话,不只是李妈此刻对这件事情的劝告,更是一位身患重病的妈妈,对女儿今后人生中面临抉择时的希冀。 李倩问道:“自己拿主意,准则应该是什么呢?”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望着空中,迷茫且空洞。 李爸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说:“当然是要对你好,会过日子,这样往后的日子才能一起经营好。所以我们才觉得小淼适合你。” 李倩皱皱眉,再次沉默,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李妈依旧柔声说道:“别的事情,你应该权衡利弊,可结婚这件事,还是要跟着自己的心。心里顺了,舒服了,才有其他,可如果委屈自己的心,生活中做什么事都会别扭,不称心,其他都无从谈起。” 李倩终于抬头,她直视妈妈的眼睛问:“是这样的吗?难道,不是应该像爸爸说的那样吗?” 李爸愣住,他以为理所当然的道理,他以为的“对女儿好”,似乎被质疑了,于是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发表意见。 李妈反问李倩:“你觉得呢?” “我觉得……”突然间,李倩的眼睛里有了光,莞尔一笑,说:“我明白了,我确定。” “那就好。”李妈眼神里有肯定,肯定女儿应该坚持自己的选择;有欣慰,欣慰女儿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最后也有转瞬间的失落,为了王淼不能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好什么?!还需要确定?!这难道不是咱们早就确定的事儿?!”李爸看着相视而笑的母女,觉得自己像是错过了什么重要桥段的看客。正打算问个明白,但看见王淼提着大包小包走进病房,也不管李倩正要跟他说话,就冲“正主”问道:“小淼,这两个人跟我打哑谜,你来说说,结婚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王淼听着李爸的询问,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窗台上,却不像平时那样整齐地放好。大小不一的袋子、盒子散落着,一如王淼此刻慌乱的内心。 “结婚?什么结婚?”王淼尴尬地笑着,虽然他明白他这难看的笑容丝毫不能缓解他此时的处境,但他还是礼貌地笑着询问。他看了看李倩爸妈,不等他们的回答,便将目光锁在李倩的脸上,直勾勾盯着她。 李倩对爸妈说:“我回头跟你们解释,王淼,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起身往外走。 王淼立刻跟上去。 李妈冲老伴儿使眼色,让他不要跟出去。等两个年轻人走后,两位老人一问一答,聊着对女儿的各种理解和不理解…… 一出病房,王淼就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 李倩加快了脚步,王淼只好急急跟上去。从走廊到电梯口,从下了电梯到走出住院楼,李倩从思考怎么说才能减小对王淼的伤害、到认识到伤害是无可避免的;王淼也从一开始怀有一丝丝对惊喜的期待、到意识到了自己对真相的恐惧。所以,转过住院楼的拐角,王淼就叫住了李倩:“能不能在这里说?” 李倩停住脚步,见四下无人,正要开口,却又被王淼打断:“还是,你能不能不说?” 李倩见王淼怯懦又无辜的表情,心下一软,可想到他这些年的坚持,她不能再纵容自己因为一时的不忍,反而将这不忍化为无形的利剑,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地刺伤他,“快刀斩乱麻”,是她此刻的决定。 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要结婚了,和许子诚。” 王淼苦笑道:“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就要结婚了?!”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可置信的疑惑和压都压不住的愤怒。 李倩被他的暴怒吓着了,只好先转移话题,说:“微信上转给你的钱,你没收,我只好通过银行转账给你,你查看一下。” 王淼本来还摇着头,表示自己此刻不想听钱的事情,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中又有了光,抓住李倩的肩头,紧盯住她的眼睛,问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我说,你欠我债的话,吓到你了?” 李倩摇摇头,她没想到王淼还在找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 王淼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用那句话逼你的,当时,当时只是因为,因为我太想试一试了,我忍不住,想看看你的反应,就随着李爸的话说下去了,我心想,也许,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你答应了,那该多好。” 李倩依旧坚定地摇着头。 王淼索性双手抱着李倩的头,让她停下“否定”的表示。他继续说下去:“小倩,你别怕,你不欠我什么,我,我,我真的没买戒指,嗯,我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不强迫你,不给你压力,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我能等的,你别慌……”但其实,慌的是他自己,他已经慌得双手颤抖,嘴唇颤抖,连带着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在颤抖。 李倩握住王淼的双手,将它们放下来,歉疚地说道:“王淼,我不能再拖着你却没办法给你任何回报。” 这次换王淼摇头,他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你可以,你拖着,你尽管拖着,这样我还能……” 李倩见他这样不顾一切地挽留,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她真的太心疼他了!自己这些年的心软和不懂拒绝,造成了此刻对他最大的伤害,她只能狠狠说道:“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而且,我,要和许子诚结婚了。” 王淼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潮气和鲜红,他用笃定的语气否定道:“不是的,不可能,你们几年都没有联系过,只不过最近才见了几次面,怎么可能……” “是的,我爱他。”李倩只好用最冰冷最直接的话语让他清醒。 此刻,王淼看向她的眼睛红得吓人,李倩被盯得忍不住后退,没两步就已经退到了墙角,一个没站稳,身子就要向侧后方倒去。 此时,王淼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护住她将要撞上墙的后脑勺,这样迅速的反应和行动,似乎已经刻进他基因里一般自然,无论他正在承受怎样的伤害和剧痛,只要看到她有任何危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去守护她。 李倩的头撞上这柔软的手,她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而来,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王淼也终于忍不住,靠近她的脸,轻声一句:“我不要听这三个字。”之后,吻上她的唇,闭上眼睛,两行泪滑落。 李倩感受到王淼唇齿间的渴盼和浓烈,这样深切的吻,该是酝酿了多少年,又等待了多少年……可是,李倩还是扭开了头,推开了他,冷冷的“对不起”三个字之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因为她不敢去看王淼该是怎样地破碎…… 王淼望着李倩离去的背影,多想再追上去,可双脚使不上力,再也挪不动。他感到浑身无力,于是身子顺着墙,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身体发出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李倩边走边擦眼泪,可泪水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这边刚擦掉,那边又立即涌出来,连带一起往外涌的,还有止不住的抽泣和鼻酸。她刚推开住院楼的玻璃门走进去,就看见门边的自动咖啡机旁,许子诚悠闲地喝着咖啡,眼睛望着窗外。李倩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很狼狈,于是假装没见到他,抬脚继续走,却还是被他叫住:“查好黄历了吗?” 李倩在经历了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深深的歉疚之后,看到许子诚这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听到他这样随口而来的问话,心理有些失衡,于是没好气地回答:“还没。” “我查了,后天,宜嫁娶,宜入宅,宜订盟,宜安床。”许子诚说完,低头啜了一口咖啡,仍旧看向窗外。 李倩鼻子里发出不屑的一声“哼”,冷笑着问:“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你信,没办法,近墨者黑。”许子诚的话里明显带着调侃的语气。 李倩咬了咬牙,没办法,自己当初的话柄被人家抓住,她只好吞下去。她只能说道:“太急了吧?” 许子诚这次终于将一直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来,看向李倩:“我的确很急,我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被别人拐走了。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你自己知道的吧?心软。”许子诚说着,看了看李倩红红的眼睛。 李倩像是被捉奸在床了似的,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我不会,答应了的事,我不会变卦。”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许子诚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喝咖啡,这应该不是巧合,难道,是他在这儿等她?那么,刚才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许子诚故作轻松地笑笑说:“最好是。”说完,拿出手机,一顿操作之后,李倩的手机响了。 李倩边打开手机看着,许子诚边说:“后天领证的时间、地点、需要带的证件,都发给你了。还有,我家的地址和门锁密码也发给你了。这两天把行李搬到我家吧,需要我帮忙吗?” 李倩看看手机,又看看许子诚,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规划好了这些事。但,也许因为他就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所以她非但没有被强迫的不爽,反而生出了些安全感。 “我东西不多,自己搞得定。”李倩说得云淡风轻。 “那就好。”许子诚将手里的纸杯丢进垃圾桶,拍拍双手,表示自己一身轻松。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李倩说。 “嗯。” 许子诚看了一眼侧面的窗户,想到他刚才透过这窗口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又望了望李倩的背影,心里默默说道:“对不起,我怕抓不紧,所以,不得不逼你。” 第10章 第十章 王淼从医院回到家里,颓然坐在沙发上。他回想着今天李倩说她要结婚的事,他依旧觉得难以置信。这些年来,虽然李倩嘴上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但是他和李家的相处、李倩爸妈的态度、还有李倩常对他露出的笑,都让他感觉,她只是在考验他,而他,只是在等待她点头。可他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她就走向了别人,而且走得彻底,不给他留一点希望。 王淼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罐的啤酒,摆在茶几上,一口酒,一口回忆: 十年前的那天,他情绪郁结,不敢在宿舍里哭,也不敢在校园里哭,只好走到学校附近的公园,找到一处凉亭,默默拭泪,偶尔放声。秋风中,手臂上的白纱同他的身体一起瑟瑟发抖。 终于发泄了一通,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纸巾,擦泪、擤鼻涕,满满一包纸巾,用到只剩最后一张,他看了看,将它收回口袋。站起身,四下望出去,只见一处的菊花开得很好,黄的淡雅,白的高洁,都笼罩着一层悲凉的美,开在萧瑟的秋风中。似乎有命运一类的东西牵着他,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就往那边走过去。 他边走边看,这和昨天爸妈葬礼上的菊花不同,这些花都是有根的,都是活着的,没有被裹成一团花束,也没有被钉在花牌上,他为它们的鲜活和自由感到庆幸。走到狭窄的拐角处,他还是不看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没舍得离开那些有生命的菊花。 一个刹那,一声尖叫,等他去看时,一个女孩子摔在一辆自行车旁,他这才反应过来,是她怕撞到他,躲闪不及,摔了。 他忙过去查看,两人却异口同声道:“你没事吧?”接着,两个人都会心一笑。 王淼将她扶起,让她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他又去扶自行车。这时,女孩子说道:“幸好没撞到你。我可不希望自己第一天学骑车就撞了人。” 听到这话,他拉着自行车把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因为过于用力,微微有些发抖。如果,每一个第一天上路的人,不管是自行车还是汽车,都能小心点儿,再小心点儿,就不会撞到人,就不会让人须臾间失去父母! 他用力将自行车往地上一推,几块干草带着泥被蹭飞出去。 女孩子被吓了一跳,正要责问他,岂料他冲着她大叫:“不会骑就不要上路!撞死了人你要偿命!” 女孩子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怒目圆睁,双拳握起,随时要揍人的架势。她气得顾不得膝盖上的伤,站起来瞪着他,用更大的声音回敬:“我是在公园练习,我没有上路,而且自行车也撞不死人!” 他被对面这女孩的话惊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过了头。看了看对方卷起的裤筒下露出来的膝盖,那是怕撞到自己而受伤渗血的膝盖,他本来气红的脸又羞得再次红起来,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儿本以为对面是个碰瓷儿的家伙,可这一句句的对不起,让她瞬间觉得像是重拳打在了沙包上,自己刚才的反应也有点儿大了,于是也降低了音量说:“没事,没事。”然后一屁股坐回大石头上,这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嘶啊嘶啊”地倒吸凉气。 他难为情地蹲下,掏出口袋里仅剩的最后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把伤口上的血渍和脏污擦掉。她抽动一下,他居然也觉得自己跟着她疼了一下,于是眉头也皱一下,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一些。 她瞥见了他手臂上的白纱,立刻理解了他刚才的过激反应,所以她柔声说道:“没事了,这点小伤,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他顿时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柔柔地吹进耳朵里,似乎在说他的伤也能好起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她,很好看的一张脸,说不上哪里好看,但就是好看,尤其是迎着秋日午后的阳光,还挂着善意的微笑,就是好看。 “怎么了?!”一个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眨眼间便冲到了眼前,在女孩子膝盖前蹲下,查看她的伤势。 这时的他尴尬地站起来,将手里刚用过的那张纸巾塞回上衣口袋。 “没事,我刚才差点儿撞到他,摔了一下。”女孩子看着那男孩子,满眼的温柔。 “只有膝盖吗?别的地方呢?”男孩子的声音还是那样急切。 “别的地方,好像,没事吧……”女孩子的表情很轻松。 “怎么没事,手腕也擦破了,让你等我回来再骑,怎么我买瓶水的功夫你就出事了?!真会逞能!”男孩子急切的口吻里带着责备,但眼神里却只有关心。 “别人说学骑自行车不摔两次是学不会的。”女孩子说得轻松,说着还冲王淼笑笑,仿佛摔倒是理所当然的,不赖王淼。 “我护着你学,就不会摔。”男孩子愤愤地说完,就要去抱女孩子。 “你干什么?!”女孩子吃惊问道。 “带你去清洗伤口,旁边卫生间里有香皂。”说时,男孩子已经抱起了女孩子。 他连忙阻止道:“要不,我们送她去医院吧。” 女孩子笑了笑:“就这点儿伤,去什么医院。” 男孩子接话道:“是啊,就这点儿伤,我都搞不定,一定会被她笑死了。你走吧,我们自己会处理的。” “哦。”只有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两人走后,他将自行车扶起,小心摘掉粘在车胎上的干草,仔细擦掉各处沾着的泥土,将车子停在一旁。本来要走,可鬼使神差地坐在女孩儿刚才坐过的大石头上。 习习凉风吹来,带来菊花的清香,定睛一看,才发现刚才那转弯处,黄白的菊花越来越少,其他颜色的菊花越来越多,紫的优雅,粉的柔美。他觉得轻松了一些,这才起身走了。 第二天,他来别人家里做客。女主人是他妈妈的老师兼忘年交,男主人在厨房里忙活。 女主人头发花白,满脸慈祥,拉过他的手说:“孩子,以后就把这里当家,常回来吃饭,难过的事情,该哭哭该闹闹,摔摔东西,发发脾气也没什么的,别憋在心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他点点头。这时传来开门的动静声,还没看见人,那人的声音就先传过来了:“我回来啦!哇,爸,你做了什么菜,好香啊!” 他一下子认出了这个声音,因为昨天公园里,还有昨晚的梦里,都是这个声音。 接着这声音却没走进客厅里来,而是从厨房那边,和男主人的声音接连着传过来: “有红烧肉!我要吃十块儿!” “今天有客人在,你悠着点儿……别用手,哎呀呀,你呀,先洗手!” “我帮你尝尝咸淡!” “洗手!然后去盛饭,今天盛四碗。” “哇,老爸你手艺越来越棒了,这个凉菜汁儿怎么调的啊,教教我!” 他听着,似乎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幸福模样,只是这样的烟火气,从今往后,他却只能在别人家里感受到了。 “你先出去和客人打声招呼,快去!” 从听见那个声音起,他的目光就紧紧地盯着厨房的方向,他要确保她出现的第一秒就能看见她!这种确认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说不上来,可就是很重要! 真的是她! 他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噌”一下站起来,上衣的下摆连带着桌布,差点儿掀翻了他面前的茶杯,他慌乱地扶正杯子,又忙整理了一下头发,还理了理领口。他看着冲他走过来的女孩子,她的手腕上还贴着创可贴。 “怎么是你?!”女孩子一脸的惊讶。 他尴尬地笑笑,顿时手足无措,只好挠了挠发烫的耳根,说:“是我,我叫王淼。” “李倩。”女孩子大方地伸过手来,他赶紧伸出手握了握。 李妈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都坐下,继而对李倩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学生的儿子,王淼,和你一个专业,不过人家是在市师范。” 李倩“哇”一声,嘴巴夸张地张成圆圆的形状,眼神里都是崇拜,“好厉害!那可是全国最好的师范哎。”说着,冲王淼举了举大拇指。 他笑着摆了摆手,耳根处的红延伸到了脸颊和脖子,谦虚说道:“还好啦。” 李妈继续说道:“小淼今年校内保送读研。” 李倩继续“哇”着。 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恭维,转问道:“李倩读哪个师范?” “首师大。”李倩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点不满,又有点骄傲,又有点无奈,最终,都化成了坦然。 “也很好啊。”他由衷夸奖道。 李妈笑着说:“都好,都好,你们都是教书育人的好苗子。”说着拍了拍王淼的肩膀,又冲女儿点头笑笑,满心满眼都是赞赏和爱意。 李爸的声音传来:“都过来吃饭吧,边吃边聊。” 在这张饭桌上,他又重新找回了一些失掉的东西,很宝贵的东西。刚开始,他只是感受着另外三人的热闹,可神奇的是,他们就这么拽着自己,把自己也拽进了这些热闹里。 原来,他小时候跟着爸妈来这里玩儿过,只是自己不记得了。李爸李妈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穿开裆裤、总流鼻涕、帮李倩拼玩具、跟李倩抢糖吃、把李倩的小辫儿揪乱了又歪歪扭扭地扎起来……两个老人讲得热情洋溢,不记得这些往事的两个年轻人听得哈哈大笑。 饭后,李爸泡了壶好茶,李妈静静喝着,李倩表示喝不懂门道。他则是捧场地夸赞,可究竟哪里好,他一句行话也说不出来。 李爸大笑一声:“没事,以后常来,我教你!” “好!”他开心地答应。 在这一刻,他知道,昨天公园里那样好看的样子,那样好听的声音,是怎么来的,就是从这样温暖的家里来的。这样温暖的地方,只一次,他就上瘾了,他贪恋到迟迟不愿离去,贪恋到以后想方设法要来。这样温暖的她,只一次,他也上瘾了,他贪恋到眼睛根本移不开,贪恋到耳朵根本听不够。 吃饱喝足,他实在不能再逗留下去,打扰老人家午休,所以起身告辞。李倩送他到公交车站,他开口道:“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当然可以。”李倩说着,已经打开手机,“你扫我。” 他“哦”一声,急急忙忙掏出手机,手有些抖,没拿好,差点儿掉地上。 “别着急,车还没来。”李倩笑着安慰道。 加好微信,他收起手机,假装无意地随口问道:“刚才,李妈说你没男朋友,可是,昨天那个……” 李倩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粉红,嘴角含笑,说:“他是我男朋友,只是,刚开始交往,还没稳定,我不想在确定之前告诉爸妈。”可立刻,她的脸上又蒙上了些忧愁,接着说道:“我妈,刚查出了胃癌,下个月手术,我爸,常年高血压,而且他们年纪都大了,万一我闹分手,会害得他们担心。所以,先请你替我保密。” “好。”他因为她的这一句“还没稳定”竟高兴起来,自己都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这时见公交车来了,赶紧冲她说了“再见”就跳上了车。 至此之后,他真的常常来李家做客,跟李爸学做菜、学泡茶品茶,听李妈传授做老师的经验和师生间的趣事,最重要的,是来看李倩,和她聊天,并借由李爸李妈去了解她,了解她的过往,了解她的现在,甚至他贪心地想了解她对未来的想法。和她相处的每一次,都温暖如春,快乐如家。 他甚至会去她学校找她,以各种借口和名义。不爱运动的他还鬼使神差地也加入了她所在的大学生登山队,只是,常常碰到她的男友,那个叫许子诚的男孩。可令他崩溃的是,他渐渐了解到,她所谓的“还没稳定”却已是“坚定不移”。 有一次登山,休息时间里他无意间听到她和男友的窃窃私语,她说:“你这个样子,很像一只护崽儿的鸡妈妈,哈哈……” “他的确像只会趁虚而入的鹰!” 原来,他的心思,在情敌眼里早已一目了然。 想到这里,王淼发现茶几上的啤酒罐都已经空了,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可脑子却依旧清醒。他清醒地意识到,那只诱人的小鸡崽儿,无论鸡妈妈离她是近还是远,他这只处心积虑的鹰,都无法将她俘获。 他起身去厨房取出来一瓶红酒,他太想醉了!因为如果醉不了,就又会是一夜无眠…… 第11章 第十一章 李倩拒绝王淼之后,回到病房里,当时李爸正对李妈边叹气边摇头,见李倩进来了,却不见王淼,李爸便问道:“小淼呢?” 李倩拉爸爸在妈妈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爸爸,以后,王淼应该都不会再来了。我不是和他结婚。” 李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李倩只好不理会爸爸的错愕,继续说道:“我和许医生以前就认识了,也谈过恋爱,只是后来分手了,这次再遇见,我们彼此都不想再错过了。” 李爸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看女儿又看向老伴儿,冲老伴儿竖了个大拇指:“目光如炬啊!”他不知道,上次暴雨之后,李倩已经向妈妈坦诚了自己和许子诚的关系,只是李妈没想到,这两人这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没给王淼留一丝余地。 李爸还在为老伴儿的直觉啧啧称奇,拍手称快:“我老婆就是厉害!” 李妈打了打老伴儿的手说:“别耍嘴皮子了,平时看起来最上心的是你,其实最没心没肺的也是你。”说完转而问李倩:“那,小淼呢?” 李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附和道:“哎……对啊,小淼怎么办呢?”他刚才有多嬉皮笑脸,现在就有多愁眉苦脸。他还是不敢相信,他最喜欢的年轻人没能成为他的女婿,反而是他毫不熟悉的人走进了他的家。 李倩低下头,发现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旁有倒刺,于是一边抠一边说:“我已经说清楚了,希望,他能尽快放下。”说完,“嘶”一声,她倒抽一口气,倒刺被她撕下好长一片,伤口正在往外渗血。她连忙放进嘴巴里含着,可想到王淼,他此刻的痛应该是比这多上许多吧…… 接下来,李倩将过去和许子诚谈恋爱的事情挑挑拣拣告诉了爸妈,挑出了甜蜜的部分,拣去了争吵的片段,至于分手,简单表明只是因为一时的口角和性格不合,毕竟年轻人的分手,有时候的确只是冲动的结果。她也说了暂时不打算举办婚礼的决定,希望爸妈理解和配合。 李妈拉过女儿的手,说:“你这婚,结得会不会太仓促了?你们这才相处了多久啊?他一看就是每天忙个没完的人,你呢,学校,医院两头跑,你们这两个人,哪有时间好好谈恋爱好好相处,就这么直接奔结婚去了?” 李倩看了看妈妈的眼睛,深知这苍老的眼睛里藏了多少担忧,多少不放心,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妈妈的眉头,又捋了捋妈妈的白发,说道:“妈,我想,我早就足够了解他了,而且,”她说着,看了看窗外,看了看这诺大的医院、诺大的城市、诺大的世界,继续说道:“这次还能再遇到他,我很想抓住,不想再失去了,我也相信,我这次,一定抓得住。”李倩说着,手上用力抓了抓妈妈握着她的那只手。 李妈明显感受到了这力量,也明显看出了女儿脸上的幸福和坚定。李妈心里也明白,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她既没有阻拦女儿冲动的体力,也没有帮女儿做决定的能力,更没有等女儿再遇良人的时间,她只能选择相信女儿的眼光,她只能选择祝福。 在爸妈不安的怀疑中,李倩尽量表现得笃定和坚持。以二老对李倩的了解,她不是冲动不顾后果的性子,所以他们并不那么担心,但毕竟一下子到了结婚的程度,他们自然也是不放心的。李妈问道:“那,许子诚的爸妈是什么态度呢?你们问过了吗?即使不举行婚礼,两边的老人总要提前见一见才好,这是最起码的礼数。” 其实李倩在冲动之下答应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可还没来得及问,许子诚就走掉了,后来也总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去问。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嗯,我们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 李倩见爸妈还是满脸的不放心,坚定地说了一句:“爸,妈,我会幸福的,你们放心。”说得恳切真诚。 李妈想着自己的身体已撑不多久了,而女儿定下了终身大事,就已经很庆幸了,她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年轻人的世界,总要自己去闯一闯。”李妈无奈地说出心里话,李爸见老伴儿并没有激烈反对,也不再追根究底,只好抱着祝福的心态,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太舍不得王淼了。 再过一天就要去民政局登记了,可李倩始终没找到机会跟他聊聊他妈妈的事,她有些急了,等不到下班,一到下课时间就给他打电话,可是他始终没接,发了几条短信和微信,他也没回。没办法,只能下班去医院找他了。 医院这边,许子诚的手机时不时地震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老婆”两个字。许子诚不敢接,他怕她变卦了,找他悔婚。连她发来的信息,他也不敢打开来看,怕有些字眼是他不能承受的。他只想拖到第二天,拖到民政局见面,到那时,兴许他就能找到更好的办法和理由,或是逼迫着、或者诱惑着、或者扮可怜博同情让她跟自己结婚。不管是什么办法,他现在还没想到,所以他只能拖着。 还没到下班时间,许子诚已经坐不住了,他不住地往楼下看去,希望在他下班逃离医院之前,楼下那些出租车里下来的、路上走过来的人群里,没有李倩的身影。 他终于挨到了五点钟,庆幸李倩始终没找上门。他利落地换好衣服,拣一条平时不常走的小路拐到地下停车场。他朝着自己的车走过去,可老远就看见李倩双手抱胸倚着他的车站着,还时不时地望向电梯口。 “该死!怎么没想到呢。”许子诚正要猫下腰躲着走开,却被眼尖的李倩“逮住”,她大声叫着:“许子诚!” 许子诚只当没听见,索性直起身子快步流星。 李倩大叫一声:“许子诚!你再走一步试试!” 许子诚别的不怕,就怕她这种威胁式的语句!以前如此,今天亦如此。因为他太了解她了,她平时是只温柔似水的小绵羊,可真要是生起气来,立马就能变成一只暴跳如雷的大豹子,若此刻再跟她对着干,那她便又成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驴,那可不是十天半月、雨天玫瑰能哄得好的。于是他舔着一张脸,假装此时才听到,猛然回头,冲她笑了笑,走过去。 “你找我?”许子诚表面装得淡定。 “废话!我找你一天了!”李倩一向的好脾气已经被一整天的打电话、发信息和围追堵截消磨殆尽了,语气很不客气。 许子诚听着虽然不安,却想到若是她想反悔,应该是抱歉的低姿态,不会这么硬气,所以他倒放心了不少,于是问道:“什么事?” 说起正事,李倩顿时没了脾气,她把早就想好的话直接说出来:“我想,结婚前,是不是应该让双方家长见个面,我也应该见见你妈妈,征得她的同意。” “她同不同意跟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许子诚瞬间像个不讲理的孩子,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背后却听见同事的声音:“许医生好!” 许子诚回过头,原来是手术室的两位护士,只好冲她们点了点头。 她们望着许子诚和李倩都不大对头的表情,八卦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于是许子诚赶快接上一句:“明天见!”算是打断了她们询问的意图,转身不再看向她们。 她们只好识趣地走开,走向她们的车子。 许子诚和李倩就这么尴尬地、静静地站着,直到她们走远,许子诚按了按手里的车钥匙,对李倩说:“找个地方再说吧。” 车停在一条小路旁,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郁郁葱葱,婷婷盖盖。 许子诚指了指路左边的建筑物,说:“那里是城市规划设计院,”他又指了指路右边的院子,说:“那里是市财政局。” 李倩不发一语,只是聆听着。 许子诚继续说下去:“三十多年前,我爸和我妈,分别在这左右两栋楼里工作。后来两人相爱,还没来得及结婚,却赶上下海潮,我爸一声不吭去了南方。他也不知道,我妈已经怀了我。” 李倩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喃喃说道:“所以,你妈妈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许子诚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右边那栋楼,现在过了政府部门的下班时间,可这里依旧灯火通明。 他看着那灯火,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要生下我,”许子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后来我猜,以她工作狂的个性,估计是因为等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已经不能拿掉了吧。”说到这里,一丝苦笑冷冷地从嘴角滑过,“从此以后,她更是成了钢铁一般的女人,忍着别人的白眼生下我,还把工作做得让人无可指摘。可能,她太忙了,可能,我长得像我爸,她看着不顺眼,所以,把我扔给外婆,一年到头,难得见她一面。” 李倩看着他,想着他这些年有爸妈却跟没爸妈也没什么区别,于是对眼前的他,倒多了些理解,理解他为什么明明那么优秀,却总带着些自卑。原来,被抛弃的感觉自小就刻在了他骨子里。 所以,她是那个率先表白的人,她是那个往前一步的人,她是那个被他用违心的话刺伤激怒也不后退的人。李倩突然为自己的勇敢感到骄傲,面对许子诚这样的人,她的做法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许子诚接着说下去:“十岁那年,我问急了,她说,各自相安无事,也不必见了。我知道她的辛苦,她也知道我的无辜,只是,离得远了,还有点念想,一见面,反而生分得让人难受。” 李倩望了望他看向的那栋楼,又望了望许子诚,只从他的侧脸,就看出了他的委屈和难过,于是她带着心疼的口吻说:“我们走吧。” 许子诚讶异地回头问:“你,你不劝我上去跟她说清楚?你不希望我跟她和好?不希望我们之间,弄个互相原谅之类的……之类的温馨结局?” 李倩无奈地笑笑,说:“我哪有那个本事?!再说了,所有的关系,舒服了就好,没必要搞得哭哭啼啼之后再虚情假意地相互试探、企图磨合,最后再落得彼此不安生,甚至相互怨怼。我只希望,你们别太刻意就好,别刻意亲近,也别刻意疏远。”说到这里,李倩觉得自己还是干涉得太多了,于是改口道:“而且,这只是我的希望,你们俩怎么希望,就怎么做。” 许子诚听罢,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不发一语。 李倩不去打扰他的思索,对她来说,这个故事来得太突然,信息量太大,她也需要时间慢慢理解和思考。 此刻,她只想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想象着,在这树下,会有过一段怎样的浪漫爱情,在这树下,会有过一个怎样的可怜女人。只是,这个女人在失去了人生中重要的男人之后,又失去了另一个重要的男人。李倩为她惋惜,却也理解她。更多的,是心疼无辜的许子诚,因为她无法想象,他从小到大,有过多少次歇斯底里的责问,又收到过多少次不负责任的回答,甚至,没有回答;他有过多少次深夜的自我怀疑,又有过多少次无人角落里的痛哭流涕,甚至,再也哭不出来。 许子诚突然坐起身来,拿出手机,编辑一段文字:“我结婚了,会幸福的。”没有丝毫犹豫地发出。 李倩看着他,正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料许子诚放下手机,对她说:“送你回去。” 李倩只好乖乖坐好,重新系上安全带。 一路上,李倩几次三番想说些安慰或鼓励他的话,可他的脸庞又转回了平日里那般坚毅的模样,令李倩感觉自己的话会矫情,会多余,于是便闭了嘴。 车在李倩租住的小区门口停下,许子诚说:“到了。” “哦。”李倩还是想说些什么,却被许子诚打断了:“明天,不要迟到,别走错地方。” 李倩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快速下车,关上车门之前,抛回一句:“放心!” 许子诚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李倩站在原地,见他的车子消失在拐角处,嘴上恨恨地嘟囔着:“又把壳背上了,你不累吗?!”但想到他之所以这样武装自己的起因,李倩也着实生不起气了,心里默想:“你愿意背着这壳,就背着,什么时候想放下了,再放下吧。” 第12章 第十二章 民政局门口,一辆出租车停住,李倩从车里下来,一件白色连衣裙,一双小白鞋,一只浅棕色斜挎小包,看上去依旧是她平时的穿搭。只是,连衣裙是她头天晚上提早熨烫好的,挂在衣柜外面,以避免在衣柜里再次被弄皱;小白鞋是她昨天下班后冲去买的,早上也再三检查过,没有一点污渍;头发自然散落在肩,是她昨晚专程去做了头皮及发质养护的;脸上的妆淡到几乎看不出来,可也是她早早起床用心化了半个多小时的……总之,她尽力装得没那么在意,以掩饰她心里对今天的无比在意。 她比约定的11点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可还是在一下车时就看到了许子诚。他含笑走过来,白衬衫,灰裤子,白色休闲鞋,在李倩看来,也是惯常的穿着,可她还是会忍不住猜想:“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其实是精心准备过的……” “进去吧,还要先拍照。”许子诚冲里面指了指,说道。 “嗯,好。”李倩点头答应,然后就跟在许子诚身边往里走。 这时,两对年轻情侣从他们身边经过,应该也是来领结婚证的,不同的是,那两对都牵手挽臂,笑颜如花,说说笑笑,一副蜜里调油的模样。接着有一对从里面走出来,男人紧紧搂着女人的肩头,女人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搭在男人的腰间,两人时不时地互望,眼神里拉出的丝都要结成网了。 李倩看在眼里,羡在心上。她侧头看了看许子诚,许子诚也转头看向她,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爱意一如往昔。她正要说什么,却被许子诚的话噎了回去:“好像是从这边拐过去。” “哦。”李倩的眼里有掩不住的失落,低头跟着许子诚继续走,走着走着,想起昨天还在夸自己勇敢,这会儿竟在这儿扭捏起来,心下一横:“哼,你不主动,那就我主动喽,等你这木头先开口,我岂不要等到头发都白了?!当年就是我先牵你的手,如今还是我先吧,又不会掉块儿肉。”李倩想着,就没那么失落了,紧走两步跟上去,刚要去拉许子诚的手,不料他突然站住,李倩一脚踩上他的白鞋,留下一片黑灰色。 “对不起!”李倩紧锁眉头,愧疚地看着他鞋上的脏污。 许子诚先是略微惊讶,继而忍不住笑了一下,说:“第一次见面,我踩了你一脚,结婚第一天,你回踩我一脚。你真是有仇必报,我们,也真是天作之合。” 李倩听完,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这样相视一笑,终于把一些尴尬和违和消掉了不少。许子诚对李倩伸出手,看了看她,又迅速把视线移开,假装看向别处,只是将伸过去的手指头晃了又晃,仿佛在说:“赶快牵啊,快点儿!” 李倩莞尔一笑,立刻牵上他的手。 拍合照时的默契,念誓词时的庄重,签名字时的坚决,都时刻提醒着李倩今天的意义叫做幸福,这意义令她嘴角含笑,心里也含笑;可今天的意义对于许子诚,除了幸福,更多的是重大,这重大的意义令他觉得,这围城进去了就绝不可能会出来,反而少了李倩的轻松洒脱,所以,这份紧张使他手心出汗,心里也出汗。 从民政局里出来,李倩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发呆,许子诚的声音传来:“你的东西什么时候搬过去?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今天就搬过去。” 许子诚一丝笑容挂在嘴上,说:“难得你果断一次。我下午有事,晚上还有一个手术,就不帮你了。”许子诚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接着说:“还有点时间,我现在先回医院休息一会儿。晚上你也不用等我了,自己先睡。” 李倩还没想好回答什么,只是“哦”了一声,她对自己的新身份还不太适应,不知道作为“老婆”,应该对向自己报备行程的“老公”要求些什么。 许子诚看了看她,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追究也没什么交代,更没有“新婚之夜,你应该早点回家陪我”之类的埋怨,他有些失落,淡淡说道:“我帮你叫辆车,就不送你了。” 李倩晃了晃手机,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叫车,你先去忙吧。” 许子诚只好说道:“那好吧,走了。” “嗯……”李倩的话没说完,许子诚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她留在原地,又把结婚证打开,看了又看,然后打开手机,编辑一条信息发过去“再忙也要记得喝水,吃饭,听说很多医生得肾结石和肠胃炎。”紧接着又发过去一个恐吓的可怕表情。 停车场里,许子诚发动了车,刚要出发,手机响了,看到李倩发来的信息和表情,刚才产生的那点儿失落和伤心顿时就被哄好了。他开心地把结婚证拿起来,看了又看,“她都走出一步了,我不能太小气,应该更大步地追上去。”他这样想着,立马把电话拨回去。 “喂,是我,你叫车了吗?” “还没有。” “你等我一下,一分钟。” “哦。” 一分钟后,许子诚把车开到李倩面前,“上车。” 李倩犹豫着坐上去,问:“怎么了?” “再忙也要吃饭,我可不想刚结婚就被诅咒得个肠胃炎。” 餐厅里,李倩不禁感慨,上一次一起吃饭,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再一起吃饭时,就已经是以夫妻的名义了。想到这里,李倩无意识地撇嘴笑了笑。坐在对面的许子诚自然是捕捉到了她稍纵即逝的笑,一边把菜单递过去,一边问:“笑什么?” “没什么。”李倩翻看着菜单,眉头紧皱,一直决定不了想吃什么。 许子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来点吧,就不为难你了。” 他太了解她了,犹豫不决,心慈手软。 曾经,别说面对几十样菜品的菜单了,就是一起去吃个麻辣烫,她也会因为是选宽粉还是粉丝、是加牛肉还是羊肉而咬唇挠头,站在摊位前等着他的解救;明明是她提议买情侣衫,可在店里,她把一件又一件的T恤在他身前比来比去,最终还是他定了“剪刀石头布”的图案;她会一手拿着“博物院波斯文物特展”,一手拿着“美术馆俄罗斯油画特展”的宣传单,无法决定预约哪一场,结果还是他的一句:“两场都看”轻松化解…… 可是,她可以在两人刚开始认识时就勇敢地向他表白,可以在他逼她时坚定地答应和他结婚,这种关键时刻,她的果断是连他都望尘莫及的。只要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庆幸,而且感谢,感谢她把所有的果敢都留给了他,于是他突然发现,她平时的这些犹豫竟可爱了起来。只要,只要她不要在他和王淼之间,也如此犹豫就好…… 菜上桌,李倩看了看眼前的肉末豆豉炒苦瓜,顿时来了胃口,于是给对面的许子诚递过去赞许的目光。 他柔声说道:“快吃吧,我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了。” “哦。”李倩拿起筷子,不再客气,因为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为了穿那件修身的小白裙更好看些,她早饭都没吃。 许子诚夹起两块蒜泥白肉放进李倩的碗里,接着又给她夹了两块糖醋小排,好似无意地说:“你太瘦了,手感恐怕不太好。” 她看看他平静的表情,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么正经的人是如何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的?!她低下头,“哦”一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他看着她,一脸宠溺,却又不敢表露太多,他的这次试探没有得到任何正面或负面的回应,他抓不到她的态度,所以只能继续强撑着,伪装自己的热忱。 李倩在出租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磨蹭了许久,这件衣服舍不得丢,那个包装盒还可以用,这个新买的平底锅很趁手,那套旧床品舒服又好看……是的,许子诚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很容易心软,不管是对物,还是对人。 她打开饮水机上方的橱柜门,满满当当的杯子映入眼帘,七八个玻璃杯,二十几个陶瓷杯,从左至右、从前到后,由矮到高的次序摆放着,李倩可以看到它们每一个,也用过它们每一个。她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还是一个都舍不得丢,可是如果把这些都拿到许子诚家里,又会被他取笑吧…… 李倩咬了咬牙:“不管!不能因为和他在一起,就放弃了我自己!”她找来报纸,将杯子一个一个包好,小心翼翼放入纸箱里。其中两个白底红色草莓图案的瓷杯,是王淼送的,王淼见她不怎么用,就要求自己每次来的时候拿给自己用。她拿起这两个杯子看了看,想起曾经取笑王淼的品味“很娘”,不禁嘴角上扬了一下,然后,仍旧将杯子包好,放进纸箱。 等她收拾妥当,看到地上的七八个纸箱,加上两个行李箱,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来,她对自己的了解还是不够,自以为的洒脱,都在心软和念旧中消失殆尽。可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打了搬家公司的电话。 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所有的箱子放在许子诚家的客厅里就离开了。等他们都走后,周围安静下来,李倩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就是她以后的家。她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怀疑自己会不会太冲动,结婚不是一件小事,却在自己的赌气下就做了决定。可是她知道,她不怕自己因为做了什么而后悔,却怕自己因为没做什么而后悔。而现在看到这个地方,她坚信,她会努力让这里变成一个温暖幸福的地方,所以,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放松了自己。 她没有立马开始收拾行李,而是慢慢移动脚步,参观这个家。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上次她在暴雨中差点儿丧命,被许子诚带回来换衣服时,就来过了,可上次来的时候,只顾着赶紧洗去一身的狼狈,接着是帮他包扎,最后……在一场混乱的亲吻中落荒而逃。从始至终,她都没能仔细打量这个地方,没想到今天,她第二次来到这里,这里就已经变成了她的家。她慢慢走着,细细看着: 玄关处,一侧是通顶鞋柜,一侧是全身镜。墙面上看不见一个挂钩,也没有一个置物篮。 客厅里,一面墙的书架,摆在上面的大多是医学书籍,零星几本可以从书名推测大概是心理学和哲学类的。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映入眼帘,乍一看有些格格不入,细品之下又似乎本就属于这里。所有的书都被摆放得整齐有序。书架对面是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李倩一向喜欢光脚在家里走来走去,随时会一跃跳进沙发里,窝在上面看书或追剧,所以面对这样干净的颜色,李倩不自觉地紧了紧大脚趾,觉得自己很难跳上去。 厨房里,李倩把橱柜门统统打开,厨房家电、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应有尽有,但看它们或是崭新、或是未开封的样子,也知道它们肯定常年蜗居于橱柜里,不见天日。冰箱里,虽然有一些水果蔬菜,可很多已经发蔫儿,看来主人虽然知道健康饮食的重要性,可惜没有时间顾及。冰箱侧面,码好了一排排的矿泉水。 主卧里,米白色的床品,窗边是米白色的单人沙发,沙发旁是米白色的落地灯,就连床头灯,也是米白色的。这主人究竟是有多懒,懒得进行任何配色。 衣帽间里,放眼望去,仍旧是无聊的黑白灰色系衣物。 卫生间里,几乎不见一物,打开镜柜,后面也只有叠放整齐的毛巾和排放好的卫生纸,只在最下面一格,摆放着电动牙刷、牙膏、手动刮胡刀、刮胡泡、洗面奶、乳液。 干净利落却又冷清无聊的空间,很符合许子诚的职业,也很符合他的性格。所以虽是初次住进来,却并不让她感到十分陌生。 李倩突然想到上次许子诚说过,还有一间客卧,于是她扭开了那扇门。可是,里面空空如也。 参观完毕,李倩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行李。还好,这里空着的地方很多,足够放下她的一切。 等李倩收拾好了东西,洗了澡,已是华灯初上。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想起当年和他一次次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夜晚:路边摊上撸串、小店里买情侣T恤、地下道里听流浪歌手弹唱、剪刀石头布谁赢了谁走一步、街心公园里或浅或深地拥吻……这些是所有的小情侣都会做的事情吧,没什么新鲜的,也没什么浪漫的,但就是,那么美好,也许,因为是和对的那个人,或者说,是和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一起做的,于是,所有的事,都加上了光环,美得醉人。 李倩收回目光和思绪,再回头看看墙上的表,临近九点,早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中午被嫌弃“太瘦,手感不好”,所以吃得太努力,直到现在胃里还是满的。她接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看书,是沈从文的《边城》,一本中学、大学、现在读起来皆有不同意味的小说。她究竟读过几遍,是记不清了,只记得自从认识许子诚以后,每次读起来,都会想到他。今天,当然又是不同的心境,他走的既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车路,也不是自己做主,为她唱三年六个月山歌的马路,而是,简单几句试探,就让她轻易认了怂。 李倩自从做了初中的语文老师,便戒掉了大学时睡懒觉的坏习惯,每天早睡早起。虽然这两天请了婚假,不用上课,可生物钟业已形成,一过十点,她便打起了哈欠,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带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书上的字都串行了,“算了,人家都说了不用等他了,我还在执拗什么呢,睡吧!”她合上书,拖着困顿不堪的身子走进卧室。可是,进了卧室,对着双人床,她又犯了难。 “他习惯了睡左边还是右边?” “我是不是要自己再拿床被子盖?” “我身上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他会不会闻不惯?” “明明有客房,客房里却没有床,真麻烦。可是我睡沙发,会不会显得太矫情了,都结婚了,还搞这种刻意疏远,小家子气了吧?!” “不管了,太困了……” 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任何结果,一爬上床,倒头就睡着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许子诚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九点多了。他太想回家却又不敢回家。这就是所谓的新婚夜?!这却是不敢激动也不敢兴奋的新婚夜!许子诚真想打自己一拳,这畏畏缩缩怕受伤怕被拒绝的性格,还好意思说别人犹豫心软?! 他看完最新的前沿论文,又把早已准备好的学术会议PPT做了一些微乎其微的修改,又把下个月才需要提交的国家自然基金申请书写好,到最后,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可磨蹭的了,这才关了电脑,关了灯,离开医院,回家。 到了家门口,许子诚抬手看看手表,十一点十分,她应该睡了吧。 他从进门开始,什么动作都小心翼翼,尽量发出最小的声音。 打开鞋柜的一扇柜门,习惯性地将脱下的鞋子放进去,将拖鞋拿出来,顺手要关上鞋柜门的一瞬间,借着玄关灯散入的一点微光,许子诚看到了什么。他把鞋柜的另一扇柜门也打开了。 鞋柜的那一半是他头一天整理房间时为李倩留出的空位,当然,书架上、衣帽间里、卫生间里、卧室里、还有他心里,他早就空出了位置,为她留着。 一双双白鞋映入眼帘,不同的款式,相似的白色。原来她还是这样,对有些东西,有着执念。许子诚笑笑,这一点,两个人很像。 走进客厅,沙发旁的落地灯依然亮着,可平时都是他回家之前通过手机app打开的,今天他什么都没做,可灯依旧亮着,黄色的光晕,透着浸润过家人等待的温馨,与往日的光,不同。 看到沙发上的书,又是《边城》,这女人连看书都爱回味看过的。他把书拿起来,本打算按照自己的习惯把书收进书架,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沙发上,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也许这是她的习惯,他认为自己要学着尊重。 书架上,他留出的空位里果真塞满了她带来的书,小说、散文集、古诗词、现代诗集,除此之外,居然还有烹饪书、考古书、黄帝内经、家居风水书。各种颜色的书脊,花花绿绿的,随意摆放着。如果是他,一定是按类别、色系排好,可看到她这样乱放,也没什么不可以,热热闹闹的,像是知识和智慧的杂话会,挺好。 他拿了换洗衣物进入客用卫生间,他怕在主卧卫生间洗澡会吵到她。巧的是,两三个小时之前,她看到客卫里只有卫生纸、毛巾和洗手液,而主卫里什么都有,所以知道他常用的应该是主卫。于是她把自己的洗漱用品都放进了客卫,在这里洗了澡。虽然她洗完澡后打开了窗户换气,可这里的氤氲中仍然散发着专属于她的香气。他立马关上了门窗,想保留这些残存的味道。他用她的洗发水、沐浴液、沐浴球、洗面奶、牙膏、吹风机,只觉得浑身舒适自在,好像过去十来年里自己从未洗过一次爽利的澡。 洗完澡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关上门,闪入门后的阴影里。一整天,除了在手术台上的几小时里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恍惚的。他一次次从抽屉里拿出结婚证看,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怀疑这红红的证书究竟是不是真的,怎么看都像假的。直到刚才,他看着家里她带来的那些东西,才有了一点点的真实感。再到现在,他看着自己床上那个熟睡的人儿,终于确定,他和她结婚了,法律意义上的契约关系,生活意义上的住在一起。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心灵意义上,她究竟离他多远,多近。他会努力和她贴近,但,还是信心不足。 许子诚躺下,看着旁边李倩的侧脸,呵呵,睡美人这个说法可跟她没什么关系:发丝凌乱地铺在枕头上、搭在脸上;嘴微张,口水应该随时可能流出来;两只手投降似的放在脑袋两侧;一条腿伸出了被子,被子下的另一条腿微曲着…… 许子诚很羡慕她,新婚第一晚,不紧张不害羞,也不认床不认枕头,睡得这么香。这么肆意的睡相,在许子诚眼里却也是看不够的。他忙了一天,这时却一点儿都不困,看看她,帮她盖好被子,把她脸上的发丝整理到旁边,然后,情不自禁地靠近,轻轻地搂着她的腰,悄悄地吻一下她的额头,贪婪地闻着她的香气,顺着她的呼吸调整自己的呼吸…… 第二天早上,许子诚醒来,蹑手蹑脚地刚要起床,不料李倩也醒了,被许子诚吓了一跳,一边揉着眼一边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点半。” “哦,我习惯了早睡早起,所以……” “没关系,我说了不用等我。” 李倩这才发现自己占用了大半的床位,不好意思地往自己那边挪了挪,问: “你习惯睡左边还是右边?” “你旁边,都行。” 李倩突然闻到枕头上自己洗发水的味道,而且很浓,她以为只是从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就问道:“我的洗漱用品会不会太香?” “很好闻。”许子诚想到自己头上身上也是这股果香花香,心里在偷笑。 这个回答令李倩开心,她就继续问道:“床品能不能偶尔换我带来的?也许,会有粉色、会有花边哦。”语气里还有调皮的意味。 “我也想试试你的。”许子诚几乎是追着她的话回答。 李倩想:“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就干脆一次性问个明白,省得整天小心翼翼的”,于是她继续问道:“如果把你的白色沙发弄脏了,我要怎么清洁?” “你随便弄脏,没关系,我来清洁。还有,那是我们的沙发,不是我的。”许子诚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哦,那,还有……”李倩颇有股乘胜追击的味道,想继续说下去。 可惜被许子诚柔声打断:“不要害怕,不用紧张,你的家,你做主。”许子诚直视着李倩,眼睛里是肯定的笑意。 李倩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许子诚洗漱的时候,李倩顶着蓬头垢面下楼买了早餐回来。 许子诚看着桌上的豆浆米粥小笼包茶叶蛋,问道:“你怎么这么快?!” 李倩颇有些得意地一只手叉着腰说:“昨天虽然一闪而过,可我还是眼尖,发现了小区外面的早餐店,我有小电驴,骑过去,三分钟。”说着,另一只手摆出“三”、同时又是“OK”的手势。 许子诚拍拍手表示捧场,“可是,你就是这样去的?”说着,指了指李倩的睡衣。 李倩摊摊手,眉头间都是疑问,“怎么了吗?穿睡衣,买早餐,合情合理啊。放心,我戴口罩了,老板娘闻不到我的口气。我临出门前揉了眼,也用手搂了头发。” 许子诚边笑边点头,“好,是,没错。” 李倩吩咐道:“如果你洗漱好了,就把早饭都盛上,等着我,我洗漱很快,五分钟!” 许子诚仍是边笑边点头,“好!” 李倩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嗯,的确有点不修边幅了,许子诚,该不会……不会!不能!他应该会欣赏我的烟火气,哈哈。捂嘴呵气,不是吧,还真的,口气不太清新,刚才那么趾高气昂地讲话时,可没带口罩,希望他没闻到。李倩稀里哗啦,认真洗漱。 许子诚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没想到李倩连碗碟都带来了,比起自己那些清一色的纯白骨瓷,她带来的无论是材质还是颜色,都更多元。许子诚挑了墨绿、靛蓝的瓷盘各一个,又选了自己的纯白骨瓷碗两个,拿到餐桌上,又打开另一扇橱柜门打算拿杯子,不料这边更是琳琅满目,许子诚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你有几张嘴啊,用得了这么多?!”仔细观摩了一番,最后的视线落在那两个草莓杯上,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虽然已经放在最里面的位置,可就是那么扎眼!许子诚鼻子里“哼”一声,还是取了两个自己的玻璃杯,接了水,拿到餐桌上。 他一边往碗盘里盛早饭,一边想起李倩刚才买早餐回来时的家居模样。他感激李倩的如常,让他放松,使他安心。她就是这样,不给人压力,只给人舒服。 李倩果真很快,许子诚才刚把早饭盛好,筷子和勺子还在他手里,没来得及放到餐垫上,她就已经落座了,两眼盯着他手里的餐具。许子诚把餐具递给她,她熟练地接过,就像当年还是学生时,两人在学校食堂、路边摊、餐馆里的无数次那样熟练。 “咱妈今天出院,我到时候送你们回家。”许子诚一边伸手去拿茶叶蛋,一边说家常似的说起。 李倩听到他这样的称呼,心下一暖,说:“你忙你的,没关系,我和爸爸完全搞得定。” “我应该做的。”许子诚说着,手机响了,他没拿起来,只是接通并点开免提,这样手上剥蛋的动作就不需要停下。 “许医生!” “李护士。”他说着,把剥好的一个茶叶蛋递给李倩,又去拿另一个剥起来。 “406房的病人出现急性出血,怀疑是肿瘤破裂,现在需要您赶快……”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把手里刚剥好的另一个茶叶蛋直接塞进嘴里,就去拿外套。 他换完鞋子,李倩接了半杯水已经追到门口,递给他,“冲一下,别噎着。” 他喝了几口水,抱歉地看着她。 她心领神会地说:“你忙你的,别担心我们。” 他一把搂过她的肩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然后急急跑出门去。 第14章 第十四章 李倩一进病房就看到王淼在收拾妈妈的东西,手上的动作依旧那么熟练,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坦然,这份坦然里有着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点儿享受。李倩看着这样的他,想起两天前他的挽留和自己的决绝,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面对,于是转身想出去,却听见背后他叫住她的声音:“小倩,你来啦。” 李倩只好转回头,尴尬地点头,“是啊,你怎么在收东西?我爸妈呢?” 王淼说道:“哦,李爸去护士站办出院手续,李妈今天出院所以精气神儿很好,就跟着一起去了,你刚才来的路上没看到他们吗?”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一脸轻松,手上的活儿也没停下。 “哦,我走楼梯上来的,所以没经过护士站……”李倩边说边走过去,这才发现病房里其他病人也都不在,估计是去做治疗或检查了吧。她伸过手去接王淼手里的旅行袋。王淼往回缩了一下手,说道:“还是我来吧,重。” 李倩受不了他这样自然地付出,受不了他这样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于是果决地说道:“可是你根本不需要做这些。” 王淼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没有反驳,只是淡淡说道:“不知道,习惯了,就想做一些。”说完,拉上袋子的拉链,抬起头,看着李倩,说:“收好了,我们去找他们吧?” “王淼,你,你这样,我很为难,也很抱歉……而且,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我只是单方面享受你的付出,会让我觉得我很自私,很……”李倩说话间,眼睛有些红了。 王淼看到后,眉头一皱,鼻头一酸,随即笑笑,拍拍李倩的肩头:“别这样吧,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爸爸妈妈,习惯了跟他们聊天,习惯了照顾他们。”说到这里,王淼先放下手里的旅行袋,然后轻轻拉着李倩的胳膊,让两人在病床边坐下,他继续说道:“我听李爸李妈讲我们小时候的事,说那个时候,李爸常常来找我爸喝茶聊天,李妈就和我妈妈在一旁织毛衣聊家常,你就死皮赖脸地让我读故事书。当然,这些你可能都不太记得了,其实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那时候我们还小。后来我们搬家了,联系得少了,我们也不太记得对方了……”说到这里,王淼有些遗憾的情绪在心里绽开,他接着说:“后来我爸妈去世,李爸李妈对我的关心和亲近,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惨,所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孤儿,而且我是真心把他们当我爸妈照顾的,你看,我也不吃亏的。” 李倩听进去了一些,因为她的确知道爸妈对王淼的怜爱和喜欢,而她也是因为这一层,才真心把他看作家人,即使后来知道了他对自己的情愫,她也依旧没有狠心伤害和拒绝,可她明白,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无止境、不需回报的付出,所以她还是要说下去:“可你做的太多了,我……” 王淼不想给她继续拒绝的空间,于是抢话道:“李爸李妈做的家常菜,我吃得不比你少,怎么能说只有我做的多呢?” 李倩叹了口气,她知道在爸妈这方面,她说不过他,于是转回他们之间的话题:“可是,我对你……”话突然哽在了喉头,这是她觉得最对不住他的地方,可也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方。不能给的,她就是不能给。 王淼点点头,表示理解,说:“我未婚你未嫁的时候,我追你,天经地义,”然后,他又换了一脸释然的表情,虽然里面有浓厚的哀伤,可他尽量用轻松的语调去掩盖那层哀伤,继续说道:“但你现在结婚了,我只能退居二线,这样吧,我做你哥哥,直到……”他试探性地看着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离婚那天。”说完呵呵一笑,用来强调自己这话不是诅咒,只是调侃。 李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还什么哥哥妹妹的,那只是搞暧昧的噱头,我不喜欢!而且,我也不会离婚。” 王淼心上重重一击,李倩的拒绝依旧没有给他留任何余地。他低下头,攥紧旅行袋把手的右手手背上,指节鼓起,青筋分明。他知道,他刚才想通过玩笑来示意的真实想法被她一眼看透并且直接拒绝。他努力地缓和下来,再次抬起头时已经又是轻松的表情,说道:“我会去相亲,去认识别的女孩子。”然后,还是不死心,又转而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我当你的备胎,你也是我的备胎,这样,总行了吧?” 李倩心里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备胎,我不要,也不当。”可看见王淼那故作轻松,实则费劲心机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只能寄希望于他愿意相亲的态度,心想:“也许,他遇到了投契的那个人,就能放下了吧。这个时候,不要把他逼的太紧了。”她缓了声音说道:“好吧,我的备胎哥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一起收拾的吗?” 王淼终于放松地垂下肩膀,指了指冰箱说道:“检查一下冰箱里有没有落下什么。” “yes,sir!” 两人都放松地笑了笑。 王淼望着李倩的后背,心想:“感情里,哪有所谓的底线,那不过是有恃无恐的人的说辞罢了。对于自己而言,她爱着别人、嫁给别人、一次次地拒绝自己都不算最后的底线,只要她还活着,自己就永远都还有机会。生死,才是底线。” 一路上,王淼、李倩、李倩爸妈,四个人有说有笑,学校的趣事,医院里的八卦,网络上的新闻,朋友间的离合悲欢,他们都能聊起来,只是大家都闭口不谈李倩新婚的事情,这是四个人的默契,也是四个人的无奈。李倩无奈拒绝王淼的深情,王淼无奈抓不住李倩的心,李倩爸妈无奈这不是他们想撮合就能撮合的事情。 李妈说到要介绍给王淼认识的女孩条件有多好多好时,王淼满口都是“好啊,嗯,不错”的肯定回答,对于李妈提议的尽快安排他们见面,他也是满口答应。李倩不能显得太不关心,也不能显得太关心,只在心里思量着这样那样条件的女孩子适不适合王淼,而王淼嘴上的“好啊,嗯,不错”,却压根儿没被他放在心上。 这时,李倩的手机响起,是许子诚打来的。 “喂。” “对不起,我赶到病房时,护士说你们已经出院了。”那头许子诚的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声,可见他刚才跑得很急。 “没关系,你工作要紧,我能理解的。” “妈妈的状况还好吗?出院手续办得顺利吧?” “嗯,她还好,精神不错,身子也有点力气。出院手续很简单,爸爸很快就办好了。” “那就好,我会搞定下个疗程的预约,告诉爸妈不用费心。” “嗯,好。” “你们到家了吗?” “还在路上。” “把出租车的车牌号发给我吧?” “不是……”李倩看了眼旁边的王淼,语气里有点心虚,“是王淼送我们。” “哦,我还有事,那先这样,让妈妈好好休息。” “嗯。”李倩话音刚落,那边就挂断了。李倩把头靠在头枕上,眼睛望向车窗外,心想,每次只要牵涉到王淼,许子诚就会像个喝饱了醋的斗鸡,不可理喻,所以这才是她拒绝王淼时应该毫不留情的原因。 第15章 第十五章 王淼送李倩一家回来之后便赶着回学校上课了。李倩安置好爸妈,去菜市场买了丰富的食材。做饭时,爸爸要来帮忙,被她直接推出厨房,让他去休息。她知道,妈妈生病,最累的,永远都是爸爸,她作为女儿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许是二老早就吃腻了医院食堂的饭菜,他们都吃了不少,尤其是李爸,边吃边夸李倩的手艺精进了不少,说这个菜的火候掌握得精准,说那个菜咸淡刚好,说这个菜深得他的真传,说那个菜比他做得还地道,夸得李倩好开心。 晚饭后,李妈可能折腾了一天太累了,所以早早睡下。李倩立马就被李爸赶着回家,“我会照顾好你妈,放心,你快回去吧。” 李倩有些抱歉地说道:“我的婚假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了,所以晚上才能来看你们。” 李爸拍了拍李倩的肩头,心疼地说道:“没事,你忙的话就不要来回折腾了。又是学校,又是新婚,又是我们,来回跑,太累了。万一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李倩看了看爸爸,点点头,又进屋看了看妈妈,见她睡得香,放心地走出来,对爸爸说:“那好吧,我现在叫车回去了。” 李爸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在她出门之前,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许医生,就那个许子诚,他到现在也没再给你打通电话,他也不来接你?” “他忙嘛。”李倩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很敷衍。 “真不像新婚的样子。”李爸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埋怨。 “他是真的忙。”李倩将刚才的话说得更诚恳。 “爸爸是真的担心你。你们到底……好不好?”李爸将头歪得低低的,这样刚好可以看清李倩脸上的表情。 李倩感觉很窝心,把脸靠在爸爸肩头,用撒娇的口气说道:“爸爸,我们会很好的,你放心。” 李爸拍拍女儿的头,叹了口气,说:“希望如此吧,你可别报喜不报忧哦。” “放心。”李倩将双手放在爸爸肩头,轻轻按了按。 这时李倩的手机震动,她取出一看,是许子诚,于是她伸伸舌头,冲爸爸笑笑:“说曹操,曹操到。” 李爸指了指手机,示意让她赶快接电话。 李倩笑着接通了电话。 “喂。” “我下班了,去接你。” “不用了,我叫车回去很方便的。” “不行,万一哪个人居心不良,半路杀出来要送你,我就赔了夫人了。我很快,等我。” “好吧。” 李倩陪爸爸多坐了一会儿,帮他做了肩颈按摩,又陪他一起泡了脚。等她刚把洗脚水倒掉,洗净脚盆,就响起了敲门声。 李倩惊讶于他的速度,也太快了!爸妈住在郊区县市,平常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他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许子诚没穿白大褂,李爸第一眼差点儿没认出来。许子诚把腰弯得低低的,向他致敬,“爸爸好。”李爸这才反应过来,“好,好,你也好。” 李倩见许子诚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盒,便问道:“你还有时间买了礼物带过来?” 许子诚笑着看看李倩,又对李爸说:“这是我早就准备的一些心意,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送给您,今天就带过来了,实在太仓促了,您别介意。” 这是李倩第一次见许子诚这样彬彬有礼又小心翼翼地说话,竟有些恍惚,这还是那个凡事淡定从容,对人情世故从不在意的许子诚吗?! 李爸接过礼品,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回头立马抓住许子诚还没收回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不在意这些礼节,只要你对小倩好!”说完,又重重地将许子诚的手握了握。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一定会的,您放心。”许子诚连忙应答道。 李倩在一旁,虽然是满满的感动,但为了破开这过于温馨的尴尬局面,只好强装玩笑地说道:“爸爸,你好老套哦。” 回去的车里,许子诚问了李妈的身体和情绪状况,例行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虽然他是李妈的主治医师,可由于平时要兼顾的事情实在太多,总觉得自己对这位异常重要病人的关心稍显不足,尤其是心理层面。当他听到李倩说妈妈身体状态好转,精气神也大好时,反而将眉头皱紧,在心里猜想,妈妈现在的状态,有几分是化疗稍有起色的功劳,又有几分是她在无奈和不忍之下的强装。 地下车库里,许子诚停好车,李倩刚要下车,许子诚开口问道: “你有驾照吗?” “啊?!哦,我有。”李倩老实回答。 “你明天下班后,我们去看车。” “是要买车吗?”李倩有些疑惑。 “是,给你买。” 李倩说:“我不需要。堵车时地铁反而更快,如果和爸妈一起,打车叫车也很方便。” 许子诚听她这么说,立刻反驳道:“你打车叫车,是在给别人借口。如果你自己开车,就不同了。当然,我有空的时候,我来接送。” 李倩翻了个白眼,该来的还是要来,终究是没躲过。但她也并不想因为接送的事情让许子诚心里的芥蒂更深,于是妥协了:“好吧,买就买。” 两人从车上下来,许子诚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往电梯口走去。如果说刚才在爸爸面前两人手牵手离开时,多多少少有种在家长面前扮演恩爱夫妻的成分,如今,却是百分百的真实。李倩享受这份真实,顿时变得乖巧,微低着头,身子自然而然地向他那一侧微微倾斜,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 电梯里,许子诚突然问:“你平时几点睡觉?” 李倩如实回答:“十点多睡,六点多起,怎么了?” 许子诚抬手看了眼手表,又问:“一会儿到家,我能不能先洗澡?” “当然可以啦。到底什么事啊?”李倩以为他是有事要交代。 “我怕等我洗完澡出来,你就睡着了。”许子诚的话里有轻微的嗔怪口吻,可他说的时候,脸上却是隐隐的绯红。 “有事的话,现在就可以跟我说啊。”李倩只注意到了他的话语,显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已经悄然出现了变化。 “不是有事要说,是有事要做。”许子诚故意只看着电梯屏幕上代表楼层的数字,可却将紧握在他手心里的她的手紧紧地攥了又攥。 李倩顿时哑口,不再追问下去,心里却是慌得不行。她以为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要面对,还是会紧张,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表面说得云淡风轻的许子诚,心脏已经狂跳到了何种地步。 但出乎李倩意料的是,当她洗完澡出来后,许子诚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却只是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她接过,打开,原来是结婚对戒。 许子诚取出女戒,拉过她的无名指,仔细戴好,然后伸出自己的无名指等她。李倩温柔地笑着,将男戒取出,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许子诚将她的手拉过来,将下巴抵在两人的手上,盯着李倩的双眼,郑重地问道:“我们永远都不要取下,好吗?” “好。”李倩看着许子诚那么近的脸,那么深情笃定的眼神,她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山盟海誓后的拥吻。 没想到许子诚的声音传来:“我还有事,你怎么就困了?” 李倩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我不是在打瞌睡,我是……” “是什么?”许子诚追问,满脸都是调皮的得意。 李倩被气地咬着牙说:“我是已经睡着了。” “我逗你的。”许子诚说着,已经吻上了李倩的唇,李倩本来瞪圆的双眼慢慢闭上…… 许子诚的喘息已经变得急促,他缓缓拉下李倩肩头的细带。却在此时,李倩的手机响了,听到铃声的她稍微分心地往床头柜上看了看,头又立马被许子诚强行扳回。 手机响了一阵,停下来,可是微信的提示音又传来三四声,许子诚怕她继续分心,便更强硬地压住她的身体,并在她耳边发出警告:“以后回家,手机要静音。” 李倩娇喘着说“好”。 许子诚顺着李倩的脖子吻下去,刚才的万分紧张已经化为无止境的占有欲,他的一只手压着她的手,两个戒指也在无意地碰撞。 可是,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李倩只好对许子诚说:“能不能停一下?我担心是我爸打来的。” 许子诚听到这句话,只好停下来,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抬头微笑着,说:“好吧。”然后翻身从李倩身上下来。 李倩爬到床头柜旁边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倒吸一口凉气,是王淼打来的! 接,许子诚会生气,不接,许子诚更会怀疑。李倩只好硬着头皮接起来。 “喂。” “哦,小倩,李妈的药有一小袋落在我车后座下面了,应该是今天不小心掉的。我不知道今晚她是不是要吃,我现在给你们送过去吧?” “哦,我妈今晚该吃的药都吃过了,你那里掉的应该只是多出来的,我明天去找你拿就行了。” “好吧,我担心是应急的药,所以急着找你。” “谢谢。” “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我要睡了。” “哦,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李倩挂上电话,将手机铃声的音量调小,她不能静音,因为不能错过爸爸的电话。等她回头却不见许子诚了。 她走出卧室,却见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双手在胡乱搓着脸。李倩拿起沙发上的毯子走过去,搭在他的肩上,因为他刚才已经脱掉了上衣,现在只穿着短裤。“你这样吹风容易着凉。” “我热得很!”他的语气里明显充满了不悦。 李倩懂他的意思,之前是缠绵悱恻的燥热,现在是小肚鸡肠的妒热。不过,这些都是她惹出来的,她当然有义务哄他。 于是,她从背后抱住他:“他只是担心掉在他车里的药是妈妈急着要用的,所以才不停打来的。” 他贪婪地抚摸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嘴上却是恨铁不成钢的不满:“她可以直接打给爸爸,而不是一直骚扰你。” “也许,他怕打扰妈妈休息吧。” 许子诚一听“打扰”两个字,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大声嚷道:“他是恨不得打扰我们吧?!” “别这么恶意揣度他。”李倩的口气是温柔的,可这份维护王淼的心意落在许子诚耳朵里却是刀子似的,刺得他疼得上不来气,本来温柔地抚摸着她手背的双手突然用力,拉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丢来一句:“明天我去找他拿药,你不许去!”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李倩一拍脑门,知道自己又失言了,悔恨莫及,只好灰溜溜地跟进去。 李倩躺下,看了看背对着她的许子诚,只好轻声说了句“晚安”,便自以为识趣地安静,不一会儿,强大的生物钟将沉沉的睡意压上她的眼皮。她刚要睡着,就感觉到一只手伸过来,抱住她,耳边是温热的气息:“老公生气了,你不再哄一哄吗?”说着,李倩的耳垂就被含住,然后顺势往下,下颌、脖子、锁骨…… 李倩的睡意被瞬间打破,刚才被打断的那次拥吻,她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可现在这会儿反而紧张起来,她喃喃低语:“我,我有点紧张。” 许子诚的吻慢下来,轻声说着:“其实,我也是。” 李倩听到,竟有些意外,意外他居然也会紧张,更意外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的紧张。这么一来,李倩反而有些放松了,她捧起他的脸,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洒入,倾泻在他的脸上。李倩这才看清,他的脸很红,鼻翼上有若隐若现的汗珠,喉结上下一动……李倩觉得眼前这个人顿时变得可爱,像个大男孩。她笑了笑,抬起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探过头去吻上他的额头。他顿时被点燃了,毫无顾忌地将她压在他的身下…… 第二天早上,许子诚已经看了好几次手表,也进过好几次卧室查看,可李倩一直在睡。昨晚才说自己六点多起,今天就赖到了七点多还不起。 他看着她的睡脸,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可知道今天是她婚假结束后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只好轻声在她耳边唤道:“倩倩,该起床了。”见她还没反应,只好轻轻推推她的肩头,再次唤道:“倩倩,该起床了。” 李倩这才发出不耐烦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许子诚近在咫尺的脸,问道:“几点了?” “七点十七。” 李倩反应了一秒钟,然后差点儿从床上窜起来,一边往卫生间跑一边嘟囔着:“怎么会睡到这么晚,早知道应该定个闹钟的,我平时都是一过六点就醒的呀,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还没说完,牙刷已经塞进嘴里嗡嗡作响了。 许子诚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一脸得意的坏笑,但见她是真的着急,就柔声说道:“别着急,我送你去学校,保证不会让你迟到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许子诚送完李倩之后,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刚出电梯,拔腿就要跑起来,差点儿撞到人,“对不起”,原来对方是姜家莉。 姜家莉对于他的这种匆忙样子早已习惯了,莞尔一笑,问道:“有手术?” “是,马上。”许子诚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 “下手术了给我打电话,有事问你。”姜家莉只好大声地冲他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话音刚落地,他已经转过了拐角,不见了。 许子诚手术后,来到走廊尽头找到姜家莉。她手里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儿,见他跑过来,把另一杯递给他:“你喜欢的,焦糖玛奇朵。” 许子诚接过,“谢了。” 他一闪而过的手指还是被姜家莉看到了,手指上戴着的那颗婚戒分外明亮。 她难以置信,将他的手拉过来,幸亏他将咖啡换了手,否则真要被她弄洒了。 “戒指?你这是?”她觉得难以置信。 “我结婚了。”他从容地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说话间满脸笑意,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微微皱了皱眉,只是这皱眉仅仅是一瞬,因为刚才的笑意又立刻袭了回来,荡漾在他的眼角眉梢。 “和谁?什么时候?”姜家莉手里的咖啡杯已经被她捏变了形,她却没注意到,只顾得上看他手上那只亮闪闪的白金婚戒。其实这戒指如果放在平时,在姜家莉的眼里,是极其普通的,没有钻石,没有设计,没有花纹,只是简单的指环,可她如今却觉得它分外抓人,抓得她的眼睛移不开,一直盯着看。 “和李倩,前天。”他回答得很干脆,幸福让他不自禁地又喝了一口咖啡,以免自己的狂喜过于外露。他见姜家莉一直盯着自己的戒指看,就将咖啡杯放在身旁的窗台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开始摩挲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眼睛里全是幸福,嘴角上扬,脑海里回味着这两天的每一个瞬间。 姜家莉愣住,许久没开口,脑子飞速转动着。 许子诚抬手看了看手表,想到一会儿还有看诊,开口问道:“找我什么事?” 姜家莉喝了一大口咖啡,平静下来,徐徐说道:“前一阵儿,医院里都在传咱俩要订婚了。今天,就看见了你的婚戒。你不解释一下吗?” 许子诚像是想起很久远的事情似的,恍然大悟,长长的一声“哦”之后郑重地向姜家莉说道:“是,和你订婚的传闻,是我匿名发在员工群里的。” 姜家莉并不吃惊,她只是接着问道:“是为了让李倩着急?” “是的。”他回答得很爽快。 姜家莉虽然很快就想通了,也猜对了,可这次,她丝毫不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半分骄傲。 许子诚坦言道:“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后来,我已经在群里澄清过了,和你订婚的事只是谣传。但,还是很抱歉。” 姜家莉一丝苦笑,说:“没想到,我去国外听了个研讨会,回来你就结婚了。怪不得,让你和我一起去,你怎么都不去。原来,是这样。” 许子诚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当时实在是急了,没办法了,”他指的是他听到王淼说的“情债、戒指”之类的话语,“所以……对不起,那些传闻对你造成了许多打扰和不便吧?我是得想想怎么帮你澄清得更彻底些,这样利用你,我实在……” 姜家莉看着眼前的男人对她只有歉意,她心底里的骄傲自然而然地再度涌了上来,轻蔑一笑,说道:“那些谣言算什么,根本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能影响我的就是……”她本想说出的心里话还是没说完,因为她看到他又在抚摸手指上的戒指了,这个动作刺痛了她的骄傲和自尊,使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于是她说:“算了,过去就算了。” 许子诚很感激地看了看她,接着说:“我岳母还在我这儿做治疗,所以结婚的事,我和李倩暂时不打算公开,怕同事和其他病人讨论,影响治疗。所以,麻烦你也先帮我们保密。” 姜家莉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戒指,挖苦道:“既然不打算公开,为什么还带着婚戒,不觉得碍眼和招摇吗?” 许子诚又摸了摸戒指说道:“我不介意大家知道我结婚了,我只是想免去她一家人的麻烦。” 姜家莉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只考虑她就行了,其他任何人的死活你都不管。” “什么?”许子诚没听清。 “没什么。”姜家莉懒得再说一遍,这类话,她说过太多次了。 “还有,谣传是我发的,这件事,也麻烦你保密。”许子诚继续真诚地拜托道。 “放心。”姜家莉没好气地答应了。 许子诚冲姜家莉拱手作揖,“谢姜大小姐。” 他没想到一向抓到别人小辫子就揪着不放的姜家莉,在知道他这么利用她、又要求她不出声为自己澄清之后,她就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放心”便答应了,心里对她,很是感激。他不知道的是,当年,姜家莉也这么利用过他,通过谣传和他初吻的事,间接导致了他和李倩的分手,所以,她只是当作还债罢了。 “还有一件事问你。”姜家莉的语气比刚才平静了一些。 “你说。” “艾莫尔医药公司的援助基金,也是你自编自导自演的?”她虽然是询问的口气,可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是,这件事,也请你保密。”许子诚知道,姜家莉作为医院里的行政工作人员,兼院长女儿,再加上她人缘又好,所以她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于是他不隐瞒,直接承认。 姜家莉将刚刚叉在胸前的双手抽出来,双手摊开,表示难以理解,问道:“你工作那么忙,还有那么多时间瞎编那么多资料?” “没办法,有时候,她是不太好糊弄的。”许子诚说着,挠了挠头。 姜家莉收起双手,再次做回双手抱胸的姿势,抿了抿嘴,不解地问道:“你们都结婚了,你帮她妈妈付医药费不是情理之中吗?需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那时候,我们还没结婚。况且,就算是结婚了,有些方面,她还是硬得很。”许子诚说着,又挠了挠头。 姜家莉既明白、又不完全明白地看着许子诚。 许子诚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焦糖玛奇朵太甜了,我以后改喝拿铁。” 姜家莉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是爱喝甜的吗?” 许子诚思索一瞬,嘴角全是笑,摊了摊手说:“那是因为之前的生活太苦了。”说完冲她挥挥手,轻快地走开了。 留下姜家莉在原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热美式,喝一口,品出了从未有过的苦涩感。 她明明比李倩还要更早认识他,无论家世背景、样貌性格、为人处事,都比李倩好了不止一点,难道就是因为她当年的矜持骄傲令她迟迟没有表白,就晚了李倩一步,自此,一步迟,步步迟了吗?! 她想到了那年,她还是高中生,爸爸作为协和医学院的教授和协和医院的主任医师,经常带一些学生回家吃饭、喝茶、下围棋,聊聊学生的学业,谈谈未来的规划。就是这样,她第一次见到了许子诚。他跟她房间里挂着的那些海报里的男明星不一样,他不是一眼望去的帅,但文雅谦逊;话不多,却字字珠玑。从小到大,多少男生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她只觉得吵,觉得烦,可许子诚和他们不一样,问他问题,他真诚回答,却不再多说;他来她家,只看家里的字画,看家里收藏的医典,看她推荐的书,就是不多看她。这种反差反而令她感觉到真诚,是落地人间的踏实。人,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况且,是这样优秀的人。 后来,她进入协和医学院的护理学专业,也是想着以后可以做他身旁的白衣天使。再后来,她又因为他而加入了大学生登山队。只是直到第一次参加登山时,她才知道,他交了女朋友,虽然两人并没有公开,但她以女人敏锐的第六感确定,那是他的女朋友。 她从他舍友那里打听到,是那女孩子跟他表白的。她暗自想,条件这么普通又自降身价的女孩子,早晚会令他生厌,到那时,她再出手,便是绝对的胜算。只是她没想到,日子久了,“生厌”这件事从未发生,两人反而一直在“生情”。 直到山上的那一晚,她知道了另一个男生的加入,给了她一丝生机,她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不再管什么矜持骄傲,头一次,为了一个男生,撒了谎,成为导致那二人分手的原因之一。 今天,哪怕她已经看到了那枚刺眼的婚戒,她还是不甘心。明明,他们分手后的这些年,他不再提起李倩,和自己虽然没有暧昧热恋,但也相处愉快……明明,他们的婚姻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隐瞒,这样的婚姻究竟经不经得起考验…… 她决定,还是要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第17章 第十七章 李倩上完课从学校里出来,走进校门口旁边的咖啡厅,冲角落里的姜家莉点了点头,在柜台点了杯热拿铁。 姜家莉优雅地端坐着,上下打量着向她走过来的李倩。果然,李倩还是老样子,略施淡妆,衣着朴素,脚上,还是一双小白鞋,但再细看,又略微有些不同了,皮肤显然没有年轻时的紧绷光滑。等李倩已经走到了她眼前,她再细细看,李倩的眼睛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清澈如泉水,温柔似春风。 “好久不见,在做什么?”姜家莉先开了口。 “我在这里的初中部教语文,你呢?”李倩边坐下边说道。 “我也在那家肿瘤医院,做行政工作。”姜家莉故意加重了“也”字,来强调她和许子诚的相同点。她看见李倩手上的那枚戒指,除了尺寸小一些之外,和许子诚手上的一模一样,一样的刺眼。 “我记得,你好像是学护理的,怎么没做护士?”李倩问下去,也许是真的好奇,也许只是出于礼貌。 “做了两年,实在受不了值夜班的辛苦,就转了岗。真不知道子诚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尤其是他刚做助理医生的那两年,经常被排夜班,还好那时,是我陪着他日夜颠倒。后来他成了副主治医师,手术还是会连到晚上,不过,我也在尽力帮他了。” 姜家莉语气里,满是她陪伴许子诚的优越感和在事业上帮助许子诚的高姿态,可真正进入李倩耳朵的,都是许子诚这些年的辛苦和不易。 她以他妻子的身份和语气,真心地对姜家莉说道:“谢谢你这么帮他,让他少了许多辛苦,改天,我们请你吃饭。” 姜家莉听到这话,明显败了上风,她把翘着的那条腿放下,把另外一条腿翘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用这么客气,这些年,他请我吃了很多次饭了。下次我和他再约时,会记得叫上你。” 这次,话里的机锋,李倩是避无可避了,心下尽是酸楚,可姜家莉丝毫没有手软,继续进攻道: “坦白说吧,你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你妈的病,才和子诚结婚的?” 李倩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皱眉看着姜家莉,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所以不知道怎么回答,当然,对方的不礼貌也让她不想回答。 看见李倩这样的反应,姜家莉乘胜追击道:“你知道的吧,根本就没有医药公司援助基金的事,那些钱,都是从子诚的账户出的。” 李倩直接反驳道:“不可能?!我填了很多表格,还有,我今天才交上去一张……” 姜家莉轻蔑地冷笑一声,背挺得更直,声音更尖锐地说:“你交给了谁?子诚吗?那些表格,估计现在不是在碎纸机里,就是还在他的抽屉里没来得及处理。” 李倩想继续反驳的嘴只是张着,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再如何反驳下去,她转念一想,这件事怎么会是姜家莉来告诉自己的?!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姜家莉仍是那样轻蔑地一笑,端起咖啡杯,优雅地啜上一口,此时,她中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上的粒粒碎钻在灯光下异常闪亮,相比之下,李倩手上那枚白金戒指顿失光芒。她把咖啡杯慢慢放下,缓缓说道:“当然是他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你?”李倩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败势,因为她已经顾不上了,她只顾得上真相。 “他对我,从不隐瞒任何事。”姜家莉说着,优雅地将翘起的那只脚放下,换之前的那一只,继续优雅地翘着。她接着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那你就不是为了钱,那就是说,是为了你妈妈的病。” 李倩咽下刚才的委屈,堂堂正正地说道:“他是位好医生,即使不和我结婚,他也会为我妈好好治病的。”当她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话是对姜家莉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是吗?!”姜家莉的嘴角翘起,她这两天利用职务之便,把李妈的病历看了一遍,以她的专业知识和对许子诚的了解,她知道,许子诚大概率不会再做无谓的治疗了。她将翘着的那只脚也放下,挺了挺腰背,说:“我先走了。”说完拎起包包,昂首挺胸地向外走去。 李倩没有跟她打招呼,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咖啡杯。手机在包包里振动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取出,接通。 “喂。” “倩倩,下班了吗?”是许子诚温柔的声音。 “嗯。” “妈妈没事,所以你别急,慢慢开车来医院找我。关于后续的治疗,我想跟你聊一聊。” “好。” 等李倩赶到许子诚的诊室,还是气喘吁吁的。许子诚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她坐下,给了她一杯水:“说了别急,怎么还是跑得一头汗?!” 这次,李倩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水,而是盯着他问:“我妈的治疗怎么了?” 许子诚只好将杯子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将自己的椅子拉过来,正对着她坐下,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倩倩,接下来,我的这些话,可能会有些残忍,你尽量别气,也别急,理性冷静,好吗?” 李倩想到刚才姜家莉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不气,但事关妈妈的病,又不能太气,只好将手抽回,故作冷静地说:“好,理性,冷静,你说吧。” 许子诚只好收回自己的双手。他徐徐说了李妈化疗过程中各种副作用带来的痛苦、治疗结果中所显示出来的效果的短暂性和无用性、坚持药物的完整疗程和及时更换药物都无济于事的现实。 “然后呢?”李倩的眼睛已经红了,虽然妈妈转来这里之前,市医院的医生已经说过了类似的话,但还是建议他们转来这个全国顶尖的肿瘤医院做最后的尝试。但今天听到许子诚这样正式又详细的“无能为力”,她还是受不了。 许子诚看着她,虽然已经料到她的情绪会这样,但还是忍不住心疼和内疚,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所以呢?你说下去。”李倩追问。 许子诚只好说道:“所以,我的建议是,保守治疗,让妈妈可以少些痛苦,和家人一起,更好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保守治疗?!就是放弃治疗,对吗?!”李倩已经快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许子诚扶住她的肩头,她才勉强坐好。 “不是放弃,是选择更适合她的,妈妈七十岁了,她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折腾了,难道最后要让她插满管子,没有尊严只有痛苦吗?那样的心跳和呼吸,有什么意义?” 李倩听不下去了,站起身,身体簌簌地抖动着,她捂上耳朵,不停地摇着头,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不能放手,我为了最后的希望,不惜来你这里看诊,甚至和你结婚,你现在却要告诉我,你不管了?不治了?” 许子诚本来企图抱住她,可听到最后,“不惜”“甚至”,这些字眼像一根根又大又粗、锈迹斑斑地针头向他刺过来。他好像要站不住了,往后扶住桌边,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大口喘着气,眼睛瞪得很大。 李倩说完,双手垂在身子两侧。她往后退了两步,靠墙站住,仍旧用红了的双眼瞪着他。 “你跟我结婚,是为了妈妈的病吗?你以为我是怎么样的人?没有人性,没有医德,看上病人的女儿,就得娶了,睡了,才给治病?!呵呵,那么到现在为止,我究竟得糟蹋了多少女人?!”许子诚说时,气得嘴唇都在抖,每一个字都被他用牙齿咬碎了似的、恶狠狠地说出来。 李倩自知刚才是被姜家莉埋在她心里的种子触动了,所以才失言了,正要解释,许子诚机械地说道:“下次化疗,我会更换进口药,病人家属,您可以出去了。” 李倩走过来,她看着许子诚白大褂的袖子,正想去拉,结果许子诚桌子上的座机响起,许子诚接起来: “你好,胰胃外科许子诚。” 李倩只好识趣地后退,开门,走出了诊室。 晚上,整个家里,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亮着,映照着沙发上那本摊开着的《边城》。而李倩却窝在沙发另一头的阴影里,看着窗外的夜景发呆。她细细想着许子诚的话,那些话,其实她在自己心里也盘旋了很多遍,甚至她曾想那样劝爸爸。可是,放在今天,在她被姜家莉刺激后,再听到这些话从许子诚嘴里说出来,她就是不能接受,最起码,不能平静地立刻接受。 可是,她最后的那些话,明明就不是她的意思,怎么就失了控继而让话变了味?! 她当初带妈妈来许子诚这里看诊,虽然紧张焦虑甚至想逃避,但这其中有多少庆幸和暗喜,期待和感激,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更别说后来的结婚,虽然是由于许子诚的逼迫,但终究是她自己选择和情愿的,最底层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爱他,而许子诚的逼迫,只不过给了她一个下坡,一个台阶,将事情提前了而已。 李倩看了看手机,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读信息,她只好先发一条短信过去。毕竟,老公生气了,还是要哄一哄的。 “我有话跟你说,晚上等你。”信息发出。 李倩放下手机,把身子挪到沙发的那一头,进到光里,拿起《边城》,再次从头读起。 可三十分钟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李倩的哈欠打个不停,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十一点半了。她蜷缩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一睡,竟然到了早上,李倩醒来时,一个翻身,直接摔在了地板上。难道,他一夜没回?她低头看到和她一起摔到地板上的,还有一条毯子。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许子诚从里面走出来,不说话,也不看她,拔脚就往玄关走。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也不抱我进卧室?!”想到这里,李倩有些生气,可看许子诚就要出门,她还是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衣袖,说:“你怎么还在生气啊?!” “有事吗?”许子诚的声音冷若冰霜,仍旧不回头看她。 “没事!”李倩赌气地甩开拉着他袖子的手。 许子诚头也不回地出门。 门“砰”地关上。 门内,李倩气呼呼地说:“我,我还没质问你和姜家莉的事呢,你就……你就得理不饶人,哼!” 门外,许子诚气呼呼地说:“有你这么哄人的吗?!还是压根就不觉得我值得你哄?!” 只是,门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 第18章 第十八章 李倩收拾妥当去上班,一到办公室,就听到别人在说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的事情。王淼带的学生里,两名获了金奖,直接保送清华,一名获了银奖,也有两所大学抛来了免试入学的橄榄枝。 李倩边听边欣慰地笑笑,王淼果然还是那个只要坚定了目标,就一定要做到的王者。只是,她希望他在感情这方面,别这么坚持就好了。 李倩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恭贺一声,手机就响了,果然是王淼。 李倩拿着手机出了办公室,直到走廊的尽头才接了电话。不管出于哪方面的私心,她都不希望其他老师知道她和王淼很熟络的事情。 “喂,恭喜你啊!”李倩开门见山。 “哦,你听说了。”王淼很开心她这样关心自己。 “当然,一到办公室,满耳朵都是你的丰功伟绩。”李倩是真心为他高兴,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透亮,而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即使隔着电话,王淼也感受得到。 “会不会太夸张了?!”王淼此刻也笑得开怀。 “你真的很厉害,说了要帮学生拿奖,就金银奖都拿到了,下一步,你要定什么更高更难的目标了吧?” “我的目标,最高最难的那个,一直达不到。”王淼显然话里有话。 “怎么?还想要金银铜奖全包?会不会太贪心了,嘻嘻。”李倩虽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可她还是装没听懂,顾左右而言他。 “我从不贪心的,一个奖就够了。”王淼果真还是那个性子,坚持到底。 “什么奖?”李倩问道。 “人生大奖。”王淼继续说下去。 “嗯?”李倩继续装傻。 “你,……”王淼在心里叹了口气,操之过急只能适得其反,所以他只想尽可能抓紧眼前能够抓住的一切,于是邀请道:“今晚请你吃饭的人生大奖,你能不能帮我达成啊?” “啊,这个简单,帮你庆功嘛,我可以去,只是,我实在不会应付学校领导推杯换盏那一套……” “庆功宴昨晚已经办过了。今晚,我想,单独和你庆功。” 李倩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可想到回到家里也是死气沉沉地对着窗和墙,胡思乱想许子诚和姜家莉的无话不谈,索性赌气答应道:“好!” 李倩和王淼从火锅店里出来时,已经过了九点。 王淼问她:“刚才你没吃多少,胃口不好吗?” “可能,午饭吃多了,还没消化完,所以刚才吃不下。” “哦,那我送你回去吧。”说时,王淼已经按响了车钥匙。 李倩虽然脚步跟着王淼往车那边走着,可一脸的心事。等她走到车旁,忽然抬头对帮她开了车门的王淼说:“你,能不能陪我喝两杯?” 王淼疑惑地看着她,因为他很少见她喝酒,她既然会主动做出这样的邀请,一定事出有因,他自然是想知道她的一切的,所以爽快地答应道:“好。” 两人进了一家音乐酒吧,找了位置坐下,要了两杯啤酒。台上的驻唱刚唱完一曲英文歌,放下怀里的吉他,在电子琴键盘前坐下,只弹了几个音,李倩便会心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杯,将里面的啤酒一口气喝下一半。王淼看着她,想着接下来会出现的歌词,也会心一笑。 “黑暗中的我们都没有说话,你只想回家,不想你回家。” 李倩看了看王淼,昏暗的灯光下,他也有冷峻的侧脸,温柔的眸子,聪明的脑袋,无尽的才华,更撩人的是,她明明知道的,他有着只对她一人的深情。 王淼也看向她,台上的歌词继续传来: “你的眉眼说,你好渴望我拥抱,你身体却在拼命逃,当**在燃烧。” 王淼本以为自己酒量很好,此刻,酒精却直冲脑门,弄乱了他的理智,他把身子冲李倩凑过来,两人放在桌上的手肘已经碰到了一起,暧昧顿时在昏暗中升腾。 “你爱我还是他,是不是真的他有比我好,你为谁在挣扎。 你爱我还是他,就说出你想说的真心话,你到底要跟我还是他。” 王淼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因为他不懂,既然选了别人,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痛苦,她是不是并不幸福?…… 李倩被盯得慌了神,收回了目光,将杯子里剩余的啤酒喝光,对着waiter做了手势,waiter心领神会地给她换上新的一杯。 王淼忍不住握住她将要再次端起杯子的手:“别喝这么急,会醉的。” 李倩再次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红了,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泪,他不知道。 “你的眉眼说,你不渴望我拥抱,每当爱变成了煎熬,你就开始要逃。” 李倩将他的手拨开,苦笑着说:“没事,既然来了,就喝个痛快。” “你爱我还是他,是不是我可以做得更好,而你不再挣扎。 你爱我还是他,我宁愿听到残忍的回答,也不要再被耍。 你爱我还是他,我为你找了一百个理由,我就是那么傻。 你爱我还是他,是否沉默代替你的回答,我应该明白吧。” 在王淼听来,歌词像是警钟,敲在他耳边,可那又怎么样,他明明都了解,可就是放不开。 在李倩听来,歌词像是讽刺,讽刺王淼对她的情感,讽刺她对许子诚的失望,可最讽刺的是,从始至终,她的选择都没有变过,即使面前放着一个必赢的选项,她也要选择那个输赢无定的解。 “我们都别挣扎……去爱他……” 最后一句歌词,在驻唱歌手悲泣的尾音中结束。 李倩已经将第二杯饮尽,王淼想:“既然来了,就由着她,陪着她吧,几杯啤酒,应该没什么。” 没想到,李倩冲waiter指了指旁边桌子上客人端起的鸡尾酒问道:“那个,漂亮的酒,叫什么?” “rainbow。” “给我来一杯。” “好,请稍等。” 王淼对李倩说:“少喝点啤酒就好了,混着喝,胃会难受的。” “你说什么?”李倩大声问着,音乐的背景音已经足以让微醺的她半失聪了。 “我说,”王淼靠近李倩的耳朵,“不要混着喝,胃会难受的!” “没事,胃难受了,别的地方就不觉得难受了。”李倩大声对着近在咫尺的王淼喊着。 酒上来了,李倩端起来细看,傻笑一下,说:“真漂亮,像姜家莉一样,这一层,是美貌,这一层,是金钱,这一层,是自信,还有,哎呀,洒了一点,”还没说完,李倩一口一口地喝起来。每喝一口,或是“嗯”的吧唧嘴,表示惊艳;或是皱皱眉,表示不懂;或是噙在嘴里,细细品着。 喝完放下,李倩又看向其他客人,故技重施,问waiter别人那杯黑红的酒叫什么名字,waiter回答是black widow,李倩摇了摇头:“不好,换一个,那个呢?” “ice breaking。” “呵呵,我,我需要这个,来这个。”李倩已经开始口吃不清了,她转头看了看王淼的酒杯,大着舌头说:“你好菜啊,一杯,一杯都没喝完,不过,比,比许子诚强一点,他 ,呵呵,一口就醉了。” “是,你厉害,你最厉害了,我们不喝了,好不好,今天就先到这儿?”王淼搂住她快要坠下去的肩头,轻声哄着她。 “不行,我还没,那个,那个,ice breaking呢,在哪儿?”李倩推开他,趴在吧台上,眼睛盯着调酒师的动作。 新的一杯在李倩面前刚被放下,她拿起来就喝。王淼轻压着杯子翘起的那侧,试图让她每口都少喝点儿,李倩不耐烦地瞪了瞪他,这时,她听见旁边的人点了杯old friend,她冲waiter喊:“给我们也来一杯old friend!”说完冲着王淼傻笑说:“呵呵,给你点的。” 李倩放下喝尽的杯子,她又开始东张西望。王淼无奈地吐了口气,没想到她这个第一次来酒吧的人,还真会想办法点酒,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赶紧拦住她了!于是,王淼将她的头朝向自己扶正,大声冲她说:“我送你回家!” 李倩不乐意地摇了摇头说:“不,这里的酒,好好喝啊,我还想……” “不行!”王淼付了账,然后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了酒吧。 上了出租车,王淼一个没看住,刚刚坐下的李倩一头栽向车窗,额头上立刻红了一片。王淼赶快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司机问去哪儿,王淼说:“您先开吧,我看看夜景。” 王淼贪婪地将李倩紧紧搂在怀里,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将唇贴着她的额头。 直到李倩呢喃着问:“许子诚,几点了?” 王淼这才对司机说出了许子诚家的地址。 王淼扶着李倩进了公寓,在一楼等电梯。只见电梯从B2,到B1,再到1。电梯门开,许子诚颓然地站在里面,本来因疲累而耷拉着的双肩因为眼前看到的景象而陡然发紧。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走进来的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人用半是抱、半是托的姿势带进来另一个人。许子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李倩拽进自己怀里,问她:“怎么喝得这么醉?!”王淼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跟了进去。 李倩听见许子诚的声音,抬起头,先是笑笑,“是你啊”,忽而五官皱巴,声音转成了委屈的哭腔,“你不是不管我嘛!”猛地推开许子诚,直接向后倒,倒在了王淼怀里。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许子诚一把将李倩横抱起来,冲家门走过去,王淼紧跟在后面叮嘱:“你慢点儿,这样她会吐的。” 许子诚没好气地探出手指解锁,王淼帮忙把门完全打开,可许子诚刚进门,便对王淼说:“谢谢你送我老婆回来,我会照顾她,出去后请把门带上,再见。” 王淼本来要踏进去的一只脚悬停着,继而收回来,探头看见许子诚直接将李倩抱进了房间,他只好关门,离去。 许子诚将李倩放在床上,摸了摸她发烫的脸颊,担心她发烧,立马从床头柜里取出额温枪,“还好,没生病。” 接着边帮她脱鞋脱袜子,边埋怨着:“和别的男人喝酒喝到深夜,你不是朝六晚十的生物钟吗?!” 李倩突然唱起来:“你爱我还是他,是不是真的他有比我好,啦啦啦啦啦啦……”唱着唱着,转成了嘶哑的哭腔。 许子诚本来因醋意而生出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和怜惜,他忙抽出纸巾,替她擦眼泪,小声哄着:“当然爱你啊,别哭,别哭。” 李倩又唱起来:“你只想回家,不想你回家。”唱完,还是醉话:“王淼,我们不回家,喝酒,喝……”还没说完,就猛地吐起来。许子诚忙把她的头扶起,拍着她的背,用恶狠狠的口气说:“还喝,不许再喝!以后都不许再喝!” 等李倩吐完,许子诚把她抱进了卫生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给她洗澡,帮她吹头发,整理床边和地板上的呕吐物,可李倩的嘴里都在喊“王淼”。 许子诚的愤怒逐渐堆积,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 但李倩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床上。 没听到任何回答后,许子诚陷入了酸楚的心痛。 黑暗中,李倩入睡,偶尔呓语。许子诚坐在床尾,他从没想过,和她的婚姻会走到这里。她说她结婚的目的只是因为妈妈的病,她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袖子,深夜她和他的情敌宿醉,她呓语里全是别人的名字…… 许子诚愤怒地站起,走出卧室,带上门,走进客房,关上门。掏出手机,打给王淼。 “喂,小倩怎么样了?”王淼接通后,直接问道。 “该我问你,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许子诚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只问自己想问的。 “该我问你吧,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从没喝过那么多酒!”王淼的语气也是强硬得可怕。 “我,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过问!请你以后不要带她出去喝酒!”如果不是担心吵到睡着的李倩,许子诚的声音应该会更大。 “如果今晚不是我这个外人,如果今晚是她独自一人去喝酒,你想过后果吗?!你呢?!是不是只有工作比较重要,老婆几点回家你根本不在乎,否则也不会看不见你一通电话一条信息一句关心!”王淼的音量明显盖过了许子诚。 王淼的话像是钉子,一颗颗敲入许子诚的心,可怕的是,他居然丝毫无还嘴之力。是的,他以为,她下班后就会乖乖回家等他,他以为他生气了就该等她来哄,他,他恨自己怎么会这么幼稚又这么该死! 王淼继续说着:“你如果真心爱她,就好好对她,如果不爱,就放手,有人会比你更加百倍千倍地珍惜她!”一句比一句更大声,一句比一句更坚定,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 “你在说你自己吗?” “是的,我从没否认过,也没退缩过,如果再让我看见一次,我绝对会趁虚而入!”王淼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许子诚的手有些发抖,手机掉在地上。她嫁给他,是他连哄带骗的;她企图的,不过是他主治医师的身份,他却连这个企图都满足不了她,治不了她妈妈的病;她的身边,有比他更深情更体贴的人……他不敢想下去,他到底怎么做才能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