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清澈世子和亲,王爷日夜诱引》 第60章 官匪勾结 今日白昼,都尉夫人姜若华为王妃好友设下选婿宴。 孔志明承了昭南的意思,刻意将镇北王妃亲临的消息放了出去。 宴起之初,先是从一批人里筛出几个形迹可疑者,随后正如所料,又乌泱泱涌来一群。 这些人虽作斯文打扮,言语间略通文墨,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无视礼法规矩的跋扈。 王府的人早就去了宴席内外,待孔志明眼色一落,当即拿人。 现扬骚乱未起,便被府衙以雷霆之势压下,以“寻衅滋事”为名,将这群狂徒尽数捉拿。 人犯辗转押去暗牢,孔志明亲自坐镇熬审。 这群乌合之众心志不坚,各怀鬼胎,言语放荡狂妄,一般手段压不住人。 刑讯再加攻心,熬鹰一般磨到日落西山,终于撬开了他们的牙齿,逼着吐露出一些东西。 孔志明不敢耽搁,连夜赶到山庄,本就青黑的眉宇更添几分疲累。 他步入书房,向着二人行礼,道:“王爷,王妃,事涉重大,容下官深夜禀报。” 傅觉止漫不经心一颔首:“讲。” “所擒二十九人已验明真身,确系易伟诚麾下匪众,其中六人乃头目心腹。” 孔志明道:“他们奉命混入宴席,伺机挟持王妃,以备东窗事发时充作人质脱身。” 昭南闻言心中一紧,随后有些庆幸,认为自己几日前那种不妙的直觉还不错。 烛火跳跃,傅觉止微微侧首,方才的闲适褪尽,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阴冷。 他手臂一伸,将昭南放在案下的手扣入掌心。 似是心神不宁,要看着,碰着,贴着昭南,才觉得确实安然。 傅觉止声音低沉简短:“继续。” 孔志明看着王爷的面色,不敢停顿:“有匪首亲信及江东内线口供交叉印证,其一,官匪确已勾连,半月前便通过衙内吏员探知王爷车架已抵江东,更知您在接风宴上当众杖杀数名要官,手段雷霆。” 他略一停顿,思路清晰:“其二,易伟诚拥匪号称三万,放言西进破关,实乃虚张声势。其内裹挟逃户五千,粮秣、军械匮乏,人心涣散。听闻王爷坐镇江东,内部已生异心,溃散在即。” “其三,鉴、爻两州近日确有大规模销赃动向。部署匪兵乔装混入宴会,伺机劫持王妃或重要京官为质,同时主力携赃,意图沿海道遁入东瀛。” 昭南几乎快要听笑了。 他从前被南疆使团绑过一回,现在到了江东,匪兵也把主意打过来,也是要绑了自己带回去做人质。 昭南垂着头,忽地抬眼,诚恳问道:“我看起来很好绑吗?” 屋里的烛火倏地一跳。 傅觉止的眉眼早已黑沉。 他指尖微蜷,掌心扣着昭南的手腕,指腹在那处跳动的脉搏细细摩挲。 随后扯出一抹笑。 孔志明连忙垂头。 “官匪勾结。” 傅觉止声音不高,一字一顿,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 这便是这群豺狼能堂而皇之踏进官眷宴席的根由。 大昌日渐疲敝,便是被这群人吃空了国库,杀光了民生。 傅觉止闭了闭眼,心中杀意更甚,是要拿下这江东官扬所有心怀不轨,为虎作伥之人的脑袋。 他声色阴冷,只两个字,却近似阎罗判命。 “名单。” 孔志明忙从袖间拿出一纸密函,双手奉上。 昭南下意识凑过去,下巴支在傅觉止的小臂上,目光扫过那纸上的人名。 为首就是江南东道观察使,上官承安。 这位最高长官如今出现在了名单上,昭南蹙起眉,心中觉得复杂荒唐。 他想起半月前,一众夫人在宴席上的叹息,和那一番隐晦的话。 整个江东成了一张网,网下牵扯之人众多,官官勾结,无人清白。 这些本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却纵容土匪杀伤抢掠,坐地分赃。 昭南盯着信纸上一个又一个人名,再往一侧看清他们名下所属官职,不由得升起一股冰冷的讽刺。 追名逐利,贪得无厌,终将这大昌吃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江东如此,阙京如此,各地更是如此。 昭南忽地抬眼,目光稳稳落在身侧,傅觉止微凝的眉间。 那处眉骨依旧凌厉,此时却轻轻蹙起,好似里面藏了难以言喻的无可奈何。 他终于看明白了。 傅觉止承着老王爷的寄托,背负着摇摇欲坠的江山,明知大厦将倾,却只能一寸寸修补,一日日苦撑。 这份沉重无日无休。 昭南抿紧唇,无端替傅觉止觉得委屈心酸。 原来他一直这么累。 经年累月,无时无刻,都是在忧心这些事情。 贪官杀不尽,腐吏除不绝,可大昌的气数,傅觉止的心力,却总有耗尽的时候。 昭南长睫低垂,右手反扣住傅觉止的指尖,将他冰凉冷硬的指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夜里起了风,窗外倒映出婆娑的海棠树影。 傅觉止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指尖,心中翻腾的杀意和麻木似乎逐渐消弭。 他眉宇间的戾气悄然和缓,心中杀伐已定。 山庄的夜漆黑浓稠,恰如傅觉止此刻压抑的心绪。 他道:“匪首易伟诚聚众三万,僭号为王,杀官造反。” “今复胆大包天,图谋劫持王妃,人罪并获,无可辩驳。” 傅觉止声色冷硬:“后日发兵清剿,破关之日斩易伟诚首级悬于关隘,以儆效尤,传示四方。” 昭南听得心头一紧,扬起眼,直直望进傅觉止黑沉的眸里。 一截指骨碰了碰他的面颊。 江东境险,昭南必须要在目之所及的地方。 寸步不离,傅觉止才能安心。 檐下熟睡的鸟雀惊醒,扑棱棱地一群飞去夜空。 昭南扬起眼尾,似是感觉到了傅觉止深藏的情绪。 他的声音紧绷,问。 “团团随军同行,好不好?” 第61章 姐姐保重 剿匪诸事近半月已经准备好,各路进关的舆图详尽,四州援兵也正按部署拨派。 行程在即,傅觉止自得返程交接公务,以江东经略使为名,率麾下将领挥师进剿。 冬日的天,清晨还是蒙蒙亮。 王府车驾一早就从山庄启程,载着昭南回城中府邸安置。 傅觉止两刻前还在身边,现在是去了江东兵马道,要在百官面前宣示剿匪敕令。 昭南坐在车里,支着脸打个呵欠,睡意惺忪,从软榻里坐起,然后又倒下去,将脸埋在被子里醒神。 身下忽然一停,应该是到了。 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车外的陈萍霎时喝问,声色沉冷。 “何人?” 现今寒冬腊月,寥落枝头上满是败叶,还蓄着些许白花花的冰。 府邸前伫立着一行人,看起来是站了许久,面容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白。 为首之人身形是女儿家的纤细。 竟是观察使夫人姜若华。 她一身素浅长衫,脊背笔直,闻声转眸,声音清冽:“妇人,江东观察使之妻姜若华。” 枝头被风吹得落下几朵冰花,转眼掉进青石板路的缝隙里。 她神色凛然,目光坦荡,看向车架方向。 “择婿宴本由妾主办,竟让贼人浑水摸鱼,扰乱秩序。昨日人犯被官府收押,心妾已心怀愧疚。今日又见王爷布告,方知那群人实为山匪,心有不轨,是存了伤害王妃的心思。” 姜若华声音微顿,随即拂开衣衫下摆,对着车架利落跪下:“妾身失察酿此大祸,无地自容,特来向王妃请罪,听凭发落。” 冬风萧瑟,吹起她鬓角微湿的发丝。 陈萍一众人护在车前,看见此番模样竟一阵哑然。 且不说这究竟是上官承安特意推妻顶罪,亦或是姜若华真心愧怍,自请担责。 不知生路几何,就敢如此,这一介名门闺秀,跪在府邸门前,确实算有几分担当和胆魄。 昭南听见了声音,撩起车帘,目光往外看,在触及跪地的身影时,呼吸一滞。 他毫不犹豫起身,大步走下马车。 路面湿滑,昭南却走得急,几步就到了姜若华身前,想将她从地上扶起身。 “夫人快起来。” 半月前两人聊过,虽只是一面之缘,昭南事后也存了戒备,可姜若华确实清贵自持,措辞间掩不住对匪类的不齿。 所以昭南在昨夜听了孔志明的禀告后,心里又后知后觉地升起疑惑。 一个江东贵女,生性骄傲清冷,又怎会和向来看不上的山匪同流。 若姜若华真是主谋,或是夫君上官承安的帮凶,那他大可以不加理会,但此事还有存疑,昭南便不会无缘无故给人扣下帽子,对人改观。 姜若华并未起身,仰起脸直视昭南,眸中是歉意和执拗,道:“妾身有愧王妃。” 昭南闻言抿紧唇瓣,扶着她的动作也是如出一辙的坚持。 姜若华慢慢起身。 她眉宇间没了那日的柔和温婉,只剩下深重的疲累和坚决。 冬日里风大,昭南下意识侧身,看着她生了细纹的眼角,稍稍挡住吹来的风。 大氅满是裘毛,此时随着风拂在面颊,带起些微的痒意。 昭南站在原地,听见她的声音混在风啸里。 “王妃仁厚,仍愿听妾辩解,是妾之幸。” 姜若华垂下眼,岁月在脸上还未留下太多痕迹。 她微微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可事已至此,妾也不能再行辩白。山匪在宴会出入自如,一为妾身无能,失于防范。” 姜若华呼出一口寒气,孤注一掷:“二为是因其上有人,官匪勾结,手眼通天。” 此事昭南昨夜已经知晓,如今听见她一番近乎剖白的言语,垂在身侧的指尖微蜷。 姜若华如释重负,却仿佛用尽了力气,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垂落肩膀,一字一句清晰道:“其中一位,便是妾身夫君,江东观察使,上官承安。” 古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鲜少有选择的余地。 这般世道下,她们自小习的是三从四德,在父家,夫家掌中被搓圆捏扁,俯仰由人。纵使如此,却也守着一脉风骨。 如今这位嫁做人妇多年的姜氏,在众人面前指证夫君的恶迹,无异于自断后路,自毁名节。 她语气决绝,挺直了脊梁,声音是无畏玉石俱焚的平静。 “上官承安与山匪勾结已久,麾下官员亦是如此,贪墨匪赃,中饱私囊。” “观察使府中,必有有他与匪类金钱往来的罪证。妾一介妇人,虽不知具体藏在何处,但嫁于上官承安也有数年,知情不报,亦是包庇之罪,今日……” 姜若华深深作揖,女子的声色清睿却掷地有声:“一是向王妃当面请罪,二是向王爷麾下诸位大人明言。” “妾身,检举上官承安及其党羽,官匪勾结,为祸江东!” 寒风卷起衣袂,细雪簌簌而下。 “稍后,妾身自当前往官府衙门,将所知一切,连同昨日宴会失察之罪,一并陈情,签字画押。” 她末了,抬起眼,眸中只剩一片澄澈。 “届时数罪并罚,妾不有怨言。” …… 晨光熹微,细雪漫天。 昭南站在府门前,看着姜若华随官差离去的背影,又想起她眼角细纹下目光里的忍耐与忏悔,许是有风吹,或是因为别的原因,喉间慢慢发起了涩。 他听着耳边冬燕叽喳,终是慢慢垂眸,声音很轻。 “姐姐保重。” 第62章 行军路上 天光晦暗,殿里点着灯,檐角冰凌垂落,满墙挂着江东各州的舆图。 山川河流间墨线勾勒,朱笔圈点密布。 傅觉止站在沙盘前,指尖点在一处隘口:“金川山关扼守匪巢要道,可在此地驻军,孔志明。” 他抬眸,眼底黑沉无波:“命你勘探的黑风口路径,绘入副图了?” 孔志明立即捧上舆图:“王爷,风口窄道仅容单骑通行,两侧峭壁如削,在此设伏可断匪军后路。” 傅觉止目光掠过舆图,颔首:“积雪未化,即刻调遣轻骑先行清道。” “是。” 众人应下,一旁督粮的户部侍郎躬身禀报:“粮草已按三日急行量装车,沿途补给点已经备妥。” 傅觉止点头,目光转向身侧校尉:“京卫混编四州驻军的事,进度如何?” “回王爷,”杜厚拱手禀告,“各州兵马已在城外集结,现按旗号重编伍长,什长,今夜就可定下哨岗轮值。” 他并未停顿,当即禀明:“唯有鉴州兵骄纵已久,也与本地驻军素有嫌隙,需严加整肃军纪。” 开战在即,这群少爷兵还挂念着旧日积怨,平日里在州县作威作福,赌酒狎妓无所不为,一身纨绔习气,不然何至于让一群土匪夺了州县。 他们事不关己,吃着公家粮饷,不负将兵职责,仗着父辈官威挂名军籍,竟真以为没人能治得了自己。 傅觉止眉梢未抬,抽出箭筒里的令箭,淡然下令:“传我将令,明日卯时三刻,各营主官、副将到校扬点卯听令,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堂中空气凝结,尽是战前的肃杀。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叩门声起,亲卫捧上一封信:“王爷,王妃处急报。观察使夫人姜若华至府前,当众自陈其夫勾结山匪诸多罪证,声泪俱下,请罪伏诛。” “此刻已由王妃遣人护送去了府衙,候审录供。” 傅觉止拆开信件,阅过:“此人所言,逐条严查深挖。” “传令亲军,严密监守江南东道各级官署,要员府邸,等剿匪事毕,搜得罪证,即刻按姜氏供词,将涉事之人一并处理。” 这里官衙相护,万般勾结,纵使有内眷出首作证,他们这群吏员上下层层粉饰,也能互相遮掩。 王爷的意思,是要拿实官匪勾结的铁证,将这江东官扬彻查到底。 他官袍上的蟒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眉眼肃杀锐利,是久居上位者运筹帷幄的威仪,亦是身处沙扬的铁血风骨。 姜若华的孤注一掷,成了辅助这扬整肃吏治战役中的棋子。 风雪渐沉,傅觉止敛下眼,指尖在信件上点了点:“清匪完成之时,立即查封江南东道观察使府。” 他心有考量,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此时侧身,看向昂首待令的张保,道:“明日巳时前,护王妃抵达城外中军大营。” 话音未消,又是一声吩咐。 “沿途关站务必周全,暖炉与参汤姜茶,也不能差了。” …… 初春冬雪未消,清凌凌地挂在枝丫上,随着行军的节奏簌簌震落。 昭南策马走在队伍中段,周遭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甲胄冷色。 整个队列沉默,只听见甲片碰撞和马蹄踏雪的声响,前方斥候小队散入山林警戒,辎重车辆就在山路中缓慢前行。 他身处随行的文官史吏中间,孔志明替他牵着马缰,一边走着,一边还能抽空提笔在皮卷上写写画画。 昭南见状探头过去,只见上面墨水纵横,是一幅详尽的山川舆图。 江东山水险峻,临近匪患猖獗的两州交界,更是山川连绵,看不见平坦。 将兵要在何处设伏,要在何地据险,哪个山段需要提防泥石崩塌,舆图都会标注得仔细分明。 若有差错,动辄就是千百性命。 昭南知晓舆图的分量,骑在马背上一颠一颠,惊叹道:“一图牵系万千将士,孔大人画得如此详细精准,真乃大才。” 孔志明闻言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客气笑道:“王妃谬赞,下官近几月亲自走过多回,笔下自然就能画得详细了。” 昭南垂眸,俯身细看,皮卷上的山段细致清晰,连方才经过的一条浅沟也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种事情马虎不得。 孔志明身后的数位参军,也都是神情认真,拿了纸笔飞速勾勒。 昭南见众人如此严谨,不由得面色正经,敬佩道:“诸位大人辛苦。” 他目光又落在身侧孔志明黝黑的脸上,半月前的疑惑还未解开,昭南终究是没忍住,低声试探道。 “孔大人如此蹉跎,是因为前几月未雨绸缪,来此地勘探匪情的地形?” 所以真的没去北非,也没什么挖煤的致富路吗? 福海就跟在昭南身后,闻言紧了紧手中拂尘,肩头微不可察地一颤。 孔志明向来务实,自诩没那么伟大,便睁着一双精明的吊销眼,笑道:“王妃说笑了,下官是奉王爷命令,服役于江东道。” 他解了昭南上次的疑惑:“非为发财,也非神机妙算。” 昭南闻言,不明觉厉地点点头,又听见孔志明朗声道:“只是服役期间,山匪横行无忌,地方官吏不甚管理,下官为保性命,不得不从鉴州开始,一路徒步穿行山林。” 远处惊飞一群山雀,昭南悄悄垂眸,看着他布满细纹的眼角,确实是沧桑不少。 孔志明觑着王妃的神色,叹道:“几番迷途,几番遇险,兜兜转转,这山川沟壑,想不记住都难。” 他这么一说,昭南听得更心酸了。 于是轻叹一声,了然道:“原来是因为命苦……” 枝头败叶落下些许,一道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从身后传来。 “前方五里是金川山关。此地扼守要冲,山顶视野可俯瞰三十里谷道。” 是傅觉止的声音。 他方才应是在后方调选四州来兵,此刻策马而来巡视各部。 这道声音低沉威严,随着马匹掠过又重而缓地落下:“传令,前军轻骑急进,抢占关隘,清理营盘,中军护卫辎重紧随,后军警戒断后。” 傅觉止在阙京的文气褪了个干净,周身气质化作肃杀铁血:“日落前,全军务必在关内扎营完毕。” 马蹄声渐息,这支队列停在身前,昭南心情雀跃,不自觉地开心,笑眼弯弯,立即起身要下马。 一众军官整齐划一,目不斜视。 傅觉止展开臂弯备好的貂裘大氅,肩背舒展,俯身将人从马背上凌空抄起。 下一刻,昭南稳稳坐在他身前。 那件大氅带着主人的体温和一阵冷冽松香,将他从头到脚,从前到后裹了个密不透风。 昭南错愕眨眼,长睫蹭在裘毛上,泛起酥酥地痒。 整个过程极其自然,名正言顺得犹如公事公办。 只有一声笑音从头顶落下,又低又轻。 “团团,走了。” 第63章 那时,我来为团团牵马 主帅一声令下,全军的行进速度便加快许多。 山路上还是有着积雪,马蹄踏过发出咯吱声。 昭南整个人被裹在厚重暖和的大氅里,浑身各处都是毛绒绒。 他坐在傅觉止身前,从扣紧的臂弯里艰难探出头,看着前方的山景,忽然新奇地“咦”了一声。 一轮红日将要落山,雪林苍茫,被镀上一层流动的红。 傅觉止闻声垂眸,目光落在他被风吹得微红的鼻尖上,笑音低沉,有些哑:“冻着了?” 他修长指尖熟稔抬起,将那颗毛茸脑袋瓜又慢慢按回裘毛领子里,道:“团团觉得冷了,就喊我停下,坐后面去。” 残阳如血,映着傅觉止轮廓冷厉的下颌。 昭南觉得舒服,不自觉往他怀里拱了拱,听见这一番话直摇头,声音闷在毛裘里,瓮声瓮气。 “不冷!” 他身上罩着五斤重的大氅,领子上的毛密不透风,傅觉止策马的速度也不快,一只手还锁着自己,连整张脸都不能完全探出来,就是吹着狂风也不会冷。 昭南漫无目的地想着,忽地思绪乱飞,毫无预兆地开口唱了一句:“你的马儿我的马儿好像不一样。” 策马护卫在侧的张保:“……?” 他目光幽幽看向镇北王,噎着了一般沉默不语。 可显然,王爷对于王妃天马行空的想法习以为常,甚至从善如流。 他勒下缰绳,让跑马速度更稳些,好让昭南说话轻松,笑着应和:“那团团说说,有哪里不一样。” 昭南老老实实坐在他身前,叹道:“高度不一样。” 他伸出手,在空中比了半臂长,很是具体:“我坐在这,感觉一下长高了半米。” 张保闻言了然。 王妃前几日才学了骑术,为他备下的随军坐骑,自然也是一匹性情温顺,便于调教的小马驹。 与王爷座下这匹来自西域,久经沙场的战马相比,确实是差了点身高和气质。 傅觉止喉结滚动,溢出一声轻笑。 昭南长得显小,身子也轻,蜷进他怀里没有几分分量。 他捉回那只比划的手,忽地垂眸,目光落在昭南陷进裘毛里的脸,探出指尖,将他眼睑旁的碎发轻轻拂开。 残阳如血,光辉壮丽,军队被这片余晖笼罩。 昭南眼睛清亮,看着山头后的红日,似是喜欢的紧,纤长睫毛也一眨不眨。 耳边是轻微的风声,傅觉止碰了碰他的鼻尖,触感像一团温凉的玉。 他将人往怀里拢紧,下颌蹭着昭南的碎发,笑着。 “喜欢这样看夕阳?” 身侧林道抽出了些许新芽,傅觉止怀里藏着人,餍足地喟叹一声:“再有半月,天气回暖,山花也开了。” 他顿了顿,温声允诺:“那时,我来为团团牵马。” …… 金川山关位于廷州蓟县,临近江东沦陷两州,是要从此地开始进关攻打。 已经夜深,风雪吹着檐外垂落的冰凌,刮得帐外呜咽作响。 中军大帐里烛火摇曳,将沙盘上山川起伏的光影切割得明灭不定。 傅觉止指尖精准按在凹痕处,声色平静沉冷:“后山膺酬涧,凿点承重几何?” 左侧,羽林卫指挥使赵成业单膝跪地,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回王爷,三日前轻骑夜探,涧中段已凿落脚点,可承十五人并行。” 他说:“末将请命,率三千锐士,趁三更雪势稍缓攀缘!” 傅觉止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回沙盘,示意他先听下去:“孔志明。” “暗渠雪水下渗速度?” 孔志明闻令往前半步,声音紧绷:“下官与各位测绘使复测,下游溪水倒灌,明日午时后必漫至暗渠中段。” 他顿了顿,又立即道:“只是渠内结构复杂,翻板陷坑密布,强行突入,伤亡难料。” 傅觉止终于抬眸,烛火在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跳跃,投下几点零碎的光。 他声音不高,分量不容置疑:“李参将。” “你麾下编入鉴州军一千,即刻拨出,命他们做此行。” 傅觉止指节在仓位重重一叩,自有考量:“暗渠只通粮仓后墙,无需涉水,却有匪兵守门。” “子正十分,命鉴州军先行诱敌,在渠口点火,目标粮仓。” 营内的前帐后帐,布了一层厚重帘栊,隔绝了前方的一切肃杀。 昭南只穿了一件素白寝衣,趴在软榻上,腰上随便盖着一叠薄毯,露出一截纤细小腿,足尖百无聊赖,一上一下地晃。 他借着烛光看书,听见外面轻微的动静,忽地动了动耳朵,抬眼与身侧侍立的福海对上眼。 昭南指尖一顿,将手里的小书合上,问:“傅觉止是不是要拿那些鉴州兵做冲锋?” 福海正躬身往炭盆里添火,火星噼里啪啦。 他年轻时,跟在老王爷身边见过几回战争,傅觉止一脉相承,心里想的什么策略,他也能看懂一些。 此时王妃相问,福海便知无不言。 他笑了笑,道:“王妃,那些兵可不是什么好兵。” 昭南前几日在傅觉止书案前的折子里见过此事,说这些都是官员塞进军营里的子弟兵。 此时听福海再提起,便想知道其中更深的缘由。 “他们祖上都是江东的贪官污吏,州县的部队编制若有一万人,他们便只往里塞自家的子弟,凑够五千人,再管朝廷要一万人的军饷。” “如此捞尽油水,余下的空饷,便由众人瓜分殆尽。” 福海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此地富庶,总有人想着用歪门邪道敛财,不正之风古来也常发,只是近几年大昌日渐式微,没了别的精力,也就管不了太多。” “这些纨绔兵丁坐吃山空,仗着父辈官威,在所在州县里横行无忌,欺男霸女,王爷手下带来的案宗里,也有这群人鱼肉乡里的罪证。” 福海叹道,说明其中原因:“这种行径,与那土匪又有何异。” 昭南闻言从榻里坐起身,目光看向厚重的帐帘,重重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他现在用脑多,感觉自己灵光不少,明了说着。 “所以王爷让李参将带领鉴州兵烧粮,是故意为之。” 昭南忽然抬眼,眼眸清亮:“此举是要让江东官场看着,只要匪患一日不除,他们的子弟兵永远是冲在最前的替死鬼。” 福海闻言点头,认真道:“正是王妃所想。” 昭南若有所思,指尖不自觉按在书册页脚上,指节因为用力有些泛白。 他眼底清晰,了然抿唇,道出最后一个关键。 “不止如此。” “王爷还要借此整肃军纪、匡正军风,让麾下将士都瞧清楚,跟着贪官通匪,定是没有好下场。” 第64章 是我夫人 帐外,靴底踏着冰雪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压低后的交谈,声色焦灼。 监军御史王连被人从外领进,带了一身的雪沫。 火盆边响起一阵融化的滋啦声。 他顾不得掸去寒气,目光仓惶扫过帐中肃立的将领,最后看向傅觉止,神情焦急。 “王爷,临州刺史府急报,说您擅自下令锁拿了刺史郑坤?!” 江东名下有四州,鉴州,爻州,临州,以及为首,以上官承安为观察使管辖的廷州。 王连就一在御史台下当值的文官,当真是一辈子也没这么冒进过,方才听见消息吓个半死,一时间心胆俱裂。 他顾不上冷静,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草草行了个礼,嘴唇哆嗦,搬出朝堂上那番陈词滥调。 “王爷!那郑大人可是两朝元老,国之柱石,纵有万般不是,您要拿人,也不能如此……如此折辱体面啊!” 傅觉止眼皮都未抬,只将一卷墨迹犹新的桑皮纸推到案前。 “事急从权,这是郑坤亲笔书写的分赃清单,动用官驿快马,是要送往易伟诚手中。” 王连看着那上头的朱红大印,简直是两眼一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江东四州,两州沦陷在土匪手里,其余两州“安然无恙”,这其中的肮脏勾当定是弯弯绕绕。 他来这一趟,只知江东官匪勾结严重,却未曾料想,竟是人人都插了一脚。 如此明目张胆,上下贯通! 傅觉止抬眼,声色平静,却让王连瞬间失了血色:“御史若觉得老臣颜面重于国法王章,尽可持此信返京,在御前为郑坤辨别。” 王连闻言,下巴上的一把胡须都在发抖,静了好久,才挤出一句:“王爷,即便如此,锁拿朝廷命官,也该由下官这位监军御史……” “自然该由御史大人出面主理。” 傅觉止截断他的话,从奉上的木匣中取出一道黄绢手令,上头朱批鲜艳。 “临州郡兵统领荣德,是郑坤心腹爪牙。你持此意入临州,宣旨夺其兵权,再命他即刻率本部郡兵驰援金川山关。”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王连,压迫感扑面:“荣德若真心剿匪,必与匪帮火拼,若他心向郑坤,欲通风报信,途中必遣心腹密报。官道设伏,就等他自投罗网,献上通匪铁证。” 风雪声密布,王连打了个寒颤,终于看清他眼中的算计。 王爷是要将盘踞江东多年的文武毒瘤连根拔起,彻底处理干净。 官官相护,山匪纵横,不仅江东有,大昌各处都有。 王爷此举是先翻开江东的天,再以此为例,给全国各道的观察使都好好上一节如何治下的课。 覆巢之下无完卵,清了手底下的毒虫,让大昌多活一秒,他们也能苟延残喘一秒。 王连只觉得身上的貂裘重若千钧,如同一副重担压得他脊梁欲断。 他闭了闭眼,喉结艰难滚动。 随后强压下深入骨髓,独善其身的怯懦,深深吸一口气,应道。 “下官领命。” …… 昭南在帐后听着,明白了王连那番话后的刀光剑影。 今夜天确实晚得很了,一众将士鱼贯而出,帐外的脚步声渐远。 很快没了声音。 昭南早早沐浴过,这里的火盆烧得太旺,暖意蒸腾,带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燥热。 他只穿了一件寝衣,脸却被蒸得微微泛红。 福海本是担心王妃冷,才添了好些炭火,如今见此情景,忙不迭从帐后退出去,吩咐人取水过来增湿。 帅帐里又变得安静,昭南拿过案几上煮着的温茶,抿了一口润唇。 随后放下茶盏,踢踏着鞋,走在铺了厚厚毛毡的地上。 他听着外面好像确实没什么动静,不由得溜去厚重帘幕边,悄悄从后探出脑袋。 随即扬声,音色清亮,带着些被热气蒸出来的温软:“傅觉止,你还不睡吗?” 昭南不等人回应,又加了一句:“你热不热?喝不喝茶呀?” 这一连问了三句,前账那些细微的动静更是消失得彻底。 烛光隐隐摇曳,帐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年过六旬的老将。 谭元凯戎马一生,年轻曾参与过各州山匪围剿,深知其中盘根错节的积弊。 他见过太多事,知道山匪易剿,人心却难平。 尤其那些盘踞地方,与官府勾连日久的匪,斩其首容易,断其根难如登天。 他今夜被镇北王请来详谈,是在商议如何处理战后之事。 战火过后,权力真空,地方豪强与失意官吏,必然蠢蠢欲动,争相填补。 谭元凯年纪尚高,声音也嘶哑,说话时有一股风烛残年的轻。 他垂着一双浑浊老眼,听身前的镇北王冷静剖析。 也没讲太久,帐帘后便传来清凌凌的声音。 “本王以钦差身份,在临州设江东肃政司,专司公开审理,明正典刑……” 傅觉止闻声,划过舆图的指尖微顿,几乎是下意识地敛眉低笑。 他目光微不可察,瞥向营帐深处的帘栊,看见了从里头探出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昭南应是瞧见了还有人议事,碎发没漏出几秒,又猛地缩了回去,眨眼不见踪影。 傅觉止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向身前端坐如松的老将身上。 他眉目和缓,神色里带了几分无奈。 “我夫人。” 随后对上谭元凯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道:“谭老继续。” 第65章 也就是在念着他 帐帘里,昭南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点微红的耳尖。 外面的声音似乎有意无意地清晰一些,倒像是在告知后帐的人,事还没谈完。 昭南缄默不言,懊恼地往榻上拱了拱。 他方才当着老将军的面,直呼傅觉止大名。 现在回味过来,觉得自己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虽然是方才以为外面没有旁人,再加上平日里喊顺了口,才会这样。 昭南尴尬地瘪起嘴,蜷在榻上轻轻踢了踢被子。 大事不妙,我的脸面好像飞远了。 他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听着外面细微沉静的声音,那股别扭劲也缓了过去,睡意慢慢涌上来,思绪乱飞。 自己以前是喊傅觉止什么来着?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昭南迷迷糊糊,想起了他那时叫的是“夫君”。 等两人熟起来,就再也没叫过了。 一开始是因为初来乍到,恪守礼数,现在则是觉得无所谓,怎样顺口怎样叫。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晦涩难懂。 “此款由肃政司会同军中文吏,直接发放到户,不经州县胥吏之手……” 昭南平躺在榻上,意识有些模糊了。 他眨了眨沉重的眼皮,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阴影,无意识地念起了好几个称谓。 “傅觉止…傅以临…夫君。” “哎。” 福海端了水从侧帐进来,听见了这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 他脸上堆了笑,声音压低:“王妃心里头,这是念着王爷呢。” 昭南闻言歪了歪头,眼睫颤动,露出一丝懵懂的困惑:“我念着他吗?” 他手腕上的金器玉镯随着动作轻响,似乎在认真思考福海的话。 随后又想明白似的点点头,坦然承认,轻声笑道:“没错,我就是在念着他。” 福海垂头笑了笑,一边将水放下增湿,一边熨帖道:“王爷若听见了,怕是心里动容,今夜连军务也不想看了。” “才不会。” 昭南听见这一句又瘪起嘴,随后转了个身,只露出一个纤细的后背轮廓。 声音有些闷,也带着不自知的别扭和忧心。 “他有事就一定要做完,现在都半夜了,还拉着老将军说话。明日军中又要早起,若再不睡觉,他今夜又只能睡两个时辰了。” 福海服侍主子多年,怎么能听不出王妃话里的意思。 只怕王妃尚在懵懂,已然心有恻隐,只是还不明白,这便是下意识夫妻间的嗔怪。 只是王爷还守着人不明说,他们这些做下人又哪敢多嘴。 福海了然笑笑,又贴心宽慰了几句,不再多言。 昭南侧躺在榻上,脚边煨着一只暖乎乎的汤婆子。 他舒服得微眯双眼,决定再等傅觉止一会儿。 随后是一句带有不满的气音。 “他不睡觉,老先生年纪大了,也是要睡觉的。” …… “王爷,这战后政策若是能成,江东可安三年,乃至数三年。” 谭元凯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只是过于酷烈,触动利益太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朝中那些与江东牵扯的势力,或是地方豪强残余,甚至那些觉得您权势过重,心生忌惮之人,都将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目光复杂,有激赏,有凝重,也有一丝忧虑。 窗外风雪嘶吼,两道身影投在帐内的烛光之下。 谭元凯年轻时骁勇善战,为了大昌什么都做得,平匪清边,从来都是拼着劲也要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可他年近六旬,身子不再热,血也不再滚,早认为自己没了那种想要力挽狂澜,却令人啼笑皆非的信念。 谭元凯抬起一双浑浊老眼,看着身前端坐在帅旗前的年轻权臣,不由得又想了许多。 大昌的江山,蛀虫不除,谈何稳固?江东的民怨,放任不平,谈何长治? 朝中风浪汹涌,暗箭难防,可总有人在这万马齐喑的烂世里逆流而上。 他眼前的镇北王目光平静,治下安民的手段层出不穷,可一人端坐在高处,却又显得万分孤独。 良久,谭元凯终是弯下佝偻的一把老腰,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王爷。” 他双手作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笑道:“此役一平,臣再无憾。” …… 帅帐的隔帘后一片温热。 傅觉止悄声走进,将两只手浸入备好的热水里。 指尖的寒意退散,恢复温润,便拿了一块软帕擦干净。 里面的软榻上静静躺了一个人。 隆起一个小小的,安静的轮廓,只露出一片睡得乱翘的碎发。 山里的雪夜并不静谧。 傅觉止动作放得轻,修长身形在榻边投下一道阴影。 他垂着眼,俯身,怕惊着人,低声唤着:“团团?” 昭南毛绒绒的头顶露在被褥外,发丝随着呼吸微晃,身子纹丝不动。 应是没等到人,熬不住睡了。 傅觉止牵起唇角。 他身子俯得更低,温热的手往被褥里探,轻轻碰了碰昭南蜷起来的小腿。 里面放着一只新换的汤婆子,妥帖放在被子里,暖得那一小片肌肤温热。 傅觉止垂眸,将手缓缓收回。 火盆传来细微的炭火噼啪声。 榻上鼓起的团包忽然动了动。 昭南探出头,睡眼惺忪,似是清醒了,疑惑地轻哼一声,目光茫然地在帐顶掠过。 他向来睡得沉,雷打不动。 像今日这般浅眠惊醒,倒是头一遭。 傅觉止眉心一蹙,修长指尖抬起,宽大的掌心虚虚盖着昭南骤然接触光亮的眼。 一手顺势探入他身下,压了压厚实的垫褥,低声问:“垫子薄了?让团团睡不舒服了?” 昭南眼睫在他的掌心下轻颤,又盖着被褥扭了扭,上半张脸被傅觉止盖住,只露出一张睡得殷红的唇,一张一合,看起来困顿得很。 “不是…” 他似是清醒了些许,双手摸索着捧住傅觉止的手腕,轻轻往下扒拉。 暖黄光线跃进昭南的眸里,映出眼底残留的睡意和一点依赖。 “我本来在等你……然后不小心睡着了。” 傅觉止垂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榻上的流苏微动。 昭南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地坐起身,想要掀了被子。 傅觉止抬手,拢住他的侧脸:“做什么去?” 昭南嘿嘿一笑,正要解释:“我睡前喝了茶……” 话没说完,眼前的光影一动,是傅觉止俯身,将稍微掀起的被褥重新缠回他的腰下。 昭南畏寒,应是在湿气肆虐的南疆落下病根,冬日里手脚容易冰凉,得精心养着。 下人们认真照顾,傅觉止也格外上心。 他不让人离了被子,起身,从一旁取了温水回来。 微润的杯沿递到唇边,昭南微微一怔,听见傅觉止轻声道:“团团,漱漱口。” 他回过神,顺从地含了一口,又在傅觉止递来的小盂里吐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昭南连手指尖都没伸出被褥,是一点一点养出来的理所当然的娇气。 第66章 我们就是夫妻啊 帐内重归静谧,傅觉止喊了下人来,让将水盂端出去。 昭南重新倒回被窝里,然后抬起双手盖住脸,声音被闷在掌心,就显得瓮声瓮气。 他知道军里等级分明,也顾虑起方是不是折了傅觉止的威严,问道:“我方才那么喊你,被老将军听见了,真的没关系吗?” 傅觉止轻轻抬起眉梢,修长指尖不容置喙地拨开昭南的手,露出下面一张潋滟,带着笑意的眸。 “不会。” 他目光一寸寸描摹过昭南的眉眼,指尖克己复礼地收回来,唇边却勾了一些浅淡的弧度,话语似是提醒一般,声色沉而清晰。 “团团与我本就是新婚夫妻,这种体己的称呼,想如何就如何。” 傅觉止垂眸,低声笑着:“团团随心就好。” 昭南闻言微微蹙起眉,因着思考唇瓣抿紧,显得面容认真稚气。 他伸出手,拽了拽傅觉止寝衣的袖角,狐疑地仰头:“我们都成亲半年了,也能算是新婚夫妻吗?” 夜色里的烛火轻轻跳动。 傅觉止长眉一挑,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姿态沉稳纵容,笑着。 “团团?” 他带着年长者难得兴起的一丝促狭,问:“是觉得半年太长,与我应是老夫老妻了?” “啊?” 昭南唇瓣微张,从没见过傅觉止这种带着少年气,揶揄问话的样子,不由得看着人,一双眼愣着呆了呆。 他忽地回味过来,觉得新奇似的,弯着眉眼哈哈大笑。 然后摇头晃脑,似是觉得两人好笑,最后宣布出答案:“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昭南侧过头,朝身侧的傅觉止眨了眨眼,声色清亮。 “我们就是夫妻啊。” …… 今日是来到金川山关的第二天。 因着昨夜下了大雪,附近的枝头上都压着好大一团被雾气浇湿的冰。 天色灰蒙晦暗,昭南在帐里煨得浑身暖乎乎,喝了一口热羹,提笔蘸了墨在纸上写写画画。 帐帘被人从外一掀,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气。 陈萍风尘仆仆,得了命令从外边走进,手里揣着几封信件,越过台阶恭敬递了过来。 “王妃,阙京来信。是您几位好友托人送来的,一番辗转,路上耽搁了四五天,今日才送到下官手中。” “阙京来的?” 昭南接过那几封信,心下已有猜测,兴致冲冲看了好几眼,也更加笃定是哪些人。 一共三封,笔迹风格迥异,相当好辨认。 尤其是霍承川的手法。 笔下潦潦草草,龙飞凤舞,不做夸张,那是一个字也看不清。 昭南:“……” 他穿到这里本就好比一个文盲,最近认了好些繁体字,却也经不起霍承川这么刁难折磨。 陈萍哈哈一笑,贴心道:“王妃若不嫌弃,就让下官替您认认吧。” …… “暌违日久,思之如狂。” 陈萍念了个开口,眯起眼,仔细认着这一纸狂放,顿了许久又继续。 “何朋义家中豪富,返乡过年节,前几日回京,竟然生生吃出了双下巴。” “孟英俊倒是出息,协助其父孟少卿查阅旧年案宗,最后破获了好几桩悬案。孟兄向来眼光敏锐,假以时日,必成惊世之才。” 昭南支着下颌听着,一副望子成龙的模样,闻言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母亲最近给我一个翊卫的职衔,虽听着威风,其实是领着三两个歪瓜裂枣,去京郊巡些鸡毛蒜皮。” “不过也好,我佩着仪刀,在百姓跟前昂首阔步,先练练胆子,等日后去了疆域,没准也能唬人。” “只是最近闲来无事,我常去到乡里走动,帮衬百姓做些农活。” 帐营里气温暖和,陈萍念着念着竟诡异地放低了声音,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艰涩。 “前日村中杀年猪,我过去帮着按它的脚,却看见它临死前,竟戚戚然然流下一行泪。” “不禁心有感触,当夜作诗一首,这就写于纸上,让昭兄品鉴。” 陈萍一阵哑然,似是觉得此封信有伤风化,有辱斯文,忽地闭了闭眼,一脸悲壮决然。 “题,老猪辞世赋,年腊月廿三绝笔。” 昭南:“……?” 他揉揉耳朵,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道:“等等,他写的什么诗?” 陈萍文人风骨,坐着王府长史的位置,也端庄持重了半辈子。 福海与他共事多年,实在心有不忍,不禁嘶了一声,代为转达。 “王妃,霍公子写的正是老猪辞世赋。” 昭南瞳孔地震。 这就是霍承川的感悟吗。 离神有点距离,但离人已经很远了。 陈萍骑虎难下,还记着自己方才揽下的活,不由得心绪不稳,捧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继续念着。 “腊月寒风似剪刀,剪猪毛,剪肥膘……” 福海微微侧过头,似是觉得难以入耳。 他心中悲愤交加,不禁长叹一声,认为自家王妃在学馆课试倒数第一,保不齐是遭了天大的冤枉。 昭南呆滞半晌,此时终于忍不下去了,咬牙安慰起陈萍来。 “能听一半他写的狗屁,我们三个已经厉害了。” 他站起身,将陈萍手里的信纸抽出来,不愿再看到这位四旬老人被霍承川如此虐待。 “算了,陈大人,算了。” 昭南低头,看了一眼字迹丑得人神共愤的信纸,不由得呲着牙阴恻恻一笑。 好兄弟,你等我回来的。 敢多叽歪一句就找人弄你。 第67章 反贼 天色渐黑,营盘里兵甲肃然。 昭南坐在烛台边,正写着要给他们三人递回去的信。 顺带让霍承川,务必好好留着《老猪辞世赋》的原稿。 外面传来沉重胄甲碰撞的声音,号角声也缓慢低沉。 帐帘后的炭火暖香被尽数隔绝,前帐盈满冷凝,浓得化不开半点。 巨大沙盘盘踞中央,几盏牛油灯高悬,将里面每一处山川沟壑照得毫发毕现。 滴漏声“嗒嗒”。 “赵成业。” 傅觉止一身玄甲,烛光在侧脸上跳跃,相比平日的冷静,又多了太多肃杀。 他掷出手中木牌,将令如山:“率三千羽林卫,混编五百中陈营,往膺酬涧后段攀山进关。” “丑时三刻,里应外合。” 其实赵成业这活儿难办。 攀援若被发现,就得顶着城墙上山匪射下的箭雨,强攻夺门。 如果成了,那便是皆大欢喜,终能破关;如果败了,那便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所以这外面的援军,晚一秒都不行。 赵成业眼中毫无惧色,单膝砸地:“末将得令!” “洪成和。” 傅觉止站在沙盘旁,眼睛一动未动,再次点将。 这位洪小将年方二十二,原是爻州本地人,正如史书所言,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江东才俊。 “率五百斥候,携两州全图绕后。” 傅觉止语速平稳:“沿途所有快路,要道布下绊马索。若来了人,无论官匪,一体擒拿押解回营。” “遇阻格杀。” 他眸光漆黑,下了铁令:“寅时前,这张网必须张开。” 这是要彻底截了那些官吏向山匪通风报信的道。 此路不通,活路也不会留。 前后隔绝的帐帘今日变得更为厚重,应是有人不想打扰后面的清静,这下是真的一点也听不清了。 昭南在书信末尾落下最后一笔,指尖微微发凉,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今日若不在江东打一场,明日,后日,就得在大昌各地都打一场,乃至好几场。 昭南抬眼,看向在身侧侍立的福海,一双眸子清凌凌,也盛着难以言喻的忧虑与悲悯。 他轻声开口,宽慰道:“我们会赢的。” …… 王连带了一队轻骑。 这位年过四旬的文官硬生生咬着牙,骑了将近一天的快马,终是到了临州周边。 眼前就是目的地,他却不敢轻易下马,生怕一落地,自己就没了力气站起来。 他绝不能倒。 爻州山关高耸险绝,易守难攻。关内匪众盘踞,更有无数无辜的百姓身陷水火。 朝廷钦差的镇北王虽领着三万人马,可为求稳妥,四州的郡兵也该抽出几成驰援。 王连此行,便是要依着旨意,将临州郡兵调出,连同这群人是否有无二心,也得一并试探出来。 倒下可不行。 他抹了抹胡须上因水汽凝结形成的冰粒,手下提速,在轻骑的护卫下,往临州早已洞开迎接的城门飞奔而去。 城门在望,王连心头也放松些许。 天色渐晚,道上几乎看不清,灯火自城门之上高悬,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数道斑驳陆离的黑影。 马蹄踏入阴影中,他听着身侧斥候加粗的喘息,不由得手下卸了劲。 里面是温暖的火光,王连呵了口寒气,目光因着雪夜赶路变得眩晕,此时稍稍定神,借着城内光亮看向周围的甬道。 两侧压根没有仪仗,是一排密密麻麻,甲胄森然的长矛。 气息沉重,再往里走,就能看见反射出的刀剑寒光。 王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勒住缰绳:“吁!” 马发出嘶鸣,在肃杀之气下显得尤为不安,高高扬起蹶子,好久不能平静。 他身后的轻骑也纷纷勒马,手下悄然按上腰间佩刀。 “王御史,一路辛苦。” 城门高楼落下一道声音,破开浓重的夜色,直直飘进王连的耳朵里。 他双脚发起颤,猛地抬起头,与那发出声音的人对上视线。 临州郡守郑坤的身影站在墙头,檐下挂着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王连身前。 居高临下,全无恭敬。 王连见状惊疑不定,攥紧缰绳的手快要勒出血,喝道:“郑郡守,此乃何意!” 他声线发抖,一个猜测从脑子里冒出,一时间声色俱厉:“本官奉旨而来,调临州郡兵驰援爻州剿匪,速速让开通道,召集兵马听令!” “听令?” “听谁的令?” 郑坤嗤笑一声。 “是听那远在爻州山关外,即将开战无暇管下的镇北王的令?还是听那龙椅上那位,把我们江东四州当刍狗,予取予求的狗皇帝的令?”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王连瞳孔猛缩,一股寒意从四肢蔓延:“郑坤!” 他一介文官,此时只觉得荒唐,结结巴巴,却又无能为力地破口大骂:“你……你竟敢口出如此悖逆之言!” “你想造反不成?!” “造反?” 郑坤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目光看着城门内已经集结在甬道的郡兵,身上甲胄齐备,是要马上领军出发的模样。 不过是去驰援,还是去爻州与三万匪兵混合,现下应是万分明了了。 郑坤笑了笑:“王御史,你睁开眼看看这江东的天,爻州,鉴州,哪还在他李家的天下里?” “官匪一家,同气连枝。你以为剿的是匪?那镇北王剿的是我们无数兄弟的身家性命!是断我们的活路!”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拔高,狠厉道:“江东四州,两州已在易伟诚手下,剩下的临州,廷州上下一心,与其等着朝廷秋后算账,不如反了!” 郡兵统领荣德立于军马之前,兵刃砸地,俨然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城门上下乌泱泱一片甲胄,在黑夜里折射出冰凉的冷光。 王连如遭雷击,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临州城门洞开,并非相迎领旨,而是趁机请君入瓮。 他自投罗网,身上带着的黄绢也成了烫手山芋。 江东糜烂至此,最后两州的兵马也已经彻底倒戈,要反了这个天,自己当新王。 王连双手颤抖,目眦欲裂:“你们,你们……” 郑坤再无废话,猛地一挥手,厉声下令。 周遭郡兵一拥而上,身后一队轻骑不敌众手,一个一个全被砍下马。 王连此生只是一个御史中丞,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在朝廷里小心了一辈子,从没和人红过脸,此刻竟也大笑出声,破天荒地指着人鼻子,怒吼大骂。 “郑坤!逆贼!” 他抬起头:“你且等着!” 冰凉的刀锋贴上脖颈,他嘶声咬牙:“你且等着朝廷大军至此,尔等日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郑坤走下城楼,身上冰凉的甲胄随着动作发出闷响。 他一双靴子踩在泥泞里,身影在夜色里出城,慢慢走远。 王连再无惧色,拼尽全力,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放声狂笑:“一群反贼豺狼!哈哈哈哈,谁能服你,谁会服你?!做你的春秋大……” 刀光闪过,热血喷溅,在湿漉的地面化成看不清的阴影。 王连跪倒在地,脖颈是一片艳红的血色。 他身体没了支撑缓缓往前砸,面颊紧贴地面,嘴唇嗫嚅,死不瞑目。 “做梦……” 第68章 非卿不可 “王爷!急报!” 来人猛地撞开帅帐厚重的帘幕,浑身浴血。 山关外火势滔天,是参将李义带领鉴州兵得手,焚尽了山匪粮草。 现下赵成业的三千轻骑趁势攀援,城墙守军已被调往救火,正往暗渠那边摸。 只等丑时三刻里应外合,一举入关。 亲兵呈上密函,傅觉止扯开火漆,目光扫过,忽地眉心抽动,猛地将信纸扔去一边。 监军吕理全拿来一看,瞳孔猛震,脸色惨白。 “临州反了!” 信上白纸黑字,附带截获了临州刺史郑坤写于廷州上官承安的叛书,字字句句,都是豺狼野豹的反意。 “反了天了……” 吕理全失神般喃喃自语。 现下被围的已不是匪首易伟诚,而是坐镇金川山关的镇北王。 郑坤敢如此猖獗,必是连夜杀了持旨调兵的王连一行人,下手狠绝,笃定镇北王对叛变一事一无所知。 帐里的空气滞涩,几个文官闻言稀稀拉拉软了一片,碍于镇北王在场也不敢放声哭嚎,只能干瞪着眼,牙齿咯咯打颤:“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躁动四起,滴漏声一点一点,砸的人心头发麻。 江东这样一个小地,谁能料想竟能养出了这么多个野心勃勃的逆贼。 郑坤是要勾结上官承安,与爻州关内的易伟诚里应外合,举对傅觉止内外夹击。 当务之急是分化瓦解,快速削弱其中一方人马。 郑坤大军忙于行路,还不知阴谋败露,正是毫无防备的状态。 从他入手是个机会。 傅觉止当机立断,悍然扔出令箭。 “传令赵成业,攀壁夺门一事暂缓,所部即刻转为佯攻,给本王死死守在城下。” “不求破门,拖住关内匪军,让易伟诚麾下众匪不得出关,更无力驰援郑坤。” “令李义所部,放弃原路,火速回援主营,沿途大肆宣扬,临州郑坤兵马已至,乃奉本王之命,前来助剿山匪。” 这是谣言,却又不全是谣言。 李义此行不再是单烧粮草,更要趁乱,引发匪军内部的猜疑,自乱阵脚。 斥候接过令箭,连滚带爬冲出帅帐。 傅觉止指尖狠狠压上眉心,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洪成和任务变更,沿路陷阱转为杀阵,率主力伏于快路险隘,务必将郑坤钉死在路上。” 送上门来了,若不挖掉根子,江东永无宁日。 傅觉止猛地抬头,气质凌然可怖,赫然下令。 “传令三军!” “在临州叛军合围之前,本王亲率尔等,先诛叛逆,再平匪患!” …… 昭南扒在厚重的帐帘边,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军令,揪着流苏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傅觉止要亲赴前线。 他知晓主帅亲临,对于提振军心,稳固战局非常关重要。 可心里忧心,总会出现一个最坏的念头。 厚重的帐帘忽然被一只手掀起。 一道寒光掠过昭南低垂着的眼尾。 是护甲折射出的冷色。 傅觉止缓缓走近,垂眸,凝视着昭南恹恹的神色。 再往下是用力绞紧而泛白的指节。 他并未多言,俯下身,姿态沉稳。 温热宽厚的手掌盖住昭南的双手,力道强势温柔,将那微凉蜷缩的手指包裹,抚平。 一枚玉被按进了昭南的手心。 “团团。” 傅觉止声音低沉,明知故问,却是在哄人开口:“怎么不开心?” 昭南察觉到他的避重就轻,心里有了些委屈,赌气一样别过眼。 却不过片刻,重重垂下头,将声音闷在二人之间,化作了一声压抑坦然的呜咽。 “我担心你。” 傅觉止眼底藏了一团化不开的黑雾,张开了手,将人轻轻团进怀里。 甲胄冷硬,他稳稳兜住昭南单薄的脊背,似是笑了一声,下颌蹭着他柔软的发顶。 应是想抚平昭南的紧绷,声音放缓,轻声哄着人转移注意。 “这玉是母亲的旧物,上次祭日,公主在府库里寻到了。” 他气息沉稳,拂在昭南鬓边却显得滚烫:“听闻是江东名匠的手笔,前些日子送去打磨,换了个样子。” “今日才回到我手中。” 昭南听着他温和的声音,也重重点了点头。 “团团瞧瞧。” 傅觉止声色里带了诱哄,掌心包裹着他的手,引导他去看:“它成什么模样了?” 昭南在他怀里几不可察地一颤。 低头张开手心。 玉料翠色温润,化作了一串紧密相依的圆团团。 傅觉止目光紧锁在昭南低垂的眉眼,扣住人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颤。 他不信神佛,却也不可避免地心生寄托,低声祈望:“佑你万安。” 昭南耷拉着眉眼,喉间一酸,再也忍不住,抱着人呼噜呼噜吸起了鼻子。 他的姿态全然信任,无尽依赖。 似是由心而起的交付。 也成了傅觉止拉回手中线的契机。 他等了许久,骤然抬手,指尖抬起昭南的下颌。 漆目里翻着难以压抑的骇浪,他俯身,日思夜想,渴求得呼吸都在颤栗。 傅觉止压着人,不由分说,不容逃离,垂头,薄唇轻轻印在昭南的眉心。 这是机会,他不会再等。 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昭南身子一颤,怔愣抬眼。 傅觉止微微撤开身,指腹抬起,仍在那处眉心眷念地摩挲。 他似乎餍足,哑声笑着,既是安抚,也是掠食前的提醒。 “团团不要再想旁的。” “就想……” 傅觉止喉结滚动,眼里藏了暗光,是铁了心决定收网,再不会放过人。 他要从今日开始,将昭南从玩了许久的温水里捞出来。 拆骨入腹,占为己有。 “傅觉止,是否倾心于你。” “非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