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写文日常》
1. 穿越了
“吃药。”
半坐着的姚晓瑜接过温热的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周春花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药汁不会再被吐出来,才转身离开。
姚晓瑜缓慢的将靠墙的坐姿改为平躺,听着外面的人声,眼中尽是茫然。
那不是个常做的清醒梦吗,怎么突然就成真了呢?
姚晓瑜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父母双全,亲友俱在,在普世意义上是个幸福的女孩,非要说有什么烦恼,那就是时不时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这个烦恼在毕业的时候也成了助力,她毕业是偶淹没在找工作的大军中,抱着应届生身份试着开始写作,梦境就成了素材,很多人愿意为她的文章花钱,她没有一炮而红,却也跟一般的上班族收入差不多,时间上还要更自由些。
现代的生产力发达,她的物欲也不高,在连续半年的稳定收入到账后,黎秋月就给自己买了灵活就业的社保,准备靠书养老,但助力也再次转换成了烦恼——她的梦境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真实了。
从西幻到古代,从系统到穿书,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梦中演绎不出来的,所以当姚晓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当是梦境又融入了新元素。
哦,她现在是姚晓瑜了,那位应该被称为原主。
原主跟她求助,说希望她能够进入自己的身体,代替自己把姚家撑起来,姚晓瑜在梦中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先要了五百万作为报酬,原主一口答应后,又开始商量撑起姚家的标准。
如果原主跟她现代的父母一样,只有她一个孩子,那她当然会负责养老,但不止她一个孩子的话,那就是父母选择养老的对象。
“我不可能一辈子养着你的兄弟姐妹的,现代的孩子十八岁,也是要独立生活的。”
她一本正经的对原主说道,即使在梦中,她也不会轻易答应负担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的一辈子,那太沉重了。
“你说得对。”
原主在仔细思考后,赞同了她的观点,于是把撑起姚家的要求变得更具体了些:长辈养老平摊,兄弟姐妹只要能考上,她要承担到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不知道你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要是实在困难,可能会晚一点让他们读书。”
“生活费我只负担基本的开销,打牌唱歌喝酒不管。”
……
原主格外真实,她讨论的也越发认真,等所有的条款都商量完以后,她甚至开始担心起自己去了那边,这边的身体该怎么处理了。
“世界不同,时间流速也不一样,我那边的十年,相当于你这边的半个时辰,你在我那边死了就能回来,没准过了一辈子,你一个觉还没睡完。”
原主认真的解释着,人生不是随便能被他人续写的,她签了一份长长长长的文书,知道了不少东西,只是对方不问,她就不能说。
“那你知道我的梦境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吗?”
这个不符合自己的人设的回答让姚晓瑜眼睛一亮,虽然知道梦境是潜意识的显现,但她还是想知道有些事情在她心里的答案。
“每个梦境都是不同世界的片段,你的灵魂太轻,偏偏又从事着写作行业,相当于给灵魂插上了翅膀,再这么下去,你的灵魂很可能迷失在别的世界,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
离谱的规定后面总有离谱的故事,那——么长的文书里面写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姚晓瑜其实看不太懂,但不妨碍她鹦鹉学舌。
“我不想迷路,该怎么做?”
原主的回答在她的预料之外,但她很喜欢这个说法,也越发想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对其他问题的答案。
“这个是默认的报酬,你完成任务,灵魂也就稳定了,就像系着线的风筝,跑的再远也知道从哪里回。”
只有灵魂不稳的人才能穿梭世界,也只有完成任务才能稳定灵魂,这是互为因果。
“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吧,我快要走了。”
原主催促着,整个魂从脚下开始化作流沙,按照这个消失的速度,顶多还有一个问题的时间。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啊?”
姚晓瑜发现了原主的变化,却跟个愚蠢的土拨鼠一样,觉得是自己要醒过来导致的。
“因为别人太贵了。”
原主留下最后一句话,就消失在了姚晓瑜面前,她还以为自己是从梦游中醒过来,吃了碗面又倒在床上接着睡,结果再睁眼就到了这里,喝了三天的苦药汁子,直到记忆的接收到了尾声,姚晓瑜才反应过来自己穿越了。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幼年玩火留下的疤痕,只能怪自己没分清现实和梦境,才来到这个时代走上这一遭。
“二姐,奶奶让你先不要睡,吃了饭再睡。”
窗户缝冒出一个脑袋,声音小的姚晓瑜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了。”
姚晓瑜坐起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但比起之前动动手指都艰难的状况,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恢复。
现在是民国三年,跟她签了契约的原主是个十三岁的富家小姐。
在两个月之前。
姚家的兴盛和衰败,都来自于已经入土的姚老太爷,姚大牛。
姚家祖籍在徽州,七山半水半分田,二分道路和庄园,耕种为生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甚至演变出了民间歌谣: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徽州人骨子里就流着经商的血液,姚大牛也不例外,他十三岁就外出闯荡,十六岁到了上海,做工换来一副扁担,从鸡毛换糖的生意开始做起,二十岁的时候便在上海的县城置办下两亩田地,娶了第一个章秀。
成婚也没有阻挡姚大牛继续做生意的脚步,他开了铺子,赚了钱又买了田地和铺面,等到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已经买下整整一条街,但章秀一直没有怀孕,让他手上的金银没有继承人。
姚大牛没有纳妾的习惯,问明白了章秀的想法后,便开始琢磨起过继的事情,谁知道有一天吃鱼的时候,章秀竟然干呕起来,请大夫来把了脉,才发现已经怀孕数月。
姚家有后是喜事,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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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些看上了姚家家产的人来说,这个消息便不大令人欢喜,于是在姚夫人有一天出门散步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早产了!
姚大牛把所有的大夫都请了来,也没保住章秀的命,连儿子也因为不是足月生产而坏了根基,吃奶的年纪就开始吃药,别说以后接手生意,连后都不一定能留下来。
纵使已经报复了回去,章秀的性命,孩子的健康也回不来了。
寡父带儿处处糟心,姚大牛还有外面的生意要做,实在是没法在家庭和事业中做到平衡,在赶走了动歪心思的第六个奶妈和第八个老妈子后,他终于准备娶妻。
周春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十三岁的周春花为了救贪玩溺水的弟弟,不顾生理期下水,出水后就不能生了,当时弟弟哭着说给周春花养老,但知道周春花的彩礼钱就是自己娶媳妇的彩礼后,便嚷着让家里把周春花嫁出去,还嫌弃周春花生不了孩子,卖不了高价。
周春花听得心冷,又舍不得让弟弟还命,便用存下来的钱买了迷药和止血粉,把家里人都迷倒后,就把弟弟变成了妹妹,想想觉得两弹一针抵不了整条命,又把父亲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勉强扯平了。
自觉算清账的周春花转头跑到了邻县,刚好碰上姚大牛往外撵人,她帮工的时候打听了情况,便主动跑到姚大牛面前说了自己的情况,成了姚大牛的第二个妻子。
周春花生不了崽子,把姚平安当亲生的疼,姚大牛是个天生的商人,没了后顾之忧更是放开手搏杀,等到姚平安娶妻的时候,家业又翻了翻。
哦,姚平安就是章秀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姚大牛本来想给他起名叫去病或者弃疾,但算命的说太大了压不住,最后只起了个最简单的平安。
平平安安,是姚大牛对独子最大的希望。
独子的身体不好,姚大牛对平安的传宗接代不报任何的指望,但命运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对你微笑,温柔嫁进来的当年就怀了孕,第二年的秋天,生下了姚家长孙姚天睿。
两年后又开怀,原主出生。
再三年,生三女姚晓丽。
接二连三蹦出来的孩子让姚大牛欢喜的发疯,他把这股劲儿全用在商场上,本就庞大的家业又打着滚的往上翻。
直到民国元年。
被推翻的帝王朝代宣告着军阀的崛起,俗话说得好,邻居屯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姚大牛再能干也就是个商人,在稍有点势力的人眼中都是一块肥肉。
再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皇帝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姚家只要给上面最大的交税,民国到来以后,一些地痞流氓也敢带着盒子炮刮姚家的皮。
剥削一层又一层,税务一种又一种,姚家没少受委屈,家业却还是一日日衰落下来,几年下来,本来庞大的家业直接成了烂船的三千钉。
姚大牛不甘心过这种日子,恰巧几个月前北方有便宜粮食出售,运输过来就能赚钱,姚大牛盘点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资产,最后抵押房产,借遍亲友,带着仅剩的几个伙计北上,打算一口气赚够几年的开销。
2. 家中生计
姚大牛临走前交够了三个孩子的学费,还留下了一百个银元,房子是自己的也不用交租,一家子精细着打算,可以用上一年多,他来回最多八个月,怎么都够用了。
可姚平安生病了。
医生换了两三个,银元随着药味流水般出去,两个月的功夫,周春花手里便只剩下二十个大洋。
这段时间的米价还算稳定,一担也要三元六角,即使俭省着吃,一家六口一个月至少也要一担半的米,再加上菜钱和零碎的花销,大病初愈的姚平安也要吃点好的,一个月至少要十枚银元。
周春花托人给姚大牛寄了信,用这二十元撑了两个半月,山穷水尽的时候,姚大牛回来了。
被抬回来的。
发生了什么原主不知道,只知道家中再次飘起了浓重的药味,两天后的下午,她牵着妹妹姚晓丽的手去看了房间看了爷爷,晚上奶奶就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
然后家中就挂了白幡,哥哥跟父母带着妹妹在家中操持丧事,奶奶带着她挨家挨户的还钱,周春花不识字,带她是为了帮着写欠条。
原主跟着奶奶走过一家又一家,也从谈话中拼凑出她不清楚的那些事情:
粮食的消息是真的,姚大牛也顺利买到了便宜的面粉,但在回来的路上,有个伙计起了歪心思,跟他成了山匪的四叔相互勾结,把粮食全都劫了,把姚大牛和伙计关进了地牢。
可能是命不该绝,七天以后,新来的军阀来剿匪,顺手把他们给救了,但清点了仓库才发现,山匪已经将面粉连吃带糟蹋了六成。
别说挣钱,连本钱都折进去不少。
姚大牛终究承受不起这种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看着就萎靡了不少,跟伙计带着剩下的面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一头栽在床上不省人事。
伙计们请了大夫上门,把了半天脉,得到一个油尽灯枯,回天乏术的定论,姚大牛沉默半晌,强撑着退了房,让伙计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赶路,吊着一口气连夜回乡。
姚大牛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强行用了虎狼之药打起精神,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周春花,才放心的走了。
……
家里没钱了,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家里东西已经被典当的差不多了,姚大牛的东西不少,可那是周春花的念想,她实在舍不得当,思来想去,她便装成男人去拉黄包车赚钱。
原主伤心祖父的离去,守灵的时候扎实跪满整个日夜,她不怎么锻炼,身子并不是很好,读书的时候又忧虑家中的未来,拿到毕业证回家就病倒了,没想到见到了祖父的魂灵。
即使冥冥中知道自己阳寿未尽,她也选择跟祖父一起走,但她能给出的报酬并不多,几次请求都被拒绝,直到碰上姚晓瑜。
【以后姚家就交给你啦。】
在记忆的最后,原主笑着跟她告别,牵着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的手消失了,那寿衣的款式和颜色,跟姚大牛身上的一模一样。
“……”
“二姐,吃饭。”
姚家并没有给姚晓瑜多少思考的时间,窗户缝再次传来了小小声的呼唤,只是这次她不再觉得那张脸陌生。
原主下的不只有记忆,还有情感,可能是出于某种机制,在她接受了姚晓瑜的人生后,她自己的记忆虽然依旧清晰,感情却跟被封印了一样。
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她在冥冥中知晓,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等她死后回到自己的身体,自然会恢复正常。
“就来。”
姚晓瑜回应了妹妹,慢慢的从床上下来,扶着墙一步一挪的出门,刚好跟缝补的女子对上视线,那是她的母亲,温柔。
“今天觉得好些了么?”
温柔担心的看着姚晓瑜,姚晓瑜还没来得及开口,温柔的注意力便被进门的人夺去了: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去房间换下来,我给你缝缝。”
姚晓瑜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再次回想起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跟姚大牛走呢?】
母亲温柔看重长子姚天睿,父亲姚平安喜欢幼女姚晓丽,祖母周春花对孩子一视同仁,也只有祖父真正偏爱姚晓丽。
“来吃饭。”
周春花见姚晓瑜呆呆的站在门口,提高了嗓门叫人,姚晓瑜从思绪中清醒,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拿了筷子夹粥里的红薯。
红薯不好吃,经络很多,颜色也淡淡的,跟现代软糯香甜的红薯几乎是两个物种,但姚晓瑜还是努力的往下咽——她的身体需要营养。
“找到工作了吗?”
饭后,姚晓丽帮着温柔收拾碗筷,周春花期待的看向长孙姚天睿,现在家中的进账全都靠她拉黄包车撑着,实在令人心焦。
姚天睿八岁入学,正经读完四年初小,三年高小,便是做不了月薪八元的账房,六元的记录员总是能当的。
再不济找个薪水四元的活计,便是补贴不了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她肩膀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没有。”
姚天睿叹了口气,他原本便长得不胖,这几个月更是瘦成了骨头架子,衣服改小了都显得空空荡荡。
他今年刚上中学一年级,成绩一向很好,只是姚大牛没了,家里也负担不起学费,他读完这个学期就休学了。
姚天睿本来想要退学,但老师觉得很可惜,极力劝他保留学籍,等攒够学费再来读书,他心里也有个念大学的盼头,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
“我身上没有肉,别人都以为我是抽大烟的,不肯收我。”
现在对大烟的态度没有后世的严厉,但一般店铺也是不会收的,怕管不住自己,虽然姚天睿再三保证,可他太瘦了,掌柜们并不愿意担责。
还有个原因姚天睿没说,这个时候的工作多数都是亲友介绍,或者有推荐信和介绍信,他寻了几户以前爷爷交好的人家,他们都不愿意帮忙。
“这样……”
周春花也皱了眉,她拉洋车的时候怕被认出来,一般都在僻静点的地方等客,拉车的时候也只是埋头跑,除了做工,还真想不出赚钱的法子。
“要不我也去拉黄包车吧?”
见周春花久久不说话,姚天睿再次开了口,这次周春花毫不犹豫的否定了。
“不行!”
先不说收入和别人的眼光,这行就是在玩命,她拉车的头一天脚没停,第二天腿肿的比萝卜还粗,养了好几天才敢接着拉车,但凡她有个能挣几个银元的活计,也不会干这个。
况且拉车的三教九流都碰的上,人要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就是一下的事情。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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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没文化,但她也知道跟狼吃肉,跟狗吃草的俗话,姚天睿现在没有力气,可他总会长大,要是成了地痞流氓,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家里人。
“要不……”
周春花犹豫的看向姚天睿,有心想让他在家里养一段时间,却又实在负担不起这张嘴,正琢磨着要不把老头子的东西给卖了,就听到旁边的孙女开口:
“可以抄书。”
周春花看向大孙女,姚晓瑜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连姿势都没有动过,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姚晓瑜又开了口:
“可以去书店问老板有没有要抄的书籍,抄写赚钱。”
姚晓瑜以前看过资料,直到民国二十年以后,北京还有抄书的行当,头等抄书的,一千字能挣三个小洋,便是普通的,抄一千字也有一角八分。
姚家虽然在上海,但现在才民国三年,识字的人也比较少,只要姚天睿的字不算太差,书店八成会要。
按照现在三元六角的米价,姚天睿只要一天能抄一千字,就能买五斤米,一个月能挣一担半的米,便是价钱低些,一担米总是有的,比不上坐店或者办公室,当暂时的营生却不差。
因为生病和体弱,姚晓瑜的脑子转动的很慢,许多话都要想一想才能说出来,但整个院子都没有不耐烦,所有人都眼睛发亮的盯着姚晓瑜,支着耳朵听她的每一句话。
“而且我记得,贺家的老爷子对大哥很有好感。”
贺家的书局就在两条街外,生意不错,但姚天睿连着碰了几次壁厚,便不想再厚着脸皮去贺家问推荐信,可现在不是让贺家花人情,而是帮他们挣钱,姚天睿觉得多试一次也可以。
“爹也能试试,写字不费什么力气,一天写不完就两天,能挣点钱总是好的。”
姚晓瑜用余光看到了姚平安的蠢蠢欲动,慢慢的补充了一句。
姚平安小时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实在没有上学堂的精力,姚大牛便在家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识了字。
因为体弱多病,姚平安也很少外出,经常用读报看书打发时间,字不能说特别好,但也大小均匀,笔画清楚。
这段时间他没少为了赚钱发愁,但出于思维惯性,他从没想过抄书赚钱,这次被女儿捅破了窗户纸,才发现自己空有宝贝而不自知。
抄书好啊,不用风吹日晒,不用肩扛手提,坐着写字就能有钱进账,他再也不是吃白饭的了。
他从出生就伤了根本,也就是姚大牛有钱,从小白米细面,鸡鸭鱼肉的养着,才活到了现在。
二十一世纪的物资丰富,这种饮食算不了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吃白面是真的能把地都吃没的,更何况姚平安还经常生病,也就是姚大牛赚钱有一手,硬生生把人养到了现在。
可即使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姚平安也只能消化精细的食物,吃多了杂粮就会生病,刚刚吃饭的时候,姚平安的碗里也只有白粥,没有红薯。
但他真的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优待吗?
姚晓瑜看了眼姚平安脸上的激动,觉得这个爹虽然有点弱,但还算合格。
“小鱼,除了抄书,你还知道什么挣钱法子吗?”
周春花不识字,姚大牛给她解释了晓瑜的含义,但她还是习惯记成小鱼,一来二去就成了姚晓瑜的小名。
3. 资产盘点
“可以做点手工活。”
姚晓瑜对外界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在守灵的时候,原主听执事跟账房报账,其中就有折锡箔纸的费用。
上海的执事并不是现代动漫中的管家,而是管派送讣告或报丧条的人,这种往往都是世袭的工作,二代三代的传下来,对各家的亲友不一定熟悉,但肯定认识。
账房也不是古代的账房,而是经办各家的红白大事的人的专门称呼。
“奶奶,我们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姚晓瑜想了想,又问道。
他们家好歹也是富贵过的,虽然现在姚平安支撑不起门户,被视为顶梁柱的姚天睿也还小,可找了熟人的店铺,做些挣钱的手工活还是不难的。
可手工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糊火柴盒,裁信封,缝发网之类的活计带回来做不需要押金,可也就是赚个辛苦钱;可要是想多挣点钱,比如在裁缝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赶制衣物什么的,那就要押金了。
家里的经济大权被以前被姚大牛掌管,后来就是周春花负责管钱袋子,姚家只知道现在家里困难,却不知道难到了什么地步,也就是原主跟着去签了欠条,才管中窥豹了一星半点。
“现在不比以前了。”
姚家过去有姚大牛撑着,姚父姚母可以自在的生活,姚家的第三代也可以慢慢的长大,可现在的姚家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一直不让家里人知道真实的情况,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妹妹姚晓丽,她在家里没钱后,就从每学期六元七角的小学转学了,去了每学期二元五角的小学读书。
她并不清楚家中越来越坏的经济,这两个月哭了好几场,还时常想要吃肉吃蛋——可她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只是想要自己过惯了的生活,却不知道家里已经没有了这个条件。
姚晓丽睁大了眼睛,她知道家中的状况有些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却是没有概念的,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没有买糕点糖人的钱,过年没有新衣服,但吃肉的钱总是有的,可听姐姐的语气,家里好像比这还要糟糕的多。
姚晓瑜喘了两口气,见周春花的表情渐渐松动,又用姚天睿添了一把火:
“大哥,你觉得家里还有多少银钱?”
被突然提问的姚天睿满脸茫然,但还是下意识的作答:
“百来个银元总是有的吧。”
姚大牛在他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说给他攒下了一大笔读书钱,虽然近几年没怎么说,但他觉得多少还是留了些下来,只是奶奶觉得怕后面挣不到钱,才没现在就把钱拿出来用了。
“哪有这么多。”
周春花下意识的反驳,姚晓瑜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奶奶,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周春花叹了口气,脸上多出几分忧虑和苦楚。
“也是该说说了。”
周春花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回了房间,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纸,那是姚晓瑜跟着她还债的时候,签下来的欠条。
“叮叮当当——”
一小把铜元被放在桌上,瞧着可怜的紧。
“我昨天交了房租,这二十八枚铜元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姚晓瑜看着那厚厚的借条,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在不停的跳,只存在于记忆中和出现在现实里的借条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那些她一笔一划写下的数字在姚晓瑜面前来回的漂,让她觉得头昏脑涨。
“晓丽,把你没用过的本子拿过来,再拿一只削好的铅笔。”
姚晓瑜没打扰周春花分钱,低声让妹妹去拿纸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录好了支出,回头在收入的花销上才能从容。
“没有没用过的本子,用过的可以吗?”
姚晓丽小小声的问道,姚晓瑜看着妹妹眼睛里的紧张,一边觉得心酸一边点头,一个本子也就两铜元,家里却连个备用的都没有。
姚家以前别说白纸,钢笔和毛笔都是打了专门的架子放的,姚平安好练字,持的是湖州笔,磨的是徽州墨,用的是端州砚,连写字的纸张都是上等的宣纸,可惜后来兵灾民匪,一件件都被卖了出去。
“二姐,给。”
姚晓丽跑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本子和笔拿了过来,铅笔快被用秃了,顶端也就超过木料两毫米左右,但还能写字,姚晓瑜也就没急着削。
“这是明天要交给车场的份子钱,要先给钱才能拉车。”
周春花指着分出来的十三枚铜元说道,车份就是车租,一般都在一角到一角五之间,各个车行的规矩不同,周春花换了好几家车行,最后发现这家的要价虽然有些高,却还算干净,便定了下来。
二十八个铜元已经很少了,十五个瞧着更是可怜兮兮,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周春花却还没说完。
“厨房的米只够吃两天的了,蔬菜已经吃完了,调料和柴火也要补充。”
众人的脸色越发惨淡,周春花却只是坚定的把铜元一个个拿走。
“蔬菜要一个铜元。”
十四个。
“柴火要一个铜元。”
十三个。
“鸡蛋……”
周春花刚把这两个字吐出来,就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包括前两天还嚷着想吃蛋羹的姚晓丽。
一个银元能买一百五十多个鸡蛋,可那是整买才有的价格,她们这种一枚枚买的,一个大点的鸡蛋就要一铜元。
吃不起,真吃不起。
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周春花的手缩了回去,院中人的心刚放下一半,姚晓瑜就开了口:
“奶奶,除了蔬菜,每天还要买点豆腐。”
姚晓瑜已经悄悄观察过,除了陈春花身上还有点肉,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很瘦,虽然没有镜子,但瞧着自己跟姚天睿一样的竹竿手,她应该也跟这些瘦子没什么区别。
他们都需要补充营养,豆制品算是最廉价的植物蛋白。
“豆腐补身体,吃了不容易生病,便是每天都吃,一个月也只花三十个铜子儿,可若是为了省这些钱病了,大夫的出诊费都不止这些。”
几个月前姚平安生病,大夫的出诊费就好几角钱,后来因为病情迟迟没有起色,请了名医上门,钱都是按银元算的,看病买药的钱还要另算。
这笔账算下来,众人虽然还是心疼买豆腐的开销,却也不再次反对,本以为铜元的减法终于结束,结果下一秒,姚晓瑜又丢出一枚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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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奶奶,最便宜的鱼肉一个铜元能买到吗?”
姚晓瑜不记得在哪个资料看到,说这个时代的三文鱼特别便宜,好像是改进了技术还是怎么样,总之是预算不足的人家开荤的第一选择,但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是不是还有更便宜的鱼,所以她选择求助周春花。
“大夫说了,爹身子弱,每天都要吃点肉,或者吃一个鸡蛋,不然再生病,就不是一百银元能治好的了。”
姚晓瑜的身体还没痊愈,说话都带着气音,但有理不在声高,在众人后知后觉的想起大夫的叮嘱后,便没了争辩的底气,姚平安看着自家的女儿,眼中都带了泪光。
姚晓瑜有些心虚的避开姚平安感动的眼神,她提出并不只是关心当爹的身体,还因为姚平安是个不吃独食的性子,就算因为身体原因,买回来的鱼肉他要吃大半,姚家人却也多少能分到一点。
她现在的身体一步三喘,实在需要营养。
“倒是能买到东洋鱼,可一个铜元顶多也就买点碎的。”
周春花皱着眉头说道,东洋鱼也叫萨门鱼,是红色的咸鱼干,五个铜板能买一大份,但卖鱼的小贩脾气好,只要多说几句,一个铜元也能买到些边角料。
“这个倒是无所谓,煮到粥里,刚好省了买盐的钱。”
姚晓瑜见周春花不反对咸鱼煮粥,心里更多了几分高兴,然后又想要叹气——家里实在太穷,锱铢必较到多点肉星都这么亢奋。
众人对不买盐没什么意见,盐价虽然不贵,但买一次也要几个铜元,能省一点也是好的。
除掉买肉的钱,桌上能自由支配的铜板便只剩下十一枚,他们还得庆幸院子里有水井,他们还要留下一笔去买老虎灶的水筹。
老虎灶是专卖滚水的铺子,一般是一个铜子十勺水,有人一次可能只要两勺,店里的人便找还八根水筹,再来就能凭筹换水。
“还行,至少没欠债。”
姚天睿看着拢共二十多个还要分三份的铜元,努力的安慰自己,就是声音怎么听怎么飘,黎秋月冲着大哥投过去一个怜悯的目光,确定自己坐着的地方姚天睿扑过来都挨不着后,便等着周春花引爆最后一个惊天巨雷。
“这些是我们家的钱,这些是姚家欠的债。”
“什么?!”
异口同声的惊叫吓跑了屋顶的麻雀,姚晓瑜坐直了身体,准备记录欠债的总数,记忆力好和过目不忘还是有区别的,相较于模糊推算出来的大概,她更喜欢精确的数字。
终于能分担重担的周春花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开始一张张念起了纸条上的欠款,姚晓瑜在写欠款的时候用了文字在上数字在下的组合模式,周春花不识字,但阿拉伯数字还是会认的。
周春花一张张念,姚晓瑜刷刷的写,每个数字都不算太大,但等到念完以后……
“总共六百七十二块五毛四。”
众人眼前一黑,姚家夫妻相互搀扶着才没有滑落在地,周春花叹了口气,她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但姚大牛之前借的实在太多了。
“明天我跟大哥去贺家书局,问问他们需不需要抄书。”
姚晓瑜给这场资产盘点做了收尾,大家各自散去,只是心里总压着一块六百多的石头。
4. 抄试卷赚钱
姚晓瑜是被热醒的。
现在的上海已经过了农历的七月半,却还是热得慌,在姚晓瑜的记忆里,秋老虎可以逞凶到农历的九月份,一想到还要在热浪里熬这么久,夏天离不开空调的姚晓瑜就觉得眼前一黑。
挣钱,必须尽快挣钱!
姚晓瑜的眼中出现了凶光:她要冰块,还要风扇!
“嗡嗡嗡~”
“啪!”
还要蚊香!
姚晓瑜打死在身边骚扰的蚊子,在心中默默补充。
家里的钟表早就卖了,姚晓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也不着急睡觉,就着月色欣赏姚家的小院。
姚大牛在买下这块地的时候,是抱着养老的心态建的房子,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做成了四合院的格局,外面还做了快三米高的院墙,瞧着便觉得安全又漂亮。
只是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姚家便将房子整租了出去,只留下自家要住的东北角的后罩房,还专门建了围墙将彼此隔开,在东北方向重新凿开一道小门,看上去还是一个整体,其实两家人泾渭分明。
跟白手起家的姚家不同,租了他们房子的秦家背后有人,在这边站稳脚跟手头宽裕后,便三番五次的提出买房,姚大牛一直不愿意,直到打算北上孤注一掷,才用房契换了银元。
可惜没个好结果,现在反倒是姚家跟秦家交租,主客互换,实在世事无常。
姚晓瑜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天气实在太热,她不耐烦盖被子,取了手帕遮住肚脐眼,睡了个回笼觉。
然后又被热醒。
姚晓瑜:……
她看着微微亮的天色,揩去头上的汗,下楼用布巾擦了身子,又去厨房舀热水洗脸,温柔已经在灶台上忙活,背后湿了一大片。
“娘,我帮你烧火。”
姚晓瑜洗了脸就要往灶口蹲,她在现代会煎蛋煮面炒青菜,但用的都是天然气,土灶台从没碰过,好在原主因为跳级总是忙得很,也就会个烧火。
姚大牛不是个磋磨人的性子,东罩房的灶口也仿了火炕的烟道,一口灶台两口锅,大锅炒菜做饭,小锅就顺便烧点热水。
只是丧事办完后为了抵债,两口铁锅也被卖了,现在安放在上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陶罐,烹饪的手段也只剩下蒸煮。
“不用,已经可以吃了。”
温柔把米粒捞出来,一边多一边少的分到两个碗里,这是周春花和姚平安独有的待遇,周春花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尽可能的喂饱;姚平安实在体弱,只能吃点白米饭。
周春花吃了早饭,一抹嘴就去上工,姚晓瑜带着买菜的两文钱跟着姚天睿出门,温柔欲言又止,姚晓瑜只当没看见。
“娘好像有话想说。”
在路上,姚天睿有些不确定的问妹妹。
“她不想让我出门。”觉得女孩子不应该抛头露面。
姚晓瑜回答的很自然,温柔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帮女儿避坑,只是她并不愿意走那条路。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走到了贺家书局,姚晓瑜看着汗出如浆的自己,又看了眼只是额头微微见汗的姚天睿,默默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等有钱后。
运动以后会打开胃口,不然也不会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姚家现在的粮食只够维生,姚晓瑜要是一意孤行,几天以后就是哭声一响布一盖,全家老小等上菜。
贺家书局算是上海的老店,过了三代人,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以前卖的是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四书五经的科举书籍,笔墨也卖,近几年还多了钢笔纸张,铅笔簿子,生意很是不错,姚晓瑜从街口赶过来的功夫,已经进出了好几个客人。
“贺爷爷不在。”
姚天睿四处看了一眼,有些慌张的低声说道。
民国二年的时候,贺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就从掌柜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把书局交给了长子,但也经常会过来看两眼,谁知道他们兄妹的运气并不好,今天贺老爷子居然没来。
他终究年轻,碰上预料之外的事情就有些慌了。
“不怕。”
姚晓瑜踮起脚拍拍他的脑袋,看到姚天睿震惊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虽然有一米八,却时不时哭成表情包的表弟,只能眨眨眼睛,抓着姚天睿的手把人拉到掌柜面前。
“两位要买……天睿?你来是……”
贺掌柜习惯性的问话卡在半截,显然是认出了姚天睿,只是不知道这姚家的少年想做什么。
借钱?
他爹挺喜欢姚天睿,他对这小子也没什么恶感,但姚家实在是没什么兴旺的气象……算了算了,好歹姚天睿也叫他一声大伯,要是真的开了口,最多只能借十枚银元,而且只有这一回!
“我……”
姚天睿想把抄书的打算说出来,可才吐出一个字,嗓子就跟被浆糊粘住了一样,怎么都出不了声。
姚晓瑜看着姚天睿的脸渐渐涨红,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把人逼得太紧了。
姚天睿觉得自己是大哥,但姚晓瑜在心里是把他当弟弟看的,主要她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现代信息又发达,再怎么不接触社会,也比姚天睿要成熟的多。
“贺掌柜,我和大哥过来,是想问问您这边有没有需要抄写的书籍或者文稿。”
确定姚天睿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心理建设,姚晓瑜也只能自己顶上。
“你是……”
贺掌柜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姚家有一儿二女,但除了姚天睿,另外两个女孩子几乎不怎么在人前出现。
“我是姚家的二孙女。”
姚晓瑜主动介绍,温柔是典型的旧式女子,教导子女也是按照她学过的来,原主小时候听话,长大忙着读书,虽然也拜访过贺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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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跟贺掌柜见过面。
“哦——”
贺掌柜恍然大悟,姚大牛前两年没少炫耀,说他孙女乖巧听话还漂亮,最重要的是聪明,小小年纪就上了初中,也就是女娃读不了大学,不然他肯定把人继续把人供上去。
他当时还觉得姚叔是想孙子想疯了,才闭着眼瞎吹,但这个小闺女……怎么就不是他们贺家的呢,他们家也缺读书种子啊!
“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要出来挣钱?
贺掌柜有心想问姚家的情况,又怕戳了两个孩子的伤疤——兄妹两的年纪实在称不上孩子,但这个时代普遍读书晚,贺掌柜的儿子比姚天睿还大两岁呢,今年还在读高小的最后一年。
“爷爷亏的太多了,我们能当的都当掉了,还是欠着债,要是再不赚钱,过两天就只能张嘴接风。”
姚晓瑜说的很坦然,她们现在的生活的确困难,但并不是什么不正当行为导致的,只是纯粹的倒霉。
“所以贺掌柜,您这有我们能抄的东西吗,我们毛笔钢笔都能写,什么活计都能接。”
姚晓瑜仗着自己年纪小,睁大了眼睛装可怜,贺掌柜看的分明,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我这都有一批固定的抄书人,”
姚天睿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姚晓瑜却依旧看着贺掌柜——没摇头就不是彻底的拒绝!
“不过昨天红英小学的国文老师过来,说要抄写一批试卷,只是价格偏低……”
最近贺家书局寻摸到一批医书,给大夫传了消息后,定出去不少,抄书人全在忙这件事,试卷他本来想带回去,让家里的子侄练字,顺便赚点零花钱的。
但姚家实在可怜……罢了罢了,给谁赚不是赚,他的抽成又不会变。
“我们干。”
姚晓瑜连价钱都没问,便一口答应下来,家里都要断粮了,能赚一点是一点,只要不当黑奴,她都认。
……当黑奴也认,但只做一回。
“试卷要用钢笔写,不能有太多的涂抹和错别字,抄一张能赚三文半,一共要三十二张,三天要抄完……”
涉及到贺家的口碑,掌柜便严肃了不少,姚晓瑜一条条认真听着,生怕哪一条规矩没记住,辛辛苦苦干三天,最后还得倒找钱。
“一张试卷字数不少,你们能抄完吗?”
说着说着,贺掌柜便有些担心起来,他知道姚家的两个孩子读书成绩不错,但写作业跟抄书可不是一码事。
“能。”
正估算着字数,计算大概工价的姚晓瑜条件反射的抬头,毫不犹豫的开口。
一张卷子四五百字,抄完拿三文半,平摊下来一千字有七八文的报酬,虽然比起估算的价格是打了对折还往下压,却也能买到两斤大米,全抄完就是一百多文的进账,是周春花几天的收入!
“我们肯定能抄完,爹也能一起抄。”
5. 给一瓶墨水
“贺掌柜,能给我们一瓶钢笔的墨水吗?”
姚晓瑜小心的将抄写用的白纸收好,才看向贺掌柜,她和姚天各有一支钢笔,但墨水在考试后就用完了,这些试卷明确要求了要字迹清晰,他们直接往墨水瓶加水可能达不到要求。
“这……”
钢笔和它配套的墨水都是进口的,并不便宜,贺掌柜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对上姚晓瑜的眼睛的时候,才想起两人是在家抄写。
在抄写这一行,抄写人的笔墨一般都是由付钱的人家提供,贺家书局也是一样,为了防止有人浪费或者偷拿,往往都会专门有一个抄写的房间,不合格的纸张要自己掏钱买下,但笔墨是不发愁的。
也有些人在抄书的时候会自带笔墨,但那又是另一个价钱。
“若是不够,就再来拿。”
小小年纪出来赚钱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吧。
“多谢贺掌柜。”
姚天睿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姚晓瑜只能自己顶上,她和原主都不知道抄书这一行的付款规矩,只能继续问:
“贺掌柜,我们明天把抄完的一部分试卷带回来,您能先付一点铜元吗?”
十个铜元的家底实在是没法让姚晓瑜安心,而且拉黄包车也不是天天都能赚到钱,很多人还是更喜欢年轻的车夫……姚晓瑜不让自己往悲观的方向思考,只看着贺掌柜不说话。
“你们家艰难到如此地步了?”
贺掌柜惊诧的瞧着姚晓瑜,他还以为张嘴接风是玩笑话,但瞧着这着急拿钱的架势,家里不会真的断粮了吧?!
“爷爷过世的时候……”
姚晓瑜没有再说下去,但贺掌柜已经明白。
这个时代的有钱人都看重自己的葬礼,他去给姚老爷子送奠仪的时候,那灵堂处处挂着白布,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白天夜里都有人吹拉弹唱,热闹到了头七。
贺家书局的生意忙,吃白席的时候,是贺掌柜弟弟带着人去的,贺掌柜的孩子回来以后,还跟妹妹数席面上有几盘带肉的,夫人回来也夸贺家办事讲究,但这两个字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姚家也是不会变通,死人哪里比得过活人。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要是姚家真的在葬礼上简薄,贺掌柜会觉得姚家太过冷血;但现在姚家为了葬礼倾尽全力,他又觉得活人更重要,对面前的两兄妹有了更多的同情。
“一张先给一文钱,行吗?”
姚家二小姐跟他的三女儿一个年级,身形却要瘦弱的多,小心翼翼看过来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纵使知道贺家的书局都是全写完才付款,他也不忍心拒绝。
“……就这一回。”
他的私房钱还有一些,三十多文他先垫着吧。
“多谢贺掌柜。”
兄妹俩带着试卷和墨水出了书院,姚天睿被风一吹才迷迷糊糊的回神,想起刚刚自己在贺家书局的张口结舌,有些愧疚的接过妹妹手上的白纸和试卷。
“我来拿吧。”
姚晓瑜没拒绝,只是将墨水抓在手里,这个时候种花自己的轻工业还没有起步,墨水和钢笔都是舶来品,价格昂贵,原主读中学的时候姚大牛带她去买钢笔,她选了一支相对便宜的,花了三元八角。
手上的墨汁也就是一两多一点,是贺家书局最便宜的一款,也要好些铜元,要是她硬着头皮自己承担,赚的钱或许还不够买墨水的。
“对不起。”
姚天睿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越想越觉得愧疚,突然收到道歉的姚晓瑜一脑袋问号,好在姚天睿没当谜语人,姚晓瑜下一刻就知道了原因:
“我才是哥哥,刚刚却一句话都没帮着说。”
姚天睿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学习比不上晓瑜就算了,工作也找不到,好容易有了个能挣钱的出路,还张不开嘴。
“没事。”
姚晓瑜是真没什么负面情绪,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但堂表的弟弟妹妹可不少,她从来都是大姐头,姚天睿的表现虽然算不上好,但她又不是没带过更差劲的。
“你只是不太习惯,慢慢来就好了。”
从有底气的少爷直接无缝衔接到穷光蛋,有落差是肯定的,姚晓瑜能理解这种心态,但不可能一直让姚天睿当鸵鸟。
“待会儿去秋家点心铺的时候,你试着跟在我后面说两句话。”
姚晓瑜安慰了两句,燕国地图就到了结尾:每天多说一点,循序渐进的脱敏。
姚家现在养不起少爷。
秋家点心铺是贺掌柜推荐的,姚晓瑜问贺掌柜哪里有能挣钱的手工活,贺掌柜想了想,说甄家的绸缎庄子要做一批虎皮帽,秋家前两天好像也接到了一笔大单子。
姚晓瑜想了想,就决定去点心铺子看看,不管是因为绸缎铺子肯定要押金,还因为那个铺子的掌柜,也是姚天睿上门想要一封推荐信的时候,极尽讥讽之能事。
要知道,在姚大牛有钱的时候,他们可是绸缎庄子的常客,掌柜从来都笑脸相迎,两月前办丧的时候,为了让姚家用他们的布料,甄家掌柜可没少跟他们攀交情!
结果现在……就这个前倨后恭的臭德行,他们上门估计也就是白白挨一顿羞辱。
“好。”
姚天睿也知道家中的状况,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心里更难受了:妹妹说他不太习惯,那妹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更不习惯吗。
都是他没用,才委屈了妹妹。
“待会儿,我先去问吧。”
姚天睿想了想,又说道,姚晓瑜没反对。
秋家点心铺子离书局不远,也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姚晓瑜便看到了招牌,可能客人常来的时间点还没到,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姚天睿跟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姚晓瑜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乘着没人的时候赶紧说。
姚天睿咬着牙踏进店铺,秋家的掌柜两月前才接了姚家葬礼上的点心供应,看着姚家的少爷进来,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姚少爷想吃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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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睿好容易打好的腹稿顿时全没了,姚晓瑜看着他脸上的一片空白叹了口气。
“……我是来问问,你们家有没有能做的手工活。”
姚晓瑜自觉叹气声不大,停在姚天睿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他看着妹妹又要上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两步,将卡在喉咙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姚天睿觉得自己声音很大,其实跟蚊子嗡嗡差不多,好在掌柜听清楚了,不需要再重复第二遍。
秋家掌柜是个圆滑的性子,确定姚天睿没有开玩笑后,便说他们最近接到了一笔点心单子,要糊一百五十个纸盒,给三文钱。
这是市面上的正常价钱,他本来打算找附近的妇人来做,但姚家都上了门,在真的有活的时候,也不好让两人空着手回去。
“这盒子糊起来并不少,你们能拿过来吗?”
折纸盒没什么难度,但一百五十个点心盒子的体积不小,兄妹俩看着都瘦巴巴的。
“能拿过来。”
秋家掌柜的态度好,姚天睿也渐渐从情绪中脱离,说话的时候自然了不少,秋家掌柜见他这么笃定,也就同意姚家把纸盒带回去,两兄妹在回去的时候累的喘气,却高兴的不行。
“晓瑜,我做到了!”
姚天睿想着刚刚自己跟秋家掌柜的交谈,兴奋的开口,姚晓瑜也没有泼冷水:
“我看到了,大哥很厉害。”
她不会一直待在姚家,姚天睿能立起来,对自己和姚家都好。
两人空着手出去,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进门后离饭点还有好些时候,肚子却已经开始打鼓,温柔看的心疼,匆匆舀了碗粥递给儿子。
为了节省柴火,家里每天只在早上煮一罐粥,中午和晚上都是舀了直接吃,姚天睿早习惯了冷粥的滋味,接过来一饮而尽。
姚晓瑜看了眼温柔空着的另一只手,自己去了厨房,用自己在大学舀免费汤的经验,溜边沉底轻捞慢起的舀了一勺稠粥,等温柔赶到食堂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半。
“这是一家人的饭,你怎么偷吃……”
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小,姚晓瑜看了眼外面的姚天睿,又看了眼温柔,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我们找到活计了,晚上可以多煮一瓢米。”
咽下最后一口扎喉咙的红薯,姚晓瑜终于开了口,把碗往灶上一放,便大步的出了厨房门,临走的时候,眼神在温柔的脚上一晃而过。
“大哥,墨水呢?”
姚晓瑜拿着钢笔下来,就看到姚天睿已经开始抄写了,试卷只有一张,她并不着急,而是仔细检查着钢笔的状况。
很好,还能用。
姚晓瑜把钢笔灌满墨水,便在姚天睿的旁边坐了下来,认真的开始抄写,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便熟练许多。
温柔洗了碗出来,见两人在抄写试卷,也不敢打扰,只在旁边糊着纸盒,姚平安也在旁边帮忙,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两兄妹。
他的钢笔毛笔,早就连着架子都卖掉了。
6. 借钢笔
姚晓瑜怕自己写出简体字,抄写试卷的速度并不算快,写完一份以后,太阳便走到了脑袋顶上,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中午吃的是早上的冷粥,周春花没有回来,黄包车的生意在饭点是很好的,一个铜元的大饼对姚家并不便宜,但中午拉一趟车便能赚回来,她舍不得这份收入。
咽下最后一口红薯,姚晓瑜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姚平安,决定给人打打鸡血:
“爹,你今天先跟娘糊纸盒,要是我们抄写的试卷合格的话,明天我跟大哥就去问问贺掌柜,能不能借一支二手钢笔。”
钢笔的价格并不低,原主的同学钢笔尖坏了,找人修也没修好,便买了一支二手的继续用,也花了不少钱,只是那个同学的口风紧,她只知道买钢笔用的是银元,具体的数字却是不清楚的。
但按照最低的一个银元来算,他们两个抄完这些试卷也就赚到了,便是家里缺粮,也不过推迟几天,在这种赚钱的速度下,姚晓瑜并不觉得向贺掌柜开口有多么艰难。
“要是不行……”
大饼很香,好在姚晓瑜也做过洗脑失败的准备,反手又是一碗迷魂汤:
“要是贺掌柜不借,那我就去找同学借,最便宜的钢笔只要一个银元,一张试卷三个半铜元,全抄完再加点钱,就能买一支。”
姚晓瑜嘴上说的信誓旦旦,其实根本不知道二手钢笔的价钱,但鸡汤还是要灌下去的,姚平安只是身体虚弱,又不是不能赚钱,怎么能摸鱼!
不过要是能租钢笔就好了,哪怕贵一点,现代的姚晓瑜习惯了真金白银的明码标价,实在是不喜欢这种睁眼就要欠人情的日子。
一碗鸡汤灌下去,姚晓瑜满意的看到姚平安下午重新对糊纸盒充斥了热情,至于温柔失落的眼神……她不愿意识字,连话本子都不怎么看,还是等明天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裁缝铺要做手工活吧。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琢磨家里的吃饱计划,一边抄着试卷,一张试卷四百三十七个字,繁体字写的费劲,等天光暗下来,才勉强写完五张,旁边的姚天睿跟她差不多,两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总共写了十二张。
明天送去贺家书局,只要通过,就能拿到十二个铜板,能买三斤多的米。
“今天先写到这里。”
晚上姚家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点灯的,蜡烛和灯油都要钱,他们一般都是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昨晚所有的事情,乘着天还没黑抓紧时间吃饭,然后洗漱睡觉。
姚大牛建宅子的时候,还曾想给宅子里通电灯,只是当时不允许私人建筑拉电线,后来允许了,姚家却没有了这个财力。
“我回来了。”
院门打开,周春花左手右手各拿着个荷叶包进来,见众人还没吃饭,就把荷叶包塞给姚平安,让他加到粥里。
小一点的荷叶包的是鱼肉碎,花了一个铜元买的;大一点的是半张大饼,已经冷透了,掰起来倒是不难。
温柔裹了小脚,虽然也做些家务事,但这种来回跑腿的活计,周春花一般都交给姚家其他人做。
“多舀一瓢米进去,今天我们吃稠粥。”
周春花明显碰上了好事,说话都轻快了不少,姚家人的心里都跟猫抓一样,最后还是姚晓瑜先张了口,周春花显然也在等人问,稍稍卖了个关子,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
她今天上午拉完两趟车,便碰到一个带了好几位保镖的中年男子,随手点了她和其他几位车夫,一人一辆车的去赶麻将场子,也就十来分钟的路,便赚了两个银角子。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周春花说起来的时候,惋惜却要多过喜悦,她在路上拉车的时候想开了,但现在回忆起来,又觉得不甘心——
“那人原本给的不是银角子,是大洋。”
那个男人下车的时候,刚好碰上一位卷头发的女子,可能是要在美人面前彰显气概,他随手摸出几枚大洋,让门口守着的人付给黄包车夫们当车资。
结果门口那个人直接把大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抓出一把银角子发给他们,那大门辉煌的很,车夫们根本不敢争辩,虽然也赚的比平时要多得多,却憋屈的很。
“要我说啊,那个肉丝女士就不该那么着急进去,但凡晚上一小会儿,我们也能把钱拿到手啊。”
周春花跑了两个月车,虽然并不多话,却也被动的增长了些见识,比如她知道现在城里流行的是上袄下裙的打扮,也知道现在对女人的称呼除了惯常的小姐,还有不常见的女士,但英文这种东西,对她还是有点太遥远了。
“那位的名字也怪,叫什么肉丝啊,听的我直吞口水,看着路上的羊肉包子差点走不动道。”
姚家因为姚平安的身子骨,每天都要采买鸡鸭鱼肉,周春花跟着吃了这么多年,也早就无肉不欢,这几年条件不好,家里便只买了一点肉专供姚平安吃,她是真的馋。
“那应该不是肉丝,”
姚晓瑜开头还没反应过来,连着几个肉丝出现,她便有点憋不住笑了,她在现代的不是语言专业,英文在上大学以后就还给了老师,但有些常见的单词还是认得出来的。
“那个男人说的应该是rose,是洋人的称呼,用我们国家的话来说,就是玫瑰。”
姚晓瑜这么一说,周春花才恍然大悟,她在卖花姑娘的篮子里见过玫瑰,红艳艳的花朵可好看,那个女人怎么看都没多少肉,但的确比得上花。
“那洋人的称呼也够奇怪的。”
周春花感叹一句,去厨房看了眼陶罐里的粥,见煮好了便分装到碗里,六个碗都被填满了,锅里还有个底没盛出来。
“多煮了点米就是不一样。”
周春花端着自己的碗出去,让其他人自己端碗去吃,早上和中午都要干活,伙食上有些区别,晚上都是倒头就睡的主儿,吃上也没必要特意分开。
萨门鱼干为了延长保存时间,晒得很干,加了许多盐,吃着很硬也很咸,但放到粥里煮一段时间,咸味就淡了不少,姚家人都吃的很香,有人要是吃到了大一点的鱼肉,便跟得了宝藏一样喜悦。
一小包鱼干分到六人吃的粥里其实没多少,却大大提升了姚家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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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指数,姚晓瑜嚼着嘴里的鱼肉,更坚定了以后不亏待嘴的信念。
“奶奶,我们这边也有好消息……”
姚晓瑜把今天接到的抄写活计和手工活一说,本就高兴的周春花嘴巴更是咧到了耳朵后面,家里赚不了钱一直是她的心病,拉车的钱的确不少,但她还能拉几年呢。
现在家里都能挣钱了,周春花才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光。
“……我明天去问问贺掌柜,能不能借一只二手钢笔,让爹也跟着抄书。”
姚晓瑜说着自己的打算,却被周春花直接打断:
“借什么啊,直接租一支就是了。”
见姚晓瑜还想说什么,周春花直接一锤定音。
“听我的,今天把盒子折完,明天去见贺掌柜,要是抄书的行当能做下去,我带你们去寻钢笔,保管好用。”
见周春花铁了心,姚晓瑜也没再说什么,心中反倒放心不少:这种需要钱的租赁服务才是她真正的舒适圈;姚平安倒是想说什么,被周春花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没赚钱的人别说话!
周春花是有点迷信的,她只说了这两个银角子的来由,没说今天碰上的另一桩事。
她得了银钱以后极为高兴,平时只吃一张大饼,今天咬咬牙买了两张,但因为饿习惯了,吃了一张以后就吃不下了,她舍不得浪费,便找小贩要了一张荷叶,把饼子包好放在胸口,想着晚上带回去吃。
然后她接了一单生意,在回去的路上,对面走着的人直接倒了下来,一头栽进了她的黄包车里。
?!
她擦得干干净净的车!
周春花匆匆把人从车上放到地上,毫不意外的发现车座上有了清晰的对方的脸,她转头看向依旧没醒的人,通过这段时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看出对方是被饿晕的。
她擦了车本来想走,胸口的大饼却格外有存在感,周春花于心不忍,又舍不得一个完整的饼子,便撕下来一半,掰碎了就着住竹筒里的水喂给地上的人。
那人醒了以后想给周春花钱,在身上摸来摸去都没有摸出一个铜板,最后有些尴尬的说她给周春花算一卦,也就是她开了口,周春花才发现这人是个女子。
周春花没什么文化,女子说了一大堆,她也没听懂几句,最后女子都无奈了,直接用大白话告诉她最近家里不能借东西,不然可能会遭灾。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在最后一趟生意里,周春花拉着客人跑了个没去过的小巷,听到了租借钢笔的吆喝声,说什么今天和明天特价,押金从一枚银元降到两个银角子,租金一天一个铜元。
她本来也没在意,直到黎秋月提起借钢笔的事情,从她没到手的银元想到银角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碰上了高人。
人家都点明了不借东西,周春花自然不可能让姚晓瑜再去张口。
而庆幸自己好心的周春花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林落雨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哼着歌离开:
“半张薄饼半条卦,说不出二囡已换魂,那文曲落了姚家地,年老方才归巢里……”
7. 交试卷
因为明天不打算拉车,纸盒的数量又多,在吃过饭后,全家便借着桌上小小一点光亮,一起糊纸盒。
姚家的烛火是自己做的,竹筒里装上二两油,一小节棉线放进去浸透,再将一头拉出来,点火,就是一盏暗暗的小灯,姚晓瑜看着那点光亮,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烛火如豆。
在这种灯光下做事对眼睛不好,但姚晓瑜暂时也没有选择,煤油灯早已经被卖了抵债,姚家现在也着急用钱,再便宜的东西只要不是立刻就需要,手里的铜元便不太会花出去。
再等等。
姚晓瑜一边糊纸盒,一边对自己说道。
一百多个盒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分在六个人头上便不算多,姚家并没有熬太久的夜,便把所有的盒子做完,然后都去洗漱睡下,姚晓瑜有心问下蚊香的问题,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好在她也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白天消耗的精力实在很多,便是天气又闷又热,黑白花脚的先生一直在耳边教导,姚晓瑜还是转眼便入了梦乡,然后在第二日的清晨一头汗的醒来。
擦身,洗脸,姚晓瑜打理自己的功夫,周春花挑着扁担进来,里面是好些豌豆茎。
“把豆子剥了,中午煮粥吃。”
蔬菜是不值多少钱的,周春花出了一个铜元,农民便高兴的把豌豆杆子连根拔了许多出来,见周春花不好拿,还主动借了扁担。
“等挑了盒子回来,我便把扁担还回去。”
姚家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家里欠的债实在太多,但凡值点钱都被卖掉了,要不是姚晓瑜和姚天睿要上学,钢笔也留不下来,但开销依然很大,最贵的便是房子的租金。
这个时候的上海很繁华,相对的租金也很贵,她们这个房子地理位置好,用的材料也很实在,还是两层半带院子围墙的小楼,秦家看在他们是原来的住户的面子上给了低价,也要六枚银元。
同等地理位置的平房,至少都要八元才能租到。
而房租又是不得不花的,城外的乡下固然有便宜的地方,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姚平安虽然是个成年的男人,可体弱多病,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姚家一旦被摸清了家庭情况,便极容易遭受危险。
姚家很穷,但在这个时代,人本身便是一种财产。
“豆皮也是能吃的。”
这个时候的豆子并不算老,豆荚是看不见纹路的绿色,掐一下能留下明显的指甲印,姚晓瑜是在赣省长大,各种各样的皮从小吃到大。
“怎么吃?”
周春花没有觉得姚晓瑜在胡说,虽然她不识字,但读书人在她心里都带着天然的光环,二孙女读书的时候跳级,中学的时候跟说洋话的老师读书,成绩还样样优秀,知道豌豆皮能吃也很正常。
“选这种能掐出指甲印的豌豆皮,把里面的薄膜和两边的筋撕掉,洗干净直接下锅就行。”
姚晓瑜的家里常做豌豆皮,一般都是辣椒和大蒜炝锅,然后把豌豆皮下锅爆炒,变色以后放一把豆蔻,出锅之前加盐调味,不需要太多心思,便是清脆可口的一盘好菜。
不过豌豆皮煮粥的话,还是切成小块比较容易入口,但家里连一把菜刀都没有,姚晓瑜也就没说——在没有刀和剪子的情况下把豌豆皮弄小,听起来像在故意折腾人。
“杆子记得放到柴火旁边,晒干了也能烧。”
周春华见温柔点头,叮嘱了一句便去厨房舀粥,昨天已经把鱼肉全吃完了,早上的粥依然是红薯和大米的组合,姚晓瑜努力往下咽,吃完便跟姚天睿和周春花出门。
“小鱼……”
剥豌豆的温柔看着出门的姚晓瑜,皱着眉头叫道,姚晓瑜只当没听见。
姚晓丽羡慕的看着姐姐的背影,手上剥着豆子,腿却想乘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往外走,但走了一个女儿的温柔怎么可能放过第二个,轻轻揪着耳朵把三女儿带回来。
“爹……”
姚晓丽试着向父亲求助,父亲只是摇摇头,继续埋头剥豆子,豌豆和豆皮分开放,扯下来的一点点小筋会放到簸箕里,跟豆杆一起晒干用来烧火。
几人走到了贺家书局门口,周春花挑着担子,走的比两个少年人还快,今天的书局里面多了个人,瞧着比贺掌柜年轻些,见姚晓瑜和姚天睿进来,便用一种不太舒服的眼神打量两兄妹。
“贺掌柜,这是昨天抄完的试卷。”
姚天睿昨天在点心铺子磨出来的勇气过了一晚上好像就没了,站在书局里半天没说话,姚晓瑜只能自己顶上,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
贺掌柜仔细的看着两人抄出来的试卷,字迹并不算好看,但也横平竖直大小一致;有几张带了错别字,但及时改正了,并不多,试卷不是书,并不影响使用,一番挑挑拣拣下来,除了姚天睿最开始的一张,都通过了。
“这些是可以用的,十一个铜元,你数数。”
贺掌柜把铜元放在柜台上,姚天睿看着那张没通过的试卷,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贺掌柜,我们买一个铜元的纸张。”
姚晓瑜认真的数完一眼就看清的钱币,将一枚铜元推了回去,她们手上的纸张都是有数的,废掉了一张试卷,自然要买新的补充。
姚晓瑜说话的时候,那个不认识的人一直在发出冷哼,姚晓瑜见贺掌柜没有反应,便也只当是猪叫,直到走出店铺,姚晓瑜才听到贺掌柜对那人说话:
“现在看完了吧……”
这话一听就有故事,但姚晓瑜没有探究的意思,她跟上周春花的脚步,思索着点心铺子要是没了手工活,还有哪里能挣点零碎钱。
贺掌柜的弟弟不死心的走到门口,看着姚家三人的背影,确定他们没有回头的意思,才垂头丧气的回来,贺掌柜看着自己的弟弟蔫吧成了冻毛鸡,从嘴里发出刚刚弟弟发出的冷哼。
“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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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掌柜看着弟弟,他弟弟是老来子,他和媳妇从小当儿子养着的,现在在读中学,他昨天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弟弟回来,本来还挺高兴,特意买了半只烧鸡给家里开荤,结果这小子不知道在外面都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一心觉得姚家是来打秋风的。
开玩笑,他也干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真的打秋风他还分辨不出来吗,人家只是来求个活路,抄书也并没有要求字少钱多,做了事得到报酬,怎么就成了只要钱的人?
贺掌柜反驳了几句,结果这小子说什么“现在是做事拿钱,回头就是借点东西,然后就不还了,等你问的时候,他们就仗着没定契约赖账。”
饭桌上的贺掌柜气的脸红脖子粗,说姚家兄妹不是那样的人,弟弟死活不肯相信,最后两人气急了定下赌约,赌姚家两兄妹的人品。
赌约内容很简单:第二天姚家兄妹来交试卷,如果要借东西,会不会主动提签契书。
不借或者借了签契,都算贺掌柜赢,反之则是弟弟胜。
赌注是弟弟这次带回来的订单:乾隆三十四年的《天花精言》,总共2.5万字左右,需要抄十本。
这个单子并不算大,难得的是这本书的字迹清晰好分辨,对抄写人的要求也只是公正合理,但价格却高的很,去掉他们的牵头费能达到千字三角,还抄完一本就能拿到一本的钱。
要是贺掌柜胜了,这个订单就给姚家兄妹;要是贺掌柜输了,这个单子照旧挂在贺家书局,姚家兄妹抄出来的合格试卷照样给钱,但后面不准他们在贺家书局抄书赚钱,除此之外,贺掌柜还要给弟弟十个大洋。
本来弟弟都想好这笔钱怎么花了,结果姚家兄妹过来以后,硬是一句话没说,但弟弟也不是玩不起的,输了就认:
“我错了,我不该听同学的议论。”
贺掌柜从弟弟的话风中听出不对,眯起了小眼睛:
“我明天就把这个单子跟姚家兄妹说,对了,你同学说了姚家人?”
弟弟没发现什么不对,点点头:
“对啊,甄正青在学校说的,说姚家过不惯穷日子,肯定会动歪心思。”
贺掌柜点点头,甄正青他知道,是绸缎庄子掌柜的第二个孩子。
……
姚晓瑜并不知道自己跟刚找到一天的工作差点失之交臂,她跟周春花和姚天睿很顺利的交了纸盒,拿到了三个铜板,还接了个编草帽的工作:
上海最近流行用绸缎绣花的草帽,他有个朋友想趁着这个机会赚一笔块钱,但这种草帽都是小小一顶,只能专门找人编,一刻钟钱这人才从点心铺出去,秋掌柜见姚家来得巧,便把材料给了他们。
一共十顶草帽,一顶一文钱,最晚后天就要交货,周春花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带着两人去租钢笔,姚天睿刚才没吭声,路上实在是憋不住了:
“奶奶,我们家没有会编草帽的啊?”
8. 去当铺看笔价
“我会,回去我教你们。”
周春花看了秋掌柜拿出来的样品,瞧着像是小小一只没见过的款式,其实依旧是米字打底的旧样式,做起来并不难。
“奶奶,您还会这个啊?”
姚天睿有些惊叹的看着周春花,草帽和草鞋可不一样,这可是正经的手艺。
“以前帮了人,她感激我,就教了我编草帽。”
周春花轻描淡写,姚晓瑜却知道没那么简单,这个年代并不像信息发达的后世,学什么东西都得正经拜师,磕了响头送了礼,还得干上三年杂活,连洗脚水都得帮着倒,就这还不一定能入门。
也就是近几年才好了些,城里的徒弟变成了学徒,虽然还是要干活,每个月却能领上小洋二角,不算多,洗个澡剪个头,换一换补一补破了的鞋袜还是够的。
在这种师徒环境里,周春花还能学着手艺,这个忙是有多大?
姚晓瑜脚上跟着周春花走,思绪却已经飘飞出去,转眼便织出好几个故事,她在人人都能提笔的时代还能靠着写作站稳脚跟,除了每天稳定的输出,也跟她丰富的联想能力有关。
那被误认为是梦境的世界一角的确真实,但没有足够的水平,也化不成让读者接受的文字。
姚晓瑜小心的将自己的灵感储存好的时候,周春花也回想起自己学艺的经过。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周春花家一直穷的很稳定,虽然不至于把人饿死,每年春天却也要上山挖野菜,打了春雷以后的天依旧冷得很,周春花有一天上山的时候,发现有个老太太摔在坡下爬不起来。
那老太太周春花认识,也是个姓周的苦命人,生了四个儿子就一个养到了成年,好容易娶了媳妇又被抓了大兵,媳妇守了孙子整三年,硬是没有一条消息。
老太太实在是不忍心儿媳夜夜抓着菜刀过日子,把人劝的改了嫁,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老太太名下有田但耕不动,便租给了相熟的人家,自己编些草帽背篓之类的补贴家用。
周春花想着老太太家瘦瘦的小子,发了善心,下了坡把老太太背回家中,隔了两天老太太拿了一小篮子鸡蛋上门道谢,又悄悄问周春花要不要学编草帽的手艺。
周春花被这个惊喜砸懵了,问了老太太才知道,她下去的时候打草惊蛇,刚好赶走了一条乌梢蛇,加上背下山的这一回,拢共救了人两回。
乌梢蛇又称野鸡脖子,咬了基本就是个死。
“到了。”
周春花在巷子口停下来,里面的吆喝声虽然有些模糊,去也能听清是关于钢笔的。
三人走进去,很快就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带他们进门,放在桌上的钢笔被装在不同的盒子里,周春花一眼都没往花俏的款式上看,只问两个银角子的特价款是哪一种。
这话一出,戴着瓜皮帽的老头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豪客,态度便没那么热情了,手往边上的三只钢笔一指,让他们自己挑。
这几只钢笔是相同的款式,看上去也很旧,有一只笔盖上面甚至有了些破损,但笔尖都是完好的,姚晓瑜试着写了几个字,用起来也并不滞涩。
“奶奶,租这只。”
姚晓瑜举着手上的钢笔说道,这根的卖相是最好的。
周春花相信姚晓瑜的判断,掏出两个银角子付了押金,租了一星期的时间,老头取出两份不知道是抄写还是打印的契书,将钢笔的款式,价格,押金和租借时间等信息填上,让周春花按了手印。
“奶奶,我们去当铺看看二手钢笔的价钱吧?”
姚晓瑜见天色还早,主动说道。
租钢笔只是暂时的妥协之举,等回头存了钱,钢笔还是要置办上的,不只是姚平安,周春花,温柔和姚晓丽也要有自己的钢笔。
现在是没那个条件,等日子好过了,姚晓瑜绝不允许家里还有一个文盲!
“行,我也得问问冬被的价钱。”
拉黄包车赚的钱并不多,便是周春花不想当东西,听着众人咕咕响的肚子,想着没着落的房租,她想留着的姚大牛的东西也一样样去了当铺,现在还能称为念想的,只有脖子上的竹哨。
这是姚大牛亲手给她做的,到现在还能吹响。
“我们家……是该问问。”
姚天睿本来想问为什么要问被子的价钱,看到姚晓瑜以后又闭了嘴。
被子本来是足够的,但妹妹生了病,家里只剩每人一身的厚衣服和四床厚被子,周春花当了三床被,才把医药费给还上。
药费和诊费并不太多,但妹妹体弱,大夫在方子里加了吊命的人参,一两便要十多枚银元。
“还有煤油的价钱……”
姚晓瑜盘算着自己在物价上缺少的认知,眉头越皱越紧,很怕当铺老板被问烦了把她赶出来。
“煤油的价钱我知道,不必去问。”
周春花在旁边接了话,一点不觉得姚晓瑜不知道物价有什么奇怪的——读书可费脑子呢,更别说孙女还是跳级的,不知道柴米油盐也不奇怪。
姚晓瑜扭头看向周春花,眼睛顿时亮了。
跟她想的煤油灯和煤油都很贵的情况不同,因为有个天才推出了买煤油送灯的套路,煤油灯并不算多么昂贵,买一盏好的花不了几个钱。
姚晓瑜听到价格的时候很心动,但想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决定先用墨水瓶自己做。
考试带去的墨水瓶还放在房间呢。
至于煤油的价格——上海的运费便宜,竞争也不小,煤油并不算贵,一般都是一元八角三十斤左右,相当于七到八个铜元就能买一斤,但这是整买才有的优惠价,散卖的话,一斤要十个大钱。[1]
但是一盏煤油灯按照最亮的来算,一小时也不过三钱,便是每次点燃熄灭要浪费不少煤油,也能点三十多个小时,相当于每天花一个铜元能点三个多小时。[2]
买,等她再接点抄写工作就买!
……
“这个盖子裂了,所以格外便宜,只要一元五角。”
姚晓瑜恍恍惚惚的出来,心里就一个念头:钢笔可真够保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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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再存存钱,要是下次来这只钢笔还在,就买了给爹用。”
出了当铺,姚晓瑜给两人努力的打鸡血,被厚被子的价格打击到的两人也渐渐有了精神,姚天睿更是左顾右盼的观察起路边的小贩来。
有跳级的妹妹的压力在,姚天睿很少跟同学出来玩,前几天又一心忙着找工作,根本注意不到街上的场景,现在被猛的晃了眼睛,才发现街上到处都是人。
“好热闹啊。”
姚晓瑜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民国时期的上海街道,正如忙着收割的农民没工夫观察山上的枫叶有多红,忙着生计的姚晓瑜也看不到街道上的热闹。
也就是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身上的担子稍稍卸下来一会儿,姚晓瑜才将街道上的场景看到了眼中。
旗袍还没开始流行,女子穿的多是上衣下裙,也有些依旧是老式的上衣下裤;男子有穿西装的,也有汗衫的,有皮鞋布鞋还有草鞋的,卷发的外国女子穿着洋装,黄包车夫的脖子上搭着白毛巾……但最热闹的,还属那街上的千行百业。
“珍珠米,热腾腾的珍珠米——”
小贩提着保温的漆篮,从这边的巷子窜进去,又从那边的巷口冒出来,姚晓瑜还以为他是卖米的,问了周春花才知道,他卖的是现代早餐的一大角色,水煮嫩玉米。
也不奇怪,北方的白菜到了浙江,用红头绳一拴,就成了胶菜,还是跟猪打输了的文豪写过的呢。
“……甘草酸梅黄莲枝,还有怪味萝卜干哎……”
那边又有个小贩往巷子里钻了,周春花告诉姚晓瑜,他们是卖小吃的,现在还没到热闹的时候,梅雨之前会有小贩卖白糖梅子,卖炒白果的还没来。
“西瓜,西瓜——”
“哦!冷啊!卖冰啦……”
“冰淇淋,十个铜元一杯——”
这边的热闹还没瞧完,那边的吆喝已经完美的吸引了姚晓瑜的注意力,卖西瓜的拉着板车,整个或者切片买都行;卖冰块的是一伙提着桶的青少年,那冰淇淋跟现代的差别不大,只是装它的杯子也就是几钱的酒杯大小。
“馄饨——”
有个小贩从姚晓瑜身边经过,肩上挑着一整副馄饨摊子,前面放着炉子和铁锅,后面是碗橱,抽屉里有着馄饨的皮和馅料,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工作流程——有客人招呼,便停下来现包现煮,一会儿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擦皮鞋擦皮鞋——”
“报纸报纸,围观舞女和大帅的旷世情缘——”
“先生,要卷烟吗?”
这边的孩童抱着小箱子,卖力的招揽着生意;另一边的报童念着各种有吸引力的标题,希望有客人停下脚步;对面的小孩抱着跟擦鞋小孩差不多的篮子,却是卖烟的。
“女士,要买一枝花吗?”
小女孩怯生生的在她旁边停下,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姚晓瑜,但姚晓瑜只注意到她枯黄的头发,没有血色的脸,还有伸出来的,跟芦柴棒一样的手。
姚晓瑜的笑容凝固了。
9. 抄不抄医书
“这是怎么了?”
温柔看着回来以后就一直不吭声的女儿,低声问道。
“不知道。”
周春花摇摇头,孙女本来还跟她说回来要吃豌豆炖肉,路上碰到了个卖花的,给那个女孩买了个大饼后,就一直没吭声了。
“这是路上买的猪肉,待会儿跟豌豆一起做了,多放点盐。”
周春花把手上的荷叶包递过去,她不知道二孙女在想什么,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肉就会很高兴,小鱼应该也一样。
现在还不是物价飞涨的几年后,一个银元能买八斤猪肉,折合起来就是十六个铜元一斤猪肉,瘦肉的价钱还能更便宜些,三个铜元虽然有些少,但多数人也就只舍得买几两肉打牙祭,周春花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三个铜元,买了二两碎肉,成色因为放久了已经不太新鲜,却并不是淋巴和血脖。
姚晓瑜听着周春花婆媳的对话,手上一抖,刚灌好的钢笔水直接滴到了桌子上,她下意识的把没有渗透进去的墨汁吸回笔管,确定没有浪费太多,才松了口气。
桌上的墨点有指甲盖大小,即使姚晓瑜及时吸走了浪费的墨水,渗透进桌子的水分还在顺着木头的纹理,四面八方的扩展出放射性的图样,姚晓瑜正心疼的看着光滑的圆点变成炸开的毛球,思索着浪费的墨水能写多少字,却突然笑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她掉了滴墨水都要心痛半天的经济状况,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现在姚家这种日子,她就是嘎巴一下没了,家里也得吃加盐的白菜汤。[1]
姚晓瑜继续抄写试卷,神情明显松快许多,剥豆子的周春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并不后悔买猪肉回来的事情——家里的孩子第一次赚到钱了,买点猪肉庆祝并不过分。
“吃饭了。”
温柔端着菜出来,姚晓瑜给自己舀了一碗稠粥,夹了块豌豆里面的猪肉吃掉,长期缺乏油水的身体非常嘴馋,姚晓瑜忍了又忍,才没有把筷子变成小鸡啄米。
其实这个肉算不上多么好吃,姚家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温柔做菜也不过是把豌豆和肉放在一起,架到大陶罐上蒸熟,然后放一点盐拌匀,但饿久了的人给把草吃都香,更别说吃的还是肉。
“这肉还是太瘦了,要是买的是大肥肉片子才香。”
周春花吃的眯起了眼睛,她从出生一直亏空到嫁人,跟着姚大牛过了几十年的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吃饭的习惯本来已经渐渐改了,两个月的黄包车跑下来,她又恢复了对脂肪的渴望。
“等这些卷子,我们就买一斤肥肉回来。”
姚晓瑜给周春花画饼,见奶奶的眼睛亮了,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顺便琢磨着过段时间给周春花换工作的事情。
美好的生活的确离不开姚家每一个人的努力,但奋斗和熬命还是不太一样的。
下午的姚晓瑜接着抄写试卷,只是每抄完一张她都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眼睛要么直接闭上,要么睁开的时候望着远方——好容易暂时摆脱了眼镜,她并不打算重新戴上。
姚家不太相信这么做对身体好,但妹妹/女儿/孙女的身体本来就弱,一直抄写也不太行,便默认了姚晓瑜时不时的活动筋骨,只是并不跟着学。
二十一张试卷三个人抄写,即使用的是繁体字,数量也并不算多,三人在黄昏之前抄完了所有的试卷,姚晓瑜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送过去,被周春花制止了。
“太晚了,不安全。”
现在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迹象,很多心怀不轨的人都会在黑夜出来,只要钱的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善良,有些人劫财要色,然后把人转手一卖,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黄浦江的水很深,多少人都填不满;煤窑洞的缺很大,多少人都喂不饱;老鸨手里的卖身契很多,多少手印都摁的下。
“听您的。”
资料和本地人的生存经验,自然是后者更可信,姚晓瑜立刻放弃了出门的计划,问妹妹借了本子和铅笔,把心里列出来的各种小愿望一一抄上去。
姚晓瑜要写的东西不少,钢笔的墨水是抄书的,她不打算公器私用,刚好明天要去交试卷,姚晓瑜征求了妹妹的意见,便高高兴兴的征用了小学生的作业本。
“姐,说好了,明天要给我买新本子。”
姚晓丽在旁边叽叽喳喳,用写了大半的旧本子换没写过的新本子,当然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但姐姐忘了可就糟了,她得时时提醒着才行。
姚晓瑜的思路再次被打断,她有些崩溃的拍着脑门,不怎么抱希望的问妹妹:
“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真的会记得买新本子?”
她说了几遍会记得,这妮子怎么就不相信呢。
天灵灵地灵灵,不管是哪位神仙显显灵,让这小丫头别在问了行不行!
“拉钩。”
姚晓瑜本来只是习惯性的问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收获,她看着面前郑重伸手的小姑娘,试探性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姚晓丽一下子就缠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吞千针
唱到惩罚的时候,姚晓丽有些犯难了,她以前跟娘学刺绣的时候,被针扎一下都疼的直哭,姐姐万一真的忘记了,要吞一千根针……姚晓丽打了个寒战,脑袋瓜子转的飞快,最后眼睛一亮!
“谁变谁就是小狗,汪汪叫到大门口。”
姚晓丽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还规定了惩罚时间,姚晓瑜看着妹妹得意的小模样,依旧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但看到姚晓丽跟她拇指对拇指以后就蹦跶着走后,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没人打扰了。
姚晓瑜安静的将一页页纸张填满,直到天色渐暗,姚家要吃饭了才停笔,晚上喝的是豆皮粥,黎秋月觉得比红薯粥好下咽。
希望明天能够顺利拿到全款,最好还能接到一笔回款快的抄书生意。
姚晓瑜在入睡前虔诚的向着老天奶祈祷。
***
“这些都是合格的,三个半铜元一张,总共112个铜元,去掉昨天给的十一个,刚好还剩一百零一个铜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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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贺掌柜将抄好试卷一一检查过,很快数出了数量正好的铜元,姚晓瑜正想问有没有其他需要抄写的东西,贺掌柜便先开了口:
“我这边有个医术的抄写,能给千字三角,你们要抄吗?”
我许愿成功了?!
姚晓瑜确定贺掌柜没有开玩笑后,整个人都被惊住了。
“……有什么要求吗?”
最初的喜悦过后,姚晓瑜开始怀疑其中是不是有坑,她已经过了幻想馅饼掉在嘴里的年龄,就像以前只觉得孤儿院的女主被富豪是被好运眷顾,现在第一个念头却是器官匹配。
“有,”
贺掌柜也不瞒着。
“他们后天就要第一本,十二天内必须全部抄完。”
本来是三个月交货,但昨天弟弟慌慌张张的回来,就说那些医生因为有名气,半个月后就要集体坐火车去给大人物看病,要求把交货时间提前,他费尽口舌也只争取到十二天的期限。
姚晓瑜的嘴张了又张,舍不得这份到手的钱,又实在是承担不起这个庞大的工作量,只能采用拖字诀。
“贺掌柜,能容我们想想吗?”
二十五万字,平均到姚家的三个人身上,便是不算因为错别字报废的纸张,每人也要写七千字,用的还是繁体。
可一千字三角钱的价格实在是太香了,对方还只要求字迹工整无错,这个单子接下来完成了,便是按照一百二十八枚铜元兑换一枚银元的比例,也能拿到好些钱!
姚晓瑜根本做不出选择!
“我至多等到今天铺子关门,若是你们还不接,那我只能另找他人。”
交货期限瞧着紧张,其实多找点人工作量也不大,千字三角的价格也很有吸引力,要不是这本《天华精言》是赌注,这种单子本来只会直接给贺家书局自己养着的抄书人。
“今天算在十二天内的。”
贺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姚晓瑜的为难中更添了一层焦虑,然后灵光一闪:
“可以只抄一本或者几本吗?”
二十五万干不动,做几个2.5万的也是好的,一个也有几枚银元呢。
“可以,只是要等几天才能拿到书。”
送过来的书只有一本,两边一起抄的话,得等医书抄出来一本,才能让姚家带走。
姚晓瑜再次陷入了纠结,她跟周春花和姚天睿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回去问问姚平安能承担的工作量——姚家能干抄书的就三个,没有帮着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姚平安,别以为你躲在里面就不用还钱了!”
三人脚步匆匆的走到家附近,就看到有人在拍院门,旁边有好几个看热闹的。
姚晓瑜走进一瞧,才发现是之前骂过姚天睿的绸缎庄子的甄掌柜。
“甄掌柜,进来说。”
周春花不想被人当猴子看,甄掌柜却不在意,见能做主的人来了,嗓子反倒更加响亮——
“姚老夫人,咱们都这么熟了,也不必客套,我只问您一件事,那五十枚银元什么时候还?”
10. 有些不对
姚大牛北上的时候,跟甄家的绸缎庄子也是借了钱的,那个时候的甄老板极好说话,只是当周春花上门,说按照比例还钱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愿意了。
要不是其他借钱的人家势力也不小,周春花可能会跟孙女一起被扣在甄家,把所有的银钱还清才离开,那张重新签下的小额欠条更是直接丢到地上让周春花捡,摆明了瞧不起人。
而且当时签下欠条的时候就说好不急着催债,她今天去贺掌柜那边的时候,还听到贺掌柜说绸缎庄子最近的生意不错,也没有着急用钱的地方,现在过来要钱……
姚晓瑜思索的时候,甄掌柜也在打量着这个姚家二女:瘦了点,但荔枝眼鹅蛋脸,一瞧就是美人胚子,关键是还读完了中学,那边定会满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甄掌柜还在扯着嗓子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姚晓瑜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的目光好像一直在她身上,就像是看到了移动的金元宝。
“啊——”
女孩的尖叫压过了男人还钱的声音,看似把眼睛全闭起来姚晓瑜捂着耳朵,从微微睁开的缝隙里看到众人被魔音穿耳后的痛苦表情,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她不知道甄掌柜,或者说甄家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件事情必须速战速决,甄家拿不拿得到钱是一回事,他们敢这么打上门,名声必须顶风臭十里。
六百多个银元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姚家只要上了正轨,慢慢还总是能还完的,可要是一股脑的都上门要债,他们就是榨干了都拿不出来——就像是银行取钱,一两个大额款项咬咬牙也能给,但要是都过来就是挤兑,一个操作不慎甚至可能会倒闭。
“甄掌柜,我们家都这么困难了,您还要来占便宜吗?”
乘着尖叫的余威犹在,姚晓瑜在一片寂静中大声说道,也不等掌柜开口,就把甄家在姚大牛葬礼上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我爷爷走了,你们只送一副竹布的白挽联就算了,带着全家占了一桌半的席面,还嫌弃桌上没肉。”
这话出来,众人看甄掌柜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竹布挽联也就是瞧着大,其实现买都不会超过两角,甄家就是卖布料的,白布直接算了家里的成本价,更是低廉,占便宜心思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我……”
甄掌柜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姚晓瑜直接提高了嗓门,把甄掌柜想要故技重施的高音截停。
“您也别说我们菜色简薄,爷爷是风光大葬,姚家的席面都是按照知宾的菜色来的,四大盘六大碗一个不少,每桌都花了足足的两个银元。”
姚晓瑜还嫌冲击力不够,直接把数字重新提溜出来对比了一遍:
“那挽联我给你按最高价,也就两角,甄家坐了至少一桌半,一顿吃掉三个银元,二角换三元,还觉得不够,不愧是开绸缎庄子的,就是会算计。”
有了直观的对比,人群顿时有了议论声,有几个闲汉嬉笑的说甄掌柜不愧姓甄,真会做生意,还有几个人问下次碰上这种好事能不能带上他们,甄掌柜气的脸色发青,也不管别人说的,就咬死了欠债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姚晓瑜的嗓门比他更高:
“甄掌柜是要逼死我们姚家吗?!”
这话一听就有隐情,热衷探听消息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生怕粗过什么重要事情。
“您说欠债还钱,在爷爷走的时候,姚家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到您家里还过一轮了!”
姚家借钱和还债因为数量太大,都是众人眼中的新闻,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提了还想的起来。
“我爹的身子骨大家都知道,我大哥已经不在读书,我家小妹这个学期过去也要暂缓上学,家里全靠手工活撑着,要不是书局的贺掌柜心肠好,给了我们抄书的活计,连米都要吃不起了。”
众人听得点头,有些带着小心思的直接打消了念头——姚家穷成这幅鬼样子,还能有什么值钱的。
“我家从没打算不还钱,但也要等大哥找到工作,才有银元进账,您现在来找我们,就是说出花,又能从哪里榨出钱呢。”
姚晓瑜的声音低了下来,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转眼就是满脸的泪,本就生出同情的众人更加看不惯带着两个小厮的甄掌柜,本应该扎向姚家的刀尖直接对准了他们自己。
甄掌柜听着或高声或低声的讽刺和嘲笑,直接气的没了理智:
“怎么没钱,你跳个舞嫁个人,把腿一张,姚家不就有钱了吗。”
这话一出,本来已经吵嚷的如同沸水壶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甄掌柜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好!好!好!”
姚晓瑜连着说了几声好,直接一脚踹到了甄掌柜的两腿中间,甄掌柜当场就倒了下去,捂着自己的二两肉缩成了虾米,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
“难怪你刚刚一直盯着我,我可算明白你抱着什么心思了!”
姚晓瑜看着地上打滚的人影,眼睛冷得像刀子,她刚刚只是试探性的用了点诱导性的语言,没想到还真的探出了一点东西。
“你以前跟我爷爷可是多年的好友,竟然要纳我当小妾,你还要脸吗!”
姚晓瑜本来想根据舞女两个字说的更炸裂一点,毕竟这个时代的舞女靠着酒水提成,虽然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但在大众的眼中,当了舞女跟进了白房子没什么区别,可仔细的想了想,还是将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她现在可是完美受害者,好人家的女孩儿是不会知道舞女两个字的含义的,还是发挥在嫁人上更合理一些,至于为什么是甄掌柜纳妾……这个时代以身还债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爷爷的好友其实一副龌龊心肠来的劲爆!
瞧瞧,周围人的目光都快把甄掌柜给吞了。
“甄诚实你个老畜生,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孙女身上,我打死你!”
姚晓瑜还在猜测甄掌柜来的目的,就看到周春花和姚天睿抄起不知哪来的扁担,对着甄诚实一顿狂抽,两个小厮想上前阻止,却被围观的群众有意无意的挡住。
“我听说甄家的人性子霸道,看上的一定要弄到手,不然宁可毁了,求大家后面多看着点我,哪天我要是遭了灾或是失踪了,八成就是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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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干的。”
姚晓瑜不知道甄诚实在打她的什么主意,但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混乱,九十年代的当街抢劫放在这边也只是小儿科,甄家真的盯上了她,办法多的是,她要做的,就是加强“甄家对她不怀好意”的印象,让群众成为她的眼睛。
“税打你笋弩主意了!”
甄诚实吐出一颗大牙,含糊的辩解,姚晓瑜只当没听见,脱口而出的话才代表着真心,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劳烦大家帮我把人捆了,我要去问问甄家,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地上的甄诚实被打肿了三圈,众人渐渐冷静下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才发现姚家的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姚平安和温柔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
“捆了倒是没问题,但你要走这么多路,撑得住不?”
有人直白的问姚平安,就这说话都一句三喘面如金纸的模样,真的不会走到半路就送医馆吗?
“撑得住……咳咳咳……”
姚平安话还没说完,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旁边的温柔面色苍白,再配上一个流眼泪的姚晓瑜,众人刚下去一点的火气再次旺盛起来。
姚家都这么惨了,这个甄诚实还这么欺负人!
“姚平安,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给侄女讨个公道。”
金有为站了出来,瞧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姚晓瑜,拍着胸脯跟姚平安说道,姚平安跟金有为的关系一般,但对方的正直和爱看热闹也不是头一回听说,有口碑的背书,他终于点了头。
姚平安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但他模糊的感知到,他强撑着走过去,并没有儿女和母亲过去的效果好。
“大伙儿帮帮忙,回头我请你们吃包子。”
金有为振臂一呼,热心群众就把地上的甄诚实跟捆猪一样的捆了起来,两个大汉“嘿哈”一声,扛着捆住甄诚实的猪肝就往绸缎庄子的方向走。
“多谢两位好汉,待会儿给你们买一斤肉补力气。”
金有为不差钱,就喜欢到处凑热闹。
有些人还有事要做,围观了一场便散去了,多数人盘算着肉包子和看热闹,跟在后面边走边说,等到了绸缎庄子门口,甄诚实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
“爷爷走之前让我和妹妹在窗边发了誓,姚家的女儿绝不做妾,那五十枚银元我们一定还,看在您家的生意以前也有姚家的帮衬的份上,老太太,你和夫人让甄掌柜放过我吧。”
当年甄家带着布来上海做生意,结果被人弄得根本做不下去,还是姚大牛帮了忙,甄家才站稳了脚跟,结果升米无恩斗米仇,姚家反倒被落井下石了。
“你们要怎么还?”
人群中冒出来一个野生捧哏。
“贺家书局有个抄书的急活,我跟大哥父亲接下来,每天抄写一万字,做完就有钱还了。”
在知道的人科普了一万字的概念后,人群再次炸了锅,甄家的名声直接顶风臭十里,有人劝姚家别这么急,周春花只是苦笑:
“赶紧把钱还了,甄家就没借口再要人了。”
11. 甄掌柜的打算
“金叔叔,这些人的包子和肉钱拢共要多少?”
姚晓瑜不知道刚到手的一百零一文钱够不够,但人家都帮着撑腰了,总不能还让人花钱。
“没多少,我出就行了。”
金有为摆摆手,姚家刚遭了难,从老到小都瘦巴巴的,他又不缺钱,没必要收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铜元。
“我看个杂耍听个戏,也是要给打赏的,这点钱还没我扔到戏台子上的多。”
见姚晓瑜执意要付钱,金有为便换了严肃的表情,一边说着挺凡尔赛的话,一边拍拍姚晓瑜的脑袋,本意是安抚小姑娘的情绪,谁知道姚晓瑜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又哭又闹的也消耗了不少情绪,一拍就直接腿一软,要往地上倒。
?!
金有为下意识的薅住了人后脖子上的衣领子,跟拎猫一样把姚晓瑜拎了起来,姚晓瑜被勒了个够呛,吓得金有为差点抓着姚晓瑜的手求她别死。
……
“谢谢金叔叔,也谢谢大家帮忙。”
姚晓瑜笑着跟众人道别,将刚刚金有为偷偷塞进她手里的两个银元攥紧了。
金有为说了,这是借她的,等她有出息了得双倍归还。
“老爷,您要纳小,直接让我们去买一个便是了,怎么能……”看上姚家的姑娘。
好容易把那群瘟神送走,于贤淑赶紧把大门关上,一叠声的让下人解开甄诚实的绳子,皱着眉说道。
她跟甄诚实是原配夫妻,但两人年轻时候的柔情蜜意早就被消磨干净,如今于贤淑也就是守着儿女过日子,姚晓瑜的那一嗓子,直接在于贤淑心上扎了根刺——
她大儿子成婚早,那乖巧聪慧又漂亮,平时稀罕的跟眼珠子一样的孙女,可也就比姚晓瑜小两岁啊!
“您瞧瞧现在弄得……”整个人都被打成猪头三了。
于贤淑没有觉察到自己对孙女隐晦的担心,却也觉得自己奇怪的很——按照规矩,祖父被打成这样,孙辈是应该要来看望的,为了孝心侍疾也正常,但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让孙女赶紧去找点离不开的事情做,千万别到甄诚实面前。
“腻折春福懂神抹!”(你这蠢妇懂什么!)
甄诚实含糊的骂道,见于贤淑一个字没听懂又泄了气,挣扎着爬起来要去医馆看伤——大夫上门看诊要多花一笔钱,他舍不得。
“忍丝落,付折窝!”(人死啦,扶着我!)
甄诚实摇晃的站起来,见两个被推搡过来的小厮跟木头一样呆在原地,火气更是直冲云霄,当场大骂出声,可惜骂了两句吐出来一口血水,里面还带着白生生的大牙。
甄诚实:……
等他养好了伤,就把这两个玩意儿卖到煤窑子去!
“你跟着老爷,问问大夫是什么情况。”
见甄诚实被滑竿抬出了门,于贤淑立刻叫了人跟上,她没错过男人解开绳子后第一时间捂向第三条腿的动作,这声老爷听着莫名的讽刺。
被打成原本的三倍大的甄诚实浑身上下都在痛,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人,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只能开始计算把姚晓瑜送上去后,自己拿到的订单能联络多少关系,又能赚到多少银钱。
姚晓瑜猜对了,甄诚实的确不是个为了五十枚银元就跑一趟的性子,他来本就不怀好意。
甄诚实上面的上面,军需官的远房亲戚有个儿子,染了花柳病,日日在家嚎叫,那亲戚仗着背后有人,从南到北的名医都请过,上海这边的是最后一趟,半月以后就要集体上火车。
那亲戚传出来的儿子消息是一切都好,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人要是真的好了,或者哪怕病情得到了控制,也不会一批批的换医生。
这事本来跟甄诚实没有关系,可他在前几天接到了消息:那亲戚有意为儿子选女人冲喜,不拘束家境,但要长得好看,有文化,聪明,年纪也不能大,到时候按照选中的排行给订单,只是入了他家门,女子便再不能归家。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说的是冲喜,其实女子进了门,儿子死了就得陪葬,甚至可能那儿子已经死了,女孩进去就是冥婚。
甄诚实本来没想走捷径,直到他看到那个订单数量——若是带去的女子成了正妻,那他吞下的订单能直接把家业翻上一番!
他心动了,但找了一圈才发现,虽然到处都是好看的女子,有文化的女子,聪明的女子,年纪小的女子,但这四点都满足的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存在。
甄诚实几乎要放弃,却摸到了姚家的欠条,然后发现姚晓瑜竟然处处都符合!
论容貌,姚晓瑜虽然还没长开,却是鹅蛋脸荔枝眼,一身皮子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妥妥的美人胚子。
论学识,姚晓瑜是少有的中学毕业——民国元年为了表现新气象,上海开了唯一的女子中学,只收了一届学生,姚晓瑜是极少数提前毕业的一员。
论聪慧,姚晓瑜四岁入学,七年小学跳了两年,四年中学也跳了一年,还在双语教学的中学里顺利毕业,放到男子身上,以前是进士老爷的预备役,现在是考大学的好苗子。
论年龄,现在新政推行,十七八岁才结婚的比比皆是,姚晓瑜才十三。
更妙的是,姚家现在败落了,他把人带走以后,姚家根本没法找,而且姚家还欠着他五十个银元,让他刚好有借口上门瞧瞧人现在的模样。
甄诚实思来想去,只觉得上天注定要让他享受这场荣华富贵,便带着借条上了门,谁知道被五十银元迷了心窍,扣上了觊觎朋友孙女的帽子。
【我可真够冤枉的。】
甄诚实躺在滑竿上欲哭无泪,而更糟糕的是,当他千辛万苦的来到医馆,找大夫看了自己的第三条腿后,只得到大夫同情的眼神——
姚晓瑜的动作稳狠准,那地方撒尿还行,但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哪怕甄诚实一年不一定能起来一次,起来一次的结果不超过两分钟,在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还是一翻白眼,嘎嘣一下晕了过去。
……
“贺掌柜,我们打算抄医书,全抄,再拿一本两个铜元的本子。”
姚晓瑜抽噎的进了贺家书局,一看就是出了事,贺掌柜把东西给了姚晓瑜,就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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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倒计时已经少了快半天,姚晓瑜不敢继续消磨下去,让周春花跟贺掌柜解释,自己跟姚天睿飞快的回了家。
“当初我家姚大牛就不该帮那个甄诚实的,这种人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啊,他就应该叫甄畜生!”
周春花的嘴皮子很利索,而且似乎天生知道怎么吊人胃口,她也不平铺直叙,而是用关键人物小小卖了个关子,姚晓瑜在离开书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贺掌柜,嗯,就这个听得入迷的架势,不怕他不往外说。
“爹,你抄哪一部分?”
姚晓瑜一边将书分成三份,一边问姚平安,《天华精言》是线装本,为了方便抄写,贺掌柜已经把上面的线都拆开了,又在最上方的孔洞又穿了一根长长的粗绳,让书页呈现出类似现代识字卡片的模样,每一部分隔开一段距离,就能实现多人同时抄写。
“啊?”
姚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姚晓瑜索性替他做了决定:
“那您就先抄最后一部分吧,我第一部分,大哥第二部分,争取今天抄完。”
近25万字,11.5天要完成,平摊到三个人身上,每个人每天至少要写七千三百字,时间紧任务重,姚晓瑜打算等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再慢慢解释。
“爹,这是贺家书局给的新活计,您先抄,事情吃饭的时候我们说。”
一句话给迷茫的姚平安派了任务,姚晓瑜又转头看向温柔:
“娘,待会儿煮干饭,不要加红薯,今天要做的事情不少,吃稀饭熬不住。”
姚晓瑜冲着钢笔尖哈了口气,见能正常使用才松了口气,前两天还盘算着让周春花离开那个费命的行当,转眼全家都得开始氪命,只希望甄家的下场能把其他急着要钱的人家给镇住,姚晓瑜不觉得高价抄书的好运气能碰上第二回。
她在现代的时候,抽卡可从来都是保底!
抄了几页纸,周春花便推开了大门,温柔跟婆婆说了中午吃干饭的事情,周春花知道是孙女要求的后,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在心里琢磨起了跑夜班的事情。
谁不喜欢吃干饭,这不是钱不够吗。
黄包车分日班和夜班,晚上的拉车费往往会更高一些,只是碰到的危险也多,比白天更熬命,说白了就是用身板换钱,拉久了很难活到老。
但这个世道,今天赚不到钱明天就要饿死的人多了去,所以夜晚的大上海也总不缺黄包车夫。
“吃饭了。”
姚晓瑜抄好最后几行字,把纸张轻轻放到一边,用鹅卵石压好——家里原本是有各式各样的镇纸的,后面为了凑钱全都卖了,姚平安便捡了几块鹅卵石代替。
“来了。”
今天的菜是一碗蒸豌豆,里面放了点盐,因为食材新鲜,滋味并不算差,但姚晓瑜嚼着没有红薯的白米饭,还是更想吃肉。
一家子许久没有吃过干饭了,每个人都吃的很香,本来定的餐桌交谈直接抛在脑后。
“那五十枚银元要尽快还完,甄掌柜已经盯上我了。”
饭足豆饱,众人正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就被姚晓瑜的一句话吓得炸了毛。
12. 还钱
“他还真当了老不羞?!”
姚平安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甄诚实过来没有这个意思,但还大头债的时候气一回,葬礼上气一回,便是姚天睿没把写推荐信被讥讽的事情说出来,姚家人的心里也是憋着火气的。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甄诚实公然违背了诺言,找上门要现在还债的时候,姚家已经准备让他跌个跟头,姚晓瑜的那一嗓子他们没当真,只觉得是动手的好借口。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被打一顿也是应该的!
但听女儿的口风,这玩意竟然还真的打了小鱼的主意?!
“老娘剁了那瘪犊子的命根子!”
周春花拎着扁担就要往外走,姚天睿默默跟在后面,姚晓瑜手忙脚乱的把两人拦住,心里却淌出暖意。
“他看我像是人看到了钱,他看上了我,但不是他看上了我。”
姚晓瑜的话是标准的病句,但姚家神奇的听懂了,却一点不妨碍他们再次开始生气。
“他想让你干什么?”
周春花没有说什么姚晓瑜想太多之类的话,她在乡间长大,见过的事情一点不比城里的大宅院少,甚至比起披了一层面纱的宅院,村里的斗争往往更直白。
姚晓瑜长得好看又会读书,以前有姚家护着,没多少人敢打主意,但现在姚家败落,便有人想要伸爪子了,姚平安出来的晚,她可是看的真真的,那崽种的目光不对劲!
“信息太少了,我现在能做的猜测也就三个。”
姚晓瑜摸出妹妹的本子,指甲划在她记下的三个关键词上。
跳舞、嫁人、张腿。
“可能是要给我牵线,嫁给哪个五毒俱全,但外面是绣花枕头的人家。”
姚晓瑜从最好的结果开始说起,却还是一句话将姚家搞到了红温,姚大牛一个人来上海闯荡,后代只有独子平安一人,温柔生了三胎还是人丁稀少,孙辈都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姚晓瑜又生的样样出色,人又傲气,姚大牛在她第一次跳级后就放出话来,要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入赘,结果现在人走茶凉……
“也可能是有什么大人物想要小妾,或者想找个能生聪明孩子的,我刚好合了条件。”
别说什么年级大了起不来,那首调侃的诗可是流传到了二十一世纪:十八少妇八十郎,苍颜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
有一个上过学的女子当妾,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至于孩子……龙生龙,凤生凤,大多数的人想要聪明的孩子,在改变不了父亲的情况下,都会找个聪明的母亲。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转手,往些地方卖了,换一笔钱。”
姚晓瑜没说到底是哪些地方,但众人都听懂了,姚平安和姚天睿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周春花一脸的寒霜,至于温柔……
“娘,回头带把菜刀回来。”
家里连把剁肉的物件都没有,实在是有些不顺手。
……
“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五十枚银元给还了,省的甄家再找借口上门。”
姚晓瑜等他们说完,才点出最要紧的事情,甄掌柜再如何厉害,绸缎庄子也搭不上太多的亡命之徒,但甄掌柜要是哪天不要脸了,仗着这个欠款强闯姚家把人带走,那才是叫天不应入地无门。
毕竟白纸黑字的欠条还在,旁人就是想帮都要束手束脚。
“万一他抓人抓顺手了,多抓了一两个,甚至全带走……”
姚晓瑜没说完,所有人皆是头皮一麻,转眼又觉得棘手——甄掌柜少说要修养个十天半月,这个时间对养伤不短,但对五十枚银元来说,还是太少了些。
“所以你才接了这个单子?”
周春花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孙女,她就说小鱼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本来今天回来的路上都觉得时间太紧,只打算抄一两本医术,结果从甄家出来就往书局赶,直接把单子都接了下来。
“嗯,这本书要抄十份,按照千字三角的价钱,一本就能赚上五元多,全抄完还能余下一点钱当家用。”
现在一个银角子普遍能换十多个铜元,一枚银元的官方定价是一百枚铜元,但姚晓瑜还是按照官价换市价的换购比例,即一角十个铜元,一百二十八个铜元一枚银元来计算,还去了零头。
若是收到的钱比这个更多,便只当意外之喜,免得人家送了个酬劳丰厚的活计,还落得埋怨——即使这么算下来,每千字的书价也有二角三多呢。
“只是这个时间卡的很紧,从今天开始算,十二天要抄完十本,我们三人每天要抄约八千字。”
姚晓瑜也不等父子两个计算出每日八千字的概念,便抓紧时间分配任务——规定的休息时间已经超时了,现在多耽搁一点时间,后面的要抄的量就会更多一点。
“娘,奶奶,这个活计很重,我们基本要从早抄到晚,很费力气,吃食上这几天必须做的好些。”
繁体字本来就费劲,一家子又全都是营养不良的主儿,还按照原来的伙食标准,姚晓瑜是真的怕身体扛不住。
“你们也得跟着这么吃,不然在路上遇到甄掌柜,他又起了坏心眼,没吃饱连跑都跑不动。”
温柔裹了小脚,大概率是不会外出的,但姚晓瑜没必要单独撇下她省吃俭用,以后做手术,没有强壮的身体可不行。
“怎么样才算吃得好?”
周春花这话乍一听讽刺的很,其实只是单纯的询问,五十枚银元赚十二天,只要吃的不是人参燕窝,她都能做。
“每天至少要有一斤的肉,不拘鸡鸭猪鱼,每人每天一斤蔬菜,三餐是纯白米饭,管饱的那种,要是煮粥,必须立筷不倒。”
考虑到家里的条件,姚晓瑜已经是克制了又克制,一斤肉听着多,六个人分着吃,一个连二两都吃不上,但即使如此,周春花也是咬着牙才答应下来。
姚家缺少营养,饭量大多不小,便是按照一人一天一斤生米来算,每天也要三十枚铜元(大米零售价为五个铜元一斤),加上两个甚至三个铜元的蔬菜,还有五铜元打底的东洋鱼,便是不算柴火,每天也要四十枚铜元上下,十二天下来要近四个银元。
但他们现在的全部家当,也只有一百多文钱,都不够吃三天的……看来待会儿还是要去拉夜车。
周春花正思索着哪辆车比较方便,面前就出现两枚银光闪闪的东西——
“奶奶,这两个银元您先拿着买米买菜,要是用完了就跟我说。”
姚晓瑜把金有为给的两个银元放到桌上,虽然贺掌柜那边抄写一本就能付一本的钱,但三个人至少要三本书才方便抄写,姚晓瑜怕家里的存款撑不到那个时候。
“您买菜的时候,多说说我们现在如何的困难,爹的状况如何不好,等抄完书拿到钱,我爹和大哥就被累倒了。”
姚晓瑜冲着奶奶眨眨眼睛,周春花一下便想通了关窍,很快举一反三:
“我这段时间就不去拉车了,去接点手工活。”
手上的两个银元够花几天了,刚好让别人看看甄家把他们逼成什么样子了。
姚晓瑜竖起了大拇指,突然又想到一个事情:
“奶奶,你还要买一斤煤油回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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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抄不完书的话,晚上还要点灯接着抄。”
煤油灯可以用钢笔的墨水瓶代替,但煤油实在是没办法,竹筒里的油早就在糊纸盒的时候用完了。
“我待会儿就去买。”
姚晓瑜又叮嘱了些零碎的东西,确定没什么纰漏,就过上了睁眼抄书闭眼抄书的日子,日均八千字的繁体任务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困难,每天手腕都酸胀的握不住笔,起来伸展一下全身,都能听到骨头噼里啪啦的响动。
姚平安和姚天睿也没好到哪去,两天的功夫就被折磨的表情呆滞双眼无神,关键是千字三毛的萝卜吊着,五十个银元的债务逼着,从早到晚点灯熬油的写啊写啊写,眼泪都下来了还不敢停——
“哭?哭也算时间的!”
三个人在努力的奋斗,温柔和周春花也保障着后勤工作。
温柔要照顾上学的姚晓丽,还要做全家的一日三餐,好容易有了点休息时间,还要做点手工活。
周春花就更忙了,食材采购是她,手工活的带回和送去是她,见缝插针说姚家的苦,把甄诚实的名声往地上踩一万脚的还是她。
除此之外,她还要一趟趟跑贺家书局:墨水和纸张用完了,书抄完了,抄完的书有几张不合格,要带回去重写再来……这些琐碎的事情全是她在忙。
“吃饭。”
周春花敲敲桌子,见三人都没有反应,便娴熟的在抄完一张纸,下一张纸拿到手的间隙夺走钢笔,一人脑袋上来了一下。
“吃饭。”
三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吃东西的时候能看到手抖的厉害,一碗粥下去一半,眼神才渐渐有了焦距。
“再撑一撑,今天是最后一本,写完就完成了。”
姚晓瑜看着纸张上的勾,哑着嗓子鼓励两人,她在第一天抄写结束后就画了十个格子的表格,抄完一本在格子里打一个勾,现在只剩一个空格了。
“等写完,我要好好睡一觉,谁都别碰我。”
姚天睿听到这话,眼中总算是有了点光,面如金纸的姚平安已经没力气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大哥,先把银元送过去,让甄家看看他们造的孽,不然我们的苦就白吃了。”
姚晓瑜瘦的只剩骨□□,眼神却锋利的很,姚天睿听了这话,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姚晓瑜整理好医书,跟姚天睿和周春花一起去了贺家书局,可能是外表实在狼狈,贺掌柜认出姚晓瑜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这么这样憔悴?”
周春花苦笑一声,简单的说了下原因,成功让贺掌柜对甄诚实的恶感更上一层。
最后的手抄本没有需要重写的页数,贺掌柜拿出五十枚银元,用报纸包裹好递给周春花,姚晓瑜又叫住刚好从贺家书局门口经过的金有为,有些羞窘的问他能不能送他们祖孙三人去还钱。
五十枚银元不是一笔小数目,金有为人高马大,还带着两个保镖,三人跟他们一起走,不怀好意的目光会少一些。
热爱吃瓜的金有为有了个如此合理的借口,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怕声势不够,非常熟练的纠结起一帮闲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甄家门口。
甄家因为一个甄诚实,名声变成了臭狗屎,自然要采取措施,这次还钱就是最好的机会——
坏消息:甄家被洗白了。
好消息,除了甄诚实。
更好的消息:甄诚实证明了名声在臭不可闻的情况下还有下降空间,现在知道他干过的事情的人,都以姓甄为耻,连儿女都改了于姓,在世俗的观念中,他儿孙满堂,但断子绝孙了。
13. 药引子
“这是剩下的钱。”
姚晓瑜晃晃手中的布包,在众人亮闪闪的眼神中往桌上一倒,除了两枚银角子,剩下的十几个都是银元。
“……十二,十三,贺掌柜多给了这么多?”
姚天睿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在抄完以后也按照姚晓瑜给的数字算了算,除掉那五十枚银元,和提前支取的五枚,剩下的银元应该不会超过四个,现在都三倍多了。
“嗯,贺掌柜人好,应该是按照一百一十枚铜元换一枚银元给的钱。”
姚晓瑜用收到的总钱数反推了一下,觉得贺家书局能越发兴旺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估计也就这一回,下次应该还是一百二十八个铜元。”
甄诚实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这个兑换的价格应该是同情和交情给的优惠价。
“有这一回已经挺好了,家里的房租钱有了。”
姚晓瑜提前算了底价,姚家都看的很开——这个钱本来就是意外之喜!
“奶奶,把开销算完,要是钱还够的话,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姚晓瑜兴致勃勃的提议,支出是要提前预备的,债也是要还的,可喝了这么多天的粥,总该正经吃点东西吧。
也不需要去什么酒楼,直接蒸一锅白米饭,再买些肉回来用陶罐炖了,炒蔬菜的铁锅家里没有,但餐馆用油炒的一大盘青菜,也只要一个铜元,打包两盘也够补充维生素了。
要是连素菜都想在家做的话,那就买两个鸡蛋,回来跟蔬菜打汤喝,也丰盛的很。
姚晓瑜的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赞同,主要姚家也真的吃够了粥——头两天完成八千字的任务的时候,温柔煮了干饭也蒸了肉,但抄写的三人根本没心思品尝不说,因为手上写字太多,不是没力气夹菜,就是菜到筷子上落了下来。
手抖成帕金森的父女三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点五,最后换了勺子,才算是吃上了几口肉,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让咀嚼都成了费力的事情,所以经过一天的改良,分开的饭菜重新变成了一锅粥。
家里的条件有限,周春花每天买回来的肉食都是门萨鱼,温柔便每天早上把一天吃的米倒进陶罐,再把鱼肉倒进去,等白米煮成粥以后,就用勺子把鱼肉捣碎,再把蔬菜倒进去搅匀,要吃的时候直接舀就行。
因为天热,为了防止早上做的粥晚上坏掉,温柔总会留一根柴火保温,有时候晚上打开就成了糊糊,一日三餐吃下来……除了因为过于疲惫,味蕾被半封闭的三人,姚家人都颇为腻味。
当然,要是跟之前的红薯粥比起来,他们还是会继续选择吃这个大杂烩,虽然鱼腥味很大还控制不了咸淡,可也比塞牙噎嗓子的红薯好吃多了,还不会吃完一会儿就饿。
“我这边还有三个银元,三十二个铜元。”
周春花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周春花在把第一本抄好的医术送过去后,便跟贺掌柜取了五个银元做日常花销。
【五十个银元。】
姚晓瑜防着隔墙有耳,只做了个口型,但四人都看懂了。
这个钱是于贤淑给的,姚晓瑜回家的时候特意往甄家的绸缎庄子走了一遭,那小老婆生下来的幼子的东西已经不见踪迹,于贤淑的大儿子正穿着掌柜的衣服,在里面笑眯眯的跟客人聊天。
“这个钱是压箱底的,除非后面发了大财,或者到了要命的关口,不然只当我们没有。”
姚晓瑜压低声音说道,这个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比起六百银元的债务依旧小的可怜,而且还见不得光,拿出去只会是祸非福。
“我回头就埋了。”
周春花直接表态,这个时候的人很流行往地下埋金银,而入了土的钱财,除非是紧要关头,或者要传给子孙后代的弥留之际,不然绝不会被挖出来。
略过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姚晓瑜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一小堆真正可支配的收入上:
“下个月的房租要留出来。”
周春花取出六枚银元放到一边,闪亮的银元直接少了三分之一还多,看的所有人都很是心痛。
“要准备一担半的米,至少要五元四角。”
姚晓瑜本来想说买两担米,这个年代的人大多缺乏蛋白质,碳水摄入量很大,但她大致算了下必要的支出,还是换成了一担半。
五个银元和两个银角子被挪出来,剩下的两角钱是钢笔的押金。
“菜和肉,还有零碎的支出。”
周春花挪出一个银元,想想又把所有的铜元挪了过去,桌上还剩四个银元,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却也大概明白他们的想法:
钱不经花。
“爹要买一支钢笔,需要一元五角。”
姚晓瑜之前被十多枚银元迷花了眼睛,还想着可以在钢笔上可以多花点钱,比如买个两元的款式,现在……最便宜的那款就挺好的,盖子只是裂了,又没碎。
能支配的银元还有两元五角,但还要留一点做手工活的押金,车行的车份,即使在五十枚银元的底气下不需要储蓄,能用的也只有两枚银元。
但这钱已经不少,猪肉一斤只要十六个铜元,蔬菜两个铜元可以全家吃饱,大个的鸡蛋一枚一个铜元,一枚银元的预算,足够全家吃的很好。
“今天我们豁出去,吃顿好的!”
周春花的眼睛里燃着两簇火焰,而她的话也的确让除了姚晓瑜以外的人大吃一惊:
“我们今天一人吃一斤肉!”
姚家夫妻和姚天睿倒吸一口凉气。
……
“奶奶,真的要……”
姚天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春花的话打断了:
“给我来六斤肉,切块。”
周春花指着二肥八瘦的猪肉,对肉贩子说道,肉贩子伸向东阳鱼的肉顿住,被肉挤小的眼睛难得睁大了。
“姚家有钱了?一次买这样多的肉。”
有人说出了肉贩的心里话,有些来买菜的下人也拉长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热闹——姚家可还欠着债呢,怎么不还钱,还买肉吃呢。
“哪里有什么钱。”
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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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飞色舞的周春花在外面换了副表情,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同一张脸,只是嘴巴往下一撇,眉毛一耷拉,就显的颇为愁苦。
“刚给了甄诚实五十个银元,让他放过我孙女,若不是贺掌柜好心,我们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改明儿就得流落街头。”
唉声叹气的周春花引得许多同情的目光,却也有人不相信,在人群中高声问道:
“那你怎么还买肉呢?”
周春花又叹了口气,让肉贩子把肉切小一些。
“这不是肉,这是药引子。”
周春花摸摸姚天睿的脑袋,又拍拍姚晓瑜的头,姚晓瑜配合的晃了晃身子,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和姚天睿瘦了许多的脸上。
在这个时代,瘦到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孩子是很常见的,但姚晓瑜和姚天睿算是众人看着长大的,分量自然和陌生人不同,瞧着颇有些让人心疼。
“平安抄完书,知道钱还了的消息以后,就在床上起不来了。”
即使是拿姚平安当借口,周春花也不会说什么生病要死之类的话,只是抛出些模棱两可的句子让别人脑补,姚平安抄完书就起不来是真的,但那只是太累睡着了,跟生病没有一点关系,但在众人眼中……
“我们家请不起大夫,好在给游方郎中喝了碗水,他给出一个偏方,说连喝三天,若是能醒,便是老天放他一回。”
这个时候是有游方郎中的,他们又被叫做铃医,因为手上往往会有根比人高的棍子,棍子的顶端挂着铃铛,一步一响,摇铃走四方,有些地方他们不想停留又必须补给,就会把铃铛塞住,姚家能碰上他们,也是有几分气运的。
不过那甄诚实可真不做人,就为了五十枚银元,竟要把姚大牛的独子逼死,幸好他儿子的品行端正,与他不同。
“难怪这药引子这么奇怪,竟然要肉。”
“有什么奇怪的,我有个叔叔病了,你知道那医生开的药引是什么不?”
“是什么?”
“生过七次崽子的老母猪的后槽牙,拔了以后还得用火烤,最后磨成粉喝下去。”
“那可够为难的。”
“可不是么,我们大冬天的到处去找老母猪,折腾的够呛。”
“你那算什么,我以前要找的药引子才奇怪。”
“你要找啥?”
“一对原配的蛐蛐!”[1]
“……咋分辨蛐蛐是不是原配?要是那蛐蛐是各自分开,又找了相好的呢?”
“所以我们到处去抓,抓了以后给大夫看。”
……
逻辑自洽的众人聊起各自碰见过的,听说过的药引子,这次轮到姚晓瑜支棱着耳朵偷听,有些听起来还算正常,有些真的是现代的伪人都想不出其中的联系,姚晓瑜听得津津有味,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篇小短文:《论我那些年见过、听过,奇药引之大观》。
六斤肉是很大的一份,小贩用了好些荷叶,跟打药包一样的打好,周春花趁着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悄悄带着孙女孙子溜了。
14. 红煨肉
六斤猪肉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姚晓瑜他们下午才到肉摊,其实已经做好了买不了这么多的准备,谁知他们炖肉没卡在最重要的原材料上,配料却出了岔子。
“没有酱油了?”
周春花冲着店里的伙计又确认了一遍,得了酱油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到的消息,终于死了心,冲着孙子孙女僵硬的笑笑,不知道是在安慰后辈还是安慰自己:
“白水煮肉也好吃的。”
姚晓瑜后退一步,家里都是最近几个月才学做饭的主儿,厨艺也仅限于把食物弄熟,周春花算是例外,但因为没有正经学习过,手艺跟姚家人算是半斤八两,平时凑合也就算了,这可是肉!
死脑子,快想啊,除了酱油,还有什么简单又好吃的法子!
姚晓瑜跟在周春花的后面,飞快的进行头脑风暴,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奶奶,买点酒回去。”
三人停住脚步,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
“我在书上看到过,没有酱油,用酒和盐,也能做出好吃的红煨肉。”
随园食单有云:每肉一斤,用盐三钱,纯酒煨之,红如琥珀。[1]
一角钱一斤的绍兴酒很贵,周春花本来是不想买的,但孙女说的没错,来都来了,况且手上买完猪肉还有几个银角子并七八个铜元……
“再便宜点,我就买一些。”
周春花拿出当姑娘时候的砍价本事,最后虽然没有降价成功,却也得了一些赠送的酒水,正盯着掌柜防止他掺水,门口便进来一个穿长衫的男子。
“掌柜,来一大壶上等的龙头水。”
六个铜元被按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姚晓瑜悄悄往旁边挪了下,避开男人身上似烟非烟的味道。
“没有!”
掌柜的脸上没了笑意,总是客气的话头也变得硬邦邦的。
“别家都有,你家怎么会没有?”
男人伸出枯瘦的手,黑黄的脸上露出凶相,姚晓瑜看着他长衫上蹦来跳去的小黑点,默默又挪远了。
“我家就是没有,您想喝那个,去对面的酒馆。”
掌柜把倒好的酒递给周春花,冷着脸说道,他比男子要矮上一些,但看上去要健壮的多,那个男人也看出两人之间的差距,骂了几声便走了,姚晓瑜看的分明——那男人还真进了对面的酒馆。
“奶奶,龙头水是什么?”
姚晓瑜在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周春花本来不想讲,但被纠缠的厉害,又怕两个孩子在不知道的时候喝了,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龙头水就是鸦片烟。"
这个时代的鸦片随处可见,甚至还根据纯度分了等级:富人家用印度的马蹄土,一两烟土就是五两白银;收入不多的便买罐装鸦片,一般两个银角子能买一钱;而更穷一些的人,便喝的是这龙头水。
那富人吸完鸦片,剩下的残渣就是龙头渣,有人专门花钱收购,放入沸水里煎煮,便是龙头水,这个水卖的极便宜,三四文钱便能买到一壶,六个铜元能买一大壶,便是瘾头再大的人,一日也不过花上十五六个铜元。
而这个水在许多人眼中又是极有效的:
“不少黄包车夫也会买这种水,说喝一壶不用吃什么东西,也能能拉几个时辰的车。”
周春花当时听着也心动,要不是姚大牛以前一直说家里不能有吸鸦片的人,她又多问了一句这个水的原材料,可能她也会买。
“你们可不能染上鸦片,就算是别人再怎么劝也不行,沾了这玩意儿的可没什么好下场!”
周春华严厉的说道,别看她刚刚买酒的酒馆不起眼,十多年前可是兴盛时候的姚家都攀不上的富贵人家,据说打弹丸用的都是龙眼大的珍珠,后来那酒馆的小儿子染上了鸦片,又被人引着去了赌场,家业就这么败落下来。
那个儿子几年前吸鸦片死了,那老板从此便恨上了鸦片,别家的酒馆都觉得龙头水利润大,跟酒摆在一起售卖,只有这个老板不愿干,宁可少挣点钱。
“知道了。”
两人郑重的应下,姚晓瑜还没从自己刚刚跟瘾君子擦肩而过的经历中回神,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国外虽然抽象的让大麻合法化,她的国家却依旧是零容忍,不算照片和视频的话,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瘾君子。
民国时期鸦片盛行,直到现在,姚晓瑜才明白这八个字后面代表着多么沉重的东西。
姚晓瑜的低落情绪一直持续到回家,等切好的肉被倒进陶罐,姚晓瑜为了让周春花多倒点酒,放点盐而绞尽脑汁后,那些沉重的情绪便抛到角落去了。
上海好猪肉,切小不加水,绍兴好酒入陶罐,小火慢炖味奇美。
姚晓瑜给自己添了一大碗米饭,夹了一块红煨肉进嘴巴,只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都值了。
肉是琥珀一样的颜色,明明切成了一个个小方块,入口的时候却感觉不到丁点棱角,舌头稍稍用力,肉就在口中散开,明明只加了酒和盐,却比以前吃过的大多数肉味道都好。
难怪父母总说现在的肉跟他们小时候吃的不同,姚晓瑜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口味变了,没想到是弄虚作假的人太多,她根本没买到几回正宗的农产品。
想到那些年大把撒出去,换回来的跟超市味道差不多,价格却差得多的有机食品,姚晓瑜心疼的差点哭出声。
她的钱,那都是她的钱,她辛辛苦苦挣的钱!
红煨肉,白米饭,一家六口吃的酣畅淋漓,瘫在位置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肉吊到井里放着,碗筷明天再洗怎么样。”
姚晓瑜的提议再次得到一致认可,所有人简单的把自己打理了一下,便各自上楼休息去了。
第二天吃的是白菜粥,配着加热过的红煨肉,昨天吃到喉咙眼的肉还没消化,今天的所有人的筷子都慢了些,但等吃完早餐,吃剩的红煨肉也已经没了,连油腻的底子也被姚天睿拌了粥吃。
姚晓瑜没跟大哥抢盆底,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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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让精神,主要是身体虽然馋得慌,但二十一世纪的观念还是觉得盆底油腻,实在吃不下去,有人强塞到她嘴里也就罢了,自己动手……臣妾做不到啊!
再等等吧,等她的事业上了正轨,不再为钱发愁,就牛羊鸡鸭换着吃!
姚晓瑜在心里许下雄心雄心壮志,然后带着大哥去了贺家书局,领了一份抄书的活计,千字八个铜板,只比之前的试卷价格略高,却胜在量大,近十万字,抄完能得六个银元。
姚晓瑜这次要了半个月的期限,贺掌柜有些惊讶,姚晓瑜也不瞒着:
“抄书谋生总归不大稳当,我和大哥还是想找份正经的活计。”
印刷业只会越来越发达,抄书的市场只会萎缩不会扩大,她和姚天睿的字只能说的上齐整,在这一行没什么竞争力,若是寻不到别的出路也就罢了,但这个时代,是不缺知根知底,还读过书的人家的职位的。
前提是性别为男。
“你们想的很对。”
贺掌柜赞同两人的想法,也惋惜姚大牛走的太早,若是再撑上几年,未必不能看到姚家再次兴盛起来,却也理解姚大牛的孤注一掷——这样好的子孙,谁舍得让他们过苦日子?
“若是可以,你大哥最好再读个中学。”
高小毕业的学历并不低,但越往上读,以后的前途也只会越好,就是看着姚家现在这幅模样,贺掌柜都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劲,出口就有些后悔。
姚晓瑜对贺掌柜的这句话特别赞同,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早熟,十六岁的姚天睿已经是可以相看,甚至成婚的年纪,但不妨碍姚晓瑜觉得姚天睿现在应该在学校读书。
“等我们先找到工作,赚钱把债还了,就能继续读书。”
再等等,等她的事业走上正轨,姚天睿必须给她去上学!
不管姚晓瑜的心里有多么张牙舞爪,面上的话都说的很好听,贺掌柜一边觉得姚晓瑜有成算,一边觉得姚天睿可惜。
那么大一笔债背在身上,还完债去读书,不过是一场美梦。
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带着新的活计高高兴兴的回家后,她就开始分配任务:
“我们三个,每人每天要抄三千字。”
这个数字并不小,但比起之前卷生卷死的八千,全家都松了口气。
“爹,你只要在一天之内抄完就行。”
姚晓瑜对姚平安的要求不高,毕竟身子骨摆在那,完成任务不生病就是给她帮忙,但姚天睿……
“大哥,你跟我一样,每天要在午饭前抄完。”
姚天睿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下来,倒是温柔对大儿子有些心疼,不知道姚晓瑜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抄书就是个暂时的活计,下午的整块时间留出来,比较方便大哥和我去找工作。”
姚晓瑜还是一样的说辞,只是这次故意把大哥放在了前面,而结果……
“还是天睿想的周全。”
嗯,温柔果然没注意到她也要去找工作。
15. 喝鸡汤
后面半个月,姚晓瑜的生活都很规律,上午抄书,下午带着姚天睿去扫街,挨个店铺的问有没有招工需求,一个星期过去,小学毕业的姚天睿摸到了好几份工作,中学毕业的姚晓瑜得到的岗位数目还是一个光荣的鸭蛋。
“可能是你年纪太小了。”
在回家的路上,姚天睿安慰着沮丧的妹妹,但两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托词。
在这个时代,女子很难找到除了女佣和女工以外的工作,在壬子癸丑学制的改革推行后,女子虽然也可以上学,但大学并不对女子开放,一直要到民国九年的二月份,才有第一批上大学的女学生。
也是在1920年以后,女子工作的土壤才开始变大。
“……我还是想试试。”
姚晓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
她对自己的设想是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然后以写作为副业,等到写出了成绩,再看是调整工作和写作的位置,还是干脆专心于写作。
姚晓瑜并不怀疑自己能在文字行业中扎根,现代的大浪淘沙也没把她淘走,她的文在这个时代或许显得太过白话,但正赶上了好时候——上个月,青年杂志刚刚出了第一刊。
这个杂志可能不为大众所知,但它后来改名为新青年,推行德先生和赛先生,几个新和旧成为了历史书上的必背考点,她的白话文正好赶上了风口,毕竟在几年后,某个著名作家的白话诗是这样的: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1]
但这个时代的车马和稿费都很慢——哪怕是从稿子寄出去就一路顺风,拿到第一笔稿费也要数月,她要是没摸准时代的命脉,文稿被退回重写的话,时间只会更长。
她固然可以上午抄书下午写作,但这对身体的负担很大——腱鞘炎,颈椎病,肌肉黏连,斜方肌劳损,即使在现代,有电脑码字和语音输入的情况下,这些毛病她也一个没逃过,难道在这个时代她就是天选之女?
不到没有选择的时候,姚晓瑜并不想上午写完下午写。
“那我陪你。”
姚晓瑜没把自己的打算跟姚天睿说,姚天睿也并不泼她冷水,第二天依旧跟妹妹一家家问过去,只是提前做了约定:
“要是我上班以后还找不到工作,那就先不找工作,等我休息的时候再陪你出来。”
姚天睿已经定下工作,是以前姚大牛认识的人家帮忙找的,做一个办公室文员,月薪六元二角,不包吃住,每周休息一天。
这份工作的薪水在同行业里面算中上,上班的地方离姚家走路也只要半小时,工作内容也轻松稳定,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做一年。
那户人家也并不瞒着两兄妹:这个工作是他们给儿子找的,但因为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毕业,家里便找了远房亲戚来先占位,但那亲戚最近不做了,他们的儿子明年才毕业,刚好姚天睿又找上门,他们便让姚天睿占了这个位置。
“我家孩子很会读书,毕业并不发愁找不到工作,只是做父母的,总想着给孩子托底。”
那家的夫人提起在学校读书的儿子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
***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姚天睿上班的前一天,姚晓瑜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倒是给周春花找到了一个活计:有个新开业的小作坊需要招个临时做饭的,包吃不包住,一个月给两个银元。
姚晓瑜觉得工钱有点低,周春花却心动的很,第二天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工坊,那边刚见过几个埋汰的厨子,干净的周春花直接让他们好感大增,确定她干活利索,便把周春花直接定了下来。
“每天一斤米,一个月就是三十斤米,在家吃也要花一个银元呢。”
周春花知道孙女想给她找个样样都好的工作,但她看得清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姚天睿六元二角的固定收入,足以覆盖房租的固定支出,但人是要吃饭的,两个银元的价格不高,但家里少了她的一张嘴,再多出一笔进账,每月也能好过一些。
一日三餐的饭食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但再辛苦,也比拉车强,至少别家的米不要钱,能放心的吃到饱,也不用一天到晚的四处跑。
“可就做两个月……”
姚晓瑜的眉头依旧拧成疙瘩,周春花倒是看得开:
“这才好呢,现在都八月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两个月刚好避开冬天,我手上的冻疮养了十年才好,可不想跟它们再见面。”
……
“贺掌柜,您看过的报纸,能借我带回去瞧瞧吗?”
姚晓瑜接过六个银元,又领了新的抄书活计,才问道。
她要以写作为生,就要了解刊登平台的偏好,报纸不贵,但对现在的她也并不便宜,姚晓瑜本来打算去问问报童有没有便宜的过期报纸,但今天碰上贺掌柜看报,她便大胆开麦了。
再便宜也是要花铜元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贺掌柜答应了,只是叮嘱姚晓瑜要好好保存,姚晓瑜自动把面前的报纸换算成铜元,一个劲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找到报童,花了五个铜元,收了些旧报纸回来——贺掌柜没有买下市面上所有的热门报纸。
跟在旁边的周春花觉得这钱不如用来买肉,但想到刚刚揣好的六个银元,又觉得偶尔买点孙女喜欢的东西不算什么。
“小鱼,你要留下的报纸自己收好,有什么不想要的,就给我处理。”
报纸是很有用的,可以用来糊墙贴窗,引火也是一把好手,姚晓瑜小时候还用报纸折过青蛙,吹一口就吧嗒吧嗒的往前跳,以前给老房子打扫的时候,母亲会把一张报纸三两下折成大帽子,防止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粘头发。
“好。”
姚晓瑜应下来,周春花便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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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然后开始跟孙女商量要买点什么吃食回去。
家里除了姚平安,从上次的红煨肉开始,就没尝过肉的滋味了,而姚平安也并没吃多少独食——五文钱的萨门鱼,从吃完红煨肉的第二天开始,一直撑到了昨天,也就是吊着身体不生病。
周春花提议买肉包子,带回去就可以直接吃,还能按人头分,姚晓瑜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之前在这边找工作的时候,姚晓瑜亲眼看见有人吃肉包子的时候,咬出一大块带着细密小疙瘩的整肉,还高兴的觉得自己赚了。
不吃血脖和淋巴,在现代算是基础认知,但在这个时代,能用这些做包子的,已经是有名的良心商家,有些小贩为了节省成本,会用病猪肉,甚至会用坏掉甚至烂掉的肉。
姚晓瑜自觉不是个特别挑剔的人,但……以后想吃包子,还是等有钱了,雇个厨师当面做比较好。
馅饼也一样。
馄饨也是。
……
姚晓瑜不让买,周春花也不坚持,两人最后买了四分之一只鸡回去,打算熬个鸡汤给家里开荤。
“当时买了带头的多好,少的那点钱可比不上鸡头。”
周春花念叨了好一会儿,姚晓瑜只是笑笑,唠叨就唠叨吧,比起吃鸡头,她宁可这么碎碎念的回去。
鸡屁股也不行!
小半只鸡带回去,大家都高兴的很,也不需要什么讲究,两粒花椒一撮盐,三片生姜一把火,炖好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鸡油,底下瞧着清澈透亮,一口下去却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了。
鸡肉被撕开大概的分了一下,每人也就是几口的肉,鸡汤泡饭却管饱的很,姚晓瑜看的分明,那鸡骨被炖了个把小时,依旧坚硬的很,嗦骨头的姚晓丽用力咬下去以后,上面也就是浅浅一个印。
“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天天吃鸡的好日子啊。”
依依不舍的将已经没滋味的骨头丢进簸箕,姚晓瑜期待的望着姚晓瑜,自从公布了家里的经济条件后,姚晓丽就再也没因为吃不上肉蛋闹过,但懂事归懂事,该馋还是馋。
“下周你放假的时候吧,到时候我把抄好的东西给贺掌柜,就买点肉回来,不过不一定是鸡哦。”
姚晓瑜搓搓妹妹的脸,半哄半认真的说道,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妹妹的学校,要是不太好的话,得尽快挣到足够的钱,然后给姚晓丽转学。
姚晓丽现在小学三年级,等读完剩下的一年初小,再读完三年高小,四年中学,大学也对女性开放了,没准到时候姚晓丽还会是她的学妹。
女孩子读书不容易,只要姚晓丽不长歪,她愿意给姚晓丽出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了,她记得大学也有旁听制度来着……姚晓瑜看着周春花和温柔,觉得得尽快把报纸看完,定下自己的第一本书。
正在剥豆子的周春花和温柔打了个寒战,背后突然有了一股凉意。
16. 定下大纲
从贺掌柜那边拿了报纸回来后,姚晓瑜依旧只用上午的时间抄写赚钱,下午的整块时间用来看报。
这个时代的报刊是繁体竖版,从右往左的阅读顺序,姚晓瑜最开始阅读的时候有些艰难,但人是可以改变的,读的多了久了,她便习惯了这种排版。
“小鱼,过来帮我把土豆皮刮了。”
温柔又在叫人,姚晓瑜叹了口气放下报纸,蹲在温柔身边,用另一片碎瓷片给土豆削皮。
她们家有水井,以前缺粮食不缺水,土豆是连着皮吃的,至多洗的干净一点,现在条件好了一点,才舍得把皮给刮掉。
“娘,您下次等我没事的时候再叫我干活行吗。”
姚晓瑜压抑着暴躁说道,这个时代的文字对她来说有些之乎者也,看进去的并不算特别容易,但每次读进去一些,温柔就让她做家务,骤然打断的滋味真的非常难受。
虽然温柔每次分给他的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活计,但这就像是人好容易睡着了,结果一会儿被叫醒一次,一会儿被叫醒一次,关键是还没什么大事,就是圣人都觉得憋屈。
“你都看报纸了,难道还有事情吗?”
姚晓瑜睁大眼睛看着温柔,确定她没有开玩笑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位母亲对某些事情有着错误的认知。
……
“你爷爷看报纸当然是有用的,你怎么能跟他比。”
温柔有着一套能自洽的逻辑:报纸跟姚晓瑜的工作无关,中学毕业以后的姚晓瑜也不需要继续学习,所以报纸是姚晓瑜闲着没事的时候才看的。
姚晓瑜已经十三了,是个懂事的大姑娘,既然有时间看“闲书”,自然也有时间帮着做事。
姚晓瑜试着搬出姚大牛看报的事情进行魔法对轰,但温柔也有也有自己的理解:姚大牛是要做生意的,报纸上的东西对他有用,姚晓瑜不做生意,看报纸肯定是为了打发时间。
姚晓瑜:……
在费尽口舌依旧无法转换母亲的观念后,姚晓瑜不再幻想一次见效的嘴炮疗法,而是采取了更直接的方案——她去贺掌柜那边交任务的时候,花了四个铜元,买了本子和铅笔,下午看报纸的时候将铅笔握在手中,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看报纸是闲着没事,记录东西可就是正事了,温柔并不清楚姚晓瑜在记录什么,但她对写字的人有着某种敬畏,虽然依旧会叫姚晓瑜做事,但跟之前的频率已经低了太多。
在姚晓瑜装作没有听见,或者真的没有听见的情况下,也不会一声一声的接着叫,而是自己去把事情给做了。
姚晓瑜抄着能投稿的平台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看着择青菜的温柔,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只是再次明白了那句话——
写作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姚晓瑜在看报纸的时候,也并不只抄写投稿的信息,她也抄日常物价,店铺广告,统计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类型,确定自己第一本书的定位……
时间转眼又是半个月,两个铜元的本子已经写到第三本,贺掌柜的报纸早就还了回去,姚晓瑜翻着自己又买了两回,在一边颇为壮观的旧报纸,终于开始规划自己要写的小说类型,
这些日子她已经把卖的比较好的报纸上的小说看了看了个大概,跟她估计的武侠小说半边天不同,现在相对流行的,除了言情小说,相对流行的反倒是侦探和市民小说,再然后便是救亡图存的革命故事,启蒙篇章。
姚晓瑜在思索后,第一个放弃的就是革命和启蒙类型,不是不想写,而是不能写——她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姚家可还有一大家子呢,她灌墨下笔倒是痛快了,家里遭了人眼怎么办?
再等等,等她闯出名声又不愁笔墨,倒是可以换个马甲,写点不要钱的文章,把该骂的人好好骂一骂。
排除一个,还有三个,姚晓瑜第二个放弃的便是侦探小说。
现在的侦探文并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学生,而是类似西方的夏洛克,有些小报甚至公然将侦探的角色宣称为“东方的福尔摩斯”,模仿的是欧美的逻辑叙述;还有一类是滑稽侦探,走的是反传统的喜剧路线。
这两种姚晓瑜都能写,但并是她擅长的题材,开头或许可以顺利过稿,但后面只会越写越吃力——当文抄公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但姚晓瑜的道德底线有点高,过不去那个坎。
要是被反复退稿,姚晓瑜可能还会硬着头皮试一试,现在……
市民小说又是另一种风格,姚晓瑜觉得这个定位有点类似故事会,大部分都是小短篇,然后便是笑话,做成系列的也有,类似“阿p故事集”,但只是主角相对固定,就像是两只熊和一群羊,每次都是不同的故事。
这种小短文在姚晓瑜能把控的领域,但她暂时找不到能插进去的位置——市民小说的系列文已经有了专栏约稿,除非她这个新人的稿件能有绝对的碾压效果,不然专栏换她的可能性跟做梦差不多。
所以在一次次排除法的作用下,最适合她的还是男女爱情的鸳鸯蝴蝶派,虽然她在现代还没谈过恋爱,但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小说里的套路她精通的很!
姚晓瑜信心满满的写下几个关键词……然后卡在了女主的设定上。
姚晓瑜皱着眉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又用橡皮擦掉,然后再写再擦,一个下午除了弄得手腕酸疼,竟是丝毫进展都没有。
她在现代最头疼的就是主角设定,因为姚晓瑜习惯根据主角性格写大纲,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依然如此,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市井中人村中小女,每个人都能写出一段精彩的故事,但也因为选择太多,让姚晓瑜难以抉择。
若是在现代,她大可以随意选择一个,写完她的故事再写下一个,网络时代不缺读者,虽然营销有用,但也酒好不怕巷子深,而且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成本很低,她若是只要找一份满足基础需求的工作的话,并不困难。
但在这边……过几个月就是冬天,六个人一床被子根本挤不下,煤炭也要提前贮备,没有足够的炭火,冬天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可饭是不能少吃的,要是身体在平时不能积攒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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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能量,可能某一天人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而且这边的惯例是过年的时候上门要债,姚家可以不全还,但至少每家要给一点出去表现诚意,又是一笔开销。
姚晓瑜拧着眉算了又算,除了让自己越发焦虑,没有找人任何提高家庭抗风险能力的手段。
“吃饭了。”
姚晓瑜应了一声,用橡皮在纸张一擦,那被反复擦拭过的纸张便破了一个洞。
晚饭是冬瓜粥,姚天睿带了几块酱猪肉回来,姚晓瑜吃的香甜,焦躁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第二天姚晓瑜匆匆起来,就着桌上的咸菜吃了冬瓜粥,便跟上周春花的脚步——今天是她去贺掌柜那边交抄写纸,然后领钱的日子。
天色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街上的人来去匆匆,显得有些冷清,姚晓瑜闷头跟着周春花走,冷不防听到一句哭骂:
“你想让那个狐狸精进家门,除非我死!”
姚晓瑜下意识的扭头看去,视线撞上高高的院墙,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道男声也传了过来:
“我们的结合是封建糟粕,是盲婚哑嫁,我们强扭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姚晓瑜只听请了这两句,后面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她竖着耳朵也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声响,然后就是女子低声的呜咽。
“奶奶,那家是怎么回事啊?”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虽然脑子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还是想吃瓜。
“那家啊……”
周春花也不瞒着姚晓瑜,孙女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能力她都看在眼里,儿子儿媳认为天睿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周春花总觉得比起大孙子,二孙女明显更加可靠。
墙院里的是个很俗套的故事,总结起来不过五句:
青梅竹马的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洞房花烛,出国留学的意气风发,归来以后的冷淡相对,貌神合离的遇见真爱。
在这个时代很寻常的故事,却让姚晓瑜眼睛一亮,她抓住了脑子里飞快划过的灵感,直接定下文章的核心。
一位丈夫留学归来变心,被离婚后有了新生活的女性。
从庚子赔款开始,留学生就一直是这个时代的热元素,旧式女子的说法在现在虽然还不流行,离婚另娶的男子却也并不少见,简直就是天然的热题材。
而且她以前除了写小说也看小说,民国糟糠之妻的故事都有了固定模板,她往里面一套,在这个时代便新鲜的很。
姚晓瑜越想眼睛越亮,从贺掌柜那边接新活计的时候,还被贺掌柜问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表现的这么开心,姚晓瑜随意敷衍过去,满脑子都是故事的大纲碎片。
“好你个狐狸精,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突然的女音吓了心不在焉的姚晓瑜一跳,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前站着两个相对的女子,旁边的男人一直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姚晓瑜花了两秒钟把这个音色和记忆中的对上,眼睛一下就亮了——早上的事情居然还有后续?!
17. 女主丁娴
面对面的女子一人梳着妇人的发饰,金闪闪的首饰格外显眼,穿着标准的上衣下裳,右衽大襟,花边镶滚华丽之至;
另一边的女子虽然穿着的款式相同,衣物上的装饰却几乎没有,辫子也只简单的编成两个麻花辫,只在发梢编进去两颗珍珠,姚晓瑜甚至不需要听他们说话,就能把三人区分开来。
原配孟家女,真爱谈小姐,还有三心二意苏姓男。
姚晓瑜只知道他们三人的姓,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能以此为代称。
孟家女在唾弃谭小姐的行为,但可能因为囿于教养,她能说出来的最有杀伤力的词也不过是“狐狸精”和“不要脸”,但谭小姐的成长环境好像跟孟家女差不多,被气的脸都红了。
可她并不跟孟家女争辩,只是瞧着旁边的苏男,反复问着同一句话:
“苏俊文,你在跟我罗曼蒂克的时候,有跟家中的妻子正式分开吗?”
罗曼蒂克是英语“Romantic”的直译,原意是浪漫,但在这个时代的上海,也代称着爱情,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含蓄,跟人罗曼蒂克,就是跟人谈恋爱的隐晦说法。
不过这男的居然叫苏俊文啊,形象不太符合名字,不俊也没什么文气。
“清月,我……”
苏俊文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谈清月却没有心软。
“不要说什么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没有。”
姚晓瑜的眼睛一亮又一亮,这种抓住主要矛盾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概率可低,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一个,等等,那个孟家女好像也有惊喜。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苏俊文对着谈清月深情款款的说道,可惜被直接打断了——
“别转移话题,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分开。”
国外比他俊俏优秀的男子不是没有,若不是苏俊文对她关怀备至,又说自己是单身,她怎么可能跟他进一步发展。
她可是在读书的时候就说过,自己绝不当任何人的第三者,没想到还是被迫……谈清月看着苏俊文的脸,觉得自己特别想吐。
“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错误……”
苏俊文只当没听见,继续跟苏清月说情话,苏清月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蹦了出来,姚晓瑜看到她逐渐攥紧的拳头,在心里跟自己打赌这个苏小姐会什么时候爆发。
“啪!”
爽了!
等等,好像不对?!
姚晓瑜目瞪口呆的看着手因为惯性,放到肚子前的孟家女,苏俊文显然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耳光打蒙了,捂着脸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明珠,你……”
“别这么叫我。”
孟明珠满脸厌烦的说道,转头看向谈清月,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却也没了敌意。
“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分开的证明,但我这边不管是和离书还是休书,都没有收到过。”
苏俊文回国的时候,还跟她有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后面才渐渐冷淡下来,最近这段时间才说要分开,她一时激动,这段时间才有些失态。
“我看报纸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他离婚的消息。”
登报离婚现在并不流行,但不是没有,多数是单方面的分手,也有一些是双方都同意的。
谈清月接了话,眼神落在苏俊文身上的时候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将他的胸口的肉一片片剜下来,瞧瞧那颗心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她说她幼年孤苦,说她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谈清月看着面前说不出话的男子,也懒得继续探究下去,之前她的导师觉得她有天分又努力,邀请她成为自己的学生,继续攻读研究生学位,她当时拒绝了,但现在还来得及。
“啪啪啪——”
一连串的巴掌跟爆豆一样响起,等谈清月停下发麻的双手,苏俊文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孟明珠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惊住,下意思的后退两步。
读过大学的女子,手劲都这般大吗?
谈清月看着脸跟气球一样的苏俊文,心里的憋屈感总算是散了些,有些庆幸自己听了老师的饮食建议,没有走什么一口吃饱的淑女路线。
她在金三角名校读书的时候,并不是每天只用干巴面包填饱肚子,而是每周都会卤许多牛肉放到冰箱里,饿了就拿出来热一热,然后就着牛奶吃,她还专门买了大一点的平底锅,每天早上给自己煎鸡蛋。[1]
除此之外,谈清月也没有放下日常锻炼,爬山骑车打网球,本来瘦弱的身体在肉蛋奶的大量摄入,和足够的运动中,飞快的变得健壮起来,这才能在今天痛快的把人抽一顿,而不是扇巴掌都跟挠痒痒一样,让愤怒都成了调情的手段。
“苏俊文,我告诉你,我们完了,我们分手的消息我会告诉报社,你等着吧。”
苏俊文吐出来的牙硌疼了谈清月的脚,她看了眼栽倒在地的男人,直接把小皮鞋冲着第三条腿碾了过去。
剥开罗曼蒂克的滤镜,谈清月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栽的,这玩意甚至一直想哄了她的身子,让她无媒苟合!
“啊——”
“我没有想破坏您的家庭……”
解释和惨叫声都随着距离的拉远弱了下去,姚晓瑜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但周春花要上班,能留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可恶,等她赚够钱了,一定要雇佣几个保镖,到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春花看着恋恋不舍的孙女,虽然不知道自家小鱼什么时候养出了这么一个爱看热闹的习惯,但还是决定回头打听打听,要是贺家和苏家的事情有了结果,就跟小鱼说一下。
姚晓瑜并不知道奶奶准备让她吃上后续瓜,她为没有结局的故事稍稍遗憾了下,便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开始思索今天要买猪肉还是鱼肉。
每次拿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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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家里开荤的时候,姚家抄书的工钱已经相对固定,在千字八到九文之前徘徊,隔一段时间吃点肉,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
远远的看见肉摊,挂在上面的熏鱼已经没有了,倒是瘦肉还有一大块。
很好,也不用做选择了。
姚晓瑜要了些瘦肉切片,又让老板送了几根大骨头,摊主的手艺不差,骨头都是白森森的,一丝肉都找不到。
“娘,中午我们吃骨头粥,晚上把肉放进去。”
今天不是星期天,姚晓丽要上学,姚天睿要上班,都是带着午饭走的,晚上一家人才能凑到一起。
“行。”
温柔应了下来,中午姚家便吃到了大骨粥,比平常的冬瓜粥要好吃一点,但也有限,姚晓瑜被勾起馋意,更期待晚上的那一餐。
下午。
姚晓瑜端正的坐在桌前,定下了女主的名字:丁娴。
这个故事很简单,开头便是留学归来的丈夫瞧不上在家操持的妻子丁娴,选择登报离婚,打算寻找真爱。
丁娴的父母不理解和平分开的含义,认为家里的女子必须从一而终,拒绝丁娴回家,公婆在这个时候出场,劝说丁娴离婚不离家。
但公婆并没有什么好心思,而是家里的支出全靠丁娴的嫁妆……
女主被设定好以后,姚晓瑜便写的顺利许多,只是可能是受了今天回程的戏的影响,丈夫找的真爱在故事里也并没有成为反派,而是被变成一个读了书,心却没有真正立起来的女子。
丁娴越来越好的人生也影响了她,让这个女子也醒了过来,在故事的结尾,两人有了新生活,还收留了从丁家和离的另一个女子,给她寻到了一份工作。
“好像爱情线不是很明显哎。”
姚晓瑜写完最后一个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看着护住丁娴嫁妆的女仆,给丁娴推荐工作的夫人,把关键消息传递给丁娴的卖花姑娘,有些为难的挠头。
她给丁娴安排的男主是一个中学教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但是按照剧情的发展,丁娴要到中后期才会跟他认识,到书完结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爱情的萌芽。
姚晓瑜写大纲的速度并不快,在男主的戏份中纠结了大概半小时,家里人便都回来了,姚家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晚上吃的是青菜肉片粥,被简单烫熟的猪肉吃起来很嫩,但纤维分明,牙齿一咬便直接断开,也没有让人讨厌的腥味,姚晓瑜有点遗憾没让温柔打个鸡蛋下去,要是里面有蛋花,滋味肯定会更好。
“这粥是中午的吗,都成糊涂了。”
周春花舀了小半碗,一边喝一边问,她在做饭的地方已经吃过了,现在也就是溜溜缝。
“嗯,中午炖骨头,我就多做了点,省事。”
的确省事,就是好吃的猪肉配上不怎么好吃的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姚晓瑜喝了一碗又一碗,终于下定决心:先写个一万字去投稿,要是过不了编辑的审核,再换大纲!
18. 打算投稿
姚晓瑜开头的一万字写了五天。
她没有将自己想从事写作的念头说出来,每日的创作时间安排在完成上午三千字的抄写以后,吃完午饭就开始用铅笔创作——铅笔每支只要两个铜元,钢笔的墨水消耗要算银元。
一天下午写三千五百字,三天就能凑够一万字,姚晓瑜打算的很好,但她忽视了自己修文的时间。
一个开头一个开头的换,一个段落一个段落的删,一个句子一个句子的修,文章的吸引力与日俱增,带来的是效率的下降——姚晓瑜每天的写作量都超过了四千,但直到第五天的太阳落山,她才完成了文章的开头。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种修修改改,不少地方因为反复涂抹破了洞的本子是不能投递出去的,编辑会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将其丢到废纸篓里,所以姚晓瑜还需要誊抄一遍,而且这次不能用铅笔,要用钢笔。
又是一笔开销。
姚晓瑜舍不得银元买墨水,思来想去,她将之前的几个墨水瓶子翻了出来,从厨房的陶罐里舀了一点热水挨个倒进去,拧紧摇匀后倒在一起,也凑出了一点儿像模像样的墨水,姚晓瑜灌进钢笔试了试,很好,除了稍微浅淡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她的稿子有着落了。
“这是要给贺掌柜还回去的……”
围观姚晓瑜全过程的温柔说道,跟牙膏皮香烟壳一样,用完的墨水瓶也属于回收再利用的范畴。
贺掌柜把墨水瓶给姚家的时候,特意叮嘱了用完要送回去,也就是周春花觉得一个两个的送不像样,才暂时将它们留了下来,准备凑个整一起送。
“所以我没摔碎。”
姚晓瑜本来对自己的操作有些不好意思,但温柔这种她犯了天条的语气一下勾起了姚晓瑜的逆反心理,本来打好腹稿的解释被吞了回去,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靠着这点子混合起来的墨水,姚晓瑜将自己的一万字誊抄了出来,虽然偶尔在抄写的时候还是有个别被划掉的错别字,但她也无能为力——她从墨水瓶里压榨出来的墨水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不够写满一页纸张。
贺掌柜为姚家提供的抄写的墨水倒是不少,但这是不能用在私活上面的,姚晓瑜只能相信自己的故事足够精彩,能让编辑能忽略这种划掉一两个字的小瑕疵。
“我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姚晓瑜在洗脸的时候悄悄嘟囔了一句,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
五天写作,三天誊抄,刚好又到了一个交稿日。
“奶奶,听说报社的编辑部有便宜的报纸,我想去看看。”
拿了报酬又领了新任务,姚晓瑜眼都不眨的跟周春花扯起了谎,但这段时间她已经给自己树立了爱看报的人设,所以周春花也并不觉得奇怪,只觉得难得的假期浪费在走路上有点可惜。
有这个功夫,勾个帽子挣点同铜元多好。
“你想去哪家的编辑部?”
周春花还是舍不得拒绝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姚晓瑜,孙女只是想买点便宜报纸,肯读书是好事,应该支持。
“我打算去《话本大全》那边看看,他们的报纸都是故事,没准还能找到上次那个换新娘的故事结尾呢。”
姚晓瑜的报纸也不是白看的,吃过晚饭之后,她会挑选一点报纸上的故事念给姚家听,但时间往往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短篇的故事还好,许多长篇实在是吊人胃口,但因为报纸不全,许多时候读着读着便要换一个故事,令人很是不快。
换新娘的故事,就是被迫断更的其中之一。
“那你可要好好找找。”
听到故事可能有结局,周春花顿时来了兴趣,本来磨蹭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姚晓瑜得时不时来一段小跑,才勉强不被周春花落下。
《话本大全》的编辑部离贺家书局大概有三刻钟的距离,姚晓瑜走走跑跑停停,连呼带喘的消耗了一个多小时,到编辑部楼下的时候已经汗出如浆,喘了好一会儿刚觉得恢复了些,冷不防张嘴吃进一阵风,弄得姚晓瑜又开始不断的咳嗽。
这身子,委实弱了些。
“吃吧,吃完就不咳嗽了。”
姚晓瑜正思索着自己锻炼的可行性,嘴里冷不防就被周春花塞进一颗东西,她下意识的尝了尝,甜的。
“……小儿女吃了吾的梨膏糖呀,咳嗽转眼就不见呀——”
姚晓瑜还在猜测刚刚进嘴的是什么食物,这边的吆喝声已经又响了起来。
很好,她知道了。
拉着手风琴的小贩虽然唱的都是一个调子,但见人下菜碟的功夫真是一流水平,刚刚哄完周春花的铜元,又凑到了一个奶奶面前换了个唱法。
耳清目明,平平安安,直接说到了老人的心坎上,也难怪拉手风琴卖梨膏糖的小贩有好几个,就他的生意最好。
“这梨膏糖虽然贵了点,但还真有用,你一下就不咳了。”
姚晓瑜正把梨膏糖的小贩角色储存在心里,就听到周春花美滋滋的夸奖自己决策正确,她很想告诉奶奶她不是因为梨膏糖才没咳嗽的,但想想又觉得算了。
何必破坏长辈小小得意的好心情呢。
喘匀了气的姚晓瑜偷偷嗯嗯啊啊的发了几个音,确定说话没问题后,就抬脚走向二楼——第一层可以开店,房租贵,为了节省成本,租用二楼作为工作地点是很平常。
编辑部的配置跟现代的社畜工位差不多,只是桌子要大一些,也没有二十一世纪必配的电脑,多数人都在忙,但也有几位是闲着的,让姚晓瑜松了口气。
有闲人就好,闲人才有闲心看陌生的作品,姚晓瑜不怕跟人比,只怕连比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请问,这里是《话语大全》收文章的地方吗?”
没有遇到最坏的情况,但姚晓瑜还是没有放松,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用不少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悄悄话: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姚晓瑜的演技并不好,可这些人的也没见过多少演戏的人,他们只觉得这是个不识字的小丫头,应该是指路的人听错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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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姚晓瑜找到了这里。
“你找《话语大全》,是有什么事吗?”
有个闲着的编辑笑眯眯的问道,态度和善,却没有回答姚晓瑜的问题。
《话语大全》和《话本大全》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点死敌的意思,因为《话语》就是踩在《话本》上发展出来的,甚至李鬼还想要顶了李逵的名号,把自己封为正统。
《话本》被分了半壁江山已经很憋屈了,《话语》还要得寸进尺,这个时代能做报纸的多少有点文人意气,他们直接怼了回去。
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话语》那边自然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来二去的发展到现在,两边互坑是常态,连带着两份报纸青睐的作者也互相看不顺眼。
现在话语那边的人投稿,却到了他们话本这边的大本营,只要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们能笑话语的编辑至少一年。
“我家少爷的对头,投《话本大全》的文章被选中了,我家少爷很会写文章,不服气,让我把他写的文章投到《话语大全》……”
后面的话姚晓瑜没说,但众人已经脑补出来了——等文章真的上了报纸,就去当面嘲笑对头呗,可惜啊,小丫头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太好用,地方都跑错了。
姚晓瑜故意没说是自己写的,年纪小+女子,简直就是天选废纸堆的命,成名了倒是无所谓,逐利的资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但她现在的筹码已经够少了,没必要再继续减轻。
其实用老爷的名号会更好,但老爷不可能让不识字的小姑娘把手稿带走。
“你家少爷写的是什么文章?”
《话本大全》属于二流报社的中上层,但因为钱给的大方,并不缺稿子,寻常时候也没什么人想加班,可现在不同,这个小姑娘手里的稿子到手,话语那边可就输了个彻底!
姚晓瑜听到这这句话,心弦又放松了几分,不枉她翻遍了各个卖的比较好的报纸,硬是字缝里看出字来,挑了符合她文章要求,又有看不顺眼的对手的《话本大全》。
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瓜,姚晓瑜并不知道这两个极其相似的名字的背后的恩怨情仇,但数据是不会说谎的,透过那些并不齐全的旧报纸,每次有一方做出决定,另一方一定相反的意见的文章发表的报社,也就只有这两个。
于是姚晓瑜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在理论和今天观察到的诸多细节中,验证了话本和话语不合的猜想,巧妙的绕过了文学界的无意识封锁,给自己取得了一个机会。
想到自己之前手抄的表格,人工的筛选分析,各种树状图和饼状图,姚晓瑜都差点为自己的努力流出一个湖水的眼泪。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家少爷说写的是什么鸳鸳小蝴蝶。”
姚晓瑜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做多了文字工作的人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性子,瞧着姚晓瑜连鸳鸯蝴蝶派都不会说的模样颇有些头疼,索性也不为难小丫头,让人在这边吃着糕点,他们直接把带来的稿子翻开。
姚晓瑜吃着绿豆糕,在心里比了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