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惊枝》 1、第 1 章 日暮西垂,湖畔两岸炊烟袅袅,沿街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随处可闻的交谈声和楼宇中奏响的靡靡声乐此起彼伏。 垂挂树梢枝头的铃铛随湖畔清风摇曳,叮铃作响。 “快抬头看流云斋二楼西南方向的男子。”姑娘家嗓音娇俏悦耳,颇为激动地拍打着好友的肩膀。 “什么——”同行好友疑惑的嗓音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着意克制下的惊叹,忍不住问:“谁家的公子,怎么不曾见过?” 男子漫不经意侧眸往下瞥,一双桃花眸中闪过微许凛冽,却不失温润,举手投足间平添少年独有的洒脱不羁。 眸光流转的一来一回间,楼宇下姑娘们都不由得静了一息,就像是被摄了夺了心魄。 叮—— 茶盏坠落地面砸起的清脆声响唤回了众人神思,纷纷循声看向声源处。 少女惊慌如小鹿的精致容貌霎时间映入众人眼帘,她那忽闪忽闪的杏眸布满了无措,似有似无地咬了咬唇瓣,似乎下一瞬就会哭出声来,甚是惹人怜惜,不忍苛责于她。 “没关系的,不过是个茶盏而已。” “看看是否烫到——”妇人瞧见少女泛红的手背,顿了一下,催促道:“掌心都被烫红了,快去后院冲冲凉水消一下。” “姑娘快去吧。”茶楼内的小厮攥着茶巾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擦干茶案上的水渍,“别留下疤痕了。” 少女微抿唇,感激地对众人行了道谢礼,而后方才匆匆往后院去。 众人目送着少女身影消失于茶楼中,忽而回过神来,再看向流云斋二楼时,那位男子已然不知所踪。 “姑娘。”后院清扫的小厮唤住匆匆而来的少女,瞥见她捂着掌心的模样,恍然大悟地指着身后的方向,道:“清池在那儿。” 别枝循着他的指尖看去,点了点头:“多谢。” 少女步伐轻盈,不过须臾就走到了清池前。 她挽起袖摆,握着葫芦瓢吃力地舀了半勺水,往上抬起时止不住晃动的水瓢四下倾斜,瓢中的水又往下坠了一大半。 清扫的小厮小跑上来,伸出手:“姑娘,我来帮你。” 别枝闻言抬眸看了看,将手中的葫芦瓢递给他。 小厮接过葫芦瓢,舀了一大勺清水。 清水淅淅沥沥地往下坠,清脆悦耳的声音盖住了树梢枝叶吹响后荡起的响声。 “半个时辰前来的消息。”小厮目光凝着水流,唇瓣几近未动:“明日卯时一刻启程回京。” “知道了。”别枝指尖拂过白皙掌心,头也没抬,“我今夜处理跟在后头的尾巴。” “需要我们出手吗?” “收尾就行。” 瓢中清水见底,别枝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抬眸莞尔一笑:“多谢。” “姑娘客气了。”小厮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让了路出来。 别枝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回前院,而是径直穿过院中林木,离开茶楼。 街道上往来人影憧憧,满街的烛火照亮着整条长街,途径的男女老少,皆被满街的明火照亮。 不过片刻,别枝就寻到了男子的身影。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眸光落在男子颀长背影上,挺拔笔直的身影卓然而立,明月映落下衬得他愈发的出尘。 就算如此,别枝的注视也不显得突兀。 满街上的男女老少,也如她般侧目看去,一同出行的三两好友还会出言低语讨论。 穿过憧憧人影走到尽头,男子踏上矮凳,他弯身入舆的刹那,忽而回眸望来。 隔着遥长的街道,他凛冽的目光犹如利剑般穿过汹涌人群刺来。 伫立于摊铺前把玩着狐狸面具的别枝嘴角微微勾起,似有似无的余光落向抿着薄唇的男子,看着他的身影没入舆中,她才掏出银两递给摊贩,带着狐狸面具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石子,荡起微许声响。 林苑暗处,别枝坐于树枝上双腿时不时地荡着,百无聊赖地咽下手中的糖丸,玩弄适才买回的面具。 锐利光影掠过眼眸的刹那,她眸中露出一抹浅笑。 别枝手腕微抬,尖锐的刀锋划破长空。 锋刃相撞的刹那,叮的一声,刀锋刺破黑衣刺客的剑锋,精密无垠的街道响起刺耳的剑鸣声。 藏于暗处的侍卫纷纷跃出,持剑守着车舆,别枝自树木高处一跃而下,纵身跃入街道对面的树林中。 舆中男子掀开窗牖帐幔,眸子掠过外头的三俩侍卫,他眉心微蹙,抬眸看向暗无光亮的树林,“派几个人上去帮他。” 暗卫们闻言未动,就好似步伐被钉死在地面上般,他们眸光相视微许,面露难色。 迟疑须臾,守于另一侧的暗卫拱拱手,道:“属下等人奉命前来保护大人安危,其余人等不在任务范围内,还请大人谅解。” 男子侧眸睨了他一眼,“他和你们,不是一路?” “不是。”暗卫道,他也觉得奇怪,“属下不曾接到过此人同行的消息。” 京城到荷州再返回京城,已有五十多日,偶有一次交集也是此人初到那日,递了道口信给他,除此之外,一路上此人不曾出手,唯有今日。 若是没有看错,此人身手—— 像是闲云楼的人。 他犹豫了下,没有再多言。 树林内,凛锐剑锋相交响声此起彼伏,惊得落脚小憩的鸟儿四处乱飞。 利刃逼着眼眸而来,别枝侧身堪堪躲过,她神思快速转动,粗略判断了下前来的刺客,大概有七八号人马,或许还有其他的人正在逼近。 她不能再等其他人逼近,速战速决。 别枝扫了眼月色,灵动眼眸中透着杀意。 为首的刺客眼神极尖地瞧见对方掏出一颗弹丸,弹丸砸下的刹那他眼神变了变,“敛息!” 不曾想呼吸静下的顷刻间,一股钻心的麻痛自肌肤透入,痛得他站也站不住,密密麻麻的碎汗溢出,豆大的汗珠砸在地面上,不一会儿,神思骤然失去知觉。 看着一个个倒地的刺客,别枝蹲下身轻快地拍了拍男子的侧脸,啧了声:“遇到迷药就敛息,你不昏厥谁昏厥。” 流云斋掌柜等人赶到时,就见身型小巧的别枝像拎小猪仔似地拎起一个又一个壮汉,跟清扫垃圾般扔到一旁去。 “着人将他们押回京中。”别枝早就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看见站在最前边的师兄欲言又止的样子,掏出道香囊扔过去:“今夜的谢礼。” “一样的效果?”掌柜扫了眼堆积成山的刺客,问。 别枝想了想,道:“忘了,师兄自己摸索吧。” 掌柜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我有几条命摸索?” 闻言,别枝禁不住笑了声,她确实是忘了。 接到任务匆忙,带了什么出来她自己都记不清,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 别枝眸光微扬,语气轻俏对他道:“师兄放心,死不了。” 看着眼前少女灵动娇俏的神色,掌柜笑出声来。 离京多年,他都忘了,他们的小师妹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一下子叫他想起以前还在京中的日子。 他看了眼已经捆好刺客的下属,道:“小师妹,后会有期。” 别枝颔首,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开。 翌日朝阳未出,马蹄声阵阵。 这回沿路不曾歇息,不过半日就回到了京城。 别枝拉紧缰绳,遥看男子策马扬鞭入城,等待于城门口的大理寺侍卫迎上时,方才挥鞭朝着定安门而去。 穿过定安门不过百来步,便可见繁华街景。 随处可闻的喧闹声,丝竹之乐不绝于耳,往来人影络绎不绝,就算是到了下半夜,长乐街也是京城中最为热闹的街道。 别枝穿过汹涌人群,踏入百定楼。 她走到柜铺前取了道银锭递给掌柜,“别院二楼,西湖龙井。” 掌柜笑眯眯地收下银锭,唤来小厮:“快带这位姑娘去别苑二楼。” 百定楼前院与别院不过一墙之隔,内里却是千差万别。 前院嚣杂的响声半点儿也落不入别院中来。 京中百姓常言,百定楼别院,别有洞天。 静谧的竹苑只余有潺潺流水声,湍急的河流叮咚作响,檐下风铃清脆悦耳,交杂落入耳中别有一番滋味。 “姑娘。”小厮站定于门前。 别枝看了眼门侧木牌,百花阁。 她眸色凝了凝,抬眸看向小厮。 小厮微微扬起唇,露出道笑意。 别枝推开门,门扉合上的瞬间,她看到伫立于门后的师傅,嘴角上扬到一半就瞧见师傅眸子似有似无地看向约莫有两人高的屏风,她敛下僵住的笑意,对着屏风后的男子弯身拱手:“别枝见过主子。” “有个人,可能需要你去跟着。”男子淡漠嗓音驭着清风掠来。 别枝愣了下,目光困惑地扫向师傅。 只见师傅微微摇了下头,显然也不知主子是何用意。 按清音阁惯例来说,出完任务回来就可得到十日的休息,这道规定还是主子定下的,一连多年,不曾有人破过这道规定。 更何况,她离京这五十多日,每日都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全靠一盏又一盏的清茶驱散困意。 别枝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她收回落在师傅身上的视线,垂低了头。 “主子,属下——” “三个月,一万两,全归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一万两!!! 饶是听说过江湖中曾有人以二十万两黄金悬赏当朝摄政王傅淮卿首级的别枝,骤然听到这个数目,都不由得露出惊愕的神情。 她的上一桩任务,大理寺少卿,一个余月,不过八百两。 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达到万两。 要知道万两白银已经足够她建个院子,再盘下个酒楼潇洒度日。 别枝心口恰如小鹿般乱撞。 她心动了。 “此人乃荆州富商八代单传独子,领命前来取他首级的多是亡命之徒,不择手段。”常年跟随主子出入的青杉开口,“京中人多口杂,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此次任务只需一人。” 别枝一听,就知又是干暗中保护的活。 也不知是何许人也想到的招数,重金寻得杀手行保护之责,以此来对抗宿敌寻来暗杀的杀手。 闲云楼于二十年前兴起,仅仅五年就一跃成为璃朝第一楼,闲云楼下设五大阁,其中明月阁多为达官贵族培养暗卫,山居行探听之举,鹊扇阁行制毒之实,幽虚阁培养弓箭手,而清音阁则是行暗杀之事。 别枝年幼时入闲云楼,与一众同僚们跟随着师傅习武学艺,按照闲云楼惯例,楼中众人成年前,需进行抉择。 一番考量后,别枝选择入清音阁。 不为别的,清音阁的赏金,是闲云楼中最高的。 不说眼下的任务,单单是暗中做掉前来取大理寺少卿秦骁之命的杀手,就可以拿到八百两。 而万两白银,更少见。 别枝无视了师傅睇来的眼神,“别枝领命。” 清脆决绝的声音回荡于百花阁中,久久未散。 迟迟没有听到回话的别枝悄悄掀起眼眸,眸光落在金丝楠木百花屏中的刹那,似有一道凛冽目光刺来,膝骨不由得软了几分。 她垂下头,清亮黝黑的瞳孔不明所以地快速转动。 “给你三日,想清楚再说。” 没等别枝想通,冷冽的嗓音划破静谧茶室,不轻不重地落入她的耳中。 她愕然地抬起头,不明白主子为何会突然收回任务,“主子,属下……” 话语未尽,回应她的是主子起身的声响,而后便是道道沉稳有力的步伐声,随着他的离去,步伐声越来越轻,最终消散无踪。 “一万两呢!”别枝眼前一黑,只看到白花花的银两离自己越来越远,她错愕地扭头看向自家师傅,“他怎么突然不给我干了?” 见师傅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她思忖了下,试探道:“难不成我不应该直接答应,而是告诉主子对半分?” “你眼下青丝都快要挂到嘴上了,还想着接活呢。”凌峰忍俊不禁,扬手将攥于掌中多时的香囊被抛出,“回去戳破里边的香珠,不出一息就会晕过去,正好解你的困意了。” 别枝接住香囊,打量了下:“新品?” 凌峰颔首。 别枝收好,还是觉得心里不爽利。 眼看就要到嘴的鸭子突然被一把薅走,怎么想都堵得慌。 那可是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 她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银两,“师傅,你说主子他怎么想的?” “不知道。”凌峰看着脸上落着大大的可惜二字的徒儿,摇摇头,道:“你也确实该好好思量,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多是手段阴狠之人,跟你接触过的人都不同,你初出茅庐,论狠辣,你跟他们差之千里。” “师傅何时变得瞻前顾后了。”别枝摆摆手,推开门扉朝外走,“干我们这行的,富贵险中求。” 选择加入清音阁前,凌峰告诉她的,就是这句话。 别枝铭记于心。 她回头看了眼神色微凝的师傅,挑了下眉梢,笑道:“师傅放心,我们还要给你养老呢,不会轻易给人取了性命。” 看着小徒儿洒脱利落的笑容,凌峰微凝的神情中露出一抹笑,道:“滚,你师傅年轻着呢。” 于是,别枝麻溜地滚了。 别枝滚得有点远,滚到与定安门遥遥相望的朱雀门。 时值午后,除了城门口值守的校尉外,也就只有三俩百姓于五味铺外的遮阴处纳凉。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铺内,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店铺内的端茶小二看到她,端着茶水过来,“与平日一样?” 别枝颔首,目光快速地掠过四下,并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常来,小二和她也算是相熟,自然知道她在找什么,“姑娘来得不巧,掌柜叫他去西市取货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闻言,别枝失望地收回目光。 店铺内人少,小二很快就端来了汤饺。 别枝咬了口冒着热气的饺子,忽而听闻车辙碾过碎石荡起的声响,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刹那间,一双比她命还长的腿映入眼帘。 别枝眉梢挑起,又咬了口饺子,目光顺着男子长腿往上瞧。 窄腰,宽肩。 质朴无华的褐色布衣极其懂事地勾勒出男子修长身形,男子垂头与掌柜的清点货物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英挺鼻梁折射出的影子与纤长眼睫交相辉映。 就着饺子入口,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男子侧过头看来,清隽俊俏的脸庞衬得四下的景象黯然失色,叫人呼吸都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他。 “可惜了。” “好好的脸,被这道疤给毁了。” “啧,也不知这掌柜怎么想的,把他放在前头,看到他这张脸,我恶心得昨夜喝的水都要吐出来了。” 琐碎吵杂的交谈声荡入别枝耳畔,她娇俏眸色冷了几分,侧眸看向喋喋不休的三俩男子。 男子身形僵了瞬,看她是个小丫头又硬气回来:“看什么看!” “跟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好友拦住欲要起身的男子。 黑影自上而下笼来,别枝才发现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跟前,她仰头看着男子,眸光不紧不慢地丈过他面上的刀疤。 狭长的刀疤自他右眼而下,掠过鼻尖延伸至左脸下颌。 别枝一眼就知这道刀疤的狠戾之处,下手之人但凡再重一分,刀锋划过脸骨,这张脸就真的毁了。 男子看了眼桌上的汤饺,抬手划拉了个吃饭的手势。 “嗯。”别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寂然!” 一道呼声传来,男子神情动都没有动过。 听到呼声的别枝回头看了看招手的五味铺掌柜,拍了拍男子落在桌上的大掌,抬手指着站在后院门口的掌柜。 他这才回头看去,又转身看了她一眼,直到她点了点头,寂然这才匆匆走去后院。 别枝觉得,五味铺掌柜也是个奇才。 竟然给个聋子取名寂然。 寂然二字,确实适合一个听不见音说不出话的聋子,可他都听不见,寂然二字如何念,他也不知晓。 天气炎热,汤饺徐徐荡起的热气迟迟未散。 别枝不紧不慢地咬着饺子,身后男人起身离去时,她眼睑垂落了几分,看着他们一行三人走到门口,她指尖微挑。 小巧浑圆的碎石咻地击中了男人膝窝,男人一下子跌落在地,痛苦的低咛声循着清风荡入别枝耳畔,她嘴角微微扬起。 随行友人匆忙弯下身,连声询问,男人嘴角直颤抖,半会儿都缓不过神来,友人搀扶着他起身,却见他右腿软了下去,半天都使不上劲儿来。 望着这有趣的一幕,别枝心情都愉悦了不少,吃了半响都没有吃完的饺子这会儿三四口就用完了。 她掏出碎银递给小二,轻车熟路地走到后院。 后院只有寂然在清扫小道,掌柜的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清扫了半个院子。 午后斜阳穿过树梢,斑驳光影似有似无地描绘过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姿,只稍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别枝走到他跟前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着她。 寂然挥舞了下扫帚,示意他在扫地。 别枝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侧,“还好你听不见,刚刚有个傻子仗着长了张嘴就在那儿指指点点,自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也不见他照镜子时把胆汁都吐出来。” 想到那个男人鄙夷的语气,别枝就觉得恶心。 “不过你放心,我给他教训了一顿,没个十来天都走不了路。” 话音落下,寂然忽然停了下来。 别枝疑惑地抬头看着他,就见他比划了一通。 “很久没有看见我?”别枝问,寂然比划的动作并不难懂,她想了想就明白了,不懂比划的她取过他手中的扫帚,画了一个大圈,一南一北点了两个点,也不管寂然听不听得见,道:“我有任务出远门了,今日才回京。” 说到这里,别枝就有许多想说的。 “我今日才回来,主子就传我过去安排任务,我刚要接下他又收回了任务,他的脾性是越来越难懂了,本来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现在更不明白了。” “听师傅说主子一直都未娶妻生子,别人好意介绍给他的女子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就被赶出闲云楼,江湖中传言是因为他不能人道,难不成最近又有人拿这件事来戳他心窝子?” 别枝歪头想了想,疑惑地皱起眉,余光瞥见寂然清隽的脸庞,烦闷的心情忽而间烟消云散。 四目相触,寂然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清澈幽邃的瞳孔半点儿其他的情绪都没有,犹如一滩死水,看得别枝背脊都有些发麻时,就见他伸出手,下颌微抬,示意她还回扫帚。 别枝恍然大悟,把扫帚还给了他。 “脾气还挺大。”她嘟囔道,眼睑抬起时又对上他俊俏的面容,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心情舒畅了几分,“不过没关系,长得好看就行。” 又不带回家中过日子,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其他都无所谓。【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忽而,短促有劲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听就知不是寻常人。 别枝凛神,眸光似有似无地瞥向后院入口。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娇俏爽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后院霎时的静谧,身形修长高挑的女子探身而入,她眸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寂然,不过须兒就落到好友身上,“听说你今日回京,结果半天不见你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在这里。” “外出这么辛苦,回京后当然要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别枝松了口气,笑眸颤颤抻手接住一个劲儿扑到自己怀中的方听稚,偏生方听稚比她高了一个头,两人一人踮脚一人弯身,就用这般怪异的姿势抱在一起。 方听稚啧了下,推开她:“犒劳什么了?“ 别枝侧眸瞥向寂然清扫径路的背影,“大饱眼福当然是犒劳自己。” 有记忆以来,她还没有遇到过一个男子比寂然生得俊俏的,身形虽不似闲云楼中的同僚们孔武有力,但别枝就喜欢他这种修长有致的身材,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方听稚看了眼寂然,不大理解地摇摇头,她还是偏爱身材健硕有力的男子。 不过她今日找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和别枝讨论男子的。“我听师傅说,你又打算接任务了?” “嗯。“别枝一听就明白她的来意,视线定定地凝着放下扫带垂头修剪花枝的寂然,“闲着也是闲着,有钱不赚是傻子。” 方听稚皱了皱眉,她虽隶属山居,但和别枝相识多年,自是明白她的任务之艰巨,忍常人所能忍不说,也要行常人不能行之事。 “你这次出门,不是有五百两吗?” 此行护送大理寺少卿外出八百两,别枝最少也能拿到五百两。 “离京前我回了趟李家村,恰好碰上暴雨,回村的土路泥泞不堪,我都觉得难走,更何况是村里的老人们。”别枝打算出钱给李家村修条石板路,“我问过,百尺长的石板路要六百两。” 而且她还不能够出面,需要麻烦闲云楼的其他人替自己出面或是在外寻人帮忙,麻烦人办事自然是要给相应的报酬,再有就是还要寻工匠,前前后后大概也需要上百两。 “确实是笔大的开支。”方听稚知晓好友的情况,没有制止她的打算,只是看着别枝入清音阁近五载,接到的任务不说有百桩,但也有二十多桩,可银两到她手后多是用于修缮李家村,自个倒是没有留下多少。 方听稚沉默了几息,劝阻道:“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知道。”别枝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不过——“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够回报大家对我的恩情。” 别枝是祖母在河边捡来的,听说那时的她不过两个月。 祖母年少丧偶失子,自己操持了近半生,捡到她后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祖母为她找来村里唯一一个略识诗书的七岁小儿给她取了名。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由此,她便有了名。 只是老天爷并不眷顾别枝,两岁那年祖母离世,她再次成了无人可依的孤女,好在那时的她遇到的都是善人,李家村的村民们虽目不识丁,心地却无比的善良。 祖母离世后的别枝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今日这家一顿,明日那家一顿,不曾短过她半日。 然而好景不长,别枝六岁那年在帮一户人家劳作时,遇到了奄奄一息装作讨水喝的牙婆,妇人前去寻水时,牙婆敲晕了别枝。 再醒来,别枝到了京城。 牙婆早已经和烟花柳巷中的酒楼谈妥,只是她并不满足于此,正打算出门问问是否还会有出钱更高的酒楼。 不过牙婆并不知,别枝自幼就有个特点。 她天生奇力。 别枝年纪虽小,然而力气与成年男子无异,就连村中男子都抬不起的石头,她也能抬起。 一番挣扎下,她砸晕了牙婆,逃出小院。 别枝涂黑了脸,四下流浪。 她去酒楼后厨讨要过饭,翻过堆积街道角落里的秽物,翻墙偷摘过别人家院落里的果子。 别枝只翻过一次墙,就被这家的小公子给逮个正着,不过也正是这次翻墙,她遇上了师傅凌峰。 自那以后,她就入了闲云楼。 闲云楼的日子并不轻松,但她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再回到李家村,是她及笄那年。 选完将来的去向后,师傅和主子身边的青杉提了一嘴,不出半日,别枝就得到了十日的假日,得以回李家村。 一路快马扬鞭疾驰到李家村外时,别枝犹豫了。 她的身份早已不像以前那般,也已经做好仇家越来越多的准备,自是不能与李家村再有半分瓜葛,免得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有为李家村做的修缮,均是出钱寻人帮忙。 这次修石板路,也不例外。 方听稚听她轻快却又坚定的口气,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缺钱的时候和我说,山居的赏金虽比不上清音阁,但我也存了不少。” “我用不着那么多。”别枝吃穿节俭,又住在院中,唯一的兴趣就是来这铺子看看俊俏郎君,吃个饺子,也没有其他需要开销的地方,而且—— 她杏眼流转,折射出道道光芒。 “眼下这个任务,只会是我的。” 方听稚闻言,嘴角微微张开,见好友胸有成足的模样又合上。 她道:“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 别枝嫣然一笑,拍拍她的头:“就知道你最好了。” 头发被拍乱了半缕的方听稚嘶了声,眸子嗔了她一道,拍开她的手:“别动我的头发。” “给给给。”别枝伸头过去:“给你动动我的。” 方听稚可不惯着她,干脆利落地上手将她的头发揉个乱,别枝听到扫帚落下的细微声响,她微抬眼睑,对上男子清湛幽邃的瞳孔,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笑意。 别枝疑惑地瞪了瞪眼。 寂然抬起手,骨节分明的干净指尖虚点了下他自己的头发。 别枝怔了下,借着池水照了下自己。 池面中倒映着的姑娘头发杂乱无章,和鸡窝没有什么区别。 别枝:“……” 方听稚吐了吐舌,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是你亲口说给我动的哦,不信你问他。” “他又听不到。”别枝嘴角往上扯出一道笑容,抻开十指,磨刀霍霍向好友。 方听稚:“……” 别枝笑着扑上去。 方听稚转身就跑。 别枝直接追上去,追逐转身时倏地一下撞入男子的怀中,她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闷哼声,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好听。 她慌忙抬头,就见寂然眉梢微皱,忙问:“你没事吧?” 下一瞬又想到寂然听不着,直截了当地上手扒住他的衣襟,正要往下扯时双手被男子温热大掌覆住,他正在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指节。 别枝疑惑地抬起头。 看到男子眼眸闪躲时,她不解地眨巴了下眼眸,眼眸颤动之余忽而瞧见他恰似染了血的耳垂,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扒着人家衣裳的手,不自觉地往下扯了扯。 骤然间,男子白皙的肩膀映入眼帘,微许汗珠坠于精削的锁骨上方,斑驳光影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辉光。 她倒吸了口凉气。 但凡再往下扯半分,都能看到他的胸膛了! 别枝指尖动了下,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往下扒,不然就难以收场了。 她眼眸眨了眨,松开手。 寂然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好衣襟。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别枝眸子似有似无地抬起,对上他的眼眸时又悄然错开。 来来回回两次后,她指尖隔着衣裳碰了下他的胸口处,看似纤瘦的身板竟然带着些许弹性! 别枝掩唇咳了咳,收回手比划了下适才的场景,“痛吗?” 寂然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的指尖,似乎反应了会儿才看懂她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 别枝松口气,这才想起被遗忘的方听稚,她侧眸,一眼就看到伫立于树荫下的好友。 方听稚神情雀跃地看着这一幕。 男俊女俏。 跟话本里走出来似的,就连身高都尤为般配。 方听稚头次认真地打量了下寂然,啧了声。 可惜了,是个聋子。 她们相识多年,别枝一下就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皱眉瞪了她一眼,嘴角微张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视线中就出现了把竹子梳篦。 别枝目光循着男子的指节往上扬,指了指竹篦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寂然点头。 他伸手缕起别枝耳侧的一缕碎发,稍稍往下梳了半寸,杂乱碎发恢复柔顺,他收回竹篦,递给她。 别枝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下。 她抬手接过竹篦。 打磨过的竹篦很是光滑,一点儿也不刺手,稍稍看看就知他花费了不少功夫和时日做出来的。 别枝眼睑微掀,看向嘴角略带笑意的男子。 她握着竹篦的掌心紧了紧,道:“谢谢。” 寂然没有回话,只是笑看着自己。 别枝问过这里的掌柜,知道他是天生就听不到,因为听不到自然而然也就不知道怎么发声,更别说通过唇瓣辨别别人的话语。 就比如眼下,简单的谢谢,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而也正是因为听不到,他亦不知道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也好在听不到,才隔绝了那些人的污言碎语。 掌柜能够收留他,给他一处地方生活已经是他人所不能匹敌,怎的可能因为他与客人们起冲突。 别枝与他相识不过两载,就曾无数次听闻别人对他的嘲讽,初初认识他时就是因为他人的污言秽语,彼时的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无法忍受,五味铺中的小二们却道不过是寻常。 四目相对须臾,她弯了弯眼。 “小聋子,要不你跟了我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霎时间,后院静谧无声。 倚着树梢而立的方听稚缓缓地站直身,神情惊诧地看着好友。 斑驳光影洋洋洒洒地笼罩着院中的两道身影,一人神色如常一人眼睫微颤,别枝静靜地看看寂然,直到他眸中露出微许迷茫,垂眸笑了笑。 她扬起手中的竹篦,对他道:“我收下了。” 拾步而来的方听稚闻言松口气,上下打量着她的神情须臾,道:“他听不着,对你来说会是个累赘。” 别枝眉眼微蹙,并不赞同她这一观点,“他才不是累赘。” 方听稚哑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好友。 一个行于暗面的杀手,带着个聋子,怎的不算是累赘。 静默少顷,她眼角弯了弯,换了个话题:“师兄师姐们得知你今日回来,特地准备了酒桌,就等着我们过去呢。” “好呀,我也好久没有见师兄师姐们了。”别枝粲然一笑,她此次离京之前,正逢闭关炼制迷药,出关不到半刻钟就接到师傅下达的任务,和同门已有多日未聚,她余光瞥见垂头整理衣襟的男子,眼眸闪了闪,道:“他和我一起过去。” 方听雅怔了下,眸子上下丈量过寂然,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知这聋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勾得她如此上心,难不成就因为容貌? 别枝心情愉悦地去和五味铺的掌柜王川言说,王川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出声提醒,这才转身看了眼后院修剪草木的身影,面色惊诧地应下。 不过他也有要求,要等到傍晚五味铺关门后,寂然方可离去,这点别枝自然是没有疑义,明白铺中需要人手,且他们的筵席也要晚上才开始。 方听稚还有要事在身,没有坐多久就走了。 别枝就独自一人在铺中等待,她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手肘抵着桌案,无所事事地数看进进出出的客人。 数看数着,一股浓浓的倦意涌上。 一连多日不曾好好歇息过的别枝打了个哈欠,四下环视都没有寻到他的身影,也没有多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案上。 荡过树木的凉爽清风拂来,吹得她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端着修剪好的花盆入内的男子眼皮微掀,缕缕阳光透过窗牗落在少女白皙剔透的脸庞上宛若春日山野间悄然绽开的山椿花,灵动剔透眼眸此刻被掩住,少了些许娇俏,多了几分恬静。 他步伐落缓了几分,眸子掠过嘈杂的铺子。 刹那间,约莫有三十来人的五味铺中只余下少数几人的交谈声,也正是如此,显得他们的声音异常的响亮。 伫立于柜后的王川和两三个小二适时地走上前,对着几位男人垂身低语。 高谈阔论的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是疑惑地起身,随着小二的身影走出五味铺,他们踏过门扉的一瞬间,整个铺子内鸦雀无声,余下的人纷纷起身站到桌案旁,皆可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送走客人的王川回身,目光落向伫立于二楼楼梯旁孤身而立的男子,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冷冽锐利黑眸一瞬不眨地凝着角落处的少女。 王川与青杉两人一暗一明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不知道两年前主子为何会乔装隐藏身份等候于此,也不明白不喜他人近身的主子为何会放任别枝前来,喋喋不休地向主子诉说着千奇百怪的事情,有时候更是仗着主子‘听不见’,十日里有九日半都在表达对他的不满。 五味铺中的暗卫们偶尔听着,眼皮止不住地跳动,看似手中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实则胆战心惊地观察着两人。 他们也曾私下讨论过,是否需要上前堵住别枝的嘴,叫她别再说下去,可近身跟随的江跃等人都没有制止,他们也就断了这个心思。 江跃收到清场消息赶来,守在五味铺外的暗卫上前耳语,他微凝着眉梢点头,运力落轻脚下步伐走进去。 垂眸等候吩咐的众人瞥见他前来,往后退了几步,让出道来。 四目对上时,江跃对着王川颔首示意,快步走到主子身旁,拱拱手,低语道:“主子,府中来了消息,秦姑娘约您酉时三刻于望鹤楼相见。” 傅淮卿还未开口,跟着上来的王川对着他微微摇头。 江跃眸色微变,他循着王川目光望去,瞧见沐浴于光影下的少女,瞬间了然,“属下这就去回绝秦姑娘。” “明日酉时三刻再议。”傅淮卿淡淡出声,凛冽冷漠的嗓音如同染着鲜血的剑刃,半分其他的情绪都没有。 江跃颔首应下,正要开口时余光忽而瞥见别枝指尖颤动了下,顷刻之间整个身子忽而抖了抖,他瞬间凛神拱手退出五味铺,铺内的暗卫们也纷纷恢复她入睡前的模样,只不过稍稍压低了些许声音。 梦中惊醒的别枝倏地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纳入眼帘的熟悉环境叫她慢慢安下心来,她拎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压压惊。 忽而出现的黑影遮住窗牗光线,她掀起眼帘看向来人,清楚明晰地瞧见他瞳孔深处的少许担忧,他缓缓地比划了下。 别枝反应了会儿才看懂,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嘴巴上嘟嘟囔囔道:“可能是太久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睡着还做了个噩梦,梦里竟然听到了那位阎王罗刹的声音,冷得要命,吓死个人。” 她嗓音并不算大,寻常人若是不仔细听也是听不清的,可在场的皆是自幼训练功力绝佳的暗卫们,彼时都倒吸了口凉气。 王川眉心狠狠地跳了下,偷听了两年的他们自是知晓她口中的阎王罗刹是谁,而这位罗刹,如今正站在她的跟前。 “他真的不能无缘无故答应给我一万两吗?”别枝叹了口气,做梦都梦到他冷声回绝了自己,要将那万两白银的任务安排给其他人。 如此一来,身揣巨款隐世而居的日子,离她又远了一步。 别枝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杀手,就想着赚够了钱,找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揣着银票乐呵呵地过日子。 要是可以,找个俊俏的郎君相伴也行。 不需要他多么会赚钱养家,也不需要他武力高强,只要他身形修长高挑,容貌清隽俊俏就可以了。 到那时,两人相伴逍遥度日,浪迹天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快乐似神仙。 刹那间,别枝想起梦到罗刹前一个梦,忽而撑桌起身,眸中的笑意都浓了几分,“梦到罗刹传我过去前,我正在宁安街买肘子,好久没吃宁安街的肘子了,今晚赴宴前我们先去买个大肘子!” 少女眼眸恰似晶莹剔透的琥珀,灵动的神色中带着微许俏皮,一看就知她的心情由阴转晴,且还是明媚耀眼的晴天,叫人忍不住驻足停留,享受着晴天下荡来的沁人心脾微风。 傅淮卿静静地凝着她,眸中的淡漠半分未消。 别枝自是知道寂然听不到,也不是在征得他的同意,就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日暮渐渐垂落,血红夕阳染红了整个大地。 等候于外的别枝看到掌心扫过袖摆的寂然,又看看铺中已然在收拾椅凳的小二们,雀跃地站起身小跑过去,视线越过寂然看向他身后拾步而来的王川:“他可以走了吗?” 王川点点头,道:“我明日打算安排寂然出门一趟,还望姑娘早点儿送他回来。”顿了顿,又叮嘱了句,“寂然听不着音,姑娘带他外出凡事都要小心。” “这是自然。”别枝抬手,指腹圈过寂然的手腕稍稍攥住,道:“我们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去宁安街买完东西后就去赴宴。” 王川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心中暗道凌峰确实带出了个好徒弟,耳尖目明不说,剑术和制毒之道在同辈中亦是佼佼者。 她惊醒后提及的两处,皆于他们适才所言相关,一则是听到了主子的声音,二来则是梦到了宁安街,宁安街最繁华之处,莫过于望鹤楼。 别枝不知王川心中所想,他应下后就带着寂然赶往宁安街。 还未踏入宁安街,喷香扑鼻而来,酥烂肉香,清甜糕点,爽口卤味等等香味拂来,叫人垂涎欲滴。 他们到望鹤楼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守在门口的小厮走上前,眼眸禁不住瞥了眼娇俏少女身后的男子脸上狰狞疤痕,语气都客气了不少:“姑娘,若是用餐需等候半个时辰左右。” “我就来买个肘子。”别枝掏出银钱递过去,“弄好后我带走。” “得了。”小厮笑眯眯地接过银两,示意他们在旁边等候,“姑娘稍等片刻,后厨做好后我便给姑娘送来。” 话音刚落,他眼眸忽而一亮,忙不迭地绕过别枝等人,也不顾她身后的其他客人,快步地朝着街道走去。 别枝带着寂然往后站,瞥见停驻于外的马车。 马车停稳后,丫鬟跳了下来,掀开车舆帐幔,一袭水蓝色薄纱随着舆中女子的步伐荡起,女子身姿轻旋,露出精致明媚的脸庞,一双明眸荡起秋水,望鹤楼通明烛火落在她的身上,平添了些许柔情。 上前等候的小厮迎着女子入楼,道:“静溪阁已经给姑娘收拾好了。” 女子微微颔首,眸光掠过等候于侧的客人,漫不经心地踏过门槛。 此时的别枝扬眸与寂然述说着望鹤楼美食之多,下次有空时就带他前来吃上一席,直到四下忽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她这才看向眸色中染着惊艳的众人。 “那女子是谁?怎的她不需要等待?” “秦家姑娘你都不知道?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兄长大理寺少卿,出身高贵不说,自己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如此显赫的家世?” “这有什么,你若是知道她的未来夫婿是谁,会发现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未来夫婿?” “她的未来夫婿,是肃王殿下。” “秦家姑娘和咱们的王爷,于京中乃是一段佳话,天造地设的璧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此言一出,最初问话的男人恍然大悟地看向望鹤楼,只瞧见女子拾阶而上的纤纤倩影,“如此看来,秦家姑娘还算是低调的。” 别枝眸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出言的男人,上下扫视须臾,便将他的样貌刻入心中。 男人的言行举止看似无常,但稍微想想又觉得过于怪异。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璃朝当前有且仅有一位王爷,便是肃王殿下。 别枝听闻先皇在世时,外戚干政严重,先皇离世后,小皇帝被外戚推举上位,被遣派前往边境慰问将士的肃王殿下随即回京。 肃王殿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不出半年,抱有异心的外戚全数关押入狱,牢狱中哀鸣声阵阵,污血染红了石板,清水洗都洗不净,小太后日日心惊,不出半个月就传出其身亡的消息。 外戚铲除,群臣推举肃王殿下登基,没曾想却被他回绝了。 彼时小皇帝不过五岁,群臣自然不会期盼着皇帝能够做出决策,纷纷上书于肃王,以他的朱批为号,由此一来,肃王殿下便成了名正言顺的摄政王,至今也已有五年。 也正是如此,世人对肃王无比关注,更是对其青梅竹马秦绾甚是上心,传闻两人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不过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成婚。 世人们纷纷猜测着他们何时成婚,就连黑市中的赌场,也有庄家以此坐庄吸引众人下注。 而眼前的男子,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就算如此,别枝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 她的生活离肃王实在是太远了。 虽然同在京中,但别枝除了略有耳闻外,实在是接触不到这样的大人物。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道:“我师兄的手艺很不错,你有口福了。” “姑娘,您久等了。”小二提着厨盒匆匆前来,笑意盈盈地递给她。 还没有等别枝伸手,就见寂然已经接过小二手中的厨盒,她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忽而间,心情舒畅了不少。 她时刻谨记王川的叮嘱,牵住寂然的手腕引着他往回走。 别枝不知的是,他们将将离开望鹤楼百步,男人就被忽而出现的大理寺侍卫带走,喧闹的丝竹声掩住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月河院离望鹤楼隔了六条长街,七拐八拐穿过幽深竹苑,端见一排排炊烟袅袅的院落,拾阶而上百步,方才到了月河院门口,还未踏入院门,都可听闻里头传来的阵阵喧闹声。 别枝松开寂然的手腕,上前叩了四下。 傅淮卿微垂眸,手腕的灼热渐渐消散,恢复如初,他眸光循着她的指尖扬起。 里头的喧闹声静了一瞬后又恢复如初,男子利落爽快的嗓音透过门缝拂来:“我就说她念不得,一念就到了。” 门被人从里头拉开。 “师妹——”男子的声音顿了须臾,眸光越过她的身影看向后头的男子,“他就是拂沂说的聋子?” 男子口中的拂沂,正是方听稚。拂沂是她的化名,阁中的同门多是如此称呼她。 “什么聋子,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别枝拍开明哲师兄伸来试探的手,往后自然而然地牵住寂然的掌心,对着师兄介绍道:“他叫寂然。” “好好好,是我无理了。”明哲一看就知自家小师妹脾气上来了,哄完她后抬头看向寂然,道:“百闻不如一见,他确实长得俊俏。” “那是,我的眼光可高了。”别枝得意地挑挑眉,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带着寂然到处走走。 男人的容貌,女子的骄傲。 她往里望了几眼,疑惑道:“怎么不见师傅?” “师傅本来是要来的,临时被主子叫走了。”明哲给别枝让了路,“青杉来得着急,似乎是有什么要事。” 别枝撇撇嘴,侧眸看向身侧的男子。 佯装聋子的傅淮卿微微扬眉。 “我本想着带你见见师傅,看他有没有认识的神医,给你看看。”别枝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寂然也得以重获新生,“算了,下次再说——。” “师妹。” 别枝的话被男子的声音打断。 傅淮卿清楚地瞧见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眸忽而亮起,清澈可见底的瞳孔深处溢起了惊喜和延绵不绝的雀跃。 她倏地转头看去,而后毫不犹豫地奔向身后的男子:“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男子眸中笑意渐深,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似乎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 “师兄就喜欢拿身高取笑我。”别枝偏头躲开他的掌心,回头朝着寂然挥挥手,“他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寂然。” 傅淮卿目光掠过别枝落向男子。 四目相对间,男子眸中的警惕呼之欲出,傅淮卿拎着食盒的指尖若有似无地点了下,不动声色地朝着别枝走去,任由男子打量着自己。 别枝也不管寂然听不听得见,对他道:“我的亲师兄,景清。” 虽说她当前隶属清音阁,景清隶属于幽虚阁,但他们不仅是同一日入的闲云楼,尚未确定归属前也都是由师傅凌峰亲自培养。他们一身武艺都是师傅教授点,是以比起同在清音阁的明哲师兄,景清更称得上她的亲师兄。 景清敛下眸中打量,伸手:“早前曾听别枝提起过你。” 傅淮卿闻言,着意落了半拍,垂落的目光凝着男子大掌须臾,看了眼神情中满是雀跃之色的女子,在她的注目下微微伸出手,碰了碰景清的拳头。 拳心相触的刹那,别枝眼角扬起微许。 她取过寂然手中的食盒递给师兄,“我们特地去望鹤楼买来的肘子。” 景清闻言眉梢微动,侧身露出满满一大桌吃食的桌案,桌案正中央摆放着的,恰好就是鲜香扑鼻的肘子,“猜到你想吃,早早就去买来了。” “那不赶巧了!”别枝笑眸颤颤,不忘牵过寂然的掌心,“走,带你去尝尝明哲师兄的厨艺。” 见状,侧身的景清身影微滞,眸光落在自家小师妹牵着男子的手心上,眸光凝起的瞬间,寂然的掌心一点一点地回拢,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疾不徐地搭上白皙手背。 他抬起头。 寂然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眸光静静地跟随着别枝的身影,颀长身影经过的刹那,他目光微动半寸,眸中的笑意也要比适才多了几分。 察觉到他视线的景清微微皱眉。 别枝带着寂然过去,逐个逐个地跟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而后才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落座后她环视了一圈,不见方听稚的身影。 端着炒菜出来的明哲问都不问,道:“你亲师兄在后厨呢,等会儿就来。” “听稚还没有来吗?”别枝也没打算找亲师兄,就是半天不见方听稚人影。 “早来了。”坐在别枝对面的师姐道,“一来就去斜对门偷果子去了,拦都拦不住。” “胡说,我拿我们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方听稚提着满满荡荡的篮子进来,手中还端着道八宝羹,“我娘听说我们集会,特地叫我来带的。” 众人上前接过方听稚手中的吃食,其中一人问:“师傅师娘怎么不过来?” “他们说不想来打扰咱们小辈。”方听稚摔了摔酸涩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别枝身旁的男子,走到她的另一旁坐下,“你还真带他来啦?” “为什么不?”别枝疑惑。 方听稚摇摇头,余光瞥见后厨出来的师兄,道:“我来了才知道景清师兄也回来了,上边安排他出门有大半年了吧?” 别枝掐指算了下,道:“再多一天就七个月了。” 方听稚啧了声,“第一次见出任务这么久的,我一个探子都没有出去过这么久。” “谁知道呢。”别枝眼前忽而出现盏茶水,落在茶盏上的指腹她稍稍一眼就认出是谁,接过寂然递来的茶盏后嘟囔道:“咱们那位阎王,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阴天的,猜不透他的想法。” “哎——”方听稚叹气,垂头:“谁说不是呢,我都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任务了,眼看着师兄师姐们一个个出门,就连比我晚入山居的师弟师妹任务都接到手软,我却一个都没有!”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别枝听她这么说,又想起了那一万两白银的任务,忍不住拍了拍桌子,低声道:“他要是不想让我干,为什么要用钱来诱惑我,恶鬼!” 桌案荡漾连带着茶盏中的茶水也掀起波澜。 傅淮卿端起茶盏,吹开茶水上方的茶沫喝了口,神色自若地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眸色都不带变一下,就仿佛别枝口中的恶鬼,与他当真没有半分干系。 “难不成是在试探?”方听稚想了想,好像真的能够解释得通,眼眸滴溜转了圈,“你的契子不是还有四个月就到期了吗。” 别枝:“……” 她的契子,确实还有四个月就到期了。 “完了,我不会要上他的死亡名册吧。”别枝愕然,可是这真的很不道德,“我一穷鬼,他用万两白银来试探,我怎么顶得住。” 哪有穷鬼能够经受得住一万两银子的诱惑! 她可受不住。 “安心啦。”方听稚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再和他签五年契子,迎刃而解。” “也是。”别枝年纪轻轻,目前还没有想过要离开闲云楼隐居的事情,“养老的银两都还没有存够,我——”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三声叩声。 是世人的惯性,却是闲云楼内的禁忌。 别枝和方听稚神色凝起,落在茶盏上的指腹慢慢地松开,坐在她们对面的师兄姐们掌心都已经落在了身侧的剑柄上。 不多时,门外传来细微声响,紧随其后的是男子淡漠无色的嗓音。 “大理寺秦骁,特来买道消息。”【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刹那间,明哲下意识地侧目看向别枝。 在场众人都不曾见过秦骁,也不曾听闻过他的声音,在场的同门中,只有她是刚刚暗中护送其出京。 眸光相对间,别枝微微颔首。 门外的男子,确实是大理寺少卿秦骁没错。 明哲解开身上挂着的襜衣,示意众人噤声后拉开微许门扉,侧身走了出去。 见状,别枝和方听稚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别枝走时,还不忘拉上寂然。 “不知秦大人前来,我家师傅恰逢要事出门,不知何时归,大人若是不急,可改日再来。” “无妨,我只是来买个消息,你可转告你的师傅,此后就看你们接不接。” “这——”明哲迟疑须臾,总不能对外言说闲云楼中的分工,道:“大人请说。” “此前离京月余中,跟在我身后的暗卫。”秦骁淡淡道,目光定定地凝着对面的男子,“我想知道他是谁。” 明哲怔了下。 院内的别枝也愣在原地。 跟随秦骁出门的暗卫不少,其中不乏王府派出的暗卫,可能够叫他寻上门来的,只能是他意料之外的人。 而此人,只能是她。 别枝还是头次遇到寻上门来的,左看看方听稚右看看寂然,无声地问:“找我做什么?途中我也没有伤过他的人啊,一路上也替他收拾了不少的刺客……” “你别紧张。” 秦骁嗓音循风而来。 “他送了我份大礼,按理来说我该回礼才是。”他道。 方听稚皱眉:“你给他送什么了?” “送了几个人。”别枝也是听命行事,她离京前青杉传来的命令中,就有这一点,转念一想,也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来寻仇的,一切都好说。” 余下的话,她不想知道了。 不过方听稚对此倒是很有兴致,挥挥手示意。 别枝见状,回身看向寂然,眸光流转,她步伐不由得怔了住。 男子的眼眸深处,夹杂少许的若有所思,衬得他的眸子愈发得幽邃难懂,少了几许不谙世事,多了几分凛冽。 别枝眨眨眼。 眼眸再掀开时,面前的男子神色恰如往常,再怎么端详都看不出半分淡然,仿佛刚才的瞬间不过是她的错觉。 也是,他一个常年听不见声音的人,怎么会在此刻有如此翻涌的情绪。 她看着寂然神情中扬起疑惑。 别枝摇摇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垂垂夜幕,“太久没睡好,看花眼了。” 闻言,傅淮卿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余光睨向微启的门扉,扬起的薄唇往下沉了几分,搭在别枝手背上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敲了几下。 别枝垂眸,又抬起:“嗯?” 少女瞳孔微瞪,烛影坠入圆溜溜的杏眸中,平增了道别样的斑斓色彩,水汪汪的眼瞳扬起,就这般望着。 傅淮卿目光微滞,半响才佯装狐疑的模样看她。 别枝一看就知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图,但见他没有别的事情要说,牵着他往回走,叹了口气:“你要是听得见就好了。” 傅淮卿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可若是知道自己听得见,她定然会一跃三层高,惊得四处乱蹦。 傅淮卿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到那个场景。 他眼睑垂下,低低地笑了声。 喑哑低沉的笑声入耳,恰似撩拨草丛的火苗,激得别枝身子颤了下,她惊诧地回身。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忍俊不禁的神情,微微克制的笑容叫人半点儿也挪不开眼。 美色,确实勾人。 就连嗓音,也带着撩拨之意。 别枝喃喃道:“真好看。” “确实好看。”师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她也只是听说小师妹醉心个聋子,思来想去都不知聋子有哪点能吸引她家小师妹,现下看来—— “不怪你如此着迷。”她顿了顿,视线掠过寂然眼下的疤痕,道:“他这道疤极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就算是神医现世,怕也是难以消除。” “听五味铺的掌柜说,是他十岁那年翻秽物时被客栈内醉酒的厨子伤到的。”别枝心知多年留下的伤疤难以消除,深深地叹了口气,惋惜道:“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我还可以带着他流浪。” 她偷偷闯入后厨翻秽物时,没遇上这些糟心事儿。 别枝无法想象,听不到声音的寂然弯身翻秽物时,大抵是听不到身后的动乱,等他意识到危险来临之际,迎面而来的就是刀锋。 傅淮卿攥着她掌心的指腹颤了下。 “要说没志气,当属我们小师妹了。”端着最后一道吃食出来的景清笑道,他眸中笑意带着微许揶揄:“不想着带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就想着带人流浪。” “我是没志气。”别枝大剌剌地认下,跟只小松鼠一样嗅着沁鼻的香气而去,“我就想着有点小钱,揣着银票过上高雅世人唾弃的日子。” 她就一俗人。 平等且庸俗的爱钱。 “你现在也挺值钱的。”偷听回来的方听稚挑眉。 别枝:“他出多少?” 方听稚比了个四的手势。 别枝眼瞳亮了几分:“四十?” “四百!”方听稚激动得嗓音都破了,“他竟然开价四百两!” 别枝噌地下站起来,撑着桌案道:“我接了。” “不准抢活!”方听稚白了她一眼,“人家是打探消息,又不是杀人放火。” “他打探我的事情,找我不正好。”别枝耸耸肩,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这活若是闲云楼真接了,也是要归属到山居的,“可惜了。” 余光瞥见仰头看着自己,神情中夹杂着少许惊讶困惑的寂然,她坐下拾起竹箸给他夹了一大块肘子,摇头道:“这要是给我,我直接给他写一册我的起居注,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都写给他,必然叫他物超所值。” 也管秦骁要不要,给他就是了。 傅淮卿:“……” 她看上去就不像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没多久,明哲也回来了。 方听稚按耐不住,特地换了个位置,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 别枝身边的位置空了不过一瞬,就有人补上,与寂然小声低语的她察觉到周遭传来的气息,侧眸往旁看了眼。 “特地给你带回来的。”景清拎起手中的酒壶,给她倒了小盏,“潭县闻名天下的醉花酿。” 刹那间,别枝的注意力就被醉花酿吸引过去。 她端着酒盏,闻着循风飘来的香气,清爽的酒酿中带着少许的花香,无需入喉就叫人心醉。 潭县醉花酿,难得之处不在于千金,而在于工期,能够得上一壶,怕是要等上一年半载。 别枝询问着来由,景清道是他离京途径潭县,提前跟潭县的酒家预定了一壶,回京时再去取的。 景清说着,又倒了盏清酒,越过别枝递给眸光定定凝着自己的寂然,问他要不要喝。 傅淮卿不疾不徐地抬手。 酒盏还没有落入他的掌中,就被半路杀出的别枝给夺走,“他不会喝酒。” 别枝夺过酒盏还给师兄,还不忘回头瞪了寂然一眼,“不会喝酒还喝,明天头昏欲裂你就知道难受了。” 傅淮卿收回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薄唇微抿,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眼前的男子,别枝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流浪时遇到的大狗,毛发如同松软的棉花般,叫人忍不住上手。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般做了。 “好乖。” 少女清脆嗓音溢出的刹那,傅淮卿身形僵了一瞬,神情中的不可置信于黑夜中一闪而过。 他呼吸窒了窒,又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心情稍微平缓了几分。 眼瞳微掀的别枝瞥见男子眸中闪过流光溢彩的光影,清隽俊俏棱角分明的容貌也在闪烁着光芒,她嘴角弯了弯,心情特别得舒畅。 入口的醉花酿都比上一盏香甜不少。 香甜可口的酒酿恰如清爽汁水,一盏接着一盏,不经意间别枝就饮尽壶中酒,再也倒不出酒酿来时,她才隐隐意识到醉意。 别枝眼睫颤动着,歪头:“我们走吧。” 傅淮卿一听,就知她醉了,嗓音中都带着平日里没有的粘腻。 不过他现在是个聋子,自然不能回应她。 稍稍醉了几分的别枝后知后觉地想起寂然听不到声音,牵过他的手倏地站起来,对众人道:“时候不早,我们先走了。” “这就走了?”方听稚落下竹箸。 景清也看向她,微微皱眉。 别枝手心落在胸前,小幅度地挥挥手,“我们还要去朱雀门。” 方听稚:“送他回去?” “嗯。”别枝颔首。 景清起身,睨了眼她身旁的身影:“我替你送他——” “不麻烦师兄。”别枝不等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拒绝,替寂然道:“他甚少接触其他人,怕生。” 话音落下,她也不等众人多言,牵着寂然往外走。 余下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中都掠上了些许意味深长,师姐朝着方听稚挑挑眉:“咱们小师妹好事将近?” 方听稚下意识地看了眼景清师兄,对上他稍凛的目光,垂眸道:“没影的事,就是朋友而已。” 师姐啧了声,不太信。 清风拂过,醉意浓了几分。 稍稍有些头晕的别枝挽着寂然的胳膊,全身的力量都落在他的身上,时不时地看这里,偶尔又看看别处,跟好奇心拉满的兔子般,圆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也算不上醉,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止不住地想说话。 “今晚的月儿真的好圆啊,跟我师傅书房中的圆盘有得一拼。”提到今日缺席的师傅,别枝一肚子苦水想吐:“好不容易大家伙聚在一起,好死不死的,又被那个罗刹叫走。” “我本来打算今晚磨磨师傅,让他去罗刹面前帮我说说好话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没有成家的老男人,大晚上的还把人拉去讨论公事,难怪他至今没有妻子,也是可怜。” 她垂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回也不叫阎王罗刹了,一口一个老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旁的男子面色黢黑,眉心突突地跳。 傅淮卿眼眸微阖。 他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掌心抬起,精准利落地斩向别枝的后颈。 别枝眼前倏的一黑,晕了过去。 霎时间,四下静谧无声。 傅淮卿揉了揉右耳,清净了不少。【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隐于暗处的江跃等人现身。 与江跃一同前来的,还有前段时日奉命前往荆州刚刚回京的程靳。 傅淮卿大掌揽着少女精瘦柔韧的腰肢,身子微弯,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叫她不至于跌落在地。 程靳看了眼自家主子怀中的少女,眼里有活的他胳膊将将伸出一半,余光忽而瞥见主子似有似无的凛冽眸光,他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不过见主子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还是伸出手接过别枝,刹那间,程靳忽而心领神会地意识到主子大抵是觉得他们之间男女有别。 他嘴角微抿,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上前接过别枝直接了当地将她扛上肩头,少女垂落的双臂一荡一荡的。 傅淮卿:“……” 他眸光无言地掠过大义凛然的程靳。 程靳停顿下来,循着自家主子的目光上下扫视过自己,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恍然大悟地正色道:“徐家公子已于昨日启程入京,如不出意外,七日后抵京。” 傅淮卿不语,注意力全然落在少女时不时荡起的双臂,向下垂落的脑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浮动,袖摆随着她的手臂扬起,拂过阵阵清风。 许久都没有得到答复的程靳稍作抬头。 被暗卫拦住步伐低语的江跃也看过来,看到被同僚扛在肩上的身影时,眼皮子跳了好几跳,他快步上前,挥手示意身后的暗卫上来两人:“主子,马车已经备好,属下这就命人送别枝姑娘回院中。” “送回五味铺。”傅怀卿道。 江跃拱手,不明原因但也不多问。 他睇了道眼神给程靳,示意小心放下肩上的少女,同时回命道:“适才暗卫来报,小秦大人今日回京后,严审暗中刺杀的杀手,不出半个时辰就问出了姑娘随行小秦大人一个多月的消息,不过他们只说是个身型矮小的男子,是别人派去暗杀小秦大人的刺客,所以大人——” 余光瞥见主子忽而抬起的手臂,江跃敛下到嘴边的话,看着他伸手揽过摇摇欲坠的别枝姑娘,剑眉微微蹙起,抬起手。 霎时间,众人明显意识到主子怀中的女子呼吸不对,似有要醒来的意思,随即拱手弯身退下。 别枝眼帘掀起半寸,又无声落下。 来来回回三四次,她才艰难地掀开眼眸,难耐绵密的痛自后颈袭来,痛得她眉头紧紧皱到一起,要不是跟前站着的寂然手忙脚乱地扶着自己,她都怀疑自己被寻仇了。 她还没有开口问,寂然伸手越过她的脖颈,别枝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下,看着他伸手拍拍自己身后的树木,又指了指她的脖颈,才明白他的意思,晕晕乎乎地问:“我撞树了?” 傅淮卿收回手,眸色平静。 别枝回头看了眼硕大的树干,若放在平时肯定不可行,但是醉意朦胧的情况下,确实有撞晕过去的可能:“果然,喝酒伤身。” 她摆了摆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傅淮卿听她的口吻,就知她的醉意还未消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往回走。 别枝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回头看向他,皱着眉头撇撇嘴:“你怎么不跟上来?” 少女醉意朦胧,言语间无意识带了点儿娇嗔。 ‘听不到’的傅淮卿不慌不忙地走上去。 别枝等了不过四五步的功夫,可在现下脑子不太清醒的她看来却是等了许久,她皱着眉攥上男子的手腕,牵着他往前走:“你一听不见,二不懂说话,走在后头,等下你被人掳走送去黑市卖笑可咋办,你没去过黑市,不知道里面的险恶。” “壮一点的男子呢,送去斗场与人搏命,搏输了就扔去斗兽场——”别枝想起三年前跟随目标前往黑市时所见的场景,三日前喝下去的茶都要吐出来了,她抿唇上下丈量过寂然的身子,摇头道:“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倌,他们那群变态最喜欢了。” 少女口吻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好似他已然处于黑市环境之中,下一瞬她口中的变态就会对他动手动脚。 傅淮卿心情复杂。 要是放在平日,早就着人拖下去。 奈何他现在是个聋子。 傅淮卿冷凛的眸光划过她的脖颈,伺机找准位置,他比作刀锋的掌心抬到一半,少女温热的双掌忽而覆上他的脸颊。 他心跳倏地漏半拍,眸色变了好几变,掌心一点一点地垂下。 别枝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转了转,略带薄茧的指腹慢条斯理地划过男子俊俏面容上的刀疤,划到微抿薄唇时,停在了男子唇边。 有时候,别枝也不希望自己眼神和耳力那么好。 比如现下。 就算她现在神思比不得平时精明,余光仍是清楚地瞥见男子微微滚动的喉骨,连带着点点微许声响都异常得清晰勾人。 都说酒壮怂人胆,不过别枝觉得不太对,准确来说是酒壮色胆。 特别是她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 她指腹掠过寂然的唇瓣,耳畔响起道熟悉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引诱着她,告诉她,眼前男子的薄唇,很好亲。 傅淮卿眼睑低下,淡然无波的眸子扫过少女跃跃欲试的神色,她仰起的目光直白地盯着自己的下半张脸,他蓦地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少女踮起的脚尖再次往上半寸时,男子大掌抬起,稳稳当当地挡住她整张脸。 眼前忽然一黑的别枝眨眨眼。 她这是被拒绝了? 别枝掀开男子大掌,盯住他:“不可以吗?” 傅淮卿剑眉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比了个喝酒的姿势,示意她喝醉了。 确实有点上头的别枝好半响才看明白他比划的意思,神色认真地摇摇头,双指微微捏起,又点了点他的唇角:“亲一下下也不行吗?” 藏于暗夜之中的暗卫们嘴角抽了抽。 他们王爷,是被轻薄了? 刚刚回京的程靳感觉自己出京这三个月好像错过了不少事情,他拍拍江跃的肩,看了眼径路上纠缠不清的身影,瞪着眼眸无声地询问。 江跃摇头,他也摸不准情况。 别枝待在王爷身边两年,除了言辞上多有得罪外,还是头一回见她上下其手,难不成是出门太久没人自己一个人闷了一个多月,觉得人生在世难得活一回,不应该拘束本心? 江跃不知道别枝是否真这么想,但他知道,如果别枝真的上手,他今夜就要去看看京兆府哪间牢狱中还有空余的牢房,再着人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新的客人。 傅淮卿神色不变,被攥住的手腕往上抬起,不过一瞬就被察觉到他动作的别枝压下,他稍稍使了点劲儿,也挣脱不开她的掌心。 不过别枝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更何况她也是有自尊心的,有一有二不能有三,被拒绝两次也就没有想法了,她松开手失落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再找个愿意给我亲的男子就是了。” 闻言,傅淮卿拧眉。 还要找其他男子亲? 顷刻之间,傅淮卿面色比今晚的夜色还要黑,霍霍他已然是叫人难以忍受,她还准备去霍霍其他人吗? 他反手攥紧女子看似纤细实则脉象蓬勃有力的手腕,一声不发地往前走。 别枝一个没有留神,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才稳住步伐,狐疑地抬起眸打量了他半息,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会吧……”别枝瞳孔滴溜转,“生气了?” 没有人应她。 “小气鬼,喝凉水。”别枝嘟囔道,“又没有真的亲着。” 还想亲着? 傅淮卿掌心一紧,别枝痛呼出声。 醉酒的人,神思缓慢感官灵敏。 傅淮卿皱紧眉,掌心松了几分,他深吸了口气,凛锐的眸光透过暗色径直落向暗处的江跃和程靳。 两人霎时间站直身。 越往回走,酒劲儿越往上涌。 更何况别枝外出多时甚少入眠,一壶酒足以让她醉意困意齐飞,不过她还是记得王掌柜的嘱咐,要尽早送寂然回铺里。 有那么一瞬清醒的她拍了拍自己的侧脸,意图唤醒自己,落在脸颊上的掌心扬起的刹那,她再次眼前一黑,沉沉地晕了过去。 静谧竹林中再次上演自家王爷单手揽着别枝姑娘的画面,看过别枝轻薄主子画面的暗卫们这下也不再犹豫,眼疾手快地上前接过主子怀中的女子,干脆利落地扛起消失于竹林中。 江跃程靳两人上前,跟着主子往外走。 傅淮卿收回目光,“凌峰在何处。” “和秦姑娘在静溪阁。”江跃道,他瞥了眼主子的神色,问:“您要过去吗?” “寻人告诉凌峰,任务给别枝来做。”傅淮卿接过暗卫递来的册子,“给她做个身份,安排到徐闻澈身边。” 江跃领命,沉默须臾试探着问道:“要安排别人跟着别枝姑娘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淮卿的目光瞥过去,淡漠不语。 冷漠凛冽的眸色叫人宛若身处冷窖中,江跃意识到自己多言了,跪下道:“属下多言,还请主子责罚。” 傅淮卿扫了他一眼,道:“她若是需要人保护,就不必留在闲云楼了。” 闲云楼,不养闲人。 程靳听出主子的言外之意,“若是其他人出手相助……” “按门规处置。”傅淮卿冷声道。 程靳拱手,下去着人传消息给青杉。 江跃见主子没有责罚的意思,起身跟了上去,顺势道:“其他人属下不敢说,但若是别枝出意外,景清必然会漠视门规出手。” 闻言,傅淮卿步伐落慢了半步。 他神情中闪过半缕锐意,若有所思地道:“着人盯紧他,按计划行事。” 江跃应是,心中免不得有所思量。 若是引蛇出洞,必然是要以别枝为饵,可若是下手过重,到时候也不好收手,他突然觉得有点儿进退两难。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江跃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禀,他将适才被别枝打断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后,又道:“小秦大人眼下怕是将别枝姑娘当成了另一波要他命的刺客,这才找上闲云楼相助。” “他知道闲云楼是暗中助他。”傅淮卿淡淡道。 如今无非是想知道暗中助他的人是谁。 “嗯?”江跃愣住。 这和他们探听到的消息,似乎不太一样。 傅淮卿耳畔响起少女惋惜的嗓音,竟然还想着写起居注。 他冷冷地笑了声:“告诉他,不接。”【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鸡鸣喧闹。 习惯早起的别枝眼帘没有掀开,神思渐渐清明,霎时间,酒醉带来的疼痛和后颈处的阵痛撕拉着她的神思。 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尤为陌生的环境。 别枝倏地起身,她环视了下四周,狭小的屋子内只有一人大小的床铺和一套简陋且年岁已久的桌椅,桌案的上摆着破旧的水壶,仅有的杯盏也已经磕碎了好几个角。 余光瞥见床脚处摆放得工工整整的褐色布衣,别枝忍着痛爬过去,赫然映入眸中的,是歪歪扭扭的‘寂然’二字。 别枝松了口气。 看起来,这儿应该是寂然的居所。 她再次环视过眼前的场景,狭窄的小房子就是个她都觉得无所适从,以寂然的身型,定然是施展不开身的。 不过——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别枝只记得她昨夜喝醉了,想趁着醉死过去前紧着送寂然回来。 再后来的事情,就一个都记不清了。 别枝叠好布衣放回原处,起身往外走,她手心抵住咯吱作响门扉的瞬间,门扉自外而推开,端着碗清水白粥的寂然骤然出现在视线中。 看到她时,寂然也愣了下,停在原地没有动。 别枝抬手到他眼前挥了挥,又指了下自己的后颈,“我被打了?” 寂然反应了好半天,回头看向空旷平地中的大树,他指指树干又拍了拍自己的后脖,比划了好一通。 稍稍看懂的别枝愕然:“你的意思是,我撞树了?” 寂然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见她半响都没有解释,又将手中的白粥递给她。 别枝不可置信地接过白粥。 她怎么会撞树!? 寂然抬头看了眼将将露头的朝阳,比划了个出门的动作。 别枝思绪收回,想起昨天五味铺掌柜和自己说的,点点头:“你去吧,我也有点事要回楼中。”她要去找师傅替自己去主子跟前言说一二,再晚一步说不定任务就要安排给其他人。 别枝自个寻了地儿简单洗漱过后,将寂然送来的白粥喝净清洗干净再还给他,“多亏了你昨晚收留我,我过两天来找你。” 她挥了挥手,快步流星地离开小竹屋。 寂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无踪,他回身看向竹屋,不过须臾,一道身影出现在竹屋侧,他对着来人拱了拱手。 程靳眸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向空无一人的径路,对一起前来的暗卫道:“告诉他,晚些时候去一趟西市。” 暗卫闻言,抬手比划了几下。 寂然看完了然地点点头。 程靳目送着男子的身影离去,侧眸睨了下跟来的暗卫,道:“给青杉传个消息,告诉凌峰未时整在三清堂等候,带着别枝。” 暗卫领命离去,他也随即回了王府。 主子早朝,肃王府内静谧无声。 程靳回到王府穿过羊肠小道秘密入宫,他快步流星地朝着宣政殿的方向走去,对着守在宫殿外的江跃颔首示意后,站到他的身侧。 “打点好了?”江跃问。 “未时一刻,寂然会出现在西市东南角,三清堂二楼往下看就可以看到他。”程靳着意压低嗓音。 江跃颔首:“到时引别枝看到他就行。” 他们口中的寂然非彼寂然,而是真正的寂然。 “别枝虽不怀疑寂然的身份,但还是要避免其他人有所怀疑。”江跃微微偏头,瞥了眼宣政殿高堂上方的王爷,“不要让人疑心王爷扮作寂然的模样就行。” 程靳颔首,“就是苦了他,别枝在时自己得东躲西藏,偶尔她来得突然,还要想法子躲开,让王爷出面。” “当初王爷扮作寂然时,也没想过会遇到她。”江跃道,“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吧,闲云楼上下都对这个小师妹宠爱有加,用她来引出内鬼正好。” 五味铺明面上是个供人吃喝的酒肆,实则是王府暗卫落脚之处,而真正的寂然,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天生听不见音,嗅觉却要比寻常人灵锐,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他都能闻出来。 两年前,恰逢外邦使者来朝觐见。 也正是因为寂然听不见音,是以酒肆中的人言谈时皆不会避开他,这也成了他们王爷扮作寂然的原因之一。 暗卫中素有尚易容者,为王爷易容扮作寂然的模样,不曾想他们王爷扮作寂然的第一日,就遇到了别枝。 很显然,别枝见到‘寂然’时,一双圆溜溜的杏眸中都在闪烁着光芒。 他们王爷扮作寂然七日,别枝就来了七日。 别枝第一天来的时候,她的生平琐事当日就摆在了王府书房桌案上,第七日结束后,江跃等人都以为王爷扮作寂然一事就此打住,谁曾想第八日下朝后,王爷仍旧扮作寂然去了五味铺。 江跃后来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从那以后,别枝眼中的寂然和他们眼中的寂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而能够瞒天过海,也恰恰是因为寂然本就是他们王爷四五位替身中的一个。 好在别枝不是日日得闲前来,时不时的就有任务出京,有时候两三个月都不会得空,不过她只要得空了,定然会前往铺中。 时至今日江跃都不明白,寂然身上哪点吸引了别枝,思忖间耳畔响起‘退朝’的声音,他倏地收敛神思。 傅淮卿走下高堂。 宣政殿内的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三四步,弯身等候他离去,等他走到正中央时,伫立于群臣前方的男子站直身,跟上前。 他快步走到傅淮卿斜后方,踏出宣政殿宫门时步伐方才落快了几分,走到他的身侧,问:“今日可有空?” 傅淮卿侧眸看了他一眼,稍稍回头看向某处。 男子不明所以地循着他的视线向后看,一眼就看到目标明确的秦骁,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秦骁对着傅淮卿拱手:“王爷。” 傅淮卿步伐未停,“何事?” “听闻王爷遣派暗卫护送臣出京,如今平安归来,臣多谢王爷关心。”秦骁眼睑微垂,不卑不亢道。 傅淮卿不言,他身边的男子率先道:“你今日吃错药了?文绉绉的,更何况你出京办案身边仅带一人,过于莽撞了,若是遭遇不慎,秦家上下也不好过。” “苏兄言重了。”秦骁对同为朝臣的苏辞道,不过也还是不免得想起昨日见他平安归来后喜极而泣的母亲,道:“臣昨夜才得知是绾儿特地求王爷相助,今日方才有空前来道谢。” 傅淮卿闻言,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恭敬有礼多时的秦骁拱直微弯的背脊,眸中的笑意深了几分,他们相识时还是蹒跚学步的年纪,朝堂中自是要以上下级相称,私下就要随意不少,“我想借你派遣随我出京的暗卫一用。” 傅淮卿停下步伐,看他:“做什么。” “替我找个人。”秦骁也不瞒着他们,“前日遇到一位女子,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印象,替我回去找一下。” 一个看似乖巧可人,笑靥如花惹人怜爱,实则瞳孔深处落满了淡漠的女子,就像是沙漠中独有的仙人掌,迎风引人注目,靠近才发现掌上布满了荆棘,尤为独特。 “女子?”苏辞意味深长地问:“春心萌动了?” 秦骁不置可否。 见状,傅淮卿不由得蹙眉。 他嗓音冷了几分:“我的暗卫,不是供你找心上人用的。” 听到拒绝的话语,秦骁也不觉得意外,若不然昨日回京他就不会想着去闲云楼,而是径直赶去肃王府,今日不过是不甘心,想着再试一试而已:“罢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大海捞针,谈何容易。”苏辞道。 跟在傅淮卿身边的江跃闻言,心中不免得嘀咕,其实也不难,毕竟别枝此程出京就没有易容,在京中说不定转角就能够遇到。 他余光对上王爷轻飘飘瞥来的目光时,身子板直了几分,不过一息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傅淮卿眸色微沉。 他倒是忘了,别枝就喜欢长相清隽的男子,且色胆包天,若是让她与秦骁相识,怕是日日都缠上他,叫人不得闲,迟早有一天吵得他耳鼓肿胀。 傅淮卿微扯嘴角,冷冷地笑了声。 站得离他最近的苏辞听闻不由得打了道寒颤,问:“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了?” 一幅要把人吃干抹尽的样子。 傅淮卿瞥了他一眼,不语。 “我听绾儿说,你和她定了傍晚见?”秦骁问。 傅淮卿‘嗯’了声,“望鹤楼。” “她要做什么?”苏辞疑惑。 秦骁道:“求财,国子监最近手头紧。” “国子监这群老臣还真是物尽其用,知道自己冒然提出恐怕会被拒绝,找了秦绾来。”苏辞淡笑的神情冷了几分,“国子监若是手头紧,六部也都弹尽粮绝了。” “绾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骁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双生妹妹说话,秦绾如今身为国子监夫子,也该为国子监出力,他无奈道:“谁叫世人都认为她是咱们肃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呢。” 苏辞闻言,也不禁摇头。 如今国子监中,只有一位女夫子,便是秦绾。 秦绾入国子监乃是四年前傅淮卿力排众议拍板定下,自那以后,京中便有谣传,称其背靠肃王方才得以达成所愿,全然忘记在此之前曾道其为普天下少见的才女。 都说三人成虎,渐渐的,传言就变了味道。 不知是哪天起,京中都道秦绾与肃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肃王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朝堂中第一次生怒就是因为群臣上书抗议秦绾入国子监,肃王虽力排众议保护秦绾,但难免还是要顾及群臣的脸面,是以到现在还未成婚。 这道谣传也因傅淮卿和秦绾两人各自时至今日尚未成婚而甚嚣尘上,王府管家否认过,秦家主母也否认过,不过都无济于事。 提到这件事,秦骁也甚是无奈,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奈何世人就是不信,“怕是只有你们各自成亲了,才能止住讹传。” 傅淮卿神色冷淡,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 他一言不发地迈开腿。 “你去哪?”苏辞问。 傅淮卿并未理会,扬长而去。 别枝一早回到闲云楼就被凌峰带来三清堂,师徒两人在三清堂等到晌午,都没有见到人影。 别枝等得都没有脾气了,“主子不会又反悔了吧?” 天知道她一早赶回闲云楼就听师傅说主子要将任务交给自己时,一时激动差点儿没有晕过去,眼下在三清堂待了半天都没有见到主子人影,她的心又凉了一半。 别枝突然意识到,老男人上次也是半中途反悔的,这次说不定也是如此! 她眼眸微瞪,看向自家师傅,问:“师傅,我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少女白皙透亮鹅蛋脸上的一双杏眸滴溜溜地转,清澈可见底的瞳孔深处布满了疑惑。 凌峰甚少听到她这么直白困惑的语气,眼瞳快速地掠过她,挑眉道:“是有点。” 别枝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比起你的师兄们,你的脾气确实软一些。”凌峰想起自己带大的那几个泼猴就头疼,不过——“为何突然这么问。” “呵。”别枝撇了眼还没有来人的三清堂,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对着自家师傅嘀咕道:“如果我不好欺负,主子他老人家才不会这么耍我玩。” “老人家?”知晓闲云楼主子实际身份的凌峰挑起眉梢,无奈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他事忙,应该是路上耽搁了。” “我也很忙的!”别枝撇嘴道。 又不是只有他很忙。 凌峰失笑:“你忙什么?” “忙着睡觉——”别枝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去找寂然玩。” 凌峰闻言笑出声来,他自然是听说过寂然此人,不过确实不曾见过:“听说你昨晚带他过去了?” “嗯。”别枝颔首,眸光亮了几分:“师傅,你有没有认识什么神医,我想带他去看看是否可以恢复听觉,就算只是恢复一点点,对他也是好的。” 凌峰惊讶,没想到她对城门口的聋子上心至此,回想了下认识的大夫,摇头道:“治疗听觉方面的,师傅我倒是不认识。” 闻言,别枝眼眸黯淡微许,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须臾,想起前些时日闲云楼内同僚提到的事情,掩嘴咳了声,道:“师傅忘记你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师傅就给你做主完婚,如何?” “成婚?”别枝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凌峰颔首:“只要你喜欢,就算他不愿意,师傅也会给你把他绑来,好在他不会开口——” “别!”别枝忙打断他的话,她今岁确实也有十九岁,落在一般人家中也是该许配人家的年龄,只是她是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且不说我的身份不适合成婚,而且我对他其实没有什么想法的。” “你的身份怎么就不适合。”凌峰皱眉,而且什么叫做没有想法,“你对人家没有想法,还时不时地去撩拨人家做什么。” “我哪有撩拨。”别枝觉得冤枉,就差对天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确实很符合我的审美,可也就是如此,我们就是好友的关系,我可没有对他动手动脚。” 少女娇俏利落嗓音随着清风拂来,吹响了檐下铃铛,吹飞了檐下男子玄色鎏金长袍,腰封下坠着的白玉时而扬起时而荡下。 伫立于男子身后的青杉仰眸睨了眼他冷冽淡漠的侧脸,看似与平日无异,可他还是一眼就能够看出男子心中的不爽,而且是随着堂内交谈声的深入而愈发得不爽。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下,又不能出言提醒。 尤其是少女那句‘我可没有对他动手动脚’的话语传来,青杉清晰地看见男子下颌紧了几分。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喉咙中挤出一道冷冷的笑。 昨夜对他上下其手的,看来是个女鬼。 傅淮卿微抬手。 凝息不语多时的青杉见状忙上前,着意落重了步伐提示止不住话语的师徒两人,唤了道凌峰的名字。 别枝听到青杉的声音,倏地闭上嘴敛下到嘴边的话。 也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她前面说的话……只要没有听到她吐槽他的话,一切都好说。 思及此,她侧眸睨了下师傅。 凌峰眸色平静地看她,示意她安心。 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 如此,别枝松了口。 她跟在凌峰身后,弯身对屏风后的男子拱手。 站在一旁的青杉开口道:“主子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暗中保护荆州徐家徐闻澈一事,经过多方考量后,这个任务主子还是选择交给别枝来执行,凌兄对此有疑义吗?” 闻言,凌峰侧眸。 别枝看出师傅眸中的担忧,微微抿唇示意师傅颔首接下,要不是主子就在屏风后,她的脑袋都可以摇成拨浪鼓。 凌峰拿她是半分办法也没有,更是明白屏风后男子做下的决定就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不过他还是有要问的,“阁中比别枝身手利落矫捷的不少,属下不明白为何这个任务会交到别枝的手中。” 整整一万两白银。 别说是阁中的其他人,就是闲云楼内的四大护法也会出面,怎么想他都想不通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到别枝身上。 “徐闻澈广交好友,不过也有原则。”青杉道。 别枝蹙眉:“什么原则?” “好看。”傅淮卿冷声道。 他看着骤然抬眼望来的少女,神情凝了几分。 徐闻澈,和她恰好就是一路人。 冷冽嗓音中带着微许耻笑,别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纤长眼睫颤了颤,冥冥之中只觉得这抹笑似乎有点儿针对性。 而且不是对着徐闻澈,而是自己……? 凌峰没有想到理由竟然如此荒谬,他皱了皱眉:“您是希望别枝打入徐闻澈身边?” “对。”青杉颔首,对别枝道:“我们已经给你做了个身份,他会在七日后抵京,你要尽快熟悉新身份。” 别枝点头领命。 不过头点到一半,她稍稍犹豫了下,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自家师傅。 凌峰不明所以地回视。 别枝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任务的一万两……?” 傅淮卿转动着扳指的动作停下,掀起眼帘不冷不淡地望向十步开外的少女,她眸中时而闪过犹豫,时而闪过困惑,似乎还有什么未尽的话语要说,但是半天都说不出口。 他也不急,就这般等着。 别枝着意停顿多时都没有听到回话,心中不由得落寞几分。 难道真的有五千两与她无缘嘛! 她又稍稍磨蹭了会儿。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屏风后的男人比她还要更沉得住气,且四下的氛围似乎也愈发得冷,冷得她背脊微微冒起凉意。 别枝闭了闭眼,不情不愿地问:“一万两,我和楼中对半分?” 傅淮卿闻言,难得的怔住。 他一幅难以言喻的神色看着眼睫轻颤的少女,都不用多看,一目就知晓她的为难。 傅淮卿沉默了会儿。 也就是这一会儿,别枝的心拔凉拔凉的,眼睁睁地看着五千两长翅膀飞走。 算了,五千两就五千两吧。 五千两也够她再拾缀拾缀李家村,再盘个酒楼买个院子悠闲自在地度过往后的日子。 别枝嘴角微启,喉中打转多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男人道:“都归你。” 闻言,别枝唰地一下瞪大眼眸,喜出望外地盯着男人的轮廓,她欣然决定,今日的主子就是她见过最俊朗的老男人! 傅淮卿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眸光定定地打量着她,嘴角微微弯起,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沉沉地敛下。 任务别枝是接下了,不过师傅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要和主子说,可又没有叫她退下,如此一来,她也就只能站在原地听着。 师傅和主子谈论的,恰好是昨日秦骁找上门一事,听到师傅建议主子不要接下该任务时,别枝就知这四百两定然是与方听稚无缘了。 她微微垂下眸,乌黑瞳孔百无聊赖地转着。 余光中忽而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时,别枝怔了下,倏地抬起头透过窗牖看向集市的方向,寂然伫立于道摊铺前,摊铺老板似乎对他也很是熟悉,他不知道比划了道什么,老板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身旁的徒弟眼神忽而亮起,凌峰狐疑地循着她的目光往外瞥了眼,集市上人影络绎不绝,亦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察觉到视线,别枝收回目光,悄声道:“寂然。” 又低声告知他人在何处。 一心两用的凌峰顺着她说的看去,不过一息就寻到男子颀长身影,男子微微侧身,狭长刀疤落入他的眼眸中,饶是听闻过寂然脸上落有刀疤的他也不由得皱眉。 这道疤,实在是过于狠戾了。 傅淮卿半倚着圈椅,神色淡淡地看着师徒两人,也没有出声打断他们的思绪。 还是青杉看了眼时辰,出言提醒,凌峰才收回目光。 傅淮卿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漫不经心地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忽而停下,回眸。 凛冽眸光落在微微弯身的别枝身上,她困惑地掀起半缕眼帘,就听到主子冷凝的嗓音传来。 他道:“此次任务,只能你一人执行。” 别枝听出他话语中的警告,拱手道:“属下领命。” 傅淮卿淡淡地看了她须臾,转身离去。 余光瞥见男人身影消失视线,别枝沉沉地呼了口气,不过比起担心她眼下更多的是欢喜,雀跃地就差立刻马上跑到外头盘下酒楼。 躺在银山上乐呵呵的日子,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不过,这一切当然是要建立在任务完成的情况下。 别枝也顾不上其他,和师傅告别后紧忙往闲云楼赶,她得赶紧熟悉新的身份,还要熟悉徐闻澈,这样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她紧赶慢赶将将踏上长乐街,便敏锐地察觉到四下的气息不对劲。 别枝眸光迅速地扫过街道上的百姓,不过片刻就定位了几个男子,看上去不似普通百姓,萦绕他们周遭的正气与其他人全然不同。 “快看!是肃王殿下!” “哪里哪里!?” 刹那间,别枝就明白那几个男子的身份,提起的心落实。 不曾见过肃王的她也不免得有些好奇,循着四下百姓的目光往外看,随即就看到弯身下舆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长挺拔,他微微偏头,深邃清隽的面容霎时间映入别枝眼帘。 男子剑眉星目,幽邃清湛的眼眸深处凝着冷冽与疏离,还有一股叫人止步的气息,不是话本中所言的高山流水仙人之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是权势特有的威压,叫人不敢靠近半分。 不过—— 肃王确实是要比传言中的俊俏清隽,别枝不可否认的是,眼下就算是寂然站在他跟前,都可以称得上黯然失色。 男子凛冽眸子刺来时,她怔了下。 好凶一男的! 她下意识地环视过四周,确认四下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男子,只觉得他眸中的冷凝似乎更洌了几分。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 别枝觉得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江跃明显地感觉到王爷面色似乎沉了几分。 他眉眼微蹙,眸光快速地扫过四下,瞥见伫立于人群前方的娇小身影时目光霎时间定住。 而女子清澈眼眸所落的方向,似乎也是在看主子? 江跃迟疑片刻,眼下王爷并非扮做寂然的模样,外表更是全然不同,按理来说别枝是不可能认出来的。 那王爷心情为什么会不好……? 江跃想不通,他余光瞥了眼自家主子,眼看着他的面色愈发得往下沉,嘴角噙着的微许淡笑冷得不行。 “别枝姑娘在这儿怎么没人来禀告。”他对程靳低语,余光始终落在王爷身上,见他没有半分想要知道答案的想法,就知自己的猜测有误。 程靳也不知道别枝会来此,皱了皱眉。 眼看着别枝视线时不时地往这边看,萦绕主子四下的寒气也愈发得沉,电光火石间,一道神思忽而闪过江跃眼前,他匪夷所思地睨了眼王爷。 王爷不会是见别枝一直在看自己,全然忘记了‘寂然’,故而不悦? 江跃:“……”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直白,眸光忽而与主子四目相对,男子淡漠幽邃的眸子如同利刃般,他霎时凛神。 男子凛锐难测的眸光很快就掠了过去,落在西南一隅的街角。 别枝下意识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一道稍显眼熟的女子倩影,随行丫鬟不知与女子低语了什么,女子霎时抬起眼眸看向男子所在的方向,扑闪的瞳孔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就连穿过汹涌人群的步伐也快了几分。 她看到了,其他人自然也都看见了。 众人目光噌的一下亮起,来回在两人之间打转。 “果然,王爷在的地方,秦姑娘必然会在。” “也不知两人什么时候大婚,到那时定然是举目无双的盛事,想来是要热热闹闹地闹上多时。” “王爷如今大权在握,若是高兴起来大赦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大赦天下? 别枝精准地捕捉到男人所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眸光循着汹涌人群的灼灼目光落向男子所在方向。 倘若大赦天下…… 她皱了皱眉,眸中掠过少许忧虑。 不过眼下也都只是众人的讨论,朝中并无此消息,围观百姓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别枝还有要事在身就没有久留,也就没有听到人群中忽而响起的不同意见。 她换了条路,紧忙赶往闲云楼落脚之处百定楼。 平日里人流不断的百定楼眼下更是人潮汹涌,似乎都是前来此处围观对岸楼宇的,别枝递了银锭给柜后的掌柜,道:“别院一楼,沏壶白茶。” 掌柜抬起眼,不紧不慢地掠过柜上的银锭,眸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柜前的少女,唤来小厮带她前去云松阁。 匆匆而来的小厮看到少女身影时,步伐停顿了微许,不动声色地引着她往云松阁的方向走,云松阁位于别院一楼正南方向,与前厅不过一墙之隔,少有客人会选择云松阁作为会客的地方。 别枝踏入阁中,小厮也跟着她走进去。 云松阁门扉不紧不慢地合拢。 别枝回身面对他:“师兄。”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来山居买消息。”扮做小厮的男子走到阁中的百宝柜中,取出掌心大小的匣盒,看向伫立于桌案前的小师妹,笑问:“还喝茶吗?” “不喝,最近这些天喝够了,闻到茶香就犯困。”别枝摆摆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直白地道明来意:“我想拜托山居帮忙打探荆州徐家独子徐闻澈的消息。” 山居关系网遍布天下,探听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易如反掌,自己需要花费上十来日才能打探到的事情,他们不过需要花费三四日。 单独行动,只是不允许阁中的同僚们帮忙,又没说不允许她花钱买消息。 更何况她前来买消息的事情定然会传到主子耳中,他要是不赞同此举,自然也会命山居回绝。 “徐闻澈?”男子犹豫了下,半响才道:“这个得禀过主子。” “我知道。”别枝颔首,“至于价格,就按照行价来。” 男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两日后给你消息。” 别枝‘嗯’了声,目送着男子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中,她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通过偏门离开百定楼。 将将踏出百定楼,迎面就撞上了道目光。 来人步伐停下,狐疑地看她:“你怎么在这里。” “来领个任务。”别枝没有对景清明说,让了个身位给他:“师兄也是来接任务的?” 景清没有走进去,黝黑瞳孔掠过她眼眸下的青丝:“我记得你刚回来不到两日。” “嗯,不过有钱我当然要赚。”别枝知晓师兄心思敏锐,不愿多说太多引他破了门规,“师兄今日怎么会来这里,也是来接任务的?” 景清眸色不着意地凝了微许,也没有拆穿她的心思,顺着她的话道:“闲着无事,来找他们聊聊。” 别枝了然地点点头,她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了,我还有事出门一趟。” “去哪儿?”景清抬手,攥住越过自己的少女手腕,佯装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忙到和我都没法坐下来聊天了?” “哪有。”别枝不经意地抽出手腕,也听出他的试探,清亮瞳孔滴溜转了圈,搬出了救星:“这不是要出任务了,以后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五味铺,打算过去转转,和寂然说一声。” 顷刻之间,空气中静默几分。 景清眸色深了沉,若有所思地问:“他不是听不到吗?” “嗯?”别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 景清神色复杂:“他既然听不见,你和他说他也听不懂。” 又何必要浪费时间。 师兄没有把话说完,和他自幼一同长大的别枝却听懂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色道:“他是听不到,但我不能因为他听不到就玩失踪。” 就算今日不去五味铺,出任务前她定然也会找个时日过去一趟。 别枝身边的好友,除了寂然外,其余人皆是闲云楼内的同僚们,寂然于她而言,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生活中充斥着打打杀杀,而寂然的生活就要比自己纯粹上不少。 容貌只是吸引她的注意,真正让她想要和寂然成为好友,也恰恰是因为他的纯粹。 “恰好我今日没事,和你一同过去。”景清道。 别枝愕然:“啊?” 景清道:“不欢迎我?” “必然没有。”别枝否认,她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忘记寂然当前并不在五味铺中,“只是——”她回眸看了眼百定楼别院,道:“你不还要去找其他师兄吗?” 景清听得皱眉,自然听懂她言词间毫不掩饰地拒绝,道:“往后半个多月我都会在京中,找他们的时间还多着,倒是你,出任务后又有好长时日见不到。” 别枝闻言,张了张嘴。 师兄都这么说,她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拒绝。 她想了想,道:“可能要等一会儿。” 景清不明所以:“等什么?” “寂然如今不在铺中,可能要晚一点儿才会回来。”别枝越过他的身子,朝着朱雀楼的方向走,“我们要在铺中等一会儿。” “他不在?”景清拧眉,跟上她的步伐。 别枝点头:“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他在西市。” 那时候寂然手中拎着和背上的篓筐装得满满当当的,想来没多久也就该完成王掌柜安排的采买。 景清微拧的眉梢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恢复,而是再次皱紧了几分,不过半年的功夫,事态的发展有些儿出乎他的意料。 半年前,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现在这么好。 “你们经常见?”景清问。 “也没有吧。”别枝回想了下近半年的次数,不多但也绝不算少,“不出任务的时候,七八日见一次。” 她侧眸看向走在身侧的师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景清凝着她的眼眸,须臾后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不少。” 对此,别枝不置可否。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他们并肩而行的场景,全然被人映入眼眸中。 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似有似无地叩着窗牖低处,眸子紧紧地盯着楼宇下的两道身影,随着两人的步伐往前迈,随风飘逸的袖摆也时不时地交织缠绕在一起,看上去亲密无间。 少女不知说了些什么,微颤眼睫下的眼眸扑闪着细碎光芒,日光落在她的眸中,也掩不住她瞳孔深处的光亮。 正在沏茶的苏辞察觉到伫立于窗牖边男子的低压,抬眸看向他:“又怎么了?” 今日的脾性,怎么怪怪的。 傅淮卿下颌微微绷紧,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道:“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啊?”秦绾闻言倏地一下站起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走了我怎么办?”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说清楚。” 秦绾:“……” 到底是有求于人,她深吸了口气,道:“作为移动金库的你走了,我的银两怎么办?” 这时候,门扉被人叩响。 江跃推门而入:“王爷。” 他走到傅淮卿身侧,不着痕迹地低语几句。 眼看着傅淮卿的神色越发凛冽,偌大茶室宛若严寒刺骨的冰窖,冻得人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苏辞落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起身。 他看了眼秦绾,秦绾摇摇头,她是离得近,但江跃显然也是避着自己,半点儿嗓音也没有溢出。 江跃说完,往后退了半步。 傅淮卿笑了声。 果然是认识久了,现下还准备带着个男的去找自己。 他给身后的苏辞睇了道眼神,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绾惊愕,正准备抬手再次拦住他就被苏辞给拉住,她回头看了眼苏辞,又看了看已然不见男子身影的空落落茶室。 苏辞叫住打算追上去的女子,道:“再追上去就真的没有了。” 闻言,秦绾步伐顿住。 她不甘而又狐疑地看向苏辞,“王爷怎么回事?” 苏辞摇头,也确实不知。 只是总觉得今岁年初始,似乎就已经有不对劲的苗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别枝等了一个时辰。 准确点来说,是和景清一起等了一个时辰。 等待这种事对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偶尔守株待兔还能守上两三天的时日,不过等寂然这件事到底是自己的私事,与景清师兄没有任何关系,别枝出言说了两三次,都被景清给拒绝了。 景清似乎也是真的如他所言回京后闲着无事,就这样坐在铺内,时而和别枝聊聊天,时而打量着五味铺四下。 “小二们和你似乎也比较熟稔。”景清余光掠过时不时往这儿看来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道。 “嗯。”别枝颔首,回眸看了眼正大门的方向,还是没有看到寂然的身影,她道:“我来这里次数不少,时日久后也就都认识了,偶尔我过来寂然不在时,也会找他们闲聊一二。” 景清微挑眉:“怎么不见你去和师兄师姐们闲聊。” 别枝沉默了下。 说实在话,终于落得清闲的时候,她是一步也不想踏入闲云楼的,踏进去总觉得浑身不舒畅。 她撇撇嘴,嘟囔道:“才不要有事没事回楼里呢。” 才不要上赶着找不爽快。 景清失笑:“你就是——” 耳畔忽而响起一道细微的步伐声时,别枝倏地回眸看向正大门处,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师兄在说什么,眸光中映入男子颀长有致的身影,她嘴角弯了弯,高高地举起手朝着寂然挥手。 寂然似乎愣了下,与她对视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向她身后的男子。 别枝顺着他的视线回眸看了眼自家师兄,又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道:“师兄,你坐这儿等一下,我过去一趟。” “你——”景清嘴角微启,却没有叫住风风火火的她。 别枝小跑奔上前,见寂然目光还停留在师兄身上,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了想该如何比划他才能够看懂,可是想了大半天她也想不出来,她无奈地垂下眼睑,微微叹息。 男子修长指节擒上袖摆,很轻地扯动了下。 刹那间,别枝眼睫颤了颤。 她掀起眼眸看向寂然,就看到他稍稍摇头,手中比划着,问自己等了多久。 “一个时辰。”别枝比了个一的手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眸中闪过微许怔忪,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会等这么久,她摆手道:“没事的,正好也闲着没事,来这里坐坐。” 别枝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起身走来的师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寂然自己,疑惑地看着他:“师兄是陪我过来的,你们昨晚还见过呢,忘记了?” 陪? 傅淮卿瞳孔深处的幽暗闪瞬即逝,叫人捕捉不着半分,他内心冷冷地笑了下,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显,目光越过别枝的身影看向不紧不慢走来的男子,也没有错过他眼眸深处的占有。 对别枝的占有。 身为闲云楼的掌事人,傅淮卿自是知道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别枝来到五味铺当日,摆在他桌案上的册子中,就明晃晃地写明了景清对别枝似乎心有爱慕,只是碍于别枝对其无意,方才隐忍不动。 只不过,到底是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间风云涌动,谁知别枝会不会有了别的想法。 就好似别枝就算认为寂然俊俏,亦会有欣赏其他男子的时候。 比如适才…… 傅淮卿将将走下车舆,明显察觉到道赤.裸裸且直白的打量,似有似无的目光循着他的身影上下打量,微挑眉梢更是透露了她的满意。 思及此,他眸色冷了几分。 四下忽而掠过一阵阴风,别枝警觉地环视过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看到哪个人是不对劲的。 不过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就连寂然都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疑惑地看着自己。 顷刻之间,别枝回过神来,摇头。 她看向走到身旁的景清,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弯身丝毫不费力地提起寂然腿边的篓筐,道:“我和他先把东西搬进去,还要麻烦师兄等一会儿。” 寂然也弯下身,提起另一道篓筐。 景清眼眸微微皱了下,朝着别枝伸手:“我替你来。” “不用的。”别枝躲开,笑道:“师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力气大。” 说完她提着篓筐就往后院走。 傅淮卿侧眸看了眼神色微凝的景清,嘴角弯了弯,跟上了别枝的步伐。 满城阴霾悄然散开,露出少许辉光。 景清侧身,看向一前一后往里走的两道身影,眸中的凛冽往下沉了几分,隐隐透过些许杀意。 招呼着小二的王川余光掠过伫立不语的男子,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下压,目光瞥向铺内的众人,大家都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看似忙着自己的事情,实则注意力全然落在男子的身上。 景清呼了口气,跟上两人的步伐。 王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睇了个眼神给到端着茶水的小二,示意他跟到后院探探。 别枝熟门熟路地放好篓筐,直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灰尘,回眸看向提着篓筐进来的寂然。 后厨的杂物阁并不算狭小,然而他走进来后,杂物阁忽而变得狭窄了些许,似乎有点儿施展不开身的意思。 傅淮卿堵在门口,也挡住了其余人等的视线。 别枝仰起头,“嗯?” 傅淮卿不语,只当作没有听到,自顾自地放下手中的篓筐。 别枝早已经习惯了他不回话,或者说是看不懂也听不到自己的表达,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眸光掠过四下,找来了根适手的竹竿,跟以前一样又画了个圈,抬头看他能不能看懂,以往自己要出任务时,来他这儿也不管其他的,先画个圈再说。 长久以往也成了他们俩不成文的惯俗,代表她要出门了。 傅淮卿这下肯定是不会装不懂,他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她的意思,比划了个一路平安的手势。 这个手势他比划过不少次,别枝也看懂了,“我这次不会离开京中,但是可能会减少来这里的次数。” 毕竟后面三个月,她就不在是别枝本人,而是楼中赋予的新身份。 傅淮卿佯装不解地看着她。 别枝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只不过一想到这次任务后她就能够拿到一万两,心情就无比的畅快,忍不住道:“干完这票我就不干了!” 刹那间,傅淮卿玩弄着门框上用来辟邪的大蒜指尖微顿,垂落眼睑看向神情中闪烁着别样光芒的少女,眸色微变。 什么叫做干完这票就不干了? 别枝看清男子幽邃清湛眼眸深处的狐疑,以为他是看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才疑惑,也没有放在心上,自言自语道:“一万两白银已经足够保障我往后的日子衣食无忧,也就没有别的追求了。” “和楼里的契子也就只剩下四个月。”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徐闻澈的事情需要三个月,而后就只剩一个月,一个月打算此后的日子,绰绰有余。” 闻言,傅淮卿眼眸微眯。 呵,想跑? 如此想着,别枝的心情愈发舒畅,就连最烦人的主子眼下都顺眼了不少,她伸了个懒腰,难得的在寂然面前夸起了他:“主子这人虽想一出是一出,不过给钱是真的利落爽快,难得一遇。” “但是,”别枝话锋再次一转,啧了声,嘟囔道:“我必然是不会在他手下干一辈子的。” 傅淮卿:“……” 要是可以,他是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己的手下干一辈子,是他给的银两不够高,还是他为人残暴不堪。 或者就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不用等他问,别枝很快就给了他答案:“没有成婚且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心上人的老男人,我怕他年纪再大点后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导致他性情大变,我得先跑。” 整整三次。 不到一日,他被叫老男人三次。 傅淮卿眸色变了好几变,他微微阖上眼眸,告诉自己,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又怎会叫了三次! 傅淮卿掀开眼眸,看向背对着自己喋喋不休的别枝,呼吸沉了几分,他是真的很想开口,吓她个好几跳,再好好地问她,到底哪里看得出来闲云楼的主子是个老男人。 好好地摆出证据来,一个一个地告诉他。 守在院外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程靳眼眸中布满了不可思议,他看着还没有动身的同僚,疑惑地皱眉。 江跃不解地看他,无声地问:“做什么?” “你再不去找个空的牢房,倒霉的就是你了。”程靳好心提醒。 江跃:“……?” 他要是去找个空的牢房,倒霉的才是他。被关进去那个人,只会是自己不会是其他人。 “主子要是真的不悦,他会自己动手的。”江跃低语。 就好似昨夜,王爷忍不住的时候,就亲自动手了,都不用他们出手。或者换句话说,“对于别枝,王爷动手可以,你我动手,被关禁闭的不会是她,只会是我们俩。” 程靳:“啊?” 江跃无奈地看了眼自幼起满心满眼就只有效忠王爷,再也装不进其他事情的好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我的,准没错。” 程靳想了想,似乎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 按照王爷的性子,他的心思很难被其他人牵着走,而眼下……似乎是别枝说什么,王爷的心思就落向何处。 简直就是奇观。 “嘿嘿。”别枝忽而笑了笑。 傅淮卿涌到心口的愠怒被她这道稍显傻愣愣的笑声给散去,他看向笑得异常灿烂的少女。 不出一息,就听到她道:“等有钱了,就去找个俊俏郎君。”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娇俏面容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甚至带着少见的娇羞,把玩着小葱的指节卷了好几卷,“一个不行,就找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总有一个是行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少女明媚耀眼的神色下夹杂着微许雀跃,扑闪眼眸闪烁着别样光芒,引人欲要一探究竟。 傅淮卿眸色沉了沉。 他上前取过被她把玩的小葱,掀起眼帘无声地看着她。 刹那间,别枝心脏倏地跳动了下。 她看着寂然眼眸深处的波动,平静湖泊下荡起的阵阵涟漪,掠着清风吹拂而过,沁人心脾。 别枝缓缓地错开视线,恰好瞧见已然走到门口的师兄,道:“师兄怎么不在外边等我。” 傅淮卿闻言,眸光凝着她须臾,方才‘后知后觉’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伫立于门外的男子。 “闲着也是没事做,就过来看看。”景清瞳孔转动,视线快速地扫过两人,他顿了顿,“好了吗?” 别枝:“嗯?” 景清瞥了眼寂然,问:“跟他说你要出门了吗?” “已经说过了。”别枝恍然大悟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她差点儿就忘了今日来意。 景清颔首:“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伫立于一侧伪装成‘聋子’的傅淮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冷意,他侧眸扫了眼别枝,不再理会他们,回身收拾案上被碾碎的小葱。 看似全然不闻窗外事,实则心思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别枝迟疑,余光睨了眼专注手中事的寂然,又看了下神情中似乎带着些许不安的师兄,其实她不着急回院里,回去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不过师兄到底是陪自己过来的,也不好让他再留着。 她抬手,戳了戳寂然的胳膊。 等寂然看过来后,她比划了个离开的动作,“我先走咯。” 别枝步伐迈出的刹那间,手腕忽而被人擒住,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击,然而余光对上寂然清湛纯亮的眼眸时,又松下心来,不解地看着他。 傅淮卿眼睑微垂,取来案上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别枝指节上嫩绿枝芽。 男子略带薄茧的指腹隔着帕子轻轻扫过,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就跟有人用羽毛轻扫过心尖般,叫别枝微微失神地看着他,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是微许的枝芽,来来回回却擦拭了许久,久到景清都有些看不下去,伫立于门口多时的他弯身踏入杂物阁内。 狭小杂物阁中冒然闯入三人,一时间气息都往下沉了几分。 傅淮卿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看向来人,瞥见他神情中的冷凝,嘴角扬起了几分,不紧不慢地收回帕子。 别枝也自是察觉到萦绕师兄周遭的不悦之意,她微微皱眉看过去,明显感觉到他此次出任务回京后,整个人身上的戾气似乎要比寻常时候重了上不少,偶尔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师兄,我们走吧。”她想了想,停下往前迈进的步伐,回身看向伫立于原地的寂然,嫣然一笑:“有空我会过来的。” 说罢,别枝小幅度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傅淮卿定定地凝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淡漠神情中的凛冽愈发明显,冷漠道:“给他找点事做。” 看着就心烦,眼不见为净。 悄悄走上的江跃和程靳对视了眼,程靳当即明白过来领命离去。 江跃见王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知晓他大抵还有别的安排,也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候他的发令。 他等着等着,忽而听到男子清冽的嗓音响起。 “本王很老吗?” 若不是这道声音异常熟悉,江跃都觉得自己是在幻听,他抬起眼睑扫了眼王爷微凛的神色,似乎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件事。 江跃难得得沉默了下。 王爷如今二十有五,于寻常人家而言早就已经是妻妾成群,近的不说就说远的,户部之子也是二十有五,仅仅是妾室都有五位,更别提通房丫鬟。 如果非要说近的,与王爷交好的两位大人,同龄的苏辞大人一心扑在公事上,别说是苏家催促,因其曾任翰林院侍读,陪读过一段时间小皇帝,就连小皇帝也会问一嘴他为何还未成亲。 而秦骁大人,是小上两岁,但如今不也铁树开花了…… 思及此,江跃稍稍叹息,道:“按王爷的年龄来说,自是不老的,就是——”他犹豫了下,看向自家主子。 傅淮卿:“你说就是了。” “但是您至今未成婚,世人确实有传您不能……”江跃打量着王爷的神色,谨慎地换了个用词:“传您身子不利落,都说若不然也不回放着秦姑娘不娶,想来是怕委屈了人家。” 傅淮卿闻言,面色黑了几分。 江跃心想也是正好对上了。 这边传闲云楼掌事人不能人道,那边传肃王身子不利落,而好巧不巧的,恰恰都是王爷本人。 傅淮卿嗓音冷漠:“还有呢。” 江跃迟疑了下,掩唇咳了声:“别的倒是没有,就是昨日皇上传召属下过去,属下见皇上跟前摆了不少朝臣贵女的画像,言语间都是在问哪家姑娘适合当您的妻子。” 傅淮卿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很闲?” 江跃怔忪。 该说不说,别枝回京后,他确实有点闲,不过这种话他自然是不能对自家主子说的,忙摇摇头。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傅淮卿捏了捏微皱的眉心,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这种芝麻大点事情上落心,问:“她身份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早已经安排妥当了。”江跃道,“吏部尚书秦沛柏秦大人小女秦别枝。” 陡然间,傅淮卿眸色微变。 察觉到不对劲的江跃就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初选择秦家,也是主子的意思。 他想了想,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全盘托出:“秦夫人十七年前恰好离京外出,因故不慎引产,只是月份不足孩子诞下不过半日就离开了,为了不引注目也就只有秦大人秦夫人知晓,如今对外言传是寻回流落在外的小女,也是经得起推敲的。” 傅淮卿自是知道这点,问:“秦骁知道内情吗?” 江跃摇头:“秦家只有秦大人和秦夫人知晓。” “那就别让他知道。”傅淮卿漫不在意地道。 江跃霎时间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让小秦大人以为别枝是嫡亲的妹妹就行,他拱手领命。 “吏部尚书秦沛柏的小女!?”回到院中的别枝收到青杉送来的册子,目瞪口呆地盯着书册中的字眼,看了看对面的青杉又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识字,又看了一遍。 “再看几遍都是一样。”青杉看出她的愕然,忍俊不禁道。 “这种身份也可以做的吗?”别枝狐疑,要是给她个富商女儿的身份她都不会觉得有好惊讶的,但这可是吏部尚书,不是随随便便的官员,“他们是落了什么把柄在楼里吗?” “前些时日你护送秦骁出京的事情,秦夫人很满意,我们详谈过后决定这八百两楼里就不收了。”青杉在别枝目光刺来之前补充道:“当然,你的部分楼里还是会给你。” 别枝闻言,安心了。 不克扣她的钱就行。 青杉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给她分析着局势:“而且此次徐闻澈能够值上万两,也并非都是他家中出的,朝中也有人暗中来找我们做这桩生意,但你务必谨记,他们具体想做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也不能插手干涉。”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护住徐闻澈。”他落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神色慢慢恢复平静的别枝,嗓音沉沉地道:“必要时候,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别枝明白他的意思,不紧不慢地点头。 以她的命,换徐闻澈的命。 这点别枝一直都明白,也不仅仅是在徐闻澈身上,好几次出京护送她也是如此行事。 他们干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 青杉看了她一会儿,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别枝摇头,“知道太多对我不是什么好事。”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护住徐闻澈,谁来,都没有用。 闻言,青杉笑了笑。 他最满意别枝的,就是这一点,不该问的从来不会多问,就当自己只是个执行任务的假人。 青杉起身,道:“三日后,秦家会派人去洄水镇接你回京。” 别枝点点头,心中盘算了下脚程,她今夜就要离京赶往洄水镇,还要在那里熟悉一下情况,“我等会儿就启程离京。” “也不用这么着急。”青杉回头,扫过她眼下的青丝,道:“你师傅不是给你新的药丸,效力大概在半日左右,你好好的歇上一觉再赶过去也不迟。” “其实也不大碍事。”别枝知道他们的好意,就是太久没有休息好后,回京休息这两日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再歇下去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不过她也不会拂了他们的好意,“那我明日午后再出发。” 青杉‘嗯’了声,转过身:“我走了,不用送。” 别枝起身,目送着他离去。 男子步伐将将踏过门槛,忽而又收了回来,她狐疑地看过去:“还有事情吗?” “此项任务中接应你的人,我会提前三日告诉你,除了楼里安排接应你的人,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个任务。”青杉侧着身,眸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山庄内的其他别院,再次重申道:“若是有人破了这个规定,一切都将按门规顶格处置。” 别枝眼睫微颤,还是第一次听到顶格处置,她心中的谨慎又重了几分,道:“我会注意的。” “嗯。”青杉颔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今日你去楼里买消息的事情,主子同意了,这个任务会安排给相应的人处理,过几日他们就会把消息送到你手中。” 闻言,别枝松了口气,看来这点他们还是认可的,她迟疑了下,问:“收多少银两?” 青杉伸手,比了个五。 别枝见状倒吸了一口气。 奸商! 绝世大奸商! 青杉忍俊不禁,安抚道:“任务完成你也算是富裕人家了,五百两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别枝撇撇嘴,就差掰起手指来数:“一万两还没有影呢,就已经倒欠五百了。” 早知道她就不去买这个消息了,谁知道会碰上了个绝世大奸商! 她就知道老男人不好惹,等契子结束后,她必定跑得远远的,敬而远之才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朝阳初升,缭绕烟雾徐徐荡起。 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宁乐街道中交谈声此起彼伏,不论是专门赶来的百姓还是闻声而来的行人齐聚于街道两侧,时不时地眺望着不远处的偌大府邸。 一众人等候在府邸门口,为首的夫人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朝着街道西南侧望去,站在她身旁的女子拍了拍她的手,垂眸不知说了些什么,夫人略显不安的眼眸中漾起笑意。 “都在看什么呢。”挑着担子经过的伙夫停下匆忙步伐,看到伫立于门口的秦家夫人和姑娘,狐疑地环视了圈围观的人群:“怎么这么多人?” “你不知道?”伙夫身侧的男子霎时间诧异地看向他,上下打量须臾,神秘地道:“听闻秦家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多年,前些时日才在外头找到,这不立刻着人带她回京了。” “女儿!?”伙夫瞪大了眼,他虽不在秦府做事,但家中主子和秦家也算得上是旧相识,怎么府内也没有风声,“怎么这些年都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谁说不是呢。”男子啧着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家大门方向,道:“说是秦夫人早些年怀着身子出京时早产生下的,产婆告知是个死胎,秦夫人因此再也没有踏上伤心地,直到前些时日听他人提及遇到个和秦夫人很是相似的小姑娘,这才紧忙着人过去看了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是和年轻时候的秦夫人很是相似,眉眼中——”男子说着忽而听到一阵喧闹声,也没有再顾上伙夫,踮起脚朝着秦府看去。 踢踏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喧闹,等候于门口的秦家众人也不约而同地看向疾驰而来的马车。 静坐于车舆内的别枝打了个哈欠,她想了三四日都想不通要用什么样的神情见秦家夫妇。 痛哭流涕? 好像有点假。 雀跃激动? 似乎也不太适合。 最终别枝还是决定随机应变顺其自然,秦家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何必费这些个心思,她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徐闻澈,除此之外其他的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碾过板砖的车辙渐渐停下,别枝耳畔传来微许急促的步伐声,她指尖落在窗牖下的幔帐上,稍稍掀起,便看到了一个温婉大方的妇人提着裙摆快速走来。 没多久,车舆前边的幔帐被人掀开。 前去迎接她的张嬷嬷道:“二姑娘,我们到了。” 张嬷嬷说罢,侧身让了道给到自家夫人和姑娘。 秦夫人呼了口气,饶是已经打算好如何睁眼说瞎话,心中也不免得有些紧张,可是眸光撞上探身出舆的女子时,她不由得一愣。 少女杏眸宛若晶莹剔透的琉璃,清澈而又明亮,鼻梁小巧而挺直,白皙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嫩,春日初绽的桃花也不及她半分,小巧梨涡落在嘴角两侧,浅浅一笑若隐若现,甚是惹人怜惜。 饶是抱有疑惑的秦绾,也有些愣神。 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秦夫人听到女儿的低语,忽而回过神来,迎上前牵过别枝的手,眸中噙着微许水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对着张嬷嬷道:“也不怪绾儿觉得见过,这哪里是像年轻时候的我,更像是绾儿小时候啊。” 张嬷嬷跟随她多年,自是知道内情,附和道:“奴婢见到二姑娘时也惊到了,和姑娘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别枝听着主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微微掀起的眸光快速掠过在场的众人,对上秦绾的目光时,她眨了眨眼,弯唇笑了笑。 少女忽而绽开的笑容纯粹得不像话,秦绾抛开思绪中的杂念,上前道:“娘亲已经在家里念了多日了,就盼着妹妹早点儿回来一家团聚。” “是啊。”秦夫人抬起帕子擦去眼角挤出的泪水,“你爹爹和哥哥上朝去了,晚点儿就回来了。” “妹妹舟车劳顿,咱们先进去。”秦绾提醒道。 秦夫人忙点头,牵着别枝往里走。 跟着往里走的别枝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一切都是场戏,然而真正登台时还是不免得紧张,好在秦夫人和秦家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也不需要她开口。 别枝跟着她们俩回了秦府,听着秦夫人给自己介绍秦家的布局,又跟着她们去了给自己安排的小院,晃眼的功夫一早上也就过去了。 秦绾正问到别枝此前的生活时,张嬷嬷忽而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弯身在秦夫人耳边低语几句,秦夫人眸色微变,起身问:“已经到门口了?” 张嬷嬷颔首:“已经到了。” 秦夫人神情凝起,目光掠过不明所以的别枝,又看向跟着她站起身的秦绾,道:“你们父亲和哥哥回来了。”她看了眼别枝,“肃王殿下听闻家中喜事,顺路过来看看。” 别枝霎时间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微微抿唇。 秦家此次与楼中合作,不知是否有告诉肃王,如果没有告知,肃王身为秦家未来女婿,此行前来应该是带了点贺喜的意味,若是告知了……此行便是冲着自己而来,来看看闲云楼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又想要做什么。 “没事的。”秦绾看出别枝眸中一闪而过的紧绷,以为她与其他人一样,对傅淮卿抱有恐惧的心思,拍拍她的掌心安抚道:“王爷和家里常有往来,我们和他的关系也都还不错,不用过于担心。” 别枝闻言,笑了笑。 就是关系都还不错,她才要担心。 若是稍有不慎,不小心成为他眼中阻碍秦家的恶人,就算是逃入山野也指不定被他叫人翻山越岭找出来关进牢里。 不过别枝定然是不能和秦绾说,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别枝所居的院子离正厅并不算近,将将靠近正厅时,她就听到秦骁的声音传来。 “昨日有人来大理寺状告闲云楼滥杀无辜,要求朝廷彻查闲云楼。” 傅淮卿闻言,眸色微沉。 他嘴角微启正要开口时,余光瞥见拐角处扬起的嫩绿色裙摆,睇了道眼神给江跃。 江跃颔首,对着其他侍卫耳语。 秦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走入正厅,迎面对着正前方的男子行了道礼,“臣妇携女儿见过肃王殿下。” 别枝自是没有学过行礼,不过长了双眼睛,有模有样地学着秦绾的动作。 她微垂着眸,却能够感觉到凛冽眸光掠过头顶的刹那,似是探究,又似是困惑,沉沉的目光就这般凝着自己,铺天盖地的威压一点一点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别枝指尖不经意地颤了下。 也就是这一颤,那道目光忽而掠开,她心中松了口气。 傅淮卿收回目光,对着秦夫人微微点头示意。 秦夫人起身。 别枝跟着起来,攥了攥冒着细汗的掌心。 她这才看清了堂上男子的样貌,比她前些时日偶然遇到的样子更甚,神色清冽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 实在是太冷了。 不是她能够接近的人。 若是招惹了这样的权贵,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别枝默默地在心中画了个圈,扮作秦家二姑娘的三个月中,谁能接触谁不能接触,她要有个衡量。 其他人她如今暂且都还摸不清,然而面前的肃王殿下,必然是要离得远远的。 傅淮卿余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别枝,一看就知道她脑中不知道又在想着些什么小九九,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堂上的男子不语,他不笑的时候,萦绕四下的淡漠更深,层层威压一寸一寸地落下,以秦沛柏为首的秦家众人神情微凝,不知他是何用意。 秦沛柏睇了道眼神给到秦骁,示意他出言引肃王前往书房商议。 收到眼神的秦骁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中的疑惑,眸光越过自家娘亲和妹妹的身影看向垂眸藏于后头的小妹,少女低垂着头,完全看不见她的面容,自然也无法看出她是否与娘亲是否相似。 不过眼看傅淮卿眸中的若有所思渐深,他还是往前走了两三步,挡住男子幽邃目光,笑道:“小妹才回京,你可别吓到她了。” 傅淮卿闻言,眉梢微挑。 他不疾不徐地打量过好友,时而越过好友的身影看向隐隐要往更深的地方躲的别枝,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微许。 秦骁见状只觉得奇怪,他们年幼相识,自是知晓彼此的性情,也心知只要与国事无关,傅淮卿就不会上心,偶尔给个眼神都已经是例外,像今日这般有兴致属实是头一回。 他循着傅淮卿的视线往回看了眼,也没有见到有任何的不对劲,心中的疑惑渐起,视线微收之际余光忽而掠见掀起眼眸偷偷望来的眼眸,他身型微僵,不可思议地看向被察觉后倏地垂下头的少女。 别枝没有料想到偷看会被抓包,也没有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男子的目光都没有移开过,她抿了抿唇,正思考着是不是有哪里装得不对的地方被他发现了,视线中骤然出现男子的鞋履,她内心咯噔了下。 “我们——” 男子蓦然沉下的嗓音中带着点轻颤,别枝听出是秦骁的声音,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神情怔忪的来人。 少女眼眸一颤一颤的,带着茫然不解,还有些许紧张,似乎是被吓到了,秦骁垂在身侧的掌心攥紧又松开,停下往前的步伐,问:“我们见过?” 别枝眨了眨眼眸,怔怔地看着他,佯装出迷茫的模样:“嗯?” “这是你的兄长,秦骁。”秦夫人侧身挡在两人身前,牵着别枝的手介绍着:“往后在京中有任何事情,不便我们出面的,都可以找他。” “好。”别枝对着男子颔首示意,“兄长。” 温煦乖巧嗓音荡入耳畔,可这一声兄长却叫秦骁不由得皱了皱眉。 观摩多时的秦绾察觉到哥哥的失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侧身对傅淮卿道:“正好还有事要和王爷相商,王爷若是得空,可否移步书房?” 眸中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傅淮卿颔首,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秦绾松了口气,扯着兄长的袖摆跟了上去。 直到阵阵脚步声消失于耳畔,别枝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位下人,对着秦家老爷颔首示意。 秦沛柏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朝着她走来的步伐都带着些许急促,快要走到她跟前时才堪堪止住了步伐。 他激动得指尖都有些颤抖,双掌拍着别枝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别枝没想到他神情表现得如此精湛,愣愣地眨了眨眼,半响才道:“人多眼杂,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眼前的少女唇瓣分明未动,秦沛柏却能够听到她的低语,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夫人,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秦夫人离别枝最近,听得也是最清楚的,回过神来的她敛下惊诧,笑着道:“别枝一路赶回来,舟车劳顿,咱们先让她休息休息。” “夫人说的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了。”秦沛柏附和着,负手至身后:“走,爹和娘送你回院里。” 回小院时,别枝一直都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 直到踏入阁楼,下人们都被留在院里时,别枝才寻到了机会,回身对着秦家夫妇微微作揖,轻声道:“此后三个月,还要麻烦秦大人秦夫人多多关照。” “姑娘客气了。”秦夫人伸手抵住她的拳心,和秦沛柏对视了眼,道:“是我们要感谢你,听闻你护送骁儿期间替他处理了不少刺客。” 秦骁离京前秦家夫妇便知他此行定然危机四伏,护子心切下只能暗中寻闲云楼做了这桩生意,回京后他们听说一路上跟随的刺客不少,都是闲云楼派出的暗卫暗中处理妥当,自家儿子这才得以稳妥回京,直到前些时日闲云楼找上门来时,才知晓护送秦骁出京的是个女子。 “钱货两讫的事情,夫人无需记挂在心。”别枝道,自己又不是平白帮忙,毕竟也是收了五百两,再多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眼下重要的并不是这点。 她沉默了下,问:“敢问秦大人,我们此次合作,肃王殿下可知全貌?” 秦沛柏被她问得一愣,惊叹于她的直白果断,思忖了下,也没有瞒她:“自是知晓。” 他们一则是惊叹于闲云楼的利落,二来则是不明白闲云楼为何会找上秦家,而不是其他人。 闲云楼给出的答复也很是简单。 秦家乃是京中最受瞩目的高门,定然会引起此次任务目标的注目。 得知闲云楼的来意,秦沛柏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到他们准确的答复,而是道自己需要多方考量之后再说,待他们离开后的翌日清晨,下朝后就往尚书房赶,向批阅奏章的肃王禀报了此事。 “若是王爷不答应,我定然无法同意与闲云楼合作的。”秦沛柏如实道,朝堂上下没有人敢去猜测傅淮卿于京中的耳目,就算秦家晚辈与他的关系甚佳,但秦家也断然不会挑战他的底线。 他见别枝神色中染上了些许担忧和顾虑,安抚道:“姑娘大可放心,王爷若是同意的事情,他定然不会再多言,今日过来也只是因为与骁儿有要事相商,顺路过来看一下而已。” “顺路看一下?”别枝微蹙眉。 她怎么觉得,不像是顺路? 或许是他的眼神,他的神情,总让她觉得带了些许深意。 秦沛柏点头:“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但王爷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他既然答应秦家与闲云楼合作,就不会再过问了。” 别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见两人都是如此笃定,提到嗓子眼的防备慢慢落下了不少。 心想傅淮卿到底是秦家未来女婿,秦家自然是最熟悉他的人,秦家夫妇都这么说,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姑娘稍作歇息,日子还长,若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定会提前告知姑娘。”秦夫人没忘适才于众人前言说的话语,余光瞥了眼等候在外的下人,扬声道:“娘和爹晚点再来看你。” 别枝颔首,一路送他们到院门口。 秦家夫妇站在拱门前,催促着她入屋歇息,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才往回走。 两人屏退了左右,不疾不徐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王爷今日确实有些不对劲。”秦夫人想了想,也觉得别枝的怀疑不是凭空捏造而来,“他的注意力,似乎都落在了别枝身上。” “不落在别枝身上,难道落在你我身上?”秦沛柏无奈地问,“我早猜到王爷定然会过来试探她一二,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好在别枝也很沉得住气,半点儿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秦夫人闻言皱眉:“闲云楼此次的任务,不会牵扯上秦家吧?” “难说。”秦沛柏摇头,心中也有些顾虑,但肃王都已经答应了,他也没有再回绝闲云楼的道理,“不过闲云楼办事向来注重留有余地,既然已经答应不会伤及秦家,就信他们一回。” 更何况,闲云楼此次的任务,对于他们的事情也是助力,想来王爷也是想借助闲云楼来引蛇出洞,就只看鱼儿是否上钩。 “徐闻澈目前做不了徐家的主,他们不一定会倾巢而出。”秦骁指腹摩挲过茶盏,眉心微皱。 “徐闻澈还不够。”傅淮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秦骁不解。 傅淮卿淡淡道:“闲云楼。” “闲云楼怎么——”秦骁到嘴边的话止住,试探性地问:“你找他们了?” 傅淮卿不置可否。 秦骁霎时明白了他的想法,“若只是徐闻澈身边的护卫,定然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闲云楼若是出手,就证明他身上有更大的利益可图,以那人的疑心,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你们俩说什么呢?”听得一知半解的秦绾看着他们俩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禁发问:“什么徐闻澈,什么闲云楼,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要给他试探出一点点,他定然会伺机而动。”秦骁没有回答秦绾的话,而是沉浸在推测中,“到那时一切都迎刃而解。” 傅淮卿颔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 秦骁懂了他的意思:“需要秦家怎么做。” “加深秦家和他的往来,断了他的防备心。”傅淮卿慢条斯理道。 “这算不上容易。”秦骁皱眉,因为秦家和傅淮卿的关系,是以这人和秦家之间不过是泛泛之交,以前觉得他是不愿意搭上秦家被人说是靠关系上位,如今看来是早有了远离秦家的心思,“他对秦家的防备心,比苏家深上数倍。” 傅淮卿没有出声,眸光微微掀起,落向了院外。 秦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偌大的院子中除了随风摇曳的树枝外再无他物。 “你小妹的宣告宴,”傅淮卿收回视线,神色中掠着疏离,“是秦家与他重塑关系的最好时机。” 男子神情清冷淡漠,幽邃如墨的瞳孔深处半分涟漪全无,泛着滚滚热气的夏风忽变,荡起一阵令人不禁打着寒颤的冷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徐家世代从商,所涉产业众多,凡是朝廷不做限制的,徐家皆有涉猎,民间都道士农工商,商人当属末流,可真正落到徐家上时,众人又是另一套评判标准。 只因徐家富可敌国,且坊间盛传徐家与官府常有往来,听闻徐家现任家主与肃王殿下亦有私交,徐闻澈此程入京,不一定如明面上所言的贪图享乐,也许是为了打通京中的关系,以便徐家后续开展生意。 别技目光凝着山居送来的巴掌大小册子,再次通篇看完,心中大抵有了思量。 徐闻澈若是想要与京中高门拉近关系,必然是要想方设法接近秦家,若是通过秦绾秦骁两兄妹入手,难于上青天,而初初回京的秦家二姑娘,定然是他的不二人选。 按照路途推测徐闻澈将于明日午后抵京,别枝也没有想着守株待兔。“明日得在他面前露个面。” 话音将落,紧闭门扉忽而被人叩响。 半倚着床榻的别枝坐起身,不慌不忙地收好手中的册子方才起身推开门,看着伫立于门口的女子,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是秦家安排伺候‘秦家二姑娘”的丫鬟花朝,“是秦——’别枝顿了下,改口:“爹娘找我?”。 “是公子身边的卫丰。”花朝往旁边退了两步,看向伫立于院落中庭的身影,“卫丰说,公子有事找二姑娘相谈。” 闻言,别枝面上微露疑惑,看向庭院中那道甚是眼熟的身影。 这个时候,秦骁找她做什么? 难不成是认出自己了? 不应该啊…… 卫丰对着面带狐疑的少女颔首示意,带着她去书房。 别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眸光时不时地掠过四下的环境,不过须臾就将秦府的院落布局印刻入脑,穿过静谧长廊可望见竹林,翠绿竹叶吹得沙沙作响,也没有掩住书房别院内的笑声。 临近别院拱桥,卫丰停下脚步,道:“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入内通传一声。” 别枝来之前恶补了过高门府邸的规矩,点头“嗯’了声。 她看着卫丰走上拱桥,走下拱桥后一道陌生面孔迎上前,迎上来的男子眸色凛锐,垂挂于身侧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稍稍荡起,卫丰不知与他言说了什么,他视线拾起,朝着自己看来。 别枝没有见过男子,不过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男子应该是肃王身边的侍卫。 眼下临近晌午时分,肃王已经在秦家待了近个把时辰,一切果然如坊间所言,秦家一双儿女与肃王关系匪浅,如此想来应该是她多心了,他今日确实是因其他事情前来。 没多久,卫丰就回来了。 别枝跟着他往里走,将将走上拱桥就瞧见一道恣意随性的颀长身影,他半倚着约有四人宽的树干,不知他人说了些什么,男子嘴角微微扬起,眸中温润笑意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微许温柔,宛若春风拂面,叫人禁不住多看几眼,流连忘返。 男子眸光落在他前头的秦绾面上,薄唇微启,不疾不徐地言说着。 隔着大半个院子,也因为他嗓音微沉,别枝并未听到他的声音,更不知他说了什么,只是看他说着说着,上下相触的薄唇忽而微抿,紧随其后的是他倏然望来的视线。 凛冽淡漠的视线叫别枝心脏微绷,再怎么看也看不到适才他眸中漾起的温润。 刹那间,她突然很庆幸,还好寂然跟他不一样。 若不然真的白费了容貌。 要是站在她跟前的是寂然,她定要调教他如何好好利用这张脸。 男子生得如此俊俏,就应该温柔一点。 天天板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千万两似的,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坐在石凳上的秦绾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来。四目相触的瞬间,她起身招招手:“我们正说到明日出门的事情呢,小妹可要和我们一起去?” 别枝闻言眸子亮了一瞬,她正想着明天要找什么理由出门呢,不过她还是装了下矜持:“我可以出去吗?”。 “当然。”秦绾看她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側眸睨了眼树下的傅怀卿,问。“明日永乐大道有书法集会,文人墨客齐聚于此,他们俩都不打算和我去,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书法集会? 别枝嘴角抽了下,常年舞刀弄枪的她自然是不想去的。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就是明天叫她去参加书法集会,她也会毅然决然地带着自己鬼画符的真迹过去。 别枝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好啊,我和姐姐一起去。” 少女娇俏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儿不情愿,傅淮卿想起她出任务时给京中传回的纸笺,眸中掠过微许不着痕迹的揶揄。 说她的字迹是鬼画符,都是夸她的。 秦绾拉着别枝坐到自己身侧,与她介绍着明日参加集会的文人墨客,对此一窍不通的别枝听得云里雾里,时不时露出迷茫的眼神,然而秦绾也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更加详细的给她讲解这些人的生平事迹。 别枝发誓,闲云楼中的夫子给她讲解书册时,她听得都没有如此认真,就是听着听着老是不自觉地走神。 见秦绾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眨了眨倦意四起的眼眸,跟学堂中的孩童般挺直了背脊,余光瞥见树荫底下的肃王时,别枝身子僵了下。 他不笑的时候,跟索命阎王似的。 而且似乎也是察觉到她的不专心,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幽邃瞳孔深沉如墨,似乎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正说到兴头儿上的秦绾瞥见身子微绷的小妹,疑惑地止住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树下的傅淮卿,睨见他的神情也不由得怔了下。 除了铲除外戚那年,秦绾甚少见他这副神情。 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询问时就听到身后传来道急促的脚步声,程靳快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还跟着小皇帝的随从,两人一前一后地到傅淮卿的跟前,拱手道:“王爷,宫中出事了。” 此话一出,别院中霎时间静谧无声。 别枝看向眉眼微微蹙起的秦家兄妹俩,没有多问,全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傅淮卿不语。 他眼睑微垂,睨了眼小口小口喝着茶水的别枝,睇了道眼神给到身后的江跃,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骁也跟了上去。 不过刹那,静谧院落中只剩下别枝和秦绾两人。 回过神来的秦绾安抚似地拍了拍别枝,道:“王爷和家中的关系还算是可以,你不用过于畏惧他。”看着小妹半信半疑的神情,她补充道:“不熟悉他的人确实会觉得他难以接近,但他对你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我带你去集会的事情,就是他提议的。” 别枝闻言,微微愣神。 明日带她出门,是肃王的意思? 霎时间,别枝对他跌入谷底的印象稍稍往上爬了指缝大小的高度。 而且肃王离去不过半盏茶的时辰,秦绾似乎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没有再拉着自己介绍着集会的事情,她也得以脱身。 秦绾要出门,别枝也就拒绝了她送自己回院中的好意,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于视线后便向着秦夫人所居的主院走去。 别枝也需要出门一趟。 秦夫人得知她的来意,当即带着她出府。 明面上是秦夫人带她前去量体裁衣,实则两人进入布料坊时便兵分两路,别枝带上帷帽避开耳目快速地奔向城门外的据点,她迅速地换了身不着眼的布衣,跃身上马扬鞭沿着进京的小道一路往外赶。 约莫跑了半个时辰,别枝策马上了山头,拴好马后又往外赶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后才停了下来。 等了近两个时辰,她才看到三两仆从策马探路。 别枝稍稍运功,沿着山路紧跟着他们,眼看着他们一路朝着定安门而去,她才停下了步伐,回头解开马绳,策马不紧不慢地回京。 按照她前几日的观察,如果不出意外,徐家今夜应当还会有人前来探路,每次探路的有三人,算上今夜的探路仆从,徐闻澈带了近四十人进京。 如此大的阵仗,徐家早就知晓此程危机四伏。 思及此,别枝笑了下。 一万两的生意,确实是不好做。 她晚上还要再探探实际,也没有急着回秦家,而是策马前往朱雀门。 别枝没有入城,远远看着往来人影络绎不绝的五味铺,她叹了口气,要是没有秦家二姑娘这个身份拘着,还真想过去和寂然说说话。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除了寂然,还真没有人让她自由自在地一吐为快。 潺潺流动的溪水叮咚悦耳,落到耳边也别有一番滋味,别枝随意找了个位置盘腿坐在树荫下,看着溪流尽头劳作的人家,紧绷多时的心弦稍稍松了下来。 这时候,耳畔忽而响起微许声响,她没有立即回身看去,而是凝神听着脚步声,一道两道,似乎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眼看着来人愈发靠近,别枝神思渐渐凝起,手缓缓地落在了腿边的剑柄上,她攥着剑柄的掌心紧了紧,剑刃抽出的刹那惊醒了树梢上的鸟儿,也吓到了提着道篓筐走来的男子。 别枝看清来人的脸的瞬间,锐利的剑刃离来人的心口就只有一掌的距离,她使了点儿力才堪堪把持住刺出的剑刃。 她赶紧收回剑刃,惊讶而又疑惑地看着寂然:“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寂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五味铺中的小二,小二面色苍白,提着篓筐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明明差点儿被刺伤的是寂然,小二受到的惊吓看上去比寂然还要更甚。 小二半响才回过神来,还记得别枝问的事情,“掌柜的叫我们去村里找屠夫定个时辰杀猪。” 别枝了然地点头,收好手中的剑刃。 “事情不多,我自己过去可能还快点。”小二语速很快,似乎很担心会被拒绝,“还要麻烦姑娘帮忙看一下寂然,我去去就回。”说完也没有管她是否答应,取过寂然手中的篓筐一溜烟小跑离开。 别枝看了眼跑得极快的背影,又看看站在跟前眸光定定凝着自己的寂然,盘腿坐回原地,拍拍身旁的位置,仰头对他道:“来吧,和我一起大眼瞪小眼。” 傅淮卿目光落在别枝白里透着粉的笑脸上,半分也瞧不出她不久前持剑刺来的冷脸,他盘腿坐到她的身侧。 别枝小幅度地转了下身,换了个姿势环住双膝面向寂然,她下颌抵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俊俏脸庞,心中的紧绷悄然散去。 她攥过寂然的掌心落在剑柄上,又做了个道歉的手势,“对不起,刚刚用剑指着你。” 话音落下,别枝眨巴着眼看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傅淮卿没有看懂,是听懂的。 须臾,他颔颔首,微微摇头表示没有放在心上。 微瞪着眼眸的别枝松了口气,开始默默地反思自己:“是我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一下子恍惚了,听岔了脚步声。” 她时不时往五味铺一坐就是整日,寂然和小二们的脚步声她一清二楚,然而适才落到耳中的声音是她从未听到过的,且带了点训练后才会有的稳健。 “应该是被肃王给吓的。”别枝断言。 傅淮卿:“……” 什么都可以归到他身上? 都是他的错? 别枝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我要收回给予主子的活命阎王一称,以后这个称呼就转赠给到肃王,你都不知道他今日板着张脸,跟我欠了他数千万两似的,真白瞎了那张脸。” 一想到肃王的神色,和他相比较,主子时不时的冷语都化作徐徐微风,叫人如沐春风。 “之后还要在秦家待上三个月,希望他此后三个月内消失在我眼前。”别枝忍不住祈祷,“再和他见几面,我真的会短命的。” 少女神色越发得真挚,迫切地希望上苍能够听得到她的愿景。 傅淮卿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思忖起明日要不要也去趟书法集会的事情。 再害怕的事情,多遇见几次也就不害怕了。 思及此,傅淮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眸中还带着微许期盼的别枝,突然有点好奇她往后若是日日见到自己,该是什么神情。 别枝不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以后的事情,自己的思绪还停留在期盼往后再也见不到肃王的愿景上,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期盼大概率会落空,以秦家一对儿女与肃王的关系,她最多只能祈祷半个月见上一次就好。 “三个月为什么如此漫长,明天才是第一日……”别枝头一回觉得任务棘手不是棘手在目标本身,而是时不时会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男子,还是个容貌十分符合她审美的男子,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就三个月嘛,眨眨眼就过去了。” 傅淮卿垂眸看向她,少女娇俏的脸庞随着她的气息一鼓一鼓的,甚是生动。 她就像是永远都不会落山的日光,偶尔可能会掠过微许云层遮住外溢的光影,可很快就会被随之拂来的微风吹散,再次露出漫天朝辉,落满了活力。 “要记住自己的目标是谁,不要被其他人打扰了。”别枝喃喃自语地叮嘱自己,她已经把太多不必要的心思落在肃王的身上,“他不喜欢我又能如何,三个月后这辈子都不会有所牵扯,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别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被迷雾笼罩的思绪霎时间清明。 不明白自己早上在纠结什么,她的目标又不是肃王,心思都落在他身上做什么。 思绪忽而畅通,别枝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慵懒肆意地伸了道腰,余光瞥见男子幽邃清湛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怔忪,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在叨叨些什么,她也没有多放在心上,道:“你来之前我就在打算,任务结束后我就去洄水镇定居。” 洄水镇?定居? 傅淮卿微微蹙眉。 她不仅是打算离开闲云楼,还打算离京? 别枝思忖片刻,侧身面向寂然,道:“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叮铃作响的溪流潺潺流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响声。 别枝不是在逗他,而是真的想要带他一起离开。 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寂然,许久都没有看到他有所反应,只见他眸中的疑惑渐渐升起,长长地叹了口气,“等事成后再说吧。” 任务结束后,还有一个月楔子才会到期。 别枝看了眼西垂的光影余晖,也到了要赶路的时辰,她掌心抵着光洁石头站起身走到栓住的马前,取下垂挂在缰绳上的面具。 她没有急着戴上,环视了圈四下,都没有看到小二的身影。 傅淮卿起身走到她身侧,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手中的面具和她手中牵着的缰绳,指尖前后动了下,无声地询问着。 别枝抬眸看他,点头嗯了声:“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傅淮卿不紧不慢地颔首。 时候不早,别枝等不到小二回来再离去,干脆利落地戴好面具,踏上马镫的刹那眼角忽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影,她瞬时敛神抽出剑刃挡住划破静谧长空射来的箭羽,目光迅速锁定溪流对面的树林。 霎时间,静谧丛林忽而涌动,三道黑影窜了出来! 别枝眸光快速掠过来人,回身攥住寂然的手臂扯到树梢后,也顾不上他听不听得到,掏出一把小刀递给他,凛声叮嘱道:“站在这里别动,我来处理。” 跟随着傅淮卿前来的江跃程靳两人正要出手相助,忽而瞧见王爷掌心微微抬起阻止他们的步伐,两人硬生生地止住起身到一半的身子,对视了眼,眸中流露着担忧。 凛冽剑刃相交声四起,惊破了静谧溪林。 来人功底并不低,且剑剑要命,明显就是不打算留有活口,别枝与三人对了数十招,都探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门派。 余光瞥见其中一人脚尖忽而转动,奔向寂然所在的方向,她眼皮倏地一紧,抵住另一人的剑刃连连后退,侧身挡开在寂然的跟前。 傅淮卿拧着眉,面色愈发得冷峻。 他能看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着牢牢挡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傅淮卿眼眸很轻地颤了下,他睇到了眼神给到刺客身后的江跃,掌心微抬的刹那忽而瞧见道冷冽的光影直直地刺向少女的右侧,而她全身心都被其他两人牵住,半点儿也顾不过来。 他步履微旋,快速地移动到别枝的右侧,一脚踢开了奔来的黑影。 听到闷声的别枝倏地回过身看去,看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的刺客,她惊诧地看向稍显迷茫的寂然。 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傅淮卿也没有忘记少女印象中的自己是全然不会武功的,余光瞥见另两道利刃同时刺来,顶着她的目光他利落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后拉,任由剑刃刺过胸口上方。 铁锈般刺鼻的气息蓦然涌入别枝的鼻中,鲜红的血液随着男子手中剑刃的拔出而漾起,染红了她的眼眸。 她看了眼鲜血直淌,浸透了寂然胸前的布衣。 别枝眸色冷了几分,提着剑上前与剩下的两人纠缠在一起,不再留有余地,剑刃刺入男子心口的刹那又迅速拔出,利落地解决另一个人。 余下的男子微微皱眉,掠了眼倒在地上的同僚,毫不犹豫地回头朝着村庄的方向奔去。 眼看着他脚步愈发快,别枝没有恋战追上去,而是回到寂然的身边,她掌心覆住男子的胸口,不出一息,溢出的鲜血已然掌心浸湿,她目光快速掠过四下的环境,问:“还能撑得住吗?” 她的问话自然是没有得到回答。 傅淮卿看着少女眼眸中毫不遮掩的担忧,对着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别枝看懂了他的动作,但怎么可能没事! “上马!”她拍了拍马背,顾不上还倒在地上的两人,干脆利落地托着他的身子跃上马,寂然比她高太多,若是坐在他的身后自然是看不清前路,她只得翻身上前。 别枝眼眸微垂,抓住他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身,策马扬鞭朝着自己前几日在城外选好的据点奔去。 看着疾驰而跑的骏马,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后毅然分头行动,程靳带着人处理倒在地上的两人,还有溪流对面的而江跃快速地赶往城门口,随手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追了上去。 好在据点离溪流不远,策马疾驰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别枝翻身下马,又给寂然搭了把手搀扶着他下来后,紧忙扶着他往竹屋内赶,“你在这里坐着,我给你找些止血的药。” 别的她不多,止血用的不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别枝很快就找到了留在据点的止血霜,又去取来铜盆打了水,回过身时,恰好见到寂然拧着眉垂眸扒拉着衣襟,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 她眼睫颤了下,快速地走上前去,半蹲在他的跟前打量着伤势,布衣已经黏在了伤口外围,若是不尽快上药,后果不堪设想。 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落在微皱的眉心上时,别枝怔怔地抬起眸看他,傍晚霞光落在男子清湛瞳孔深处,似迷雾般遮挡在跟前,叫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见他收回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没事,还是让她不要皱眉。 别枝呼了口气,言简意赅:“会痛,忍一下。” 寂然听不到,她也没有多犹豫,直接上手扒开他的衣襟,手腕被男子大掌擒住时她也没有管他,而是干脆利落地往旁边扒开! 看着少女皱在一起的眉眼,还有眸底一闪而过的决然,傅淮卿静静地松开擒住她手腕的掌心,任由她往下扒了衣裳。 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激荡地充斥过别枝的鼻腔,她眉眼皱得渐深,借着夕阳余晖打量过伤口。 男子赤着上半身,精瘦健壮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而浮动,鲜红血液染红了男子的胸膛,血珠顺着块状分明的线条往下淌,悄然没入男子下衣之处。 别枝没有想到,寂然的身材竟然如此好。 线条分明的身子充满力量之余不失优雅,微微绷起的肌肉紧实流畅而有力,她喉骨上下滚动而过,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好想上手摸一把。 头顶上方忽而传来微许低咳声,唤回了别枝的神思,她紧忙取来盆中的湿帕拧干,一点一点地擦拭过男子身子上的血渍,湿帕蔓延至伤口外围,耳畔传来男子喑哑的吸气声,她忙抬起头打量他的神色。 “平时打斗碰到的伤口和这个比不得,你要忍一下。”别枝听五味铺掌柜提起过寂然以前身上的伤,但这回到底是剑伤,都不用切身感受,只稍看一眼外绽的皮肉都会觉得疼,“我处理过不少伤口,这个不算深,不会有事的。”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精准快速地擦拭过伤口周围的血渍。 不过须臾,盆中的清水全然被染红。 别枝打开药瓶,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撒着止血霜,粉霜覆住伤口少顷不停往外溢,她垂头取来金疮药给他敷上,又给他的伤口覆上纱布绑好。 傅淮卿眼睑微垂,定定地凝着忙前忙后的少女,她额间冒着微许碎汗,眸中的担忧半分未减,手中的动作麻利而不失温柔。 少女指腹没过胸膛,带来阵阵麻意,就好似在对待什么珍宝般,直到忙完一切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站在他的跟前,垂眸看着自己。 傅淮卿眸色深了深,垂手取来身侧的干净帕子,递给她,示意擦擦碎汗。 别枝见他苍白面色慢慢恢复了微许血色,垂眸看了眼他手心中的帕子,嘴角张了张,眸子望着男子清湛眼眸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明知他听不到别枝仍是开口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舍命帮我。” 她可以接受自己受伤,也可以接受自己帮别人而受伤,却无法接受别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别枝没有明说,傅淮卿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神色稍显迷茫的少女,她不是没法接受别人对她的好,可仍旧会自责,自责于自己没有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她已经习惯了挡在别人跟前,一时之间成为那个被保护的对象,让她无所适从。 傅淮卿站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沉默不语地抬手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少女额间盈溢的碎汗。 男子清冽的气息闯入鼻腔,淡淡的气息萦绕而过,慢慢地染上了些许不知名的热气,别枝仰头怔怔地看着他,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随着他掌心掠过,微微合拢的衣襟也不紧不慢地散开,精瘦有力的腰身霎时间映入别枝眼帘,绑带绑住的下衣懒懒地挂在腰口的位置,延伸而下的肌肉线条分明,似有似无地引诱着,她下意识地往下看了眼,而后很轻地眨了下眼眸。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起的热意涌上心头,萦绕四下的清风也变得灼热无比。 别枝倏地抬头,和寂然对视了眼。 她不禁感慨,自己的眼神是真的好。 如此昏暗的场景,还是看到了大概的轮廓。 傅淮卿自然是察觉到她看得是什么地方,抵着她鬓角的指腹顿住,眉心狠狠地跳了下:“……” 别枝尴尬地侧开眸,掩嘴咳了声,面色绯红。 她抬手麻利地攥住寂然的衣襟,三下五除二地给他拢上,又给他系上绑带,为了防止衣襟再次散开,还给他系了两个死结。 自己看到就算了,别人可不能看到。 系好后别枝上下打量了下,确定不会再散开后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我送你回铺里。” 掌柜王川看到别枝终于搀着自家主子从偏门踏入后院,饶是早已经听闻主子受伤的时候,真正瞧见时他的眼眸狠狠地跳了好几跳,然而他只能当作不知情,默默地收回视线叮嘱着小二。 别枝目光扫过后院的人影,都是她见过的,微垂的下颌稍稍抬起了几分,她搀着寂然走上前,“王掌柜。” 王川看过去,惊讶地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在城外捡到了把剑,打闹的时候我不小心刺到了寂然。”别枝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她神色很是真挚,也不怕王川不信,反正寂然也不会说话,没有人会拆穿她。 王川:“……” 这个理由找的,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他看了眼神色淡淡的主子,只能应和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招呼过一旁的暗卫上前,“剑伤可是大事,赶紧扶他进去。” 等候多时的暗卫紧忙上前搀过自家主子。 傅淮卿回眸,深邃如墨的眼眸看向垂眸掏着袖口的少女,看出她手中的急促。 夜幕已然垂落而下,她仍是要出城。 “伤口不算特别深,我已经带他去找大夫看过了。”别枝掏出怀中的金疮药递给他,还有三个小罐药瓶:“大夫叮嘱过,日日都要换纱布,前三日金疮药一日要上三次,后面只需要上一次就行,剩下这几个是口服的,一日两次。” 王川接过药瓶。 别枝掏出一锭银子,塞进他的手中:“寂然最近几日都要卧床休养,不能给铺里做事,这锭银子就算是我赎他这几日的身。”她想了想,又掏出一锭,“还要麻烦掌柜找人照顾他几日。” 王川愕然地看着手中的银锭,倏地侧眸看向自家主子的背影,“赎身?” “嗯。”别枝颔首,她担心要是不给这个钱,铺中还要安排寂然做其他的事情,“我家中有点事,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过来,还要麻烦掌柜的帮我照看一二。” 而且眼下时候不早,她得尽快出城才行。 别枝借着大夫的口再三叮嘱寂然需要静养后,侧眸望着寂然的背影半息,对王川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王川颔首:“姑娘慢走。” 别枝匆匆忙忙前来,又匆匆忙忙离去。 她离开没有多久,藏在后厨的江跃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被王府侍卫薅来的御医。 御医眸色怔愣,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他迷茫地看了眼皱着眉头的江跃:“江侍卫,不知是何人受了伤?” “王爷的客卿。”江跃道。 御医闻言恍然地点点头。 江跃带着他走到后院仅有的卧阁,眸光扫过把守在外的侍卫,上前叩了三下门,推开门扉而入。 傅淮卿抬眸,扫过跟在他身后的御医,不语。 御医步伐微顿,眸光似有似无地瞥过男子脸上狭长的刀疤,四目相触到刹那,男子眸色冷了几分,他心中一惊,忙垂下头上前查看了下伤势:“伤口处理得及时,不似其他剑伤红肿。” 他重新上了药,写了道方子递给江跃,“按照这道方子煎药喝上十几日就行。” 江跃颔首,遣人送走了御医。 他合上门扉,回身看向身后的王爷。 傅淮卿脸色极差,他紧紧抿着唇,眸底一片森然。 江跃面色微凝,禀道:“主子,已经探出刺客口风,他们都是江湖人士,冲着别枝姑娘来的。”对上自家王爷阴沉的脸色,他顿了顿,道:“有人花钱买的命。” 霎时间,男子修长指节凸起,紧握于掌中的茶盏漾出细微响声,一道裂缝自下蔓延开来。 傅淮卿下颌绷紧,眸中掠过一道凌厉光影:“何人。” “对方着意避开了闲云楼下的追杀令,追杀令并没有指向别枝姑娘,而是凡是闲云楼人士皆可,他们的意思是在荷州接到赏令,”江跃沉默片刻,而近期前往荷州的,也只有别枝一人,他道:“与荷州有所牵扯的,且能让对方不计后果的追杀,怕是与荷州屠门案有关。” 而秦骁此程离京,就是为了彻查荷州屠门案。 三个月前,一夜之间,荷州两户商户家中惨遭屠门,手段极其残忍,二十三口人尸首分离,家主头颅赫然悬挂于门府前。 荷州当地官员凡经手此案者皆遇刺,傅淮卿下令命秦骁彻查此案,当日夜里秦骁随即离京,此时清音阁不少人有任务在手,其余人也多是刚刚结束任务的,唯独别枝是闭关结束,已有两个月没有接过任务,当日她也踏上了护送秦骁离京的路程。 江跃不掺和闲云楼的事情,不过也听闻过别枝身手极佳的事情,按理来说这个任务分配给她没有任何的问题。 眼下来人能够毫不迟疑地出手,这群人想来已经盯上别枝一段时日。 他看了眼眸中没有半分温度的王爷,嘴角嗫动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开口,自己能够想得到,王爷自然也会想到。 傅淮卿微垂着眸,眼睫遮住了他眸底翻涌的暴戾。 他嗓音喑哑,冷得骇人:“传令闲云楼上下,杀到无人敢再揭榜。”【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别枝再回到京中时,已然临近亥时时分。 徐闻澈带进京的人马,比她料想中的还要多上不少,今夜策马进京的人马比前几夜多了近二十号,前前后后进京的徐家人马近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攻打其他人高门的。 秦夫人等了大半日,终于等到别枝风尘仆仆的身影。 她看着拾阶而上的少女,或许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少女肌肤算不上白皙,看似纤瘦的身子蕴含着大大的能量,与她娇俏灵动的小脸成了鲜明对比。 若是自己的幼女平安落地,算起来也跟她差不多一个年龄,正是承欢膝下的时候…… 秦夫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别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时候不算早,两人也没有多停留,紧赶慢赶地回了秦府。 回到秦府,别枝和秦夫人道了别,凭着记忆回院里。 还没有走近院落拱门,就瞧见伫立于八角灯笼下方的男子,昏暗烛火倾撒而下,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得出尘。 等候多时的秦骁余光瞥见步伐缓缓的少女,眼睑微抬,看向她,少女神情稍显困惑,与他记忆中惊慌失措如小鹿的眼眸对上,没有半分不同之处。 眼前的少女,正是他要找的人,如今也是他的小妹。 派去洄水镇的暗探也证实了当地却有其人,他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与双亲告知自己的并无不同之处,足以证明她的身份并没有异样。 找了多日的少女忽而成了小妹,秦骁神色微凝,攥成拳的掌心紧了紧。 别枝着意落慢了步伐,眸子定定地凝着他,男子冷峻神情中闪过似有似无的挣扎,忽而间,她灵光一闪。 秦骁不会是认出自己就是那个护送他离京的暗卫吧? 不应该啊……她似乎没有在出任务的时候,给秦骁看到面容的机会。 思及此,别枝微微蹙眉,神思间快速掠过护送他前往荷州的个把月,忽而间,她怔了下,想起她是露过一次面没错。 那还是在流云斋的时候。 别枝眼睫颤了下,她自是听闻过大理寺少卿秦骁的事迹,其初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一年便凭借其过目不忘的本领享誉璃朝上下,大理寺内留存多年未解的案子,也叫他一一击破,江湖人称神探手,亦是世家子弟中的天之骄子,高门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选之一。 今日看秦家的意思,除了秦家夫妇外,秦家再无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别枝心情复杂地走上前,学着秦绾的口吻,唤道:“哥哥。” 少女娇俏嗓音徐徐传入耳畔,秦骁眸色微变,第一次对眼前的少女已然是自己小妹有了实感,眸子凝着她须臾,方才开口:“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人。”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别枝低低道,今日出府的时候,就着意没有带上花朝等人。 秦骁嘴角微抿,绷成了条直线。 身份一朝转变,不适应是自然。 少女清澈明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对眼下的环境似好奇又似迷茫,就好似忽而掉入陷阱的小兽,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模样。 沉默少顷,他解释道:“因我的身份,不少人对秦家上下虎视眈眈,出门还是要带上些人,若是出了意外,也有人护着。” 别枝嘴角张了张,乖巧地颔首。 说多错多,而且还是在这位神探手跟前,装乖巧总没有错。 秦骁顿了顿,道:“花朝也是刚来府中,你若是觉得不习惯,我再派些熟悉家中的丫鬟到你——” “不用这么麻烦的。”别枝没有等他说完,直接回绝道。 不过她没有想到花朝也是初来乍到,如此一来就更加便于行事了,见男子眉梢微微挑起,她解释道:“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我,花朝就很好。” 秦骁沉默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一时间,四下倏地静了下来。 眼前的男子,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了须臾,别枝微抬眼睑:“若是没有——” “你可曾去过绥阳城。” 男子清冽难测的嗓音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少女的话语。 别枝眼眸不着痕迹地颤了下。 她就知是在流云斋出的问题。 别枝佯装出惊讶的神情,不答反问:“哥哥怎么知道我去过绥阳城?” 满院烛火落在男子眼眸深处,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骁垂眸凝视着她半响,薄唇微启,道:“见过。” 别枝抿了抿唇,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迷茫:“我怎么没有见过,我们有说过话吗?” 少女清澈嗓音一字一字地砸在秦骁的心上,他喉骨微微滑动,她对自己并无印象一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真的听到时心中不由得闪过微许失落。 秦骁定定地看着她须臾,道:“没有。” 男子清隽冷淡的脸庞中出现一道裂痕,别枝尽收眼底,却看不明白是为什么。 她嗯着点头:“怪不得我没有印象。” 秦骁哑然。 良久,他无声地笑了笑。 别枝更加看不懂了,事情似乎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再继续待下去,随意找了个由头:“时候不早了,哥哥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今夜过来是有事要跟你说的。”秦骁步伐微侧,站在了拱门正中央,挡住她的身影。 别枝没想到他这么难应付,耐着性子:“还有什么事情?” 秦骁等候在此,是有正事的。 他敛下心中的情绪,道:“我和爹商量了下,已经委屈了你多年,如今再也不能够委屈你,七日后,秦家会邀请京中世家,对外宣告你便是秦家二姑娘。” 别枝愕然:“……” 这件事,没有人跟她说过啊! 若真的对外宣告了她的身份,三个月后她还怎么脱身? 以后她还要不要在京中走动了? 别枝的惊讶做不了假,她是真的被惊到了,下意识地问:“一定要这样吗?” “你不想?”秦骁眸中浮起一丝疑惑。 “不是。”别枝回过神来,硬生生地道:“就是怕铺张浪费,不太好。” 少女清透杏眸滴溜一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中一点一点地漾起担忧,秦骁嘴角微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漫不经心地道:“秦家别的不一定能给你,钱倒是有的。” 别枝:“……” 好大的口气! 既然不缺钱,能不能给她一万两? 她也想过上别的不一定有钱必然不缺的日子! 别枝也看明白秦家这是一定要办这场宴席,不由得她的心意,且秦沛柏并未提前告知她此事,而是由秦骁告知她,这葫芦中定然是卖着什么药。 思忖须臾,她眸色变了好几变,嘴上却道:“我听爹娘安排。” 夜里躺在榻上想了半天,别枝也想不通秦家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办这场宴席。 以京中百姓对秦家的关注,若是对外宣告秦家二姑娘就是她,三个月后她要寻什么理由卸下秦家二姑娘的头衔,又如何在京中自处。 “罢了罢了。”别枝拉起被衾盖住整张脸,“反正三个月后就走了。” 她是真的做好了离开闲云楼的打算。 扪心自问,闲云楼对自己并不差。 虽说老男人心情阴晴不定,有时派遣任务时也爱来回拉扯折磨人,然而给的酬劳很是丰盛,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只是—— 她不想一辈子都打打杀杀过活,更不想再有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别枝叹了口气,缓缓地拉下被衾,一双杏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也不知道寂然情况如何。 许是心中所想过多,别枝睡得并不好,一夜浅眠。 睁开眼眸已然是清晨朝暮时分。 除了秦夫人外,秦家其他人上朝的上朝,前往国子监的秦绾也一早坐上了马车离去,偌大的秦家府邸静谧无声。 别枝没有去打扰秦夫人,心中盘算着如何与徐闻澈搭上关系的事。 没等她想明白,就到了和秦绾约好的时辰。 别枝带着花朝出门,到永乐大道时,秦绾已然等候于集会前。 还没有下舆,别枝就瞧见伫立于秦绾身侧的男子,她眼睫微微颤了下。 肃王怎会在这儿? 昨日不是说不来吗? 隔着忡忡人影,四目相触的刹那,别枝默默地挪开了视线,就当做没看见。 “肃王殿下怎么会在此?”途径而过的行人诧异地问着同伴。 同伴眉梢微微挑起,意有所指地道:“你看看他旁边站着的是谁。” 女子闻言,踮起脚尖往书法集会的方向看了眼,眼眸倏地亮起,“我说呢,原来秦家姑娘也在。” “可不是。”女子同伴掩嘴笑了声,时不时地侧眸看向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果然如传闻所言那般,只要秦家姑娘在的地方,肯定能够看到肃王殿下的身影。” 别枝闻言,不禁微微皱眉。 她知道他们俩青梅竹马感情好,没想到这么好! 那岂不是日后只要秦绾在的时候,肃王也都会在? 昨天还想着离活命阎王远点来着。 别枝觉得,重要的不是自己怕他而畏手畏脚,而是他时不时看来的目光都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看得她心慌,就好似躲藏于暗处之中观察着猎物的猎豹,猎物稍有动作他便会一跃而出,狠狠地咬住猎物的颈部动脉,一击毙命。 而她,就是那个被盯上的猎物。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别枝身子禁不住打了道寒颤。 秦绾也看到了别枝的身影,招了招手:“这儿,快过来。” 别枝回过神来,嘴角稍稍扯出一道笑意,她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很想当做没有看见肃王,可实际情况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她有模有样地学着花朝的动作,行了道礼:“见过王爷。” 秦家马车出现在永乐大道的刹那起,傅淮卿目光始终落在别枝的身上,自是看出她着意躲闪的视线,他不冷不热地颔首,眸光渐渐落向不远处的三两身影。 别枝松了口气,跟着秦绾往里走。 书法集会上人影憧憧,一条长街都悬挂着各书法大家书画,对此兴致缺缺的别枝跟在秦绾的身侧,听她时不时地给自己低语介绍一二,心思止不住地往不远处的城门口落。 入京的城门口繁多,也不知徐闻澈是否会往此口进京。 逛完一整条街道,临近晌午时分,别枝都没有看到徐闻澈的身影,她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别枝看了眼意犹未尽的秦绾,问:“我们现在回府吗?” “吃完午饭再回去。”秦绾微抬眸,看向一侧的酒楼,道:“听娘亲说你喜欢吃软糯糯的糕点,正好,他们家糕点做得一绝。” 别枝哑然,沉默地看着已然往前走的女子,只得跟上。 一行人将将踏入酒楼,掌柜的就迎了上来,笑眯眯地带着他们往二楼的方向走。 二楼厢房临近街道,推开窗牗便可看到沿街街景。 别枝坐在靠近窗牗的位置上,眸光时不时地往下望。 “不喜欢这儿吗?”秦绾似是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问道。 视线凝着城门口的别枝闻言骤然收回目光,对上傅淮卿若有所思的幽邃瞳孔她才意识到自己着相了,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次参加书法集会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刹那间,秦绾心中掠过一丝心疼,想着若是她一直都在京中,定然不会如此,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京中常有各种集会,赶明我再带你看看其他的。” 别枝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嗯了声:“谢谢阿姐。” 话音将落,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行走而至,她身子怔了下,倏地抬起眼眸看去,行走于人群之中的颀长身影,正是徐闻澈! 徐闻澈身边跟着两个小厮,一行人并非从城门口的方向走来,显然是从其他城门口过来后着意来此。 秦绾见她又看向沿街,禁不住抬起眸看去:“又在看什么呢?” “在看那个人。”别枝回眸,指尖指向停留于书法集前的身影,杏眸亮晶晶地望着秦绾,问:“阿姐认识那个人吗?” 静坐不语的傅淮卿心中哂笑,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若想要和徐闻澈拉近关系,秦家出面确实比她自己寻上门更加快速。 “谁?”秦绾循着她的指尖看去,半天都不知道她说得是谁,“哪个人?” “身着蓝白色衣袍的男子。”别枝补充道。 秦绾再次看去,恰好对上男子的瞳眸,蓝袍男子身影修长挺拔,眉目疏朗,意气风发,颇有世家子弟的作风,只是她确实不曾在京中见过此人:“不认识。” 别枝闻言,撇撇嘴。 秦绾不解地看着她,“你认识?” “不认识。”别枝咬了咬唇,悄声道:“想认识。” 秦绾下意识问:“为什么?” 别枝佯装羞涩的模样垂下眸,道:“俊俏。” 秦绾:“哈?” 她愕然地看着自家妹妹,还以为听错了,“什么意思?” 别枝眨了眨眸,嗓音脆生生地反问:“阿姐不觉得他长得十分俊俏吗?” 少女不大不小的嗓音回荡于厢房内,她微抿着唇,眸色甚是无辜地扫过在场的众人,似乎是不明白他们为何都噤声不语。 于厢房内随行的江跃还没有来得及惊愕于别枝的口出狂言,余光瞥见自家主子骤然黑下的神色,眸子凝了一瞬。 他忽而想起,每每提到别枝喜欢长相俊俏的男子时,王爷的心情似乎都不是很美妙,就连上次小秦大人提及要派人寻找别枝时,王爷也是一副风雨欲来的神色。 骤然间,江跃心领神会地看向神色含羞少女。 傅淮卿眉心跳了好几跳,难以言喻地看着别枝。 男子幽邃眸光实在灼热,别枝想无视都不行,她目光迟疑了下,半响都看不明白他瞳孔深处蕴含的深意。 别枝来不及去揣测他的心思,杏眸澄亮地眨巴着眼眸,追问:“阿姐不觉得吗?” 愕然不语的秦绾眸光扫过神情中带着些许不受认可而觉得委屈的少女,忙点头:“确实生得清隽没错。” 别枝闻言嘴角扬起,绽出道灿烂的笑容,也不扭捏:“阿姐别笑我,我平日里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 “怎么会。”秦绾忍不住看了眼主位上的男子,若要论俊俏,傅淮卿当之无愧,怎么不见别枝喜欢他,她想了想,对贴身丫鬟道:“派人去打听一下是谁家的公子。” 丫鬟领命,退了下去。 别枝望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嘴角噙着雀跃的笑容,浅浅梨涡若隐若现,足以窥见她心中的雀跃。 傅淮卿指尖轻叩着桌案,眸中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秦绾甚少遇到言语如此直白的女子,不由得来了些许兴致,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傅淮卿,悄声问:“他生得不俊俏吗?” 听到低语的别枝眼睫颤了下,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她的未婚夫婿,自己觉得俊俏有用吗? 难不成是见不得自己夸别人,不夸她的未婚夫婿? 秦绾见她半响都没有回答,心中的疑惑更甚:“真不好看?” “好看的。”别枝见秦绾一副若是自己说肃王容貌不佳便要和自己理论一二的神色,忙道。 她言辞半分也不违心:“若王爷算不得清隽,其他人也与俊俏无缘了。” 秦绾闻言,赞同地颔首。 半响,她又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别枝:“……?” 她为什么要喜欢别人的未婚夫婿? 看着眸色灼灼的秦绾,一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神情看着自己,别枝相看无言,一时之间倒看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别枝侧眸看了眼主位上清俊挺拔的男子,他虚倚着椅背,慵懒而随性,可幽邃深沉的眼瞳弥漫过危险神色,举手投足间皆是沉稳且冷静的淡淡威压。 傅淮卿眸光看来的刹那,她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静默须臾,她微微倾身到秦绾耳侧,神色认真地道:“他有点凶。”【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清澈嗓音不大不小,傅淮卿恰好能听到。 他轻叩着桌案的指节顿住,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凛冽眸色刺来的刹那,别枝浑身一僵,眸中映着众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掩唇轻咳了声,嘟囔道:“我又没有说错。” 凶巴巴的男人,是不会有女子喜欢的! 傅淮卿这回没有听到她嘟嘟囔囔的话语,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会说什么好话的样子。 年幼相识至今,秦绾还是头一次见傅淮卿无语凝噎的神态,禁不住笑出了声,愈发觉得自家小妹真真是个妙人,可爱得紧。 “好巧,我也觉得他好凶。”秦绾低语附和道。 别枝再次沉默住。 她眸子四下转动,都看不明白秦绾的用意。 难不成,这不过是他们小情侣之间的把戏?而自己只是他们这场小把戏中的一环? 秦绾打量着傅淮卿的神色,玩心渐起,又问:“照你看来,是王爷好看,还是徐闻澈好看?” 别枝赫然不语。 这下是说什么都不打算回答了。 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事情,她可不能瞎掺和。 肃王会放过秦绾,可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他现在的眼神就像是虎视眈眈的野兽一般,只稍她再次开口,顷刻之间就会扑上来,狠狠地咬住她的脖颈,凶得要命! 这时候,前去打探的丫鬟叩门而入。 男子视线挪开时,别枝暗暗松了口气,她看向微喘着息的丫鬟,雀跃地问:“问到了吗?” “问到了。”丫鬟走上前,“是荆州富商徐家的公子,徐闻澈。” “荆州徐家?”秦绾微微皱眉。 别枝看她略显疑虑,杏眸滴溜一转,打探问:“徐家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算不上不妥。”秦绾眸光扫过淡漠不语的傅淮卿,思忖少顷,略带试探地道:“荆州地处边境,徐家做得都是些铤而走险的生意。”见傅淮卿没有制止的意思,她继续道:“若是和徐家牵扯上关系,无事还好,倘若出了意外,怕是对你不利。” 秦绾所言,别枝自然都知晓。 不过她定然不会因此而退却,她道:“阿姐,我只是想和他认识而已,就是结交个朋友,没有要嫁给他的意思。” 秦绾哑然,还以为别枝是对徐闻澈有意。 她视线定定地端详别枝的神色须臾,少女扑闪扑闪的眸子折着璀璨光芒,真挚的模样叫她渐渐打消了疑心,“若只是结交个好友,也不是不行。” 别枝没想到秦绾会想那么多,眼角弯了弯:“我只是觉得徐家公子俊朗而已,世间长得好看的男子那么多,总不能哪个都收入囊中。” 秦绾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女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神色稍显失落,似乎倘若真的可以,她还真想尽收囊中。 跟随在厢房内的众人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江跃嘴角上扬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家主子,他眸子似有似无地掠过王爷愈发难言的神色,默默地敛下了嘴角。 傅淮卿神色复杂地看着雀跃不已的少女,就算是扮作寂然时,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娇俏的神情,就好似当真是喜欢极了徐闻澈,且比寂然更甚。 他眸子沉了几分。 幽邃深沉眸子再次望来,别枝翘起的眼角悄然敛下,恍惚间只觉得四下愈发得严寒,若是再待下去,定然将她冻成冰。 她微微抿唇,道:“阿姐,我可以自己走走吗?” “去哪儿?”秦绾疑惑。 别枝佯装娇羞地笑了笑,眸子睨了眼仍旧停留在街道上的身影。 秦绾见状,忍俊不禁地颔了颔首:“去吧。” 她方一点头,别枝随即站起身,对着傅淮卿福了福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似乎怕身后的人追上去一般,脚下步伐飞快。 跟着出来的花朝一路小跑,跑到街道上方才追上。 花朝气喘吁吁地看着伫立于原地不动的姑娘,“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找徐闻澈。”别枝目光快速扫过四下,方才还站在街上的男子一转眼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微微蹙眉:“你有看到他吗?” 花朝踮起脚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刚刚不还在这儿?” “再找找。”别枝道。 她要伺机与徐闻澈搭上关系才行,等他来找秦家姑娘,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永乐大道人影忡忡,别枝找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男子的身影。 她开始怀疑徐闻澈到底是不是属兔子的,怎的跑得如此麻利,自己还是第一次跟丢了人。 晌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寻了半个时辰,别枝汗浸浸地站在街角酒肆前,环视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花朝跟着她找了整条永乐大道,由南找到北,看着她稍显失神落魄的模样,道:“姑娘,要不歇息会儿?” 别枝嗯了声。 眼看着永乐大道上的来人越多,大海捞针,再找下去也是无意。 她随意环视了圈,睨见街道尽头的酒楼,门匾上赫然落有‘青石斋’,别枝下颌微挑:“就去那儿吧。” 别枝没有来过青石斋,却略有耳闻。 青石斋坐落于京城东南一隅,与望鹤楼、平云阁等地并称京城三大酒楼,不过与其他两处不同,往来青石斋内的世家子弟繁多,听闻京中世家子弟若是小聚,多是来此。 她刚刚经过时有着意往里看,徐闻澈并没有在里头。 不过里边世家子弟不少,指不定会有人见过他。 别枝将将踏上青石斋台阶,等候于内的小厮倏然上前,他目光快速大量过拾阶而上的少女,道:“姑娘是要上雅间,还是楼下散座?” “散座就行。”别枝道。 小厮对着里头高声道:“散座一位!” 他的高声骤然吸引过楼宇中其他人的注意,好奇心甚者停下了闲谈侧眸看来,神色各异地望着踏过青石斋门槛的少女。 “那人是谁?”坐得离门口最近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下少女的行头,灼灼眸光停留在她微微翘起的眼梢上,“怎么不曾见过?” “您都没有见过,尔等自然不可能见过。”男子一同前来的同僚不着痕迹地吹捧着道。 别枝全当没有听见众人低语,跟着迎上前的小厮往里走。 楼宇下的散座所剩无几,小厮带着她走到空无一人的坐席前,掏出道折子递到桌案上,沿着桌案推到她跟前:“姑娘看看要用些什么。” 别枝随意指了指折子最上方的名字,“就这个。” 小厮探身过去,瞧见她指尖落下的位置,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道:“姑娘稍等片刻,这就给您送上来。” 别枝合上折子,还给他。 她视线掠过楼宇下的众人,仍旧是没有寻到徐闻澈的身影,只得作罢。 “和我单独出门的时候,你不用这么拘谨。”别枝招呼着花朝坐下,她是不大习惯别人伺候自己,“平日里机灵点就行。” “姑娘,这不妥。”花朝目光扫过时不时望来的众人,弯身低语:“青石斋内的客人,随便踩一脚指不定就踩到其他高门子弟,他们的闲言碎语若是多起来,对姑娘不好,对秦家也不好。” 别枝闻言,心中荡起少许涟漪。 她微微侧眸,头一回认认真真地看着垂眸低语的女子,秦家派来的丫鬟,比她意料中的要伶俐上不少。 花朝所言,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方面。 四目相顾须时,别枝点点头嗯了下,采纳了她的意见。 这时候,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道女子惊呼声,楼宇散座内的客人们纷纷循声望去,别枝也不例外。 眼帘中映入楼宇角落处纠缠不清的两道身影时,对男女纠葛并不感兴趣的别枝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直至耳畔再次响起女子略带哭腔的嗓音,她才再次偏头看去。 瞧见女子泪眼汪汪的清眸,她微微皱眉。 还没有来得及叫花朝前去打探一番,余光瞥见对面的粉衣女子神色不耐地站起身,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往前走,就被同行的友人擒住了手腕。 一身青衣的女子瞥了眼楼宇角落,对着满脸愤愤不平的同窗摇摇头:“李家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别去惹了一身腥。” “那就这样任由他于众目睽睽下动手动脚不成!?”粉衣女子面色不愉地道,眸光死死地盯着角落处的两道身影,“他今日敢对其他人动手动脚,明日保不齐就会对你我如此。” 青衣女子闻言,眸色滞了下。 不过她还是没有松开手,而是使了点劲儿,强行拉着粉衣女子坐回原位,“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出面。”她环视了圈,见大家都是全当没有瞧见的样子,对着身后的丫鬟道:“书法集会那边有承天府衙役值守,你过去引人过来。” 丫鬟颔首,忙不迭地跑出青石斋。 两人对话尽收耳中的别枝目光睨向身子微微打颤的女子,眉头微微皱起,她又看了眼楼宇内穿梭的小厮,他们也全然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而是任由着他们口中那位李公子胡作非为。 须臾,别枝深吸了口气。 真不是她想惹事,是事情自己找上门来的。 霎时间,楼宇内响起一道刺耳的响声,垂眸耳语的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去,只见一身型娇小玲珑的少女拖拽着椅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李家老二所在的方向。 顷刻之间,满场人士瞪大了眸,望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 就连拽着女子纤细腰身的李家老二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不耐地看着打断自己好事的少女。 众目睽睽下,别枝拖着椅子走到李家公子坐席前摆好,不紧不慢地坐下。 李家老二皱眉看着她。 楼宇内静谧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不过须臾,就听到少女清甜嗓音响起,她唤着随行丫鬟的名字:“花朝。” 一声不吭跟来的花朝也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微抬眼睑看了眼神色愈发不耐烦的李家公子,应声道:“姑娘。” 别枝嘴角噙着笑,干净剔透的瞳孔半分笑意全无,她唇边透出的语气似遗憾又似无奈:“我有时真是羡慕某些男子。” 楼内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花朝也搞不清楚:“姑娘,是何意?” “你不羡慕吗?”别枝撇着嘴,皱眉问道。 花朝:“羡慕什么?” “羡慕他们明明很是普通却又尤为自信。”别枝眸光含冰,眸子淡淡地睨向怔愣少顷忽而反应过来骤然大怒的男子,一脸横肉随着他的愤怒而上下波动,她很轻地笑了声,视线凝着他,道:“明明神似猪头却又自诩貌若潘安,实则扔到街上就连路过的屠夫都不会多看一眼。” 刹那间,李家公子面色沉了几分。 他骤然松开擒着女子腰身的大掌,怒气冲冲地朝着别枝走来,被他拉扯多时的女子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惊恐地看着他,终是忍不住小声地哭出声来。 李家公子愠怒地看着神色自若的少女,想了半会儿都没有想起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竟然如此目中无人。 不过一张小脸,倒是尤为精致可人。 凝着少女少顷,李家公子心中的不耐渐渐散了几分,推开挡着路的同行男子,大笑了几声:“姑娘若是想得到我的注意,过来言说一二就好,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平白叫人笑话。” 他一边说着,手上也不干净,径直朝着少女小脸摸去,不曾想还未摸到女子软糯脸蛋,忽而有人从身侧硬生生地拉回了他的手。 拍着李家公子马屁多时的男子一下子就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眼前的姑娘,怕惹事上身的他连忙出手制止,低语道:“她是秦家刚刚找回的小女儿。” 李家公子闻言,怔了下:“哪个秦家?” “吏部尚书秦沛柏。”男子道。 男子嗓音算不得小,稍微离他们近一点的坐席都听到了,京中世家近期最常讨论的,就是秦家寻回小女的时候,不过他们都还是头一次见到当事人,一时间,侧眸看去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也大抵明白少女为何敢上前阻拦。 有秦家撑腰,自然不一样。 瞧见那位李家公子怔愣神情中闪过少许惊慌时,别枝眉梢不由得往上挑了下,着实没有想到秦家的身份如此好用。 少女嘴角忽而扬起的嗤笑落入李家公子眼中,他看了眼楼宇中众人看戏的模样,似乎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他腰板儿挺直了几分,高声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人,左不过是秦家在外找回来的乡野村姑,仗着秦家在外为非作歹,不知廉耻。” 他神色沉了些许,带着些许气急败坏的意思:“也果然是乡野村姑,登不得台面。” 霎时间,青石斋内又是一静。 众人目光纷纷落向垂头浅笑不语的少女,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抬起眸,道:“若台面上都是李公子这样的人,所谓的台面不登也罢,免得脏了我的鞋。” 别枝说完,眸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而后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也没有心思再待在这种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乌烟瘴气的地方,无视指着她指尖颤颤的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她离去,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相看无言。 窗牖紧阖的雅间缓缓推开几分,男子俊朗含笑的面容时不时地透过窗牖缝隙露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悄然离去的背影,垂眸笑了笑。 沏着清茶的仆从元安看了眼自家公子,也听到楼下闹事的他道:“公子,那位姑娘就是秦家刚刚找回的女儿,秦别枝。” “听到了。”徐闻澈指腹抵着色彩明亮的琉璃茶盏,低低地笑了声:“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 元安递了盏换过的茶水上前,循着公子的视线往下看了眼:“秦家姑娘吗?” 徐闻澈挑眉,不置可否。 一张小嘴跟淬了蜜似的,甚是悦耳。 他仰头饮尽盏中的清茶,站起身:“咱们去会会这位秦家二姑娘。” 没有料到徐闻澈就在青石斋雅间的别枝再次踏上了永乐大道,明明已经过了晌午,日头还是没有缓和半分。 她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道:“罢了,不找了。” 带着花朝大海捞针,还不如先回秦府,自己再寻个机会暗中出府逐一排查,说不定这样还会更快一些。 秦家马车停在了永乐大道最北边,她们还得再往回走。 谁知才拐了个弯踏上人影较少街道,几道黑影忽而蹿了出来,别枝眼眸一紧,下一瞬就看到不疾不徐负手走出的李家公子,她提到嗓子眼的担忧缓缓落到实处。 “你去喊人。”别枝对花朝道。 花朝闻言抬起头,睨见她略带笑意的眼眸时怔了下,不等她多言,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走了,别枝也就好做事了。 看着神情含笑的一脸横肉,她啧了声,是真的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惜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别枝身形极快地掠过扑来的小厮,径直擒住神色逐渐惊慌的男子脖颈,狠戾地砸向墙垣,掌心一点一点地收紧,余光瞥见再次扑来的小厮,眸光变了没变地抬起腿,步伐微转,利落地踢向几人的肚子。 她另一边手也没有闲着,没用什么技巧,直接攥成拳给了李家公子几下。 别枝的力气本就异于常人,一拳下去李家公子脸上横肉四处乱飞,微张的嘴吐出了道白皙碎石,跌落地面方才叫人看清它的原貌。 一块掺了血的牙齿。 暗中跟随的影卫看了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对着旁边的下属低语几句,下属当即领命离去。 影卫赶到王府后门,递了腰牌给到门前的侍卫,侍卫随即放行。 他快步流星地赶往书房,守在门外的程靳看到他的身影,稍稍皱起了眉,迎着他走上去:“那边有什么异动?” “别枝把人给打了。”影卫道。 程靳:“……” 不知为何,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打的谁?” 影卫道:“兵部尚书李善珏的次子。” 闻言,程靳神色中终于露出些许诧异,他颔了颔首,走到书房前叩响了门扉 书房内的交谈声静了一息。 程靳推开门走进去,眸光扫过棋盘侧的苏辞,快步走到批阅着奏章的王爷跟前,弯身道:“王爷,别枝把李善珏李大人的次子给打了。” 傅淮卿落着朱批的笔触未变,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他面无表情道:“打就打了,又能如何。”【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你的意思是,她一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女子,把你们打成这样?”男子略带犹豫的嗓音自上传来。 别枝侧眸睨了眼整张脸伤痕累累的李家公子,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当场告官,她佯装无辜地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任由他们发落的模样。 李家公子看堂上身着官服的男子,又看了眼撇嘴不语的少女,眼角抽搐了下,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传来,他瞬间来了气:“何大人是什么意思,还没有查清情况就认定她是弱女子,你们都是怎么判案的!?” 高堂上的何大人哑然,他看着阶下的两道身影,看看身子娇小玲珑的少女,又看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家公子,还有他身后的几个仆从,各个都没有一处好地。 他掩嘴咳了声:“秦姑娘,你可有要反驳的地方?” “李公子若是认定是我打的,便是我打的吧。”别枝怯生生地掀起眼眸,一对杏眸水汪汪地扫过在场众人,似乎是越想越觉得委屈,又垂下头。 李家公子一听就炸了,“什么叫我认定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明明就是你!” 略显聒噪的嗓音落入耳畔,别枝深吸了口气,侧眸扫了他一眼,睫羽遮掩下眼眸掠过一丝愠色。 四目相触,李家公子浑身颤了下,忙道:“你看你看,她还敢瞪我呢。” “我没有。”别枝骤然抬起眸,抿唇望着堂上的何大人,嗓音中漫着数不尽的委屈。 何大人皱眉,迟疑不决地打量着两人。 秦家和李家,他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这时候,一道小跑脚步声传来,他侧眸看去,就瞧见同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跑来,也没有顾得上其他人,径直跑到他耳侧低语。 何大人听了半句,背脊一阵阵发凉,他余光瞥向下头咬着唇瓣的少女,顿时坐立不安。 他怎么就忘了,秦家最大的靠山,是肃王殿下。 注意力始终落在何大人身上的别枝第一时候就意识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时不时看来的目光中都带着微许她看不懂的惊慌? 有了肃王殿下的撑腰,何大人瞬间就知道此案该如何了结,他拿起惊堂木,于空中稍作停顿后快速落下,巨大的响声回荡于衙门内,他道:“今日一案——” “大人。”守在门口的衙役打断了他的话,躬身道:“衙门外来了位男子,他道曾目睹李家公子被打一事,特地前来作证。” 何大人闻言,皱了皱眉。 沉默少顷,他道:“传他上来。” 别枝回忆了下适才的场景,她记得是没有看到有人经过的,怎么会有人前来作证? 她眸子微凝之际,余光瞥见男子颀长身影拾阶而上,蓦然挺直了背脊回身看去。 衙役口中的证人,竟是徐闻澈? 徐闻澈目不斜视地走到别枝身侧,拱了拱手。 何大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来人,不论是气度还是衣着,都与世家公子无异,然而他确实没有见过男子,开口问:“你何时撞见的李家公子被打一事。” “半个时辰前。”徐闻澈扫了眼神色激动的李家公子,不疾不徐地道:“我正好准备离开永乐大道,就撞见几道黑影蹿出,其中一人用麻袋困住了这位公子的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男子嗓音徐徐,犹如春日和风。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李家公子扬起的嘴角霎时间滞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的男子,“你——” 李家公子还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徐闻澈又道:“没多久,这位姑娘恰好出现在街角,打人的几位男子瞧见有人前来纷纷四窜逃去。” 别枝闻言,嘴角微微抽动。 她没有想到,徐闻澈是来做伪证的。 何大人一听完徐闻澈的证词,正愁着要寻什么理由的他也没有再管李家公子,紧忙敲响惊堂木,断了今日一案与别枝并无干系,系李家公子指认错了对象,当即宣布退堂。 别枝来不及细想何大人为何如此笃定徐闻澈所言为实,瞥见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思忖微时,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她跟了两条街,男子方才停下了步伐,回身望来。 徐闻澈眸光微垂,隔着汹涌人群静静地望着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少女,她稍稍仰着头,漫天日光倾洒落入眸中,干净剔透的眸子恰似西域特有的褐色琉璃般折射过斑驳光影。 她乖巧可人地站在那儿,仿佛适才狠揍李家公子的人当真不是她。 目光相交,静伫少顷的别枝走上前,她直勾勾地望向男子,道:“适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青石斋的事情,在下也在场。”徐闻澈道。 言下之意便是,他今日做伪证也是情有可原。 他看着少女神色间透着少许惊讶,似笑非笑地道:“今日对簿公堂就算不是姑娘,在下也会出面作证。” 别枝着实没有想到徐闻澈也在青石斋,现下遇到定然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她忖了忖,道:“今日有公子相助我才得以脱身,如此恩情我定牢记于心,日后公子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遣人前往宁乐街秦家寻我。” “秦家?”徐闻澈问。 “秦别枝。”别枝道,她顿了顿,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徐闻澈。”早已知晓眼前少女便是秦家二姑娘的徐闻澈凝视着她少顷,道:“在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姑娘自便。” 别枝颔首,目送着男子离去。 男子身影将将消失于拐角处,她环视了圈四下,步伐麻利地往西侧小路走去,不曾想刚刚走到径路街角,就看到了景清师兄的身影。 他半倚着墙垣,眸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的到来。 别枝目光扫过踏入客栈内的徐闻澈,不紧不慢地走到径路街角,穿过羊肠小道踏上静谧无垠的青石路,她回身看向不远不近跟来的师兄,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景清掏出一道密封完整的信递给她,“师傅叫我带来给你的。” 别枝不明所以地接过信件,当着他的面撕开取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掠过信中落有的字眼,眉心浮上些许凝重:“那日与我交手的人,是揭榜前来的杀手?” “你和他们交锋过?”景清面色凝起,追问:“何时?” “昨日傍晚。”别枝回想了下来人的身手,确实带着其他人身上少有的戾气,每一招都是刺向要害:“他们身手不在我之下,应该盯上我有段时日了,不然也不会贸然出手。” 景清神色愈发得凝重,他看着眼睑垂落的小师妹,道:“敢与闲云楼做对的杀手,多是些亡命之徒,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你如今独自出任务在外,凡事多加小心。” “我知道,师兄也是。”别枝点头,叠好信件塞进信封中,思忖了下,道:“青杉可在百定楼?” “不在。”景清就是从百定楼过来的,“主子近几日都不在楼中,重金悬赏闲云楼人士的消息,是师傅告诉我们的。” 别枝神色淡淡地嗯了声。 按师傅信中所言,对方是在荷州挂出的悬赏令,而闲云楼内与荷州有所牵扯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悬赏令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楼中同门更像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身负重伤的寂然亦是。 思及此,她眸色深了几分。 看着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师兄,别枝默然片刻,道:“师兄可否帮我个忙。” 心中装着事的景清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不解,还是头次听到她寻求自己帮助,“你说。” “我近日不便出城,师兄可否帮我打探一下,昨日与我交手的是何人。”别枝道。 寂然身上受的伤,定叫他们千倍奉还才行。 “好。”景清颔首,她拜托的事情不过小事一桩,瞥见她面色愈发冷漠的样子,心中不禁漾起微许困惑,他佯装不经意地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找他们。” 其他人景清算不上了解,唯独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小师妹,她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性子,除非真的触及她的底线,否则平日里也甚少与其他起冲突,更别说忽然想找到暗杀自己的杀手这种事。 “昨日寂然也在。”别枝没有瞒他,“若不是他挡在我身后,受伤的人就是我了。” 景清听完,沉默片刻。 他蹙眉看着面色担忧的师妹,问:“他挡在你身后?” 别枝嗯了声:“昨日我们正好遇上,对方来了三个人,寂然不会武功,我一时有些分心险些被刺中,是他挡在了我的身后,受了重伤。” “不对……”景清疑心渐起,“按照你所言,来人身手不在你之下,明晃晃地冲你而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如何做到一念之间挡在你身后。” 闻言,别枝眸色微变。 她确实没有想过,寂然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 昨日捂着肚子倒地的男子,就是受了寂然一脚。 来人身手都不差,绝不可能被一个半分武功都不会的男子利落踢倒在地,且倒地后久久都起不了身。 她昨日是有一刹的惊讶,只是后来看到他受伤,满心神都是紧着给他疗伤,也就忘了这件事。 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对劲。 景清见她垂眸凝思许久未语的模样,就知自己的猜疑没有错,又问:“你昨日可在他身上看到别的伤痕?” “有。”别枝颔首,不过看得不大真切,“他的腰侧,似乎有两道很浅的疤痕。” 看上去不像是旧伤,而是新伤。 景清嘴角绷直。 “如此看来,他似乎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纯良无害。”他无端想起初见那日,寂然似有似无看来的眼神,说不上有多友好,更带着些莫名的敌意,“亡命之徒的刀剑都可以挡住,身上必然是有些功夫在身。” “若是有功夫在身,又为何要瞒着你?”景清一点一点地推测着,“除非他有所图谋,刻意接近于你。” 刻意接近? 别枝眸色暗了暗,眸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暗光。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对。 他们相识以来,都是自己在有意靠近,并非寂然刻意而为之,他是可以打听到自己喜欢长相俊俏的男子,可他如何能够猜得到自己会觉得脸上带有狭长刀疤的男子甚是俊俏标志。 可师兄所言也没有错,他若是没有功夫在身上,又如何能够替自己挡住那一剑。 霎时间,她心中涌起一股烦躁不安。 是真是假,前去打探一二就知! 别枝收好师傅给的信件,道:“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你去哪儿?”景清皱眉。 别枝:“五味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