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琰秘史》 第37章 陌上花开 十一 第37章 陌上花开 十一 每月初一、十五,我都要借着去般若寺上香的名头,在回程时,到景昭与嬷嬷的宅院去。 明日就是初一,需要进宫去看殷承昀,因此,今日我打算提前过去,我的孩儿在等我。 可是,找个什么理由外出呢? 虽说陆熠从未限制过我的自由,为了方便外出,我也婉拒了他要为我安排仆人一事,但为了我的安全,他还是定期差手下侍卫巡视这里。 如若侍卫来此,发现我与星阑不在,定会回去禀报于他。 正苦苦思量,陆熠已穿过前院走进来。 我连忙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陆熠在我身侧坐下:“等会我要赶去御营阅兵,我来是想告诉你,今日孙都尉和徐知府家的几位夫人,陪我母亲至茶楼听戏,都是女眷,你天天闷在这里,不如一起去散散心吧,自上次家宴后未曾见面,母亲也有些想你了。” “如今陆大将军身居高位,身边自然免不了官宦人家的夫人来讨好,说不定人家是想把自家女儿塞进将军府,我去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我看着陆熠调笑道。 陆熠蹙眉:“我心匪石,你我已经朝廷赐婚,只是婚期未定而已,日后莫要再与我讲此等玩笑话了。” 我偏要逗他:“朝廷赐婚,也不妨碍你母亲再为你择几房妾室啊,她并不很喜欢我,我心里明白。” 可巧这时星阑端着茶盘走进来,我继续说道:“怎么,外面的花花草草看不上眼,星阑也快到出嫁的年纪了,我与她情同姐妹,等过两年,我把星阑给了你,如何?” 星阑手中的茶盘“哐当”一声落在榻前的梨木小几上,里面的茶杯险些摔碎了。 她脸色霎红,瞥了眼陆熠,慌乱道:“小姐惯会取笑我。”说罢扭过身去。 陆熠失笑:“我陆家自祖父起便有家训,不得纳妾,不得出妻,家中祖父、父亲,均只有一位正妻,到我这里,又岂会纳妾破了这家规。” “此话当真?”我倒是诧异了。 这大琰的官宦人家,稍微显达些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只为求多子多福。 “我何曾骗过你?” 陆熠是个实诚心眼,他不会说谎,我了解。 星阑倒茶的手有些抖动,我瞧着她像是身体有些不适:“星阑,今日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陆熠也有些关切的看着她。 “没…没事,小姐,我只是一时走神。” 陆熠道:“我遣人去请大夫,不过,翩翩,今日鸿福楼听戏,你等会一定要去。” “听戏?”星阑疑惑道,我早告知她今日要去嬷嬷和景昭的宅院。 我给星阑使了个眼色。 回身对陆熠道:“可是,可是我今日…” 正头疼该如何找个理由。 星阑在一旁添了新茶:“小姐,你忘了,昨儿你说,这几日总梦到姑夫人,十分想念,想到城郊的姑夫人陵墓前拜祭一下。” “对,是了,”我了然一笑,“戏文热闹,而我怕是无心欣赏了。”这丫头越发机灵了。 陆熠点点头:“姑夫人薨逝后,我尚未至她陵前正式祭拜,等我忙过这一阵,再陪你前去,今日就先差人送你们过去。” 我忙道:“不必了,昨日星阑已经雇好了马车,再说,想必姑母思念我,也不想要其他人近前打扰,带些侍卫仆人过去,未免太喧闹了。” “也好,那你万事小心,我晚上再来看你。” 送走了陆熠,我与星阑稍做收拾,便去往了嬷嬷和景昭的宅院。 第二日一早,我与星阑乘坐平日里去般若寺的马车,天还未亮,便往皇宫去。 已经出伏,快白露了,清晨不再是难耐的暑热,而是带了初秋的凉意。 星阑与马车等在宫外,我身披一件鸭灰色的鹤氅,宽敞的帽沿半遮住脸面,宫内人多眼杂,我眼下的身份,还是避人耳目为好。 仍是西华门,早有穿着御前侍卫服制的人等在那里。 “云姑娘,皇上差遣奴才在此等候,请上轿吧。” 我点点头,赶忙在侍卫搀扶下,钻进轿中,生怕有不怀好意的人看见。 不过,轿中落座后,有些心内不安,殷行郾逼宫前,我被前皇后和大太监李德顺在西华门拦截后软禁的一幕,想起来仍脊背发凉。 马车徐徐向前,我试探问道:“请问,你是哪个殿内当值的侍卫?”也许他根本不会理会我,不会回答我。 帘外人却马上给了回应:“奴才凌寒舟,平时就在皇上跟前伺候,在太极殿当差。” 此人倒是坦诚,我心下稍微安定一些,凌寒舟,既然敢于自报姓名,应该就是殷行郾安排的没错。 马车一路向前,我在帘内不知要去往何处,上次殷行郾说将殷承昀关于地牢内,听说皇宫内有一处隐蔽的牢狱存在,专门关押特殊的犯人,但我从未见过。 思索着,马车晃晃悠悠停下来。 “云姑娘,请下轿。”凌寒舟在帘外道。 我掀开帘子,眼前是一处僻静的御花园,怎么看也不像牢狱的样子。 凌寒舟在前引路,直到一处假山后的铁门前停下,从门上空洞处递进去一只腰牌。 随后铁门从内打开,“请。”凌寒舟做了个手势,我从外向里面瞄了一眼,外面明媚的清晨,里面却阴森可怖,黑漆漆的看不清。 我有些犹豫,这个叫凌寒舟的侍卫却温声道:“姑娘不必担心,里面有人领路,皇上已安排好了,速速入内吧。” 我定定神走了进去,里面侍卫一声不响的领我前行。 没想门内别有洞天,如此宽阔但不见天日,夹道两边点满了火把,弯弯绕绕不知跟随领路人向下走了多久,好像终于来到了最底层。 阴暗潮湿的气息,我一想到殷承昀可能已经在这里渡过了好几个月,心痛不已。 又一道铁门被打开,里面的“阶下囚”正是殷承昀。 他虽已瘦削的不成人形,但借着火光,我还是能认出这身形就是他,殷行郾明明说过,未曾苛待他。 那日他的仪仗布满云府前门,来祭拜姑母时,长身玉立,可今日又是怎样的光景了。 “殷哥哥…”我哽咽道,“翩翩来看你了。” 第38章 陌上花开 十二 第38章 陌上花开 十二 “承昀哥哥…”, 我低声轻呼。 良久,角落里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为什么…” 我快步上前,蹲靠在他面前,握住他冰凉的手:“承昀哥哥,别怪我。” 殷承昀木然的眼睛不会转动了一样,只盯着眼前地砖上发霉的稻草,像是不认识我了一般。 “承昀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承昀哥哥,我会想办法,带你去般若寺,不会让你被困在这里!” “般若寺,般若寺…”他没有看我,只是喃喃道,“云生方丈…” 我惊喜的说:“对,云生方丈!往年你曾去找他参禅。” 殷承昀眼睛里有了一星点的神彩:“云生方丈,曾救我于困苦…” “对,云生方丈有万般智慧,他曾开悟你一次,必然能再次助你脱离苦海之中。” 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家没了,国也没了,我真担心他会轻生。 望着不成人形、就快要丧失神志的殷承昀,我心中苦涩凝结于胸口。 他还活着就好,我再呆下去也无用,必须尽快想办法将他调往般若寺,眼下只有云生方丈能救他。 我狠狠心,向外走去,将我领来的狱卒却拦住了我。 “怎么?”我警惕道。 “您现在还不能走…皇上要见您。” 殷行郾…殷承昀现在是新朝的罪人,除了殷行郾,再没人能有这个权利救他。 既已如此,再耽搁下去,殷承昀就要没命了。 “皇上在哪?”我神色凛然,裹了裹身上的鹤氅,这地牢的阴冷往人骨头里钻。 “请随我来。” 狱卒领我转去了另一处过道,我随他向前,停在过道尽头的一间密室前。 打开门,殷行郾背身负手而立,身着褐色暗龙纹便袍。 “见到他了么?”殷行郾道。 我冷然:“你说过,不会命人为难他。” 殷行郾回过身:“是他自己要绝食而亡,我每三日命人强行灌喂他一次,才令他苟活至今。” “他已经没有了生的欲望。”我痛心疾首。 殷行郾嗤笑道:“那老皇帝的儿子,都是废物,你留下的这个,是最懦弱的一个。” “他并不懦弱,他已经做好了与皇室共存亡的准备…他只是,除此以外,不知该如何挽救了。”我想起那日他来云府时候,我们的交谈。 “你心疼他。”殷行郾喉头微动。 “我与他自小相识,云氏败落后,他处处维护我,他…似我的兄长一般。”我惘然道。 殷行郾敛眸:“只是兄长而已吗?”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冷冷道:“你不该把他关在这如此阴森的地方,殷承昀生性淡泊,终日醉心于诗书鉴刻,从未有过如此遭遇,你把他关在这里,就是在逼他死。” 殷行郾抚掌一笑:“我不把他关在这里,你又怎么会乖乖来见我? “你利用他,折磨他,就是为了逼我来见你?” 我愕然,惊异于这个男人的残忍。 殷行郾唇角微扬:“你今日来,除了见这个废物,就没有其他事情要求我了吗?” “我…” 殷行郾,他知道,他都知道,明知我会为了殷承昀,不得不有求于他,他设好了陷阱,等我跳进去。 一个明晃晃摆在我眼前的陷阱。 也许从逼宫那日,我求他留下殷承昀的性命,他就已经在算计了。 只不过,现在这个陷阱里有什么,我还搞不清楚。 “你今日要是不说,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殷行郾缓缓踱步到我跟前。 “…” 这个男人是如此的擅长拿捏人心。 我愤然转身走向门口,但想到殷承昀一心求死的眼神… 我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咬牙叩拜道:“求皇上,将殷承昀,关到般若寺去吧!留在此处,他很快就没命了。” 殷行郾不急不躁:“般若寺…倒真是个适合他的好去处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上次,你用你父亲在北疆的八万精兵来换了他的命,这次,你又可以用什么来交换呢?” 狡猾的语调。 我呼吸一滞:“我如今已是平民之身,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手与你交换了,除了…除了我的命。” 我没有说谎,除了自己一条命能再给他,我没什么可以与他交换的了。 殷行郾指节捏的发白,声音却极轻:“你,你为什么,总是以如此决绝的态度来面对我?” 为什么?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身死,心也死了。 我低首垂目不语。 半晌,我听见他说:“如你所愿,我会将他安置于般若寺。” 我惊喜的抬起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神。 “不过,你记住,从今起,你欠我一个大人情了,哪天我想起来要你还,不管要你用什么还,随我安排。” “只要民女能做到。” 殷行郾低笑一声,伸出手:“击掌为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与他击掌。 殷行郾直视着我,眸中光影变幻。 出了地牢,外面阳光有些刺眼。 凌寒舟等在门外,送我去西华门。 上了马车,我依旧沉浸在殷行郾的话中,殷承昀是他家国的仇敌之子,这的确是个大人情,他到底想让我用什么来交换? 正思索着,马车停下来,我有些困惑,估摸着时间,这么一会儿也不可能到西华门。 帘外响起高进忠的声音: “云姑娘,莫急出宫,太后宣召。” 第39章 陌上花开 十三 第39章 陌上花开 十三 从寿康宫出来,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星阑正焦急的等在宫门外。 西华门大开,见我出来,星阑忙迎上来:“小姐,怎得才出来,再不尽早回去,陆将军只以为我们初一十五至般若寺上香,怕是要起疑心了。” 我拍拍她的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见到殷承昀了,之后太后传召,在寿康宫耽搁了半晌。” “太后?”星阑道:“从前在陵阳王府时,那位老夫人待小姐是极好的,三皇子的事,何不去求求她?” “我也想过,但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我沉思道。 回程的马车上,星阑不停的催促车夫快些,生怕被陆熠发现了起疑心。 她好像渐渐的很在意陆熠的感受。 我亦是心不在焉,回想着方才至寿康宫的情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见了我异常恭谨。 刚嫁入王府时,我是大琰朝丞相之爱女,而殷行郾是从来都被冷落的闲散王爷,他的母亲,也就是安氏,更是在当时皇后身边伺候的“人质”。 旁人怎么看,也是我下嫁于他。 我虽从不计较这些,安氏却话里话外,把我至于高他们一等的位置。 踏入殿内,太后安氏在宫人陪同下,正精心侍弄几株外邦进贡的高丽贡菊,重阳节快到了。 我连忙福身,高进忠小心道:“太后,云氏云翩翩来了…” 安氏抬起头,手中尚拿着小剪,柔声道:“翩翩,快近前来,让哀家看看你。” 我低头走过去,一旁宫女接过安氏手中的小剪,安氏笑咪咪的扶我坐于身侧。 “翩翩,咱们娘俩,有一年多没正式见过了啊。” “是,翩翩自出府后,家国多事,接二连三,未曾有机会前来拜见您。” “唉,”安氏叹口气,“皇上他…他辜负了你,哀家那时远在宫内,等得知消息,你们已经…唉。” “不过,他与那蓉若自小青梅竹马,从前哀家与皇上的境况,你也知道,蓉若作为他父亲的心腹之女,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不能恩将仇报,所以只能将其安置在外,但是,哀家也没想到,他们二人竟然就此生出情愫,甚至为了她与你和离了。”安氏又道。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太后不必自责,皇上他本就不曾心悦于我,如今登上大位,佳人在侧,皇上能安心理政,也是国民之幸,翩翩不计较。” “好孩子,”听我如此讲,安氏擦擦眼角,“你如此懂事如此识大体,真让我这老人家不知该说什么好。还好,陆将军是个可靠之人,把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了。” “只不过…”安氏话锋一转,“关于你们的婚期,皇上考虑到你们二人皆有孝在身,一直未曾定下来,但哀家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不同男儿,耽误不起啊,最好能想个法子,推动一下这日子。” 没想到安氏还对我如此关怀。 我抬起头:“太后的意思是…想让陆熠主动请旨定下婚期?” “正是。皇上顾虑着我朝以孝治天下,可我,曾把你当做女儿看待,还是想着能看到你今生有所托付啊。” 想到自己从小失了母亲,我也有些伤怀:“多谢太后还挂念着翩翩,我回去以后,会与陆熠商议此事。” 安氏点点头,似乎对我的懂事格外欣慰。 中午留我用了膳才放我走,之后倒没说什么,既没提殷行郾,也没提与陆熠的婚事,只是讲些宫内装饰与规矩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 新晋太监总管高进忠在一旁谨慎伺候着,据说起兵前一日,是他将安氏悄悄周旋出宫的。 星阑打断了我的思绪:“小姐,天色渐晚了,如果回去后,陆将军问起,我们怎么说?” “就说在寺中与云生方丈交谈,他留我们吃斋抄写经文了吧” “是。” 回到居住的院中,太阳已完完全全落下来了。 门口站着一队面熟的将士,是陆熠的人。 星阑看着我,面色紧张。 我尽力平静面色,一名士兵拱手行礼道:“夫人,将军在院内等候您多时了。” 我点点头,星阑搀我步入院中。 陆熠正在院内踱步,焦急写在脸上。 “翩翩,”他向前一把攥住我的手,“你若再不回来,我可要差手下将士满城寻你们去了。” 我安抚的依在他怀里:“将军莫急,我怎么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要是闹得满城风雨,我又要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了。” 陆熠拥着我向厢房走去。 坐在榻上,我满目柔情的望着他,而他扶住我的双肩,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见我没有任何异样,才道:“说吧,今天与星阑出去哪里了?” “还是照常上香去了,今日云生方丈留我们吃斋饭,之后…” 话未说完,我发现他脸色一凛。 “…” 陆熠站起身,背对我: “翩翩,般若寺我今日已经去过了,云生方丈自上月外出,云游讲学,至今尚未归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骗我?” 第40章 陌上花开 十四 第40章 陌上花开 十四 我的笑意僵在脸上。 “是我记错了,不是云生方丈,是寺中最擅医术的行空师父,是他留我…” 陆熠脸上似敷了层薄冰:“翩翩,我领人至寺中没有寻见你,难道会就此作罢?寺中的僧人,我都已派人问询遍了,你今日,根本就没有去过般若寺!” 他眼中充满了失落的神色。 他不喜欢别人骗他,尤其是我。 事已至此,不如直接告诉他,但不能完全告诉他。陆熠向来稳重,但为人缜密,疑心也重,我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我笃信,他不至于为此去与殷行郾对峙。 我顿了一顿,垂下眼睛徐徐道:“我今日与星阑,进宫去了。” “我猜到了,”他说,“是皇上传召你,是他,是他想见你,对不对?” 他的声音有些抖,极力隐忍的语调。 “不,不是,”我忙道,“是我去求太后,让我去见殷承昀,并且,我已如愿见到殷承昀了,他被关押于地牢之中,我求太后,让他去般若寺,日夜抄经念佛,为新的大琰朝祈福。” “果真?”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太后向来信佛,答应我会为殷承昀求情,向皇上提起此事。” 为了增陆熠的信服度,我赶忙又讲:“太后还说,希望你能向皇上催请咱们的婚期,虽说眼下你我有孝在身,但她希望能看到我尽早有个好归宿。” 陆熠的神色终于柔和下来:“为何不早早与我讲实话?” 我向前拉住他的衣袖:“殷承昀身份特殊,我不想把你搅进来,你求娶我,已是将自己置若烈火烹油的境地,再因其他事情麻烦你,我心内愧疚。” 陆熠拧了眉头,俯身一拽一托,直将我抱了起来。 我被迫与他对视。 “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陆熠沉声道。 看来他是信了我说的。 我忙柔声道:“今日找我半晌也累了,又抱着我站在这堂前做什么,手酸不酸?” 陆熠浅浅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的婚期一直未曾定下,我陆家虽为武将世家,但向来守礼禀正,婚前不可有逾越之举,我会向朝廷催请婚期,我要你…尽快成为我的人。” 他身着蓝色的盘领袍,胸膛是跃跃欲试的炙热,陆熠的意思,我明白。 空气忽然燥热起来,我脸颊的红,想必都已入他眼里。 陆熠再正人君子,月明风清,身为血气方刚的男人,有些想法也是正常。 他如今庇护于我,又即将成为我的夫婿,我愿意取悦他。双手揽上他的颈子,我调笑道:“如果将军实在忍不住…” 陆熠却收回目光,略咳嗽一声,随后轻轻将我放下:“我的为人你最是明白,不管等你多久,我都等得起。” 钟粹宫。 蓉妃手里拿着一根藤条,站在殿前,眯眼瞅着跪在面前的宫人。 这宫人,正是永和宫江雨盈身边的雪沁。 雪沁战战兢兢的望向一旁的青瑾,求助的眼神。 青瑾瞧着雪沁额角冒的汗,心中也是着急。 午膳后,蓉妃只说让她传雪沁来,青瑾自跟随蓉若从陵阳王府进宫以来,与自小在宫内的雪沁慢慢熟络了,因此雪沁便毫无戒备的跟着青瑾来了钟粹宫。 淑妃正午后小憩,雪沁未回禀她,只跟永和宫伺候的宫人招呼了一声。 哪成想,蓉妃先是看似关怀的简单问了她几句淑妃的饮食起居,随后便问到了有关淑妃侍寝的事,雪沁答不上来,蓉妃登时就翻了脸。 “你们娘娘倒是好手段,进宫以来,不知对皇上使了什么法子,隔三差五的被召进太极殿伺候,你说,那个狐媚子到底对皇上做了什么?”蓉若怒气冲冲。 雪沁哪里料想到这些,淑妃每次侍寝回来,面色平静,不悲不喜,什么也看不出来,问不出来。 因而哭诉道:“蓉妃娘娘,奴婢不知啊,奴婢伺候淑妃娘娘,也不过几个月光景,我虽是她的贴身宫人,但平日里淑妃娘娘也只吩咐奴婢做些寻常的杂务,其他的事情从未让奴婢掺合过,您有什么想知道的,还是亲自去问她吧?” “哼,”蓉若冷笑,“我几番去与她亲近,都被她以种种理由拒之门外,她若不是心内有鬼,何至于对我如此?” 雪沁是有苦难言,眼见那根藤条上下翻飞就要落下来了,青瑾在旁忙扶住蓉若:“娘娘,这秋老虎时节,大太阳底下的,小心热坏了身子。” “你休要多言,今日我定要问个明白才好,殷哥哥什么脾气,我是晓得的,他如今忽的就被那姓江的狐媚子迷了心神,其中肯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蓉妃被殷行郾冷落了这些日子,早就心神不宁,好不容易今日逮住了这么个撒气筒,怎会轻易放过。 藤条“啪”一下落在了雪沁的左肩,雪沁抽冷子抬手去挡,还是没有躲过。 青瑾连忙跪下,扒住蓉妃拿藤条的手:“娘娘莫要动怒,待奴婢再细细查探,想来雪沁跟随淑妃时候不长,个中缘由不晓得,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青瑾又道,“以咱们皇上的性子,不是随随便便就宠幸一个人的,即便淑妃娘娘不得其爱,她父亲如今在丞相之位,皇上为了安抚她母家,因而才召幸她也有可能。” 青瑾说这话,两重意思,一是表明江雨盈不是自身原因才被皇上召去侍寝,平息蓉若的妒意,二是提醒蓉若,江雨盈如今母家权势显赫,切莫因为一时之意气得罪了他们。 可是,青瑾不说还好,提起淑妃母家,蓉妃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丞相?丞相之位又怎样?若不是我父亲为了殷哥哥父亲殒命,如今什么左相右相,都比不过我父亲的功劳!” 提起前太子,宫人都吓的噤了声。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蓉妃也意识到了,眼瞅着周围一片寂静,蓉妃又羞又愤,手中的藤条劈头盖脸的落在雪沁身上。 “都怪你,都怪姓江的那个狐媚子,你们合起伙来要骗我、害我!” 雪沁边哭边躲,青瑾去护着,也避不及挨了几下子。 蓉妃不住的泄愤,旁边的宫人都不敢上前去劝。 正当几人闹做一团,殿外传来一道厉厉的男声: “住手!” 第41章 陌上花开 十五 第41章 陌上花开 十五 蓉妃不得不停下扬在半空的纤手。 只见一众侍卫宫仆簇拥着殷行郾疾步而来,旁边是面无表情的江雨盈,还有低首顺眉的高进忠。 殷行郾身着墨色衮袍,腰间玉佩相撞,清冷做响。 “住手!”他沉声呵道。 蓉妃的狰狞表情霎时花容失色,藤条从她举在半空的手中掉落。 跪在地上的雪沁,看见江雨盈,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恨不得立时能回永和宫去。 “殷哥哥…皇上…”蓉妃从跪着的宫人中间踉跄穿过,直奔到殷行郾怀里。 蓉妃仰起头,泪水在眼中打转:“殷哥哥,他们都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 殷行郾望着一地战战兢兢的宫人:“他们有这个胆子欺负你?你如今身为妃嫔,动辄打骂宫人,不分是非,成何体统!” “妃嫔?”蓉妃挂着泪痕的脸,笑得有些癫狂,“殷哥哥还记得我是你的妃嫔吗?你哪怕来宠幸我一次,我心中的怨愤,也不会堆积至此!” 说罢转头瞪了眼江雨盈:“是淑妃,是她把你叫来的,对不对?这个蹄子假仁假意,看上去一本正经,暗地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勾引了你!” 江雨盈仍是神色不改,像是心内打定了什么坚定的主意,谁也动摇不了。 “够了,”殷行郾喝道。 神色冷寒的扭头对高进忠道:“传旨意,蓉妃身为钟粹宫主妃,打骂宫人,有失德行,违背宫规,罚其禁足一个月,精进思过,派侍卫把守殿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高进忠手握拂尘垂首道。 蓉妃跌坐在地,恨恨望向殷行郾:“殷哥哥,你心狠至此,蓉若记住了!” 高进忠再不知情,新皇登基以来这段时间,从他对后宫的态度,高进忠也能对事实隐由猜个大概了。 事实就是,蓉妃并非殷行郾所爱,但殷影响郾也保护她,宽待她; 淑妃虽常被召去侍寝,但高进忠安排的小太监夜夜守在殿外,夜间却听不到男欢女爱的声音,连宫里规矩,催促的更漏都懒得敲了; 再加上安太后让他留意一个女子…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位新皇,所钟意之人,不在宫里这几位身上。 雪沁如蒙大赦般的,随江雨盈回了永和宫,刚入殿内,江雨盈便冷声道:“跪下。” 雪沁一腔委屈正无处诉说,跪下道:“娘娘,奴婢被传召至钟粹宫,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江雨盈坐回榻上,瞅着雪沁道:“后宫冗杂,需得谨言慎行,以后有永和宫之外的任何人或事找你,都要先回禀我,听我的指令,明白吗?否则,丢了性命,在这深宫之中如石子落水一般,无人理会!” 雪沁憋回去的眼泪又成串的落下来:“奴婢记住了,奴婢再不敢擅自行动了。” “我虽为丞相之女,但见这世事瞬息万变,今日为高台,说不定明日就成了脚下泥瓦,从前的丞相,云氏滔天的权柄,还是不是说没就没了,在这宫内,我不会由着人欺负,但也不必仗势欺人,你伺候我一场,就跟着我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 雪沁如捣蒜似的点头。 江雨盈语气温和了些:“今日我去请了皇上来救你,但我没那本事日日都请的动他,所以,你们不要给我找麻烦,明白吗?” 雪沁缓缓心神:“奴婢经此一事,已然知错了。” 江雨盈随后吩咐宫人取活血化瘀的药来,细细的亲自为雪沁涂抹。 方才凌厉的神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似水。 雪沁再不敢接话,由着江雨盈上药,眼稍偷偷瞅她一下,心内直呼这位主子娘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入夜,蓉妃伏在榻上,双目空洞的不知看向哪里。 青瑾心疼的端了酥酪过来:“娘娘,大半日没有进水米了,吃些点心缓缓气力吧。” 蓉妃不答话,也未动弹一下。 “娘娘,守门的侍卫里,有凌侍卫,咱们毕竟是见过的,他又常在太极殿伺候,不如,不如给凌侍卫点好处,让他在皇上面前替您求求情?” “凌侍卫?”蓉妃嘴唇动了动,“是凌寒舟?” “正是。” “找他有什么用?他不过是殷哥哥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青瑾闻言,也觉得毫无办法,正要退下。 蓉妃却叫住她:“等等,宣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是。”青瑾领命出去。 不多时,青瑾走进来耳语道:“凌侍卫来了。” 此时门外一道清朗的男声:“蓉妃娘娘,可是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们通传?” 蓉妃坐起身,有些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摸讥讽的笑意:“他今日倒是识时务,不敢擅入内室,只在门外等候了。” 随后使个眼色给青瑾:“让他进来。” 青瑾出去了一会,门外的凌寒舟似有些犹豫,半晌,才推门来到帘外。 凌寒舟拱手道:“容妃娘娘…” 隔着影影绰绰的竹帘,这身形,这侧影,蓉妃真觉得像是殷行郾站在帘外。 蓉若站起身,向前几步,掀起帘子徐步到凌寒舟身边,围着他踱步并细细打量着。 凌寒舟不解其意,似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 蓉若笑道:“凌侍卫,莫要紧张,上次我知晓你擅闯内室,只是误会罢了,这次叫你来,并无他意,我如今被困在这地界,你又正好值守在此,百无聊赖,想着与你闲叙几句。” 说着,蓉若的手看似不经意的搭在了凌寒舟的肩头。 凌寒舟身子一僵,仿佛在极力自持,喉结动了动:“蓉妃娘娘有何吩咐,奴才可派人通传出去。” “吩咐没有,”蓉若娇笑如水波荡漾,“问题嘛,倒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