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救赎倒计时》 1、第 1 章(捉虫) 2011年,农历,年末。 此时学生们即将放寒假,学校周围买东西的两条街都冷清了下来。 沈止在距离学校千米左右的好地段,租了个房子,这房子在二楼,下面是一家老书店,卖着各种二手复习资料书和神秘笔记。 房子八十多平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人住足够了。 把租的房子简单收拾了收拾,沈止总算是能从旅馆里搬出来,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这桌子真够沉的啊,”书店老板搬着一张桌子上二楼,大冷天的硬是热出了一脑门子汗,他扭头纳闷道,“小伙子,这租的房子里不是有桌子吗?你怎么还要买一个,到时候退租了,还得想办法搬走,多麻烦。” 沈止笑了笑:“那张桌子太旧了,用着晃,写字看书不舒服。” 书店老板:“可别最后弄不走,便宜了房东。” 哐当! 桌子挪到了二楼的房子里,书店老板一擦汗,爽朗道:“妥了,有事儿叫我就行。” 沈止:“好,谢谢了。” 书店周老板摆摆手,招呼一声,下楼去了。 下楼前回头看了一眼,这楼上的新租客一直带着黑色口罩不曾摘下,但只看眉眼的话,就能看出来是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 一身浅白色的羽绒服,暗红色的围巾,留着半长发,估摸都能到肩胛骨,在后脑勺扎着低马尾。 手抄在兜里,看着懒懒散散的。 说是租房子,其实一件行李都没有,周老板注意过,这个年轻人这几天来来往往的朝这里送东西,包括衣服在内,似乎都是新添置的。 那得花不少钱呢。 加上刚才搬上去的那张桌子,做工精致,起码四百多。 又贵又沉,周老板原本没打算帮忙搬上去,可这年轻人很懂做人,送了他一桶油一袋鸡蛋,说是以后邻里邻居的多照顾照顾,又说自己手臂之前受过伤,不能使力,请他帮忙抬上去。 周老板连忙关切问候了几句,笑呵呵的推让几番,利落地帮了忙。 沈止将门关上,打量着自己暂时落脚的屋子。 朝阳,干净整洁,脏窗帘他都换了新的,墙面贴了暖色调墙纸,在北方干燥的天气下,大概能在潮气里粘很久。 床单被罩和被子都是新买的,四件套托旅店洗过晒过,被子倒是无所谓,可以直接用。 嵌墙式的大衣柜里挂了几件他新买的衣服,有些牌子都没摘。 正如书店周老板猜测的那样,沈止确实不是搬家,是穿越。 2022年的初春,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谁知道,走着走着,时空变换,他莫名其妙来到了2011年年末。 他随身带着的手机,变成了2011年的款式,身份证上还是他,但身份证号变了,就好像是世界意识把一切不合理全都进行了修整。 比较庆幸的是,钱包里的银行卡存款没变,让他能花钱在这里找个落脚地。 房子里有暖气片,屋里不算冷,沈止脱下衣服,把桌子擦了一遍,组装的书架上面摆满了高中冲刺复习资料,以及设计类、医学类书籍。 书都是他这段时间各个书店到处跑添置的,这一收拾,就收拾到了晚上高中生放学的时候。 整条街寂寥的灯都变得喧嚣热闹了,嘈杂的嬉笑声传入房中。 叮铃! 叮铃—— 自行车呼啸而过。 高中部的学生们野兽出笼,买小吃的买小吃,买资料的买资料。 更多的是狂蹬自行车回家的学生,狐朋狗友,大声聊天。 其中一道声音极其响亮,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冲着前面那道身影,鬼哭狼嚎地喊着:“川哥!川哥!我知道晚自习你就把寒假的数学卷子做完一半了,给我看看吧!川爹!求求你了!!” 坐在书堆里的沈止终于抬起头,走到窗户边拉开了帘子。 他站在窗户边,往街上看去。 被叫‘川哥’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利落的黑色短发,五官锐利,黑白红三色校服叫他穿得少年气十足,里面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 大冷天的还敞着怀,真是火力旺。 “滚滚滚,自己做去,”沈疾川笑骂,“再借给你,你妈就该打上门来了。” “不要啊——我妈绝对不会发现的,我不想寒假泡在作业堆里苦苦挣扎……”季溯假哭,“你要是答应,下学期我包你一个月的晚饭!” 沈疾川眉梢一挑,刚想怼回去,余光却瞥见了书店二楼的窗口—— 那里站着一抹模糊的人影,伸着手,在窗户上描摹着什么。 他视力极好,甚至能看见那人在窗户上时隐时现的指尖。 沈疾川不知为何,微微一愣,手指下意识搭在了自行车的刹车上。 季溯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走了他车筐里的书包,“哈哈!!”他把沈疾川的书包一甩,“谢了川哥!” 语罢疾驰而去。 沈疾川瞬间回神,追了上去:“季溯你个王八蛋!” 暗红色的校服衣摆在路灯夜色下猎猎扬起,像是一捧冷夜下燃烧着的烈酒。 书店二楼。 沈止的手指还在窗户玻璃上滑动,直到上面的凉意攀附到指尖,他才垂眸,在窗户上写下最后一竖。 写的是—— 沈疾川。 这是他从出生到十九岁,一直用着的名字。 而从十九岁之后他改了名字,往后近十年,他叫沈止。 是的。 他穿越回了2011年,二十八岁的他,和十八岁时候的自己,处在同一片时空之下。 沈止不知道这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还是回溯了时间线,他只想介入到沈疾川的人生之中,把那一场将他人生断裂转折的事,掐灭在摇篮之中。 他想看看自己走上正确的路的模样,是不是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一样…快乐。 沈止另起一行,继续在玻璃寒气上写,‘沈疾川’三个字密密麻麻爬满了窗户。 虽然手在写字,可他的目光从未有一刻转移,他从字的缝隙里,目送少年的自己和朋友远去。 直到看不见了,才放下手。 想法有很多,但在此之前,二十八岁的沈止和十八岁的沈疾川,得先认识。 怎么认识? 沈止脑子里一个个计划飞过,忽然,他轻笑了一下。 其实不用想得很周密,十八岁时候的他,蛮好骗,也蛮好忽悠的,识破不了演技拙劣的小把戏。 - 沈疾川抢回了自己的书包,顶着季溯的哭嚎,一路回了家。 高三放学晚,他回到家都九点半了。这还不是最晚的,听说隔壁市的高中生一律十点放学。 他家就在五口街道最左边大槐树下的左拐第一家,带着一个十来平米的小院子。 沈疾川把自行车停院子里,提着自己的书包,弯腰撩开院子里冻的梆硬的衣服。 “承宗,我回来了。” 沈承宗从屋里出来,冲他招手:“哥!”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近视六百度,摘下眼镜人畜不分,看着很乖很腼腆。 沈家两个孩子,一个叫沈疾川,一个叫沈承宗。 沈疾川今年高三,沈承宗高二,学习压力都很重。 沈疾川进屋,在并不暖和的暖气片上暖了暖手脚,低声说:“奶奶睡着了?” 沈承宗轻轻点头,去厨房端来了一碗饺子,放在正堂前的饭桌上。 “奶奶给你留的,还热着。” 他又去将烧好的水倒出一杯来,放在沈疾川手边,忙前忙后。 高二比高三放学早四十分钟,沈承宗放学回来后,都会提前烧水,热饭,等沈疾川回来就能直接吃了。 吃完饭,洗漱完毕,沈疾川去主卧看了看奶奶,才回自己房间继续做卷子。 过了会儿,他房间门被人敲了敲。 沈疾川:“进来。” 沈承宗探头,拿着习题本过来:“哥,我有不会的题。” 沈疾川耳朵上别着红笔,闻言头都没抬,脚尖一勾,把旁边的小凳子勾了过来,下巴一抬。 沈承宗忙不迭坐上去。 问完了他也没走,兄弟两人一起刷题。 “哥……”沈承宗犹豫一会儿,弱弱开口。 “还有不会的?” “不是,是学校的事。” “说,吞吞吐吐的,别让我捶你。” 沈承宗:“是寒假竞赛冲刺班的,我想报这个,但是得两千块。” 沈疾川:“就这事儿?” “嗯嗯!” 沈疾川:“能提高成绩就去,家里的钱都是我管,放心,够用。” 沈承宗眼睛瞬间亮起来:“好。” 沈疾川:“什么时候交钱?” 沈承宗:“寒假后第一天开班,开班之后就交钱。” “行,到时候给你,”沈疾川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道,“出息,滚滚滚,睡觉去。” “哥你也睡,晚安!” 房间门一关,沈疾川继续刷题,只是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笔尖顿住,叹了口气。 钱啊。 哪来的钱。 奶奶脑袋糊涂,家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钱是他管着的,所以他知道家里有多少钱。 奶奶有政府补贴,平时也去刷碗做工,挣的钱大部分都给他,剩下的放在公用抽屉,平时买菜买文具用。 林林总总,家里现在还有不到四千块钱。 除去奶奶的药钱、平时吃喝花费、加上下学期他和承宗两人的学费、书本费,基本不剩什么了。 要想给弟弟报竞赛班的话,他得想办法再多弄些钱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距离寒假放假还有三四天。 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了。 这天星期天,学生们放假,不巧,天气阴沉,下了小雨,雾蒙蒙的。 沈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拿着伞出了屋。 书店周老板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的听雨看杂志,“沈先生啊,出门?” 沈止:“嗯,去见个人。” “哦哦,路上小心啊。” 淅沥沥的细雨密密匝匝,整个世界都被潮气和土腥气笼罩。 沈止撑着伞,很熟练地在这片拐口多,巷子也多的街道绕来绕去,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虽然十年没回来了,但对这里的路仍旧记得很清晰。 这片居住区,很多房子还保留着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巷子里铺着的青石板中间留着方便下水的缝隙。 黏腻的青苔爬上潮湿的墙壁,潮湿的雨气里似乎都混上了植物青涩的味道。 沈止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处巷子的出口,站着不动了。 冰冷的湿气薄纱一样贴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身上的体温在流失,握着黑色伞骨的手渐渐僵硬、苍白。 一眼看去,像是一副黑白涂鸦,没有生气的画。 “叮铃!叮铃——” 自行车的车轮滚过地面的积水,冒雨骑车的沈疾川披着雨衣,眼睛被雨水刺的快睁不开。 在他即将驶过巷子口的时候,静默的黑白的墨画忽然有了动作,沈止毫不犹豫,一脚踏出巷子口。 刺耳的刹车声瞬间响起! 然而距离实在是太近,地面湿滑,沈疾川刹车不及,硬生生强扭着车把手往旁边一拐! “快躲开!!”他大喊道。 然而那撑伞的人好像吓傻了一样根本来不及反应。 自行车一甩!砰的一声,还是撞到了人。 那人摔在地上,听动静,似乎摔的不轻。 车轮在地面唰地滑两米后猛地停下,沈疾川下车转身跑过来,在摔倒的人前蹲下:“对不起!你没事吧?” 沈止抬手,掌心被磨破了皮,红艳艳的血丝往外渗。 看见血,沈疾川脑子里奶奶的药钱,生活费,学费,报班费全都烟消云散了,变成了赔偿费、住院费、精神损失费…… 完!蛋!了!! 三个斗大的字砸在少年脑海,沈疾川扶住他胳膊,声音紧绷道:“我送你去诊所。” 沈止顺着力道想站起来,结果没能成功,他左脚脚踝一阵疼。 听见他轻轻嘶了声,沈疾川忍不住心里一咯噔,蹲下伸手检查他的脚腕,他的手指指腹有点粗糙,手背上青筋很明显,右手中指凸起的笔茧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的青涩。 沈止的视线在少年手上停留。 几秒后,沈疾川判断说:“我跟诊所大夫学过几招,骨头应该没问题,就是扭了。” 实在不行就得去借钱赔付,也不知道这个被他撞了的青年好不好说话。 沈疾川一边拧眉想着,一边抬头:“那……” 余下的话消失在喉间。 黑伞下,两人第一次对视,撞人的,被撞的,表情皆是一瞬空白,紧接着惊愕无比。 他们两个人的长相,相似程度起码八-九成! 只不过一个人青涩,很少年气,一个人成熟,满眼沉静。 如果不是年龄对不上,说他们是双生子,几乎不会有人怀疑。 沈止的惊愕是装的,沈疾川却是真的。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呼吸竟逐渐急促起来,抓着沈止的手腕越来越用力,直到沈止喊疼才猛然回神:“抱、抱歉。” 他控制住情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位…哥……先生,我先带你去诊所。” “嗯,”沈止被扶着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一手撑伞,一手轻轻探进雨衣里,隔着衣服,触碰到了沈疾川的体温。 十七八岁的小男生火力最旺盛,淡淡的暖意从衣服下透出。 沈止感受到了少年时期自己身上的热气,漆黑的长睫垂下,嘴角一点点缓慢勾起。 * 进诊所前,沈止将自己的口罩戴上了,沈疾川的判断没错,他脚踝是扭伤。 诊所医生看诊开药的时候,沈疾川手忙脚乱的,还时不时盯着沈止发呆。 他不是毛毛躁躁丢三落四的性格,只是自从见到了这个跟他长相如此相似的人之后,他心脏就仿佛被海啸来临前波涛汹涌的浪潮冲击,喧嚣起伏,无法平静。 ——沈疾川是沈家捡来养大的孩子。 那是1994年。 沈家,当年一家四口。 沈爷爷、沈奶奶,沈父沈母,旁的亲戚都在外地。 家里都是壮年劳动力,吃喝不愁的,但就是生不出来小孩,老人愁,小夫妻俩也愁。 都快放弃的时候,夫妻俩在车站捡到了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男孩。 他们打问了一圈,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就确定这孩子是被丢弃的了。 当时审查并不严格,夫妻俩觉得这小孩是老天赐给他们的,高兴的托关系给小孩上了户口,养在自己家里,取名叫沈疾川。 没想到才过了两个月,沈母就怀孕了,生下了个男孩。 还好,家里也养得起两个小孩,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很好。 可是沈疾川四岁的时候,沈爷爷和沈父违规开大车,货物超重,车翻沟里去了,两人当场死亡。 因为是违规超重,也没有多少赔偿款,家里的情况一下子就跌了下去。 八岁的时候,沈母病重离世。 十五岁,沈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时不时犯病,指着沈疾川哭骂:“丧门星!丧门星!” 沈疾川明面上从没对这三个字表露出难过,奶奶骂他的时候,他就沉默着不说话,等奶奶骂累了,就无所谓的笑一笑,扶着她回家。 他很早就挑起了养家的担子,一边学习,一边打零工照顾奶奶和弟弟。 累到极点的时候,沈疾川会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着狭窄逼仄的天空。 交错的挂衣绳和高高的电线,像是墨蓝色夜空上的随意涂鸦线条,将他的人生分割成七零八碎的拼接图,他有时候会想,他最开始的那一块拼图在哪里? ……把他丢掉的亲人,还在世上吗。 所以当他看见沈止那张和他几乎一样的脸的时候,他便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他迫不及待想问,你是谁,你叫什么,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家里曾经丢过一个小婴儿? 直到从诊所离开,在送人回家的路上,他才渐渐将情绪平复下来。 “到了。” 沈疾川停下自行车,抬头一看:“你住在书店?” “二楼的出租屋,我暂时落脚的地方。”沈止没跟书店老板寒暄,拿着从诊所开的药,让沈疾川扶着他从侧边的楼梯上去。 啪! 灯打开,昏暗的室内亮堂起来。 沈止摘下口罩,脱下外面的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单腿跳着去拿了两条干净的毛巾,一条搭在自己脖子上,一条递过去。 “谢谢你送我回来,擦擦头发。” “是我撞了你,刚才在诊所你也不让我付钱,我送你回来是应该的。”沈疾川略显局促。 “哪里,是我不小心,不关你的事。”沈止轻笑。 沈疾川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脸上。 这种注视,想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不等少年开口,沈止主动道:“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沈止,山川行止的的止,海市人。半个月前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工作和身体静养,今天出门本来是打算买点糖炒栗子,没想到迷路了,还遇见了——” 他视线扫过少年的脸庞,吐出剩下的话:“真是不可思议。” 沈疾川不知道这话怎么接,结结巴巴应和道:“是、是啊……”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将翻涌的冲动全都团吧团吧压在了肚子里。 理智一点。 长得像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张嘴就问对方家里情况、父母是否曾经丢过小孩这种隐私问题,实在太过冒昧。 他就站在屋里,也不坐下,双手垂在大腿边,怎么看怎么局促,沈止主动说:“麻烦帮我烧壶水?衣柜上层放着新衣服,也得麻烦你帮我拿出来,我需要换一下。” “好,”沈疾川注意力被转移。 水还在烧,热水壶发出嗡嗡的工作声,衣服是睡衣,沈疾川给他放进了卧室里面,将他搀扶进去,就自觉出门回避。 沈止捏着干净柔软的睡衣,忽然想起来。 ——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刚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者。 惶恐了一阵之后,又不敢去医院或者心理诊所,那段时间还跟身边几个好兄弟疏远了。 后来偷偷买了些bl小说、悄悄上网了解、给报刊写过信,得到了很正面的反馈,加上自我调节能力不错,才渐渐摆正了心态。 但平时还是会避讳些的。 偶尔有生理需求,也都是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进行简单粗糙的手工作业。只是时日久远,他已经记不太清,年少时的自己在镜子里羞涩的视线和潮红的脸。 沈止熄了把人叫回来帮他换衣服的心思,颇为遗憾。 虽说他觉得小的伺候老的没什么,可对沈疾川来说,他确实是陌生人。 沈止将身上衣服换下来,丢进脏衣篓里,又避着掌心和脚踝的伤,慢吞吞穿上睡裤睡衣。【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换好衣服,沈止从卧室出来。 沈疾川依然站在客厅靠近门口的位置,一点也没乱走乱看,一见他出来,就上手去扶。 沈止撑着他,坐到沙发上。 沈疾川给他倒了一杯烧好的水,“先生,水很烫。” “听起来别扭,”沈止说,“我叫沈止,你可以叫我沈哥,或者直接叫哥也行。” “沈哥,”沈疾川从善如流,“医药费你没让我付,但我得陪你误工费。” “之前不是说了吗?”沈止轻点着烫人的水杯外壁,指尖被烫的轻微发痛也没停,“我来这里是休养身体的,办公也是居家办公,哪有误工费。” 沈疾川还想说什么,沈止便接着开口。 “你要是真过意不去,想做点什么,我还真有个忙需要你帮,跟我的工作有关,”沈止脸上浮起为难,“可是有点麻烦……” 沈疾川连忙说:“沈哥,你说就行。” 在他的再三催促下,沈止才犹豫道:“我正在帮朋友开发一个线上刷题软件,需要大量高中题库,也需要真人解题做题的数据,在做题的过程中点出易错点。” “我看你身上穿的是这里高中的校服,你要是愿意在寒假帮忙刷题,提供数据的话,算是帮我大忙了。只是,我不清楚你成绩怎么样,要是到时候错题太多,也不行。” 帮忙刷题做题而已,这种帮忙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至于成绩如何,沈疾川不知道题的难度,话也没说太满,毕竟教育资源受限,他只是在这所学校排名前三,换成其他顶尖学校就不好说了。 “我高三了,成绩还行,”沈疾川谨慎道。 “这样,我给你一份题,你这几天做一做,等放寒假了来找我,”沈止说,“如果过关的话,我就用你。” 这算是提前高考刷题冲刺了? 沈疾川点头,心里在盘算,要是寒假刷题的话,他出去打工时间肯定会减少,赚的钱也会少。 实在不行就去上夜班,他可以压缩睡觉时间。 沈止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并未多说,见此行最终目的已经达到,便将早就准备好的题交给他,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送他出门。 阴雨冷风。 沈疾川带着五页综合题站在楼下。 今天下午短短两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先是撞了人,然后发现撞的人跟他长得极其相似,就怀疑人家跟他有血缘关系,再是送人回家,被发了一沓测试题…… 沈疾川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稀薄的雨后雾气缭绕在空气里,屋檐还有雨珠从蓝铁皮防水棚上滴落。 二楼出租屋的窗户紧闭着。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放学,他骑着自行车往这边看,似乎有人站在那窗户后面写写画画。 那天窗户后的人,是今天遇见的这位先生吗?他在写什么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遇见的沈先生是个好人,不然他指定要赔上一笔钱的,也还好今天是周天,否则上学早就迟到了。 沈疾川去找书店周老板说了几句话,然后小心收好那几张题,掌心随意擦去自行车座上的冰冷雨水,冲入雨雾。 他去菜市场买了鸡蛋,回到家,就看见奶奶柯朝兰坐在堂屋屋檐下的马扎上择菜。 “奶奶,怎么坐在外面?” 柯朝兰抬起头,一笑:“承宗他爹,你回来了?” 这几年奶奶虽然生活自理没问题,也能正常交流、还能接活做工,但认人却糊涂,经常将他认错成别人。 沈疾川没有纠正她错误的称呼,只应了声,“您进屋吧,我来做饭。” 沈承宗也在家,撩开堂屋的帘子喊:“哥回来了?” 柯朝兰脸一沉,骂道:“没大没小!叫什么哥,叫爹!”她拧着沈承宗的耳朵,“去做题,好好学习,学出来孝敬你爹和你奶。” 沈承宗一脸吃痛。 沈疾川忍不住笑:“你陪着奶奶,饭等会儿就好。” 也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回屋放好试题就进了厨房。 清炒小白菜,火腿肠炒鸡蛋,粘稠小米粥,两菜一汤端上桌,已经晚上七点了。 沈疾川还在想今天的事,吃饭的时候很沉默。 “今天回来的晚,是找到工作了吗?”沈承宗咬着筷子,担忧,“是不是不太顺利。” 沈疾川回神:“没去找,放心,家里钱给你交竞赛班是够的。” 只是他接了沈先生的活,寒假兼职赚的肯定少一些。 “那交了竞赛班的钱,下学期的书本费、学费是不是不太够了?” “吃菜,”沈疾川没否认。 沈承宗咬了下唇,试探道:“要不哥你寒假还是去汽修厂那边兼职?虽然那边有几个人很恶心,但钱给得多。” 他一提起汽修厂,沈疾川眉头就嫌恶的皱了起来。 但是确实,竞赛班花去两千,过年也要花钱置办些年货,光他一个人在寒假打工赚钱,攒下来的钱,明年上半年应该不够用。 沈疾川思索:“承宗,你竞赛班应该不是全天上吧。” “上午8点到11点,下午2点到6点。” 沈疾川咽下喇嗓子的小米粥:“你成绩也还行,再过半年就高三了,去给初中生补习绰绰有余,要不你放学之后,去做两个小时家教?” “是我之前教过的小孩,你来接手,补课费就少要一些。这样我就能去别的地方多赚,咱们兄弟一起攒钱。” 沈承宗高兴道:“好啊!”很快又犹豫,“不过竞赛班会布置作业,我家教两小时回来,时间不一定够用。” 老太太捧着碗呆呆听了一会儿,忽然抹起眼泪来。 沈承宗吓了一跳:“奶奶,怎么了?” 柯朝兰心疼得不行:“我们没用,你才多大,就要出去干活赚钱,你还是个小孩子。” “……哥,”沈承宗无措地看过来,“哥,你哄哄奶奶。” “哥!你又叫沈疾川那个死东西叫哥!”这一嗓子怒喝陡然飙升,近乎尖啸,柯朝兰红着眼怨恨道,“都怪那个丧门星,自从捡了他养,家里只办白事了!别提他!别给我提他!!” “要不是为了养他这个捡来的,你爷用得着违规开大车赚钱?车会翻吗?你爷死了,他还不安生,又把你妈克死了,丧门星,**的玩意儿,脏心烂肺,猪狗不如!” 饭桌上氛围凝滞而窒息。 沈承宗惶恐的看着她,又看向沈疾川。 沈疾川沉默地给老太太顺气。 奶奶在他还小的时候,很精明的,后来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她总是记混一些事,经常将他和沈承宗认反,或者将他认成他那死去的养父。 又或者分不清现在的年份,沉浸在亲人去世的伤痛中,情绪暴躁且极端化。 清醒时,奶奶对他虽然不跟对承宗亲厚,却也是关爱的。 沈疾川偶尔觉得,奶奶情绪失控的时候分不清人也挺好,起码不会指着他鼻子骂。 这样他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沈疾川扬起笑脸,“您别生气,已经把他撵出去了,他不会在家的,您也看不见他。吃饭吧,不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气,承宗都吓着了。” 柯朝兰这才不骂了,也心疼的拍了拍沈疾川的肩膀,“孩他爹,辛苦你了,撑着这个家,我给你织了新的棉手套,待会儿你来我屋,我再比一比,改一改。” 沈疾川眼睛笑着:“好。” 吃完饭,柯朝兰拉着他改完手套,就撑不住睡了,沈疾川从她屋里出来,轻手轻脚关上门。 桌上的碗筷都被沈承宗收拾干净了,见他出来,小声喊了句:“哥。” “放心,奶奶睡了。”沈疾川朝自己屋走去,袖子却被拉住。 他回头看。 沈承宗声音低低:“哥,奶她不是故意的,她脑子不清楚。” 沈疾川一笑,“我知道。” 拽着他袖子的手更紧了,“哥,你别伤心,别不管我们……” 沈疾川无言。 “这是我家,哥不会不管你们的。” 得了保证,沈承宗这才松手,眼中仍有不安。 沈疾川知道,他不是沈家真正的孩子,也不是沈承宗亲哥,所以他总是担心,自己会因为奶奶的病和时不时的责骂心冷,放弃他们。 尤其是他还有半年高考,沈承宗会旁敲侧击问他报不报省内大学,上大学后还会不会回来。 他弟弟很没安全感,很怕他把家里扔了。 沈疾川转过身,又安抚了几句,等沈承宗回去,他也回了自己屋。 他捏着奶奶亲手织的温暖柔软的手套,坐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心脏的酸楚和委屈如蛛网,在角落里织成密网。 很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视线落在桌面,那是沈先生给他的试题。 他试探着做了几道,发现难度适中,便一头扎了进去,沉浸在解题的快感中。 做了两张,沈疾川心中酸闷情绪散去,脑中不自觉浮起沈先生那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 沈先生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吗?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叔侄?兄弟? 他实在是不敢问,他怕问出口,会是乌龙一场,也怕成真,破坏沈先生平静的家庭。 大概真的就是巧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要是沈先生家里丢过小孩,那见肯定他第一眼就会问了。 思及此,沈疾川跑去床上做了一百个俯卧撑,二百个卷腹。 热出汗了之后,他拍拍自己的脸,点着脑袋警告里面的脑子兄:“不要乱想,不然就再做一组把你累到再也转不动。” 脑子兄不转了,可他心里暗处却翻涌着难言的莫名躁动。 * 天色漆黑。 沈止躺在床上,静静盯着苍白的屋顶。 客厅开了灯,卧室没开灯,天暗了,卧室里也跟着暗了下去,只有些微光亮从半敞开的门里投射进来。 碰瓷、被撞。 这种把戏实在算不上高明,而且还伤了自己。明明有更好的结识办法不是吗? 脚踝和掌心传来细微但不容忽视的痛感,但沈止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心底竟浮起一股堪称轻松愉悦的情绪。 他心想:“不是幻觉,会疼,是真的。” 沈止抬手看着掌心包扎的纱布,对着纱布下的伤口,他神色竟似有些欣悦和满意了。 在床上躺到深夜,他仍旧毫无困意,耳边又出现幽微细碎的幻听,便靠在床边,拿起手机,点开听书。 低微的风声在窗外吟唱,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澄澈干净,手机屏幕中,朗读碟片徐徐转动: “从那一刻开始,我觉得周围和我身体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不可触摸的躁动。[注]” “……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组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 沈止摩挲着指尖,好似那里还残留着少年腰间的温热。 他将指尖蜷进掌心,像是抓住了什么。 沈止阖上眼,困意逐渐滋生。 雨夜初霁,广阔的夜幕笼罩着所有翻涌的、静谧的。 平稳有磁性的男声从手机传出,仍旧在温柔缓慢地朗读: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你光临寒舍;在另一个时刻,你穿过花园,发现我已腐朽。” “而此刻,汇集了我的丰盈与你的存在,通向未来的小径仍在不断分岔……”【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次日。 沈止醒来。 昨天扭的脚今天好像更痛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打算穿着棉睡衣出门买点饭。 不料打开门,门口放着个毛巾包裹着的三层铁盒。上面还贴着张纸条,写了很长一串字: “沈哥,这是我在早餐铺子买的早餐,我六点十分就要到校,来到你门前很早,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敲门。早餐凉了的话,你热一下,你脚上有伤,尽量减少下楼活动。沈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在这张纸上画个叉,我晚上放学来拿饭盒。” 末尾画了个小太阳,像个炸毛的刺球。 他年少时倒是很可以自然而然地对陌生人表达关切。 沈止将饭盒拿进来,简单的豆浆、包子、油条。 大概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馅的包子,都买了点。 沈止将早餐放在锅里热了热,他起得晚,吃完早餐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他没直接打开,而是隔着门问了句:“谁?” “我,老周!” 是楼下书店老板。 沈止戴上口罩,打开门,便看见周老板端着米饭和菜上来,他一愣,“这是?” 周老板见他蜷着一条腿,“是小沈,就昨天不小心撞到你的那孩子,早晨跟我说,他中午和晚上没空过来,就让我这几天给你送早饭晚饭。” 沈止哭笑不得。 “不用,我可以自己做的。” 周老板:“您可别客气,小沈给了我钱的,我老婆做什么我就给你送什么了,小沈那孩子懂事得很,又常在我这里看书买资料,我帮一帮这小忙就是抬抬手的事儿。” 他十分热情,不停地说着沈疾川的好话,又替他道歉,说那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家里困难,但特积极向上,是个好孩子云云。 周老板将热腾腾的米饭和热菜放餐桌上,叮嘱:“碗筷不用唰,晚上我过来拿,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我去给你买,垃圾放门口。行,没事儿那我就走了。” 啪关上门。 沈止:“……” 周老板在他记忆里,是个有些市侩但热心肠的好人,后来还帮过他,但时光久远,他都忘了原来这人话这么多。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能插上嘴。 餐桌上的饭,炖猪蹄、蹄花汤,都是满满一碗,米饭也是压实了冒尖。 他不禁头痛。 才刚吃了早饭,现在一点都吃不下去了。 沈止将米饭和菜放进冰箱冷藏,到下午六点的时候,周老板又上来送饭,虾仁炒蛋,清炒西蓝花,小米粥。 清淡但有营养,正适合养身体。 周老板是个糙人,平常吃饭也不会顿顿吃肉吃虾,显然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沈止不好拂了人家好意,便说午饭没吃完,正好和晚饭一起吃。 等到九点,他进了厨房,把饭重新烧热。 - 高三晚上放学。 “考了一天,明天还要接着考,好累啊!”季溯吐槽完,发现没人搭腔,“川哥,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沈疾川骑着自行车,前面不远处就是周老板的书店,他道:“等会儿你自己走,我有事。” 季溯:“我能帮上忙不。” 沈疾川停在书店门口:“不用。” “是不是兄弟了?”季溯也刹车,拽着他车把,“川哥,你老实说,是不是有难事,你都朝我借钱了。总不会是借钱买资料吧。” 他跟沈疾川铁兄弟,知道他的性子,正常情况是绝不会借钱的,还一借就是两百。 沈疾川拽了拽车把没拽动,无奈回头:“好吧,告诉你。” “昨天不是下雨了吗?路上滑,我不小心撞了个人……” “什么!”季溯瞠目结舌。 沈疾川:“不算严重,人家也没要赔偿,但是他一个人,做饭什么的都不方便。我就许诺给书店老板二百块钱,让他买点好吃的炖给人家补一补。” 他拍拍衣兜,“这钱待会儿就给老板了。我也得上去看看人家现在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 季溯忧心忡忡:“要不我还是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你借我钱就很够义气了,”沈疾川摆摆手,朝着书店走去。 书店老板笑呵呵打招呼:“来了?” “来了,这是饭钱。” “哦好,放那里吧,楼上的先生今天没出门。” “谢谢周叔,我上去看看。” 隐约的对话传入季溯耳中,他看着沈疾川走出书店,又从外面狭小的楼梯口上楼。 路边停车的地方是有路灯的,衬得书店门口很黯淡,楼梯拐角就更黯淡无光了。某一刻,季溯突然有种自家兄弟羊入虎口的感觉。 他甩甩头,骑上自行车离开,自言自语:“幻觉,幻觉。” 叩叩叩—— 沈止打开门,看着门外的少年:“你来了。” 门外站着的人刚上来楼,目光定定望向他,眉眼间带着还没褪去的青涩真诚,皮肤是健康的浅蜜色,穿着校服,更能看出藏在寸寸筋骨中的、还未经磋磨的干净少年气。 “沈哥好。” 沈止微微一笑,侧开身:“进来吧。” 无知无觉的小羊进了虎狼窝。 饭香混着浅浅的白雾,氤氲在客厅里。 午饭的猪蹄、蹄花汤和晚饭的虾仁炒蛋、清炒西蓝花都摆上了桌。 那碗未动的米饭,被推到了沈疾川面前。 沈止:“多谢你让周老板照顾我,但是我一个人实在吃不完。” 沈疾川看着这几乎未动的饭菜:“你中午和晚上基本没吃啊,不合胃口吗?” 沈止笑:“没有,个人身体原因,吃得比较少。” 沈疾川便看向他。 沈先生确实看起来不太健康,他们两个虽长得很像,但沈先生皮肤是苍白的,一身黑色睡衣衬得他冷淡成熟,却显得更没什么血色了。 尤其眼底下泛着长年休息不好的浅青色,即便是笑着,脸上也似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和恹恹。 沈疾川视线下移,看向沈止的脖颈、手腕。 瘦削极了,皮肤很薄,蛰伏在皮肤下的青紫色细小血管都比常人要明显些。 沈疾川不禁庆幸,这也算是幸运之神眷顾他了吧,不然依照沈先生的身板,他那一撞,不得撞个骨折? “还是得多吃点,这样才好得快。” “你陪我吧,我自己很无聊,而且省的浪费。” 沈疾川见他不是客气虚让,便也不再推辞,他这个年纪正是吃得多长个子的时候,又考了一天的试,早就饿了。 周叔是个好人,他昨天拜托他的时候,钱可还没给他呢,又是猪蹄又是虾仁的,他给的那二百买这些可不够。 沈止看他吃得欢,寡淡的味蕾后知后觉捕捉到了空气里的香气,也夹了两筷子西蓝花,慢吞吞吃。 吃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埋着头用饭的沈疾川。 一时间,他有些入神,嘴里咀嚼的东西也不知是菜,还是谁。 沈疾川无意间一抬头,直直撞入沈止漆黑的眼底,他愣了一下,怪异的有些发毛,随即是莫名局促和不好意思。 是不是他吃太多,吃相也不好? 他立时移开眼,看见了饭桌角落里冷掉的小米粥,随口扯了个话题。 “咦,沈哥不爱喝小米粥吗?” 沈止也瞥向那里,淡淡问:“你喜欢喝?” 沈疾川下意识说:“喜欢,我奶奶和弟弟都喜欢,家里常喝。” 沈止安静了一会儿。 “我不喜欢。” 沈疾川:“那我跟周叔说,这两天不做小米粥。” 沈止微笑:“好,谢谢。” “没事儿,”沈疾川陪他吃了一会儿,最后看了看时间,囫囵扒拉了几下米饭,全部吃完,“沈哥,我该走了,回家晚了我家人会担心的。” “嗯,我也吃饱了。” 沈疾川将碗筷全刷干净,准备等会儿下去的时候还给周老板,还将他早晨装早餐的铁盒子洗干净装进书包。 显然是明天还准备给他送饭。 沈止没阻拦,将他送出门,然后重新到卧室的窗前,看着沈疾川飞奔着跑出书店,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的离开。 呼吸出来的轻薄雾气将玻璃变得模糊,青年靠在窗户边,静静凝视着那道背影,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刺出来—— 不管是沈止还是沈疾川,都不喜欢喝小米粥。 因为每次喝都会觉得咔嗓子,喝得快一点都会呛住。 可是纵然讨厌,他依旧喝小米粥喝到长大。 四岁之前,他不喝小米粥,被说嘴挑,不过家里人也随他去。 四岁之后,沈父和沈爷爷去世,家没那么多钱了,沈家就不想再养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他第一次被奶奶抱着丢出家门,在恐惧和害怕之中,知道了自己不是妈妈亲生的小孩。 他从小记忆力就很好,被丢了也哭着找回了家,嚎啕大哭着说:“我错了,别丢我,我错了,别丢我……”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就像沈母和沈奶奶只知道养他是累赘,不知道丢孩子犯法。 第二次,沈母趁他睡着,抱着他,把他丢的更远。 一路上他其实都醒着,忍着眼泪,努力记住周围的路标,记住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下了大雪,四岁孩子的脚印在雪地里留下浅浅的一串,他这次回到家没有大哭大闹了,蜷缩在门外面,把冷冰冰的手缩在袖子里。 第二天沈母开门的时候,他头发睫毛上全是雪,已经成了个小小的雪人。 沈母到底养了他四年,心中有母子情,抱着他大哭出声。 他用冻僵的手臂死死抱着沈母:“别丢我,别丢我!” 沈母和沈奶奶到底是不忍心了,商量着,不丢了,把他送人,看看有没有好人家要小孩的。 一个远房的亲戚同意收养,打算过来把他接回家里,在路上的时候,他又跑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四岁的孩子竟会如此执拗,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的家,像一只怎么打都不跑的小狗,就算被打的再惨,最多只会哀哀嚎叫两声,就继续蜷缩着守护家门。 那时候,家里正在吃午饭。 他脏兮兮的吸着鼻涕站在门口,忍着眼泪,不敢进门。 沈奶奶、沈母和弟弟都看见了他,一时间惊愕无比,随后百味杂陈,最终,当家做主的沈奶奶松了口,叹了口气:“进来吧。” 他这才进屋。 沈奶奶给他舀了一碗小米粥:“饿了吧。” 沈母道:“他不爱喝的,我去给他弄点别的。” 小孩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被丢弃的另一个原因一样,抢过碗,大口大口往下咽,沈母吓的抢碗:“烫啊!该烫出泡了!” 可是她竟没抢过,小孩喝粥的样子像个发狠的小狼崽子,喝完才松手,眼睛又红了,耷拉着脑袋,哽咽着,吧嗒吧嗒掉眼泪。 “我喜欢喝小米粥,最喜欢喝的就是小米粥,我再也不挑食了,奶奶,妈妈,别不要我……我会很乖很乖……” 沈家人都喜欢喝小米粥,就他不喜欢,他如果喜欢了,那他就是沈家人了。 沈奶奶半晌才说了句:“饿久了,什么都吃了。” 他终于被留在了这个家里,谁也没再提过把他丢出去的事。 - 另一边。 沈疾川回到家。 “哥,你怎么才回来,路上有什么事吗?”沈承宗打着哈欠从他卧室出来。 “没,多在学校留了一会儿,做题。” “噢,”沈承宗不疑有他,掀开饭桌上的藤编罩子,“小米粥、鸡蛋、腌萝卜。还是温的,哥你快吃吧。” 沈疾川不想浪费他好意,吃了鸡蛋,将腌萝卜放进小米粥里一搅合,准备一口气喝完,谁料刚喝一口,就有小米粒卡住了嗓子,他猛地将碗推开,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咳的面红耳赤,眼泪都出来了,很是狼狈,吓得沈承宗给他拍背:“哥!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沈疾川抬头,看向桌子上那碗粥。 嗓子火辣辣的,他竟觉得那粥都变得难以下咽,叫人犯恶心。 沈承宗:“哥,你怎么了?” “不知道,”沈疾川愣愣半晌,低下头,掌心擦过眼角咳出的泪,他也有些纳闷的低声说:“可能……” 许久,才说了句。 “可能是这次,不饿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修小沈柜中书籍) 学生们的期末考试很快结束。 愉快的寒假马上到来。 这三天,沈止每日接受沈疾川和周老板的投喂,体重虽然没涨,但他每晚都把沈疾川留下吃饭,沾一沾年轻人的人气,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沈止是在放假当天的下午,听见沈疾川的敲门声的。 沈疾川带着早就做好了的那五张综合题,“沈哥,我做完了,你看一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以前的做题水平,这试题的难度根本难不倒他。 不过沈止还是认真批改了一下,然后露出赞叹的神色:“只有一道选择和一道大题略有失误,其余全对。” 沈疾川笑了笑:“能帮上沈哥的忙就好。” “嗯。” 沈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推到了沈疾川面前:“看看,没问题的话,我就聘你当做题工了。” 沈疾川有些傻眼。 这么正式? 他翻开合同细看,和之前沈止跟他介绍的差不多,他就负责做题,然后向老师——也就是沈止,反馈那些题有陷阱,那些题很有价值,那些题有多种解法等等。 看到最后的时候,沈疾川忍不住睁大眼:“我还有工资?一个寒假,六千?!”他看向沈止,“沈先生,您没搞错吧。” 都换上敬称了。 沈止端着杯子喝了口蜂蜜水,笑说:“你给我打工,怎么会没有钱。高三生的时间多宝贵,这么点还算少了。” 他放下水杯,手肘撑在桌面,手背抵着下巴,抬眸困惑道:“怎么,不愿意帮我的忙了?” “不不不,我愿意,”沈疾川连忙摆手,“但是这钱是不是太多了,不,我的意思是,您不用给钱,我抽空做,不耽误事的。” 哪里有这样的大好事!他做题复习,还有钱拿。 寒假就二十来天,祛除过年,打工的时间就更少了,以前他寒假的时候,能挣个三千就很多了,六千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 沈止:“小朋友,你给我当做题工是很辛苦的,不是你想的抽空做做就行,签下合同之后,你几乎全天都会耗在这里,比上学还要忙碌。” 原来这么耗费时间。 那看来沈先生给他的那五张试题只是小打小闹了。 见他还没下决定,沈止便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还肿着的脚踝,很是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受伤不太方便,出去寻找别的合适的做题工很费时间。我雇佣你也有私心,想让你平日帮我做做饭,拿拿东西。” 毫不意外,他说完,就在沈疾川眼中看见了愧疚的神色,于是指尖按在了合同上,摇头说:“既然很为难,那就算……” “没有为难!”沈疾川啪一下摁住合同,拿起笔爽快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只是担心这是沈先生可怜我,觉得我是穷学生,想帮我一把。” 他将签好的合同一转,端正放在沈止面前,飞快转变态度,拿出对老板的姿态,笑容灿烂:“我厨艺还不错,那这个寒假就打扰了,沈哥。” 沈止低下头,指腹在他签名的字迹上摩挲了下,几秒后,同样笑说:“是我麻烦你了。不过,工作的事尽量保密吧,我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让很多人知道我,更不喜欢和其他陌生人打交道。” 沈疾川:“放心。” 他懂,有些题目估计是内部的,不能外传。 “那就好,”沈止递给沈疾川一百块钱。 “你回家跟家里人说一声,然后买点菜,我等你晚上回来做饭。” - 沈疾川风风火火的回家。 把寒假作业等一大堆东西从书包里倒出来堆放在椅子上,留了张字条在桌子上,又马上风风火火的准备出门。 恰巧碰上了刚回家的沈承宗。 沈承宗:“哥,你干嘛去?” “正好你来了,”沈疾川飞快交代,“我找了个工作,比较忙,以后估计就没法在家里吃饭了,给你留了小纸条,你晚上看着和奶奶随便吃点什么。” 沈承宗:“不是,哥你……” 沈疾川已经骑车飞远了,没听见他说什么。 “什么工作啊,连吃饭的空都没有,”沈承宗推推眼镜,眉头轻轻皱起来。 哥哥不太对劲,他以前放学回家吃饭总是吃很香,这几天却让他不要准备他的晚饭了,似乎是在外面吃过。 他进屋,看见了桌子上的小纸条,又看了眼椅子上乱七八糟的书和寒假作业。 算了,帮哥收拾下吧。 沈承宗抱着这些死沉死沉的书,费劲打卡沈疾川的卧室,将这些书整理归类,打开书桌下面的柜子准备放进去。 一打开柜子,里面塞满了乱糟糟的卷子。 “这么多卷子,哥怎么全塞这儿了,真是……” 他头疼的将这些卷子都拿出来,准备帮忙整理一下,不料这些卷子拿开之后,露出了柜子最里侧放得整整齐齐的两摞书。 沈承宗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诧异:“哥在藏书?什么好东西不肯让我看。” 他伸手抽出来几本书,略微一看: 《安妮·李斯特的日记》、《死于威尼斯》、《草叶集》、《同□□》封面泛黄,不知道是从哪里涛来的,有的还有拼凑剪切的痕迹。 “……” 反应了几秒,沈承宗眼睛蓦地睁大。 他猜到了什么,赶忙将柜子里的其他东西也拿了出来。 《沉寂》、《云彩的天空》、《爱乐刊——帝冕之下》……薄书、厚书、新的旧的,甚至还有各种杂志。 他快速扫过,无一例外,全是男人和男人,缠绵的、含蓄的、露骨的。 啪嗒。 一封信从这堆东西里掉了出来。 如果说前面那些东西,还可以用‘哥哥阅读面广’解释,那这封信便毫无疑问的坐实了沈承宗的猜测。 :尊敬的杂志社编辑幽幽,你好。 我又来信了,希望不会打扰到你,这次不是表达对你们选品的喜欢,而是我发现,我是个同性恋者,最开始我觉得这是种病,但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后发现,并不是…… 沈承宗大脑嗡的一生。 后面写的什么,沈承宗已经不在意了。 他目光死死盯在‘我是个同性恋者’这几个字上面,片刻后,他觉得有些惊恐和反胃。 沈疾川,他哥,喜欢男人? 恰巧,外面传来一声:“承宗?奶奶回来了。” 沈承宗这才猛地回神,然后慌乱地将这些书和杂志原模原样摆了回去,连同那些用来掩饰的卷子也塞在柜子门口堵住。 他啪地关上柜子,像是关上了一扇禁忌之门。 沈承宗深吸一口气。 “我在家,来了,奶奶。” - 因为出租屋厨房里没有抽油烟机,所以只能打开窗户通风,让炒菜的油烟气散出去。 沈疾川在厨房炒菜,他这个人,其实很不爱谦虚的,有时候压着性子跟不熟的人客气一两下,很快就会原形毕露。 “沈哥,我炒菜你放心,口味一绝!”他左手颠锅,右手翻炒,手边各种调料应有尽有,跟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样。 小将军身上校服还没脱,新买的黄色小熊围裙掐出腰间的弧线。 沈止靠在厨房门口,欣赏靓丽的风景线,心情极好。 总算是将人诓过来了。 他道:“小心别烫到手。” 沈疾川却道:“你还是去坐着吧,沈哥,我看你站着我都心惊胆战的,怕你再摔一下。” 这几天晚上都在这吃,沈疾川心细,观察几次,大概估摸出来沈止的口味。 只有清淡的食物能让他多吃几口,大米饭和馒头都能接受,唯独讨厌小米粥,而且整体吃得不多。 沈疾川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说自己是来这边休养身体的。 胃口差,营养吸收不到位,身体怎么也养不好的吧。 等饭上桌,总共四样菜。 沈止心情好,菜是‘自己’做的,当然合他口味。 “吃完做题,十点结束,有什么问题及时说。”说完,没听见动静,沈止抬头,发觉沈疾川正盯着他的脸出神,他一愣,“我脸上有米粒?” “噢,没有,”沈疾川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那个,沈哥,你来这里休养,家里兄弟姐妹放心吗?” 沈止:“我没有兄弟姐妹。” 沈疾川:“哦哦,那父母长辈放心吗。” 沈止:“我也没有父母长辈。” 沈疾川呆住。 看他这呆子模样,沈止忍不住笑出声:“我在福利院长大的,是孤儿。” 在沈疾川说话前,他补了一句:“没有被冒犯到,我不觉得有什么。” 是孤儿? 也是被抛弃的? 沈疾川实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那个被压下去的想法再一次从心底涌出。 “其实我也是被捡回家的小孩,嗯……一九九几年那会儿,我就被丢在火车站那里,哦,听我奶奶说,那天还下了大雪…我是说,”沈疾川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静,但语序已经开始混乱了。 他用力捏了一下筷子,两秒后,才抬起脸,看着沈止那张冷淡疏离的面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长得这么像,或许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以为将自己的紧张掩饰的很好,其实在沈止眼中,他的紧张就如同将心脏剖开放在桌子上跳动一样明显。 沈止眉梢轻轻挑起。 的确。 他知晓沈疾川,只要这个时候他点头,凭着这张脸,再伪造出一份亲缘关系鉴定书,这小子便会坚定的将他划入自己的保护圈内。 和一条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狼狗一样,任圈里的人踢打辱骂,也要护着、守着。 ——只要,赏赐一般,丢给他一点关爱就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沈止看着沈疾川。 那深藏着的、对某种东西的渴求,让他有些恍惚了,原来他少年时对别人露出这番情茂的时候,竟显得这般可怜么? 有一瞬间,他几乎就要点头。 以兄长的身份来给他关爱,似乎也不错?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平日叫哥无所谓,真成哥了就麻烦了,他来这里不是给他当哥哥的。 沈止放下筷子道:“我今年二十八岁,你多大?” 他语气淡,神色更淡,明明两人是几乎一样的脸,但他只要眉间稍有折痕,浓黑眼睫下一双眼冷淡理智到极点,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时,那股由年龄和阅历带来的难言压迫感便令人忍不住屏息。 “十八。” 沈止点头:“你的意思是,有一对男女,在二十八年前生下了我,丢掉了,又在十八年前生下了你,也丢掉了。而恰巧,他们生下的这两个孩子长得近乎一样?” 未免太过离谱了,想也知道不可能。 沈疾川听出他声音里轻哂的意味,掩饰尴尬般轻咳一声。 “也说不准呢……”他咕哝道。 沈止摇头:“别想了,我们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你若实在不信,我们抽时间做个亲缘关系鉴定也可以,花费由我承担。” 真说道这儿,沈疾川反而往后缩了起来,他又将筷子捏紧,闷声说:“不用…不说这个了。” 话题轻轻揭过。 一顿饭吃完不过半个小时,沈疾川收拾完碗筷,就坐到了客厅里的大书桌前。 当时租房子的时候,沈止发现这里没有专门的书房,就叫房东把电视机电视柜全搬走了,现在原本是电视的地方,放了张豪华大书桌。 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和资料。 之前来的时候,沈疾川怕书桌重地他碰坏了什么,都没细看,这次倒是能光明正大看了。 高中阶段的各种理科试题就不用说了,十分全乎,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上面医学类的书籍。 “《漫画医学史》日文原版,《theemperorofmaladies》这是还没有中文译本的众病之王,《枪炮、病菌与钢铁》,”沈疾川眼眸晶亮,“《格氏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 “沈哥,你是医学生?” 沈止正在给他圈今天晚上要做的题,闻言说:“没,我学设计的。” 沈疾川把自己的视线从这些书上撕下来,注意到书桌角落里确实摞着几本不起眼的设计类书籍。 “好了,你看一下,”沈止让他在书桌前端正坐好,自己则懒懒挨着桌沿坐靠下来,“这是你要在十点前完成的题目。” 沈疾川略数了数,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五,十点结束。 “两个小时,二十道数学填空题,十五道物理大题,三道化学流程题,三道生物基因题。” 他头皮开始发麻。 “沈哥,我要是做不完,会罚钱吗?” 沈止:“不会,但是你得带回去,明天早晨九点,交到我手上。”他轻笑着,手中的笔在题册上点了点,“签了合同,就感受一下邪恶资本家的压榨吧。这还只是开始。” 沈疾川:“这样操练一个寒假,我觉得开学我就是全校第一了。” “全校第一,考e大的医学系也不是很稳,”沈止说,“练一段时间,我专门给你出张卷子看看。” 沈疾川突然安静。 他迟疑道:“沈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考e大的医学系,我好像并没有跟你说过。” 沈止指尖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神色如常道:“哦,不好意思,考e大医学系是我高中时的梦想,见你要高考,一时恍惚说错了。” 沈疾川试探:“沈哥没考上e大?” 沈止平静道:“考上了,但是考之前出了场车祸,右手废了,虽然还能用,但当不了能站在手术台上的医生也没意思,后来伤好后复读,读了别的专业。” 他三言两语简洁概括。 车祸? 沈疾川诧然望向他撑在桌面上的右手。 黑沉沉的睡衣掩着,露出来的手腕骨感苍白,但是看不见手臂如何。 “虽然没办法当医生了,但你对这个专业的喜爱依然在延续,”沈疾川看着书桌上那些珍贵的原版书籍,开了个玩笑,“不是有句话说,当喜爱变成工作的时候,就只剩下相看两厌了吗?” 沈止睨他,道:“等你当上医生,我等着看你跟工作相看两厌。” 沈疾川老实闭嘴做题。 沈止则单腿蹦着回卧室拿了个画架,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戴上了一副银框眼镜,半长发依旧扎拢在脑后。 只不过戴了副眼镜而已,他身上冷淡理智的气质瞬间被放大了,还多了点斯文的艺术家气息。 沈疾川注意到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后扭头又看。 脑海中不禁闪过他看过的杂志模特衣服配饰。 银框眼镜、低垂淡漠的眉眼,似乎越淡薄的人越适合浓烈的颜色。 沈先生就很合适模特杂志上那套暗红的西装衬衫。 他记得那套衣服的腰带很酷,黑色的腰带带着细鳞,和蛇一样缠绕腰间,右手拿着短鞭,笔直的西装裤配上黑色红底小高跟皮鞋,踩在臣服者的肩膀上。 笔尖落在画板上的摩擦声,让沈疾川瞬间回神,他赶忙驱散脑海里的画面。 真是抽风了,乱想什么呢。 沈止没察觉他的偷看,用削好的铅笔在画板上勾线。 他读了e大的设计专业,在大学时期就陆陆续续接活,还学了画画。 后来又读了本专业的研究生,毕业后去了一所大专任教,一边教课,一边跟着好友的团队,接室内设计订单。 那时他在业内小有名气,设计费是室内每平方米来累加,从工作当日起,按照日薪计算,结束后还有奖金分成。 不过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每年接上几单,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 懒得动的时候,他更喜欢画画,油画、人物、随意涂鸦、还时不时画一些拟人和小说同人。 穿越之前,他微博的粉丝也有大几十万了。 如今来到这里,之前的积累全部消弭,只剩下七八十万的存款,又要养小孩,总不能坐吃山空。 但室内设计,现在时兴的风格和十年后时兴的风格,多少有出入,他还要做做功课。 绘画就不需要做功课了,他主要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沈疾川,但沈疾川不是每时每刻都陪着他,在他身边。 等待沈疾川的时候,他会陷入漫无边际的空茫之中,耳边梦魇般的细语会放大、放大,几乎就要回到他停药之前的状态。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他即刻采取预防措施,让自己在等待的时候,有事能转移注意力。 2011年年末,e大举办了一场画展,题目是:《我》 投稿时间是半年,择选三百件画稿,在2012年九月份,新生入校的时候,开办画展。 不限本校学生投稿,允许社会人士来稿,前十名奖金共二十万,如果有谁看中了画作,也可以联系作者买走。 那时他很关注e大的消息,更喜欢《我》这个题目,对画展当然有所了解,但是不多,只一心铺在复习上,想着要是他能考上,开学就能看到画展。 可惜…… 铅灰色的痕迹将画板从斜对角分开,沈止一边画,思绪散漫飘远。 他更想复刻穿越前一直在画的那一幅油画,不过油画有味道,要是画的话,他得再租一间小工作室。 等脚踝好了再说吧。 两个小时,在勾线和刷题中飞速而逝,十点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沈疾川的题果然没做完,打算明天早起收收尾。 “沈哥,那我就回家了?”他将桌面的试题塞进书包里,回头看了一眼,沈止还在还在画画。 沈疾川不免好奇,轻手轻脚的凑近。 沈止头也没抬,“想看就看。” 沈疾川便大大方方的探头过来,画板上画的什么还不分明,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在画板上面支着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副油画,标注了画作的名称—— 《那西索斯》。 朦胧光影下,一个英俊的男子趴在水边,油画的背景极其简单,明暗对比鲜明,更凸显出一种宁静和虚幻,他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神情似疑惑、似哀伤、似深情。 整幅画充斥着十六世纪希腊神话的风味。 沈止:“知道这幅画吗?” 沈疾川摇头。 沈止:“画中人叫那西索斯,他因生得俊美,被神灵告知他的父母,不要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可是,他还是在溪水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一眼,他就爱上了自己,从此对周围事物无动于衷,困死在自己没有结果的爱意中。” “死后,他化作水仙花,narcissus,是他的名字,也代表了水仙。” 沈疾川听罢,再看这幅画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种宁静的悲剧。 想了想,他说:“即便触摸不到,那注视也是好的吧,他爱上自己,与溪水和镜子相伴,他变老一分,他爱的自己也变老一分,他生则爱生,他死则爱泯,也算白头到老,携手一生了。” 沈止停下勾线的手,抬起头,眼中头一次漾起浅浅的笑意。 “我年少时也是这样想的。” “现在呢?” “长大后再看这幅画,我只觉得‘凝视既死亡’,”沈止说,“每一次照镜子,每一次‘凝视’,都在告诉我,他是不存在的,当我不看他的时候,他存在在我心中,当我凝视他的时候,就会清晰的意识到他并不存在,那一刻,我就亲手‘杀死’了他。”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每一次贪恋的凝视,带来的都只是绝望而已。” 沈疾川细细思索着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他并不认同。 画中人既爱上了自己,那自己永远会和自己在一起,即便触摸不到又有什么? 沈先生的分析,听着似乎平淡,但藏着的是很消极的负面情绪。 沈止:“不过,我说的是我长大后的想法,你问的是我现在的想法。” 沈疾川从沉思中抬起头,“嗯?现在什么想法。” 沈止毫无预兆的伸手,微凉苍白的手指扣住了他的手腕。 在沈疾川的愕然中,他轻轻一笑。 “现在,我可以触摸到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更长,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沈止没松手,沈疾川也没挣脱。 那银色镜框的眼镜之下漆黑瞳孔中,情绪如浓墨般翻涌,极致压抑,像是恨意,像是占有欲,像是怜悯,混杂翻涌。 好似一头择人欲噬的怪物要从里面冲出来,却被锁链死死困在囚笼之中。 “沈…沈先生?”沈疾川没发现,却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下意识都用上了敬称。 沈止缓缓将手松开,“开个玩笑,我画的是参赛的作品,刚才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长得像,你会给我些灵感。” “哦哦……”沈疾川点头,然后镇定道,“反正我寒假都在这里了,要是需要我帮忙激发灵感的话,随时叫我。” 说完,将书包往肩膀上一甩,“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沈止云淡风轻地嗯了声。 沈疾川转身就走,三两步就从这间不大的出租屋离开,门口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灯泡照着左边狭窄的楼梯。 少年脸上镇定的表情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自觉抹上了自己的手腕,那是刚才沈止攥过的地方。 怎么回事,方才坐在沙发上,沈先生扣着他手腕的时候,动作分明很轻,神态也和平常的冷淡不同,温和的朝着他笑,他却感觉到了股难言的侵略性。 明明长着同一张脸。 沈疾川不禁想,难道他拉着朋友手腕的时候,也有这种追敌索命般的、青天大老爷一样的威严? 他飞快下楼,骑着自行车疾驰而去。 寒风刮过炽热的身体,少年浑然不觉自己的耳根已攀上一抹艳丽的红,在冬日的萧索和冷寂里,他的心脏犹如擂鼓般在胸腔喧嚣。 一直到回到家,他右手手腕还残留着跟烙印似的微凉触感。 沈疾川提着书包,见他进来,正厅里的沈承宗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来,往常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却撑起家里的哥哥,他心里是压力多于敬重的。 因为沈疾川太优秀了。 他们两个年龄相差不过一岁,沈承宗踩着沈疾川的脚步上学,每一年,他几乎都能听见‘沈疾川就是你哥啊’,‘你哥还是你哥,比你优秀,有这样的榜样,你得更努力’,‘哦哦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经常在国旗下发言的那个全校前三的弟弟’……诸如此类。 他哥长得好,人缘更好,不管是学习好的,学习差的,都信服他,说他讲义气,重情义,懂得也多,都乐意听他的话。 高二高三只隔着一栋楼,就算是沈承宗自己,也经常看见他哥哥那张长得堪称张扬的脸上,耀眼夺目的笑容。 而他则会得到这样的评价:“戴着个黑框眼镜,额头好多痘痘,沈疾川他弟跟想象中长得不一样啊……”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弟之后,又会恍然大悟,“哦哦,怪不得一点都不像。” 他就好像没有自己的名字一样,他是‘沈疾川他弟’。 沈承宗有时候无法理解。 奶奶有病,家里的重担几乎都压在哥哥身上,加上高三学业的压力,哥他为什么还能精气神十足,像太阳一样积极向上,好像什么都压不垮他。 唯独只有在奶奶神志不清骂他的时候,他才能在哥哥脸上看见难过和酸楚。 即便很想否认,但每每当沈疾川沉默着挨骂的时候,他跟着难受的同时,心里却会浮现一丝……优越感? 就好像他在家里的地位永远高于哥哥,哥哥在奶奶心里,是丧门星,是有‘污点’的。 而今天,他发现了哥哥的秘密—— 一个更大的污点! 男人怎能能喜欢男人? 沈承宗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站在沈疾川面前,用和父亲一样威严的神色,对这个完美的哥哥进行诘问和规训:喜欢男人是不对的,这很恶心,叫外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我? 他会说:这件事我会帮你保密,但是哥,你柜子里的书都不准看了。 他会说:哥,我以后会带你去看病,我知道有厌恶疗法,很多人网瘾都能戒掉,你也能戒掉。 一想到马上要说这些,他就忍不住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是以当沈疾川回到家,他几乎是立刻弹起来,准备一鼓作气:“哥,我已经知道你——” 他的手腕蓦地被抓住。 沈承宗瞪大眼:“???” 沈疾川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问:“什么感觉?” 他捏了捏弟弟的手腕。 “紧张?害怕?感觉我是不是很有威严?” 沈承宗呆住。 缓缓地,他喉咙发出一个字:“……啊?” 沈疾川便叹了口气,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什么傻样,问了也是白问。” 这一巴掌,把沈承宗眼神拍清澈了,憋着的一股气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气势都颓了下来。 “对了,”沈疾川说,“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沈承宗搓着被他抓过的手腕,低着头说,“噢,就是哥你工作的事,不知道能赚多少,要是多得话,我能不能不去赚补课费了?我还是觉得,从竞赛班回来再去给人补课赚钱,时间会不够用的。” 沈疾川还以为什么事,左右沈先生给他开的工资很高,承宗去不去给人补习,家里钱都够用。 “我建议你去,给人补课也不纯然是浪费时间,你基础不是很好,我想你去是觉得赚钱的同时,还能趁机夯实下你的基础,一味在竞赛班刷高尖题,底子会虚浮。” “我知道了,哥。” “嗯,去睡吧。” 沈疾川没察觉弟弟异样的沉默,回了自己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没跟弟弟说他接了什么工作? 承宗居然也没问。 算了不重要,不说正好,沈先生说了题目暂时保密,给承宗知道了,要是他缠着他要题,又得费时间解释。 从摔伤脚开始,到年关前两天。 不过十来天,沈止就已经习惯了每日早晨九点沈疾川的准时敲门声,也习惯了每日给他买菜钱,然后被投喂早餐、午餐、晚餐。 沈疾川还包揽了他房子里几乎所有的卫生。 连衣服都给洗晒了,毕竟沈止手也伤了,不能碰水。 当然所有衣服,也包括内裤。 那天沈止看着空空的脏衣篓,“这么勤劳?我是请了个学生,还是雇了个家政。” “做题累了,打扫一下就当于休息了。”沈疾川埋头刷题。 沈止看了眼阳台,明知故问:“内裤也洗了?” “……嗯。” 沈止赞道:“真勤劳,谢谢。” “不用谢。”沈疾川坐得笔直,礼貌回道。 沈止欣赏了一下那红艳艳的耳尖,和沈疾川相处的这十来天,他心情总是很好,连带着睡眠都好了很多。 沈疾川见他没再说什么,偷偷舒了口气。 沈先生手上有伤不能碰水,其他衣服可以放洗衣机,内衣总得手洗吧?可他是传说中的男同,给非亲属关系的成年男人洗贴身衣服总觉得很冒犯人家。 但好在沈先生性取向应该正常。 只要他表现出一副男人帮男人洗个衣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沈先生也不会察觉异常。 等沈先生手好了,他就不用帮这个忙了。 沈止手上的伤好的比脚伤慢多了,脚踝的扭伤不算严重,十来天的功夫,他已经行走如常。 手机嗡嗡一声,房东给他发来消息。 [沈先生,你要找的小阁楼找到了,离你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不近,什么时候来看房?] 沈止回复:[我现在就出发。] 他对沈疾川道:“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就把菜买回来了,你留在家里做题。” “你一个人行吗?”沈疾川停笔,回头看着他的脚。 “已经好了,憋了好些天,出去透透气,”沈止一边说,一边穿上羽绒服,围巾口罩一个不落。 他站在玄关门口:“好好做题,不要偷懒,我是不允许员工休息的邪恶资本家。” 沈疾川:“请邪恶资本家回来的时候买点小油菜。” 沈止:“ok。” 他下了楼,将手抄进兜里,眯起眼对着苍白的太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冷风一刮,他大脑都清醒了很多。 沈止不是真的外地人,对这一片很熟悉,顺着房东给的地址,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找到了他寻的小阁楼。 是三楼的一间储物室,屋顶呈三角状,室内空间十八平米。 里面空无一物,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只有一扇圆形窗户,对着外面的街道。 房东说:“怎么样,还不错吧,能符合你要求的,就这一处。” “挺好,就按照信息上说的,准备租房合同吧。” “好嘞!” 沈止推开窗户。 这里的房屋普遍低,三五层就算挺高了,站得高看得远,从这个地方往前看,能看到对面的街。 很不巧,看见了这样一幕。 对面的街上,一个背着书包的男生正闷着头往前走,而他身后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最前面那个,还伸手去扯男生的书包带,时不时往前推搡一下。 沈止慢半拍的认出来。 沈承宗? 哦……忘记了。 他这个时候也是个小可怜呢。 跟在沈承宗后面的好像是汽修厂的那几个人。 印象里,沈承宗原本和这些人可没有太多交集,看来他的穿越确实改变了一些事情。 房东还在跟出租人打电话,她转达出租人的话,结果说了三遍,沈止都没回答。 她连忙敲敲窗户:“沈先生,您干什么呢?” “哦,”沈止从沉思中回神,片刻功夫,他已经想了很多,伸手拢了拢脖颈暗红色的围巾,嗓音淡淡: “看热闹。” 他完全没有下去解围的意思,居高俯视,像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喂,问你话呢。” 街边,张严斌又推了沈承宗一把。 “你哥这个寒假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来汽修厂打工了,咱哥几个还给他准备了礼物呢。” 沈承宗刚从竞赛班下课,正准备去给人补习,但是这几个人一直拦着他,他根本就没办法过去! 他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攥着,依旧低着头道:“他有别的工作,不去汽修厂了。” “那怎么办啊,哥几个不就白费功夫等他了吗?”张严斌脖子一伸,故意往后吆喝,“好学生的时间值钱,咱们的时间不值钱呗。” “真欺负人,好学生瞧不起人呢!” “你哥在哪儿工作啊?跟我说说嘛,我去找他,不为难你。” “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是兄弟情深。” 沈承宗是真的不知道!他原本是想问的,可是发现沈疾川是同性恋之后脑子就一团乱,后来开始上课,上课完了还要给别人补课,他忙得团团转,直接忘了个干净。 “你叫沈承宗,我听我妹说过你,说你脑袋笨笨呆呆的,丑得要死,拼尽全力也只是试图笨鸟先飞,跟你哥差远了。” “你乱说什么!”沈承宗倏的抬头,压着嗓子道。 “哦呦,生气了。虽说你比你哥差,但也是个好学生吧,咱就喜欢欺负好学生,看看你书包里都有什么?”张严斌见他恼了,反而更来了兴趣,一把将他书包抢过来,沈承宗伸手去夺,却被张严斌的小弟拦住。 张严斌一边举高一边翻,最后直接把书全倒了出来。 哗啦啦,书页纸张撒了一地。 一本不同于资料题册的书掉了出来,书老旧的疑似从上个世纪淘来的,封面上印着几个字:《男同性恋的消亡》。 沈承宗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一句话脱口而出:“那是不是我的书,是我哥的书。” 张严斌倒是没多想,只觉得这书就是为了装逼才看。 他哼笑着展开封皮第一页,那上面用锋锐的笔触写着一句话: [或许在未来,我心中亦有一处雪山,神圣高洁,我将把我一文不名的虔诚与卑劣的爱慕,奉为祭品,皆献于他。] 他不是没文化,只是高中辍学了,是以认得上面的字,还嘲讽了句:“用你说?看都看出来了,”他踢了踢写着沈承宗名字的散乱的习题册,瞥着上面的字,“你的字,比这上面的难看多了。” 沈承宗不动了,面无表情,袖子里的拳头越攥越紧。 张严斌把书甩地上,招招手,身后的小弟从手中提着的黑色袋子里掏出个装着黄色液体的矿泉水瓶:“送不了你哥送你也成,兄弟么,你这么讲义气不肯告诉我他在哪工作,那替他收礼也没问题喽。” “喂!!”前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那是一家三口人,前面疾步朝这边跑过来的,正是季溯。 他怒道:“你们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搞欺凌??还将不将警察放眼里啊!” 季溯跟一头小马似的一阵风冲过来,一把扒拉开张严斌等人,将沈承宗护在身后,怒目而视:“还不滚!” 他身后是是他父母,跟着他一起来逛街买东西的。 季溯跟沈疾川是好兄弟,当然认得他弟弟。 季溯爸爸是这一片的片警,他妈妈是二中初中部的教务主任,五口街这里的孩子没有愿意得罪他的。 张严斌暗道一声晦气,他连忙将那瓶黄色液体重新塞小弟手里,在季溯爸爸的呵斥声中,毫不迟疑地离开了这里。 季溯帮沈承宗把地上的书都捡起来装好。 “那张严斌真是个混账,你没受伤吧?”季溯父亲握住沈承宗的肩膀,“走,你去哪?叔叔送你过去。” 沈承宗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难堪中回神,他抱着自己的书包,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才低声感谢。 “谢谢叔叔,是去给人补课,能赚点钱。” 季溯妈妈:“这么懂事啊。季溯,你跟人家学学。” 季溯哼道:“川哥家里情况你们知道啊,总不能只靠着川哥养家,他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承宗出来给人补课是帮他哥。” “再说了,川哥前段时间不小心撞了个人,那照顾人家不得花钱啊?承宗这样也能帮着分担……” “——什么?” 沈承宗猛地抬头,“我哥撞人了?!” 季溯愕然:“你不知道啊,你哥没跟你说?” 沈承宗嘴紧紧抿起来。 - 阁楼之上。 季溯一家把人领走后,沈止就看不见了,闹剧结束,他心中浮起遗憾。 还以为能看到沈承宗对着外人发火呢。 他跟房东打了声招呼,定好明天下午签合同,就准备去菜市场买点菜。 他年少之时,跟张严斌很不对付。 矛盾的根由在他高一那年的暑假,那时承宗也即将上高中,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上这里的高中要交钱,第一年花费尤其多些。 家里负担一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和两个上高中的大男生,实在捉襟见肘。 他只能想办法弄钱回来,只是他那时不过十六岁,给人当家教,价格会被压的很低,所以他就去找厂子里或者网吧、夜店。 很多店一听他才十六,根本就不要他。 好在运气不错,他去汽修厂送冰糕的时候,碰见厂子里张老板招人,就留他下来帮工了。他不怕晒肯吃苦学得还快,张老板越用越顺手,又存了帮他的心思,给他开一个月三千五的工资。 原本一切向好。 奈何张老板有个侄子,叫张严斌。 张严斌高中时被退学,不是因为成绩,是因为他手脚不干净,爱好偷人东西。 自从被退学之后,张严斌自尊心作祟,就算有转学去别的学校上课的机会他也不去了,刚被退学那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龙傲天小说荼毒太狠,整天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什么大学生,什么学习好,等我发达了,我就雇佣这些人给我打工,学得再好考得再好有什么用?等我有钱了,这些人都得给我舔鞋。” 后来在张老板的汽修厂里被现实毒打。 汽修厂修建在公路边上,只用破烂的铁皮围了一圈,栏杆生锈,地面黄土飞扬,周围树荫极少。 他日复一日的听着公路上呼啸枯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日复一日的趴在车底下给人修车,在地上看着车主们各式各样的鞋子,便宜的,昂贵的。 但不管是便宜的还是昂贵的,都能让他为了钱而趴下。 汽修厂后面是这一片的垃圾场,张严斌闻着自己身上的汗臭,和后面垃圾场的臭味儿,好像他自己也变成了垃圾场里的垃圾。 或许他一辈子都要在这里了。 后来,他就恨上了学校,连带着恨上了被学校看中的好学生们。 沈止年少时在这里打工,自然而然就被针对了。 看在张老板的面子,他不会跟张严斌计较,也从来没说过什么,讥嘲权当听不见。 直到有次从汽修厂回家,他看见张严斌带着他几个小弟围着个外地姑娘,言语下流,他看得心头恶心又窝火,不再当个聋子瞎子,冷着脸出手阻拦。 张严斌出言辱骂。 他没搭理,只让那姑娘快走,张严斌觉得没脸,还要拦着那姑娘不让走,推搡之间,张严斌恼了,直接动手。 他那时身体素质很好,高中生动起真火来拳头比石头硬,他硬生生把张严斌几个人揍的爬不起来,最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揪着张严斌的衣领子,说: “你们这种人,品行低劣,下流肮脏,就跟阴沟里的蛆一样,看一眼,都叫人觉得恶心!” 他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张严斌,他双目充血:“我们这种人?姓沈的,你以为你学习好就能改了你这穷命了吗?你以后说不准会比‘我们这样的人’还烂!烂到泥里,烂成臭垃圾!” 校服挽到了手臂的少年站起身,呼吸略显不稳,他甩甩破了皮的指节,捡起地面的书包——他还在汽修厂抽空刷题。 书包一甩,挂在肩膀上,迎着夕阳回家的少年侧了侧头,冷嗤一声。 “你放心,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带着我奶奶我弟弟,过上城里的好日子。” 他踩着夕阳的光稳稳当当往前走,冷冽锐利的眉骨上写满了意气风发。 “我沈疾川,一定是未来坦途,前路灿烂!” …… 回忆逐渐收拢。 沈止在菜市场挑挑拣拣。 有一说一,现在的菜市场虽然便宜,但蔬菜的新鲜程度比早晨差了不少。他又去买了点水果,给日夜辛苦刷题的小子补一补维生素。 过去的锋芒在现在的他身上再也看不见半分,沈止将所有的东西提在左手,付了钱,转身便去了一家手机专卖店。 他买了个2010年上市的新款手机,配了新手机壳、电话卡,又充了话费。 一切弄好,他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沈疾川早就等的坐立难安,一听见敲门声立马去开门,见到沈止的那一刻,长松一口气:“沈哥,怎么才回来?” 他还以为沈先生脚又疼了,或者哪里没好利索,走不动了。 “有点事耽搁了,饿了吧?等会儿简单煮点龙须挂面。”天气很冷,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沈止的手被冻得通红发僵。 沈疾川赶忙将他手中拎着的菜接过来放到厨房,“噢,好!” “先过来,给你样东西。” “嗯?”沈疾川好奇,“什么。” 沈止将准备好的新手机拿出来,“给你用。”一抬头,就对上沈疾川震惊的脸,他忍不住笑道,“二手手机,而且机体有点小毛病,百十块,很便宜。” 沈疾川家里只有两部老旧小灵通,他跟捧圣旨一样捧起来沈止口中的二手瑕疵手机,“电脑还能去网吧玩,触屏手机我第一次用。”打开后他哇塞一声,“我成刘姥姥了!” 沈止被他小小的惊呼可爱到。 “不过为什么给我用?员工福利吗。” “可以这么理解,”沈止说,“从今天开始我给你的题会加量,你有不会的,给我发信息,我如果没睡,就给你解答,第二天会省点时间。” “这手机的一切花费,是我朋友的公司包的,不用担心流量和话费,随便用。我帮你注册了q号,我们聊天可以用这个,我的手机号码也在里面,有事就打电话。” 沈疾川摸索片刻,操作很快就熟练起来,在电话那里看见了沈止,备注是:[邪恶资本家]。 沈疾川:“……” 他看了眼沈止淡然的侧脸,突然就乐了下。 沈止:“怎么了?” 沈疾川憋笑:“没什么。” 就是觉得沈先生偶尔的调侃显得很可爱。 沈疾川收下手机,去煮龙须挂面,卧了鸡蛋,放了火腿、青菜,切了几片酱牛肉,两人简单吃完,便各干各的事。 快到十点的时候,沈止起来活动。 他给沈疾川手机,一个是方便他和他联系,还有个原因——今天汽修厂的人找了沈承宗麻烦,按照沈承宗的性格,一定会跟沈疾川说。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们或许不会吵起来,可家里还有个不稳定的因素,老太太柯朝兰。 牵扯到沈承宗,老太太必定会闹。 如果吵的太厉害…… “沈哥,”闹铃响了,沈疾川收拾东西,“时间到了,我回家了。” 沈止嗯了声,从阳台看向外面,路灯下,地面一片湿润,他提醒说:“外面下了雨夹雪,你走的时候,把门口雨衣带上。” “ok。” “到家后给我发消息。” “ok。” “沈ok,不止题的事,有别的事,也可以联系我。” 沈止站在阳台回头,发丝垂落耳畔,侧脸冷白如玉,他身后淅沥沥雨夹雪的声音吹来几分潮湿,说的话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就跟小说主角的随身老爷爷一样,不管什么事,你找我,我给你解决。” “……哦,好,我知道了。”沈疾川愣了一会,才说。 他挠挠头,“那沈哥,明天见。” 砰。 门关上了。 沈止回到卧室,不知道第几次,他从窗户看着沈疾川离开。 外面风雪凄寒。 天越来越冷了。 他想。【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冒着雨夹雪,沈疾川比平常晚到家了五分钟。 之前跟奶奶和弟弟说过,晚上不用给他留饭,也不用等他,他原以为他们两个都睡了,还轻手轻脚的。 不料脱下雨衣走到小院子里的时候,却看见正堂的门大开着,不止弟弟没睡,连奶奶都没睡。 沈疾川觉得奇怪。 三两步跨进门,甩甩脑袋上的湿润,“怎么都没睡?”随即他心中紧张起来,看向沈承宗,“是奶奶不舒服吗?” 柯朝兰看起来今天是清醒的:“承宗,你说。” 沈承宗:“哥,我今天下午去给人补课的时候,汽修厂的人来找我了。” 闻言,沈疾川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过来,握住沈承宗的双肩,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声音染上怒气:“那帮狗东西欺负你了?” “没……”沈承宗低声,“是在大街上把我的书全倒出来了,还好碰见了季溯和他爸妈。他们找不到你,就来找我撒气了。” 沈疾川低骂了一句。 “他们被季叔叔吓走,这两天应该不会找你麻烦了,等过年那天我应该有一天假,到时候我去找他。” 高一那年打了张严斌一顿,从此就跟被狗皮膏药缠上了似的,烦不胜烦。 之前都是沈疾川应付,所以沈承宗只知道汽修厂的几个人很恶心,但他如今知道这些人到底能恶心到什么程度了。 他说:“哥,你要不去跟他们道个歉?” “我已经被他们找上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找我麻烦,你之前打了他们,跟他们道个歉,他们以后说不准就不找我们家的事了。” 沈疾川错愕:“你说什么呢承宗?我们又没做错事情,为什么要道歉。” 柯朝兰嗫嚅着说:“那你弟弟也没做错事情,他为什么要因为你挨欺负?要是你在汽修厂好好赚钱,不招惹是非,能有今天这种事吗?” “奶奶,”沈疾川轻轻吸气,“那是因为他们欺负女孩,也是他们先动手的,不是我的错!” “我也不是说这是你的错,”柯朝兰低声道,“难道你要看着家里不安宁?疾川,你是家里大哥,该看顾你弟弟,你替他想想。” 沈疾川只觉得胸口憋闷又疲惫,头发上湿漉漉的雨水滑落下来,他抬起袖子抹了一下。 “这事儿我会解决,但是道歉,绝不可能。” 他心里压着气的时候,语气和脸色都会很冷。 柯朝兰左右看了看,和稀泥,抬手在沈疾川后背顺了几下。 “好了,一家人,不吵不吵,承宗,给你哥倒杯热水去。” 沈疾川反手扶住她,“奶奶,你别忙了,去睡吧。” 沈承宗却没走,他看奶奶今日神色状态都比较稳定,便将心里压着的事一口气吐露出来。 “哥,你撞人的事怎么从没跟家里说?你把人撞得究竟有多严重?往年哥你从来没叫我出去打过工,这次是不是因为要赔人家很多钱,才让我也出去工作?”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心里的害怕,眼眶通红,泪水流了满脸。 “我问了季溯了,他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后来缠不过我才说,你还找他借了钱。要是人家不要赔偿,你怎么会跟人借钱?” 沈疾川没想到沈承宗会知道这件事,他瞒着是不想家里担心,他看着沈承宗的脸,心里明白,两件事情累加,他弟不安全感又爆发了。 “承宗你听我说,那位先生确实是没要赔偿,借季溯的钱是给他补身呃——” 砰! 沈疾川后背猛地一痛。 他愕然回头。 柯朝兰刚才平静正常的神色消失了,举着扫把,又是一笤帚狠狠抽在他背上! 她哭道:“我说了不要去借钱!上次开大车你借别人钱就被别人偷走了!差点赔的倾家荡产,我打你你说你改了,你现在又借!!你让你爹,你老婆,家里两个孩子都不安心!” 她说的是曾经的沈父,那时候家里借钱拉货,结果钱被偷了,债主和货源老板都上门来要钱,很是吓人。 柯朝兰说过很多遍这件事,翻来覆去地说,叮嘱两个孙子千万别欠别人的。刚才沈承宗那句话刺激了她,她眼见着又开始混乱。 沈疾川背上又挨了两棍,看向呆住的沈承宗,吼道:“去屋里拿药啊!” “我、我这就去!” 柯朝兰挥舞着扫帚:“你走!你走!” 沈疾川一边躲着,一边担心她摔倒,他被赶到了院子里,漫天雨雪又落了一身。 他裤子的口袋里,被静音的手机再次亮起。 [邪恶资本家未接电话(7)] - 第八次将电话拨出去没人接听。 沈止摩挲着手机边缘,眉头逐渐蹙起。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五十。 这个点,因为汽修厂的事,就算再怎么吵架,也该吵完睡觉了,怎么会不接电话? 外面寒风愈冷,雨夹雪中的雨占比减小,雪花变得明显。 沈止又拨了一次,等那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响起后,他就起身回了卧室,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戴口罩遮脸。 拿上挂在玄关处的黑色雨伞,手指搭在了门把手上。 摁下的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几个零星片段: [“治疗的成效不错,看医院那边给的建议,也让你慢慢停药了。” 心理医生将笔放下,嗓音温柔。 “这是很好的现象,沈先生,或许有一天你会彻底摆脱过去。但是你要记住,停药之后,再也不要联系带给你痛苦的人,更不要和他们见面、或者去到你心中的创伤之地。” “不然你很可能还会复发,复发之后,或许会比从前更严重。你会逐渐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沈先生,我希望你能康复如初,而不是后半生沉沦在虚无幻觉中,在精神病院住一生。” 坐在心理医生对面的青年微微浅笑。 “放心,变成疯子实在太过难看,我会谨遵医嘱。”] 穿越之前,心理医生的叮嘱犹言在耳。 沈止压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顿。 随后他无声轻哂,毫不犹豫的下压,打开了房门。 他下了楼梯,撑开伞。 清瘦修长的背影立在黑伞下,消失在雨幕之中。 …… 街道、房屋,在漆黑夜幕里倒退。 褪色的记忆也似被倒流的时光卷走了斑驳的铁锈,一点点露出原来的模样。 沈止停在一处平房的门口,伞沿微抬,注视着面前这扇绿色的铁门,门外的菜架子上还残留有枯萎的丝瓜藤。 “砰砰砰——” 沈止拍门,隔一会儿就拍几下。 约莫三分钟,里面才传来匆匆脚步声,是柯朝兰的声音:“谁啊。” 沈止:“我是沈疾川的老板,工作上有点事,紧急找他。” 吱呀—— 门开了,门后站着个眼眶红肿着的老太太和戴黑框眼镜的少年。 沈止打着伞,宽大的伞将他肩膀以上遮的严实,他声音平静:“沈疾川呢?” 沈承宗:“我哥不在家,他…他可能去朋友家了。” 他松了口气,还以为是汽修厂的找上门来了。 “他出去了,不在家,老板,你明天找他吧。” “工作上的事,比较急,”沈止一下就听出来沈承宗在撒谎,“他到底为什么不在家,找不到人,是要扣钱的,一次扣二百。” “扣这么多,什么工作?”柯朝兰犹疑,“但是你来的不巧,小川去上学了,这会儿上早读呢。对了承宗,你怎么没去上学?” 沈承宗安抚她,随后无奈抬头:“我奶奶精神有问题,我哥他前几天撞了人,好像又赔了钱,奶奶知道后就很生气…为了让奶奶平静下来,他就出去了,我也不清楚他去了哪,或许是去了朋友家。”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闹成这样。 沈止攥着伞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后说:“是吗,撞了人?好巧,我就是那个被撞的人。” 沈承宗眼睛蓦地睁大,瞬间警惕:“你不是我哥老板!你是来要债的?” 沈止语气讥嘲:“他是撞了我,但我看中他学习好,人聪明懂事,就雇佣他给我工作。我是被撞的苦主,也是他的老板,这两个身份,冲突吗?” “还是说你觉得冲突?那不如我把你哥辞了,不当他老板,只当苦主,怎么样?正好你家来赔我的医药费、误工费。” “……”沈承宗反应过来,慌忙道歉,“对不起!很抱歉,这位先生,我说错话了。” “不明缘由就将人赶出去,”沈止:“对不起这三个字,你该和沈疾川说。” “是奶奶……”沈承宗还欲说什么,被沈止打断。 “这几天加班,要是你家没什么事,他过年就不回来住了。” 沈止转身就走。 风渐渐小了,气温却更低。 沈止拧着眉,一边拨着没人接听的手机,一边想沈疾川能去哪里。 在季溯家里? 还是在其他离得近的朋友家? 从最有可能性的一个一个去敲门,那得找到天明了。 沈止脚步忽的顿住。 这个时候,那颗老槐树还没被伐掉,沈疾川难过了的时候,一定会去那里藏起来。 他脚下一转,十分钟之后,来到了小河边的拱桥上。 雨夹雪已经完全变成了雪,柔柔的从夜空落下。 桥下,河边。 一颗老槐树遮天蔽日,挡住了漫天细雪,树下,一个半人高的木屋被人用透明塑料盖了起来,木屋里面亮着暖黄的光,隐约窥见里面的人影。 沈止慢慢靠近。 这个木屋,原本是条大狗的窝。 他小时候跟大狗玩得好,后来大狗去世,这个狗窝就空置了,成为沈疾川的‘安全屋’。 一个人撑起家里,奶奶时不时的谩骂和疯癫,学业和生活的压力,全都担在他一个半大少年的肩膀上。 他有时候喘不上气,就会来这里躲一会儿。 他还从别人丢掉的礼物盒里捡来了好几个小星星灯,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花几块钱换新的电子,就能一直亮。 狗屋破了洞他就修一修,还盖了塑料布,把小星星灯放进去,灯一亮,又好看又亮堂,这里俨然就是他一个人的,可以遮风避雨的安全屋了。 沈止踩着薄雪,停在狗屋前。 他蹲下来,撩开塑料帘子。 沈疾川就在里面蜷着,即便狗屋不小,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大男生来说,也只能局促着蜷缩躺下。 天气这么冷,沈疾川当然睡不着,帘子一动,他就惊醒了,一抬头,就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 沈疾川慢半拍反应过来:“沈哥?” 沈先生长到肩胛骨的头发没扎起来,散落在衣服外面的黑色发梢被雨气打湿,现在又凝结了一层冰霜。 他脖子上的暗红色围巾也被风吹染了雪花,定定看着他,眸色深邃,依旧如平日里般,看起来沉稳而可靠,只是呼吸略显不匀,不似平时冷静。 风尘仆仆,像是在寒风和细雪中,寻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沈疾川从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看见沈止。 他反应过来之后猛地起身,一下子撞在了安全屋屋顶上:“嘶……”沈疾川捂着额头,后背也隐隐作痛,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 他出来的时候衣服是半湿的,头发也是,又蜷在这里,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形象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大晚上的,他一个人在这里,搞得好像他无家可归一样。 沈疾川揉揉鼻子:“那什么……哦对。” 他看着外面晶莹洁白的雪花:“我是出来赏雪的,这个地方你看着像是狗窝,其实是我的秘密基地!从这里看雪,可好看了。沈哥你要不要也进来?”说完他自己觉得不太行,“还是算了,外面看雪也挺好,里面我好久没收拾了。” 他话变得特别多,为了让沈止相信,还露出个很灿烂的笑容。 配上冻得发红的鼻子和轻微发抖的身体—— 怎么看怎么蠢。 沈止垂下眼睛。 垂眼的刹那,沈疾川愣了一下,错觉么?沈哥……眼眶好像红了一点? 他自己说了半天,没得到沈止半点反应,不由得呐呐,终于想起来问道:“对了,沈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止:“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 沈疾川这才想起来那被他放在裤兜拉链里的手机。 他懊恼:“我静音了,光记得来这里看雪,景色太美了,我忘了这件事……” “我都知道了。” 沈疾川声音戛然而止。 “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我担心你,就找人打听去了你家里,”沈止再次抬眸,异样看不见半点,他说,“我已经和你家里人说清楚了,你现在在我这里工作,往后,他们不会再拿这件事为难你、刻薄你。” “我来到这里,不是意外,不是偶然,就跟你想的那样,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知道是他们错了,他们冤枉了你。” 沈疾川脸上伪装出来的阳光笑容似冰雪消融。 他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默,嘴角下撇,牙关轻轻咬紧。 难过和委屈如同肆意生长的荆棘丛,从皮囊里刺了出来,喉咙也堵得难受。 “沈哥……”他鼻头酸红,眼眶里蒙上一层水光,在浅黄色的光芒中,比星星灯还要晶亮。 声音很没出息的变得沙哑。 人本来是可以忍受很多委屈和酸涩而不表露半分的,可当这个时候,有另一个人知道他难过,心里藏着的、压着的情绪就再也掩盖不住了。 明明他跟沈先生认识了才没多长时间,但他总觉得沈先生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这种莫名的熟悉会带来潜意识里的信任,而沈疾川清楚,信任的时间久了,会向着依赖转化。 就像是此刻,他无法否认,自己心里因沈先生而生出来的那一丝依赖。 这本来很不应该,沈先生终有一日会离开,一旦生了依赖之心,尝到了依赖的轻松,想要回到从前独自拼搏的心态,就会很难。 可即便想得很清楚,沈疾川终究只有十八岁。 他响亮的吸了吸鼻涕,大喊一声:“沈哥你真好!”然后猛地从狗窝里窜出来,往前一扑,抱住沈止的腰。 沈止猝不及防,跌坐在雪地上,伞也歪倒在旁边。 他低下头,伸手把沈疾川脑袋上沾的草屑捻起来丢掉,无奈半晌,说了句:“真是的,我好歹是你老板……你这像什么样子,真成小狗了。” 沈疾川脑袋还在他腰间蹭,故意呜呜啊啊弄出很大的动静,可很快,他动静就变小了,只余下后背在轻颤发抖,偶尔一声掩盖的抽噎。 沈止顿了下,掌心轻轻落在他后背。 “没事了,”他抬头看了看依旧在飘雪的安静夜空,捡起倒在一边的雨伞,轻轻遮在了沈疾川头上。 他跨越时空撑开这把伞,终于还是给年少之时的他,挡住了片刻风雪。 沈止的声音比夜空安静,他说: “跟我回家吧,沈疾川。” 凌晨。 街上早已无人。 沈疾川哭完觉得尴尬,在路上又变得话多。 “沈哥,你把衣服给我了,你冷不冷。” “冷,但你应该更冷。” “你好实诚,换了其他人应该会说一句不冷。” “因为我是实诚人。” “万一你生病了怎么办。” “我是实诚且硬朗的成年人,身体没那么脆弱,我更怕你感冒,耽误做题进度。” “哦……” “沈哥,我刚才一撞把你撞倒了,你屁股没事儿吧。” “放心,屁股安全,尾椎骨坚硬。” “哈哈哈哈我发现你有时候说话很逗。” “邪恶资本家让员工死心塌地的手段罢了。” “……” “……” 两个人闲谈,脑回路出奇一致,怎么也不会冷场,他们同撑一把伞,将地面薄雪踩出两行几乎一样的脚印。 - “哗——” 浴室氤氲着蒸汽。 沈止将手贴在暖气片上暖和了一会儿,估摸着沈疾川快洗完了,就在卧室的衣柜里给他找了套换洗衣服。 他刚找好,浴室那边就传来一声模糊的:“沈哥!” “来了。” 沈止拎着衣服,伸手敲敲门。 门偷偷开了一缝,一条湿漉漉的、线条流畅的手臂伸了出来。 手臂好看。 沈止多看了好几秒,才递给他:“浴巾,先擦一擦。” 手臂拿着浴巾缩回去,窸窸窣窣一阵后立马又伸出来。 沈止又递:“睡衣的上衣。” 手臂缩回去,第三次伸出来。 沈止递:“睡衣的裤子。” 手臂缩回去,递四次伸出来,沈疾川无奈道:“沈哥,别玩了,我得赶紧穿衣服出来,你还没洗呢。寒气在身上留久了,你准会感冒的。” 明明可以一次性递过来,偏偏一件件给。 “哦,好吧,”沈止嘴角一勾,“最后一件了,内裤。” 他将四角布料压在沈疾川掌心,明显感觉到后者身体一僵。 沈止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新的,没穿过。而且你不用担心型号。” 男性生-殖-器通常在18岁的时候基本定型,很少的人才会长到20岁。 18岁时,他们每一处都是一样的,沈止曾用手指触摸丈量过的地方,什么状态下尺寸如何,他当然清楚。 沈疾川没多想,就是穿上跟沈止同款睡衣和内衣之后,他耳朵莫名有些发热。 他揉揉脸打开门,“沈哥,你快去洗吧。” 睡衣领口大,他出来的急,领口歪斜,露出半个肩膀,沈止眼睛微微眯起来,“肩膀怎么回事?” 只见沈疾川肩膀上,淤青往后背的方向延伸。 沈疾川努力往后扭头:“呃……”看清后他嗐了声,“被奶奶用棍子抽了几下。没事儿,两三天就好了。” “过来。” 沈止拉着他手腕,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把自己受伤时用的药油找了出来,站在沈疾川后面,下巴轻抬:“上衣脱了。” “真没事。” “脱。” 沈疾川别别扭扭的脱了上衣,露出后背。 还好,冬天穿得厚,从肩膀往下,只有三块淤青,越往下越轻。 沈止挽起袖子,在手上搓热了药油,用力压在他背上,然后缓缓揉着:“疼不疼?” 沈疾川撑着下巴:“不疼,就是挺新奇的。” 沈止:“新奇?” “嗯。” 就是……只是淤青而已,放着不管很快就好了,从来没人这么郑重的对待他身上这样的小伤。 沈止又往掌心倒了药油,缓缓搓热。 沈疾川趁着这空档回头,本来是想说这样就行了,你赶紧去洗澡,却不想余光瞥见了沈止右手的小臂。 看清的那一刻,他瞳孔一缩。 只见那本该修长匀称的小臂上,布满了嶙峋的、蛰伏在皮肤上的疤痕,凹凸不平,丑陋可怖。 沈疾川从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伤。 这种伤一般是小臂骨头碎了,又受到外力挤压,骨头碎片从里面刺破了皮肤,还有明显的手术拼接缝合痕迹。 往常沈先生未曾露过手臂,是以这是他第一次见。 “吓着你了?很丑吧。”沈止淡淡道,左手掌心再次压在沈疾川后背,“忍着点,我用力了。” “嘶……没有吓到,我是励志当医生的人,怎么会被伤口吓到?”沈疾川龇牙咧嘴,“就是之前沈哥你说过,你出过车祸,右手有伤,只是这伤口比我想象的严重很多。” 沈止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或许当不了医生呢?” 沈疾川想也不想:“那不可能。” 沈止:“我是说万一,万事都会有意外,就比如说你高考,和医学系失之交臂。” 沈疾川:“不会的,要是考不上,我就再考一年,e大分数线摆在那,只是时间问题,我可以的。” 沈止沉默片刻:“如果有这样一个未来,你没能当上医生,你会对这个未来的你失望吗。你看到他没有成为你期望的样子,他也没有变得很好,没有很优秀,甚至被人骗得很惨,活成笑话,你会失望吗。” 沈疾川觉得沈先生的问题有点奇怪,但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他认真想了想。 “嗯……会有点吧。” 他后背上,给他揉开淤青的手停住了。 沈止将袖口放下,遮住伤疤,从沈疾川身后离开。 沈疾川忙说:“沈哥,你又去干嘛。” 沈止语气比平日更淡:“洗澡。”【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捉虫) 凌晨两点。 小小出租屋里安静下来。 因为只有一间卧室,沈止睡床,沈疾川睡在客厅。 也不知是生闷气还是心情抑郁,沈止睡着后很不安稳,凌乱的梦宛如镜子的碎片,漂浮在他漆黑的过往中。 凌晨五点,他猝然惊醒。 沈止揉了揉浑噩疼痛的额角,只觉得大脑钝痛,口干舌燥。 他暗骂一句沈疾川乌鸦嘴,踩着拖鞋去客厅倒水,可从床上站起来的那一刹,他脑袋更痛,嘈杂的细语又一次出现: “哥…对不起……这种情况谁能预料?” “家里养了你十几年,你真的要做这么绝吗。” “我是你奶奶,他是你弟弟,我们是你的亲人,你的家人,当初家里那么难,不还是留了你一口饭吃,把你养大?” “你良心都叫狗吃了?!你……” “大夫,我以后还能当主刀医生吗?” “……唉,看开点,小伙子,你还年轻。” “呦,这不是我们的好学生吗?怎么,手废了,也不上学了,要不要爷爷赏你点垃圾?” 沈止额间浮起细汗。 他闭了闭眼,甩甩头,手握成拳,捶了几下太阳穴和耳朵。 往常捶几下就能减轻一些,但这次却没用处,应该是近日回想过去太多,又接触了过去住的地方,沈止心想。 穿越前,他的病分明已经好了的,他早就停药了。 不要紧,这次估计只是一阵,跟他接触故人故地又心情不好有关,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沈止倒了杯凉水,灌进肚子,他喝的急,企图用冷意把幻听压下。 很快就喝完了一杯,喝完又倒,他的手在轻微发抖,手中杯子也随着他的颤抖和桌面发出磕碰声音。 他只好把杯子放桌面上,可他受过伤的右手也在抖,甚至抖得更厉害,水流从水壶里洒到桌子上,沈止深吸一口气,厌倦又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倒水这种事都做不好。 随即放下水壶,抽出旁边的抽纸,擦着桌面的水渍。 眼见着马上要擦干净了,他手肘一拐,碰倒了桌面上的水杯,只听咣当一声,水杯歪倒,更大的一片水渍弥漫开,淌过桌沿,滴滴答答流到地面。 “……” 沈止慢慢直起腰,漆黑的双眸看着水流滴落。 水流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漫湿了他的赤着的脚。 “沈哥?”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 沈止恍然回神,他偏头看过来,辨认几秒后,才说:“还是把你吵醒了。” “没,我往常这个点也要醒了。” 沈疾川慢慢靠近他,在察觉沈止此刻不抗拒他的靠近之后,才松松握住沈止的手腕。 他好像没察觉沈止的异样,也没发现那双轻颤的手,他只是很自然的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贴在了沈止额头。 过了会儿说:“好像有点发热,是不是头疼?” 沈止盯着他的嘴唇:“……嗯。” “那是受寒了,我去给你弄点药,再煮点姜糖水,”沈疾川牵着他慢慢走回卧室,将他牵到床边,按着他坐下。 “嗯?脚也湿了。” 沈止也看向自己的脚。 沈疾川扯下挂在门后的毛巾,半蹲下来,给他把脚擦干,沈止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被沈疾川拽住了。 “沈哥,别动。” 沈止就不动了。 紧接着,沈疾川发现他袖口手腕也是湿的,顿了顿,换了毛巾的另一面给他擦袖子。擦完袖子发现领口、脖颈和脸侧也有水痕。 不知道是喝水时候弄上的还是冷汗。 沈疾川左右一看没看见卫生纸,便又把毛巾折了个角,在沈止脸颊和脖颈上快速擦了几下。 沈止:“…………” 他耳畔的幻听随着沈疾川的动作,逐渐消散,整个人也从那种抽离感中慢慢踩到了实处。 他声音沙哑:“这本来就是擦脚的毛巾。”所以不管是换反面擦、折角擦,都一样。 沈疾川:“……” 他轻咳道:“我去烧水,给你弄点药。” 沈止抓住他的袖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直到沈疾川问他:“怎么了?”他才缓缓松手,“姜糖水多放糖。” “ok,等着吧。” 沈疾川先去把水烧上了,然后开了灯,拿了拖把打扫客厅。 水渍被吸干,地板干净如初,他不禁回想沈先生刚才的模样。 其实在沈先生出来喝水前一分钟,他就醒了,高三学生的生物钟如此,正打算闭上眼接着睡,他听见了脚步声和倒水声。 大冷天的喝凉水不太好吧,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打算提醒一声,让沈先生喝热水。 不料就看见沈先生满头细汗的擦桌子,头发又长又凌乱,像美艳的田螺女鬼,又像坐月子时被恶婆婆磋磨干家务的苦命俏儿媳。 紧接着就是水杯打翻,水从桌面流到地面。 他便掀开被子喊了声沈哥,准备去帮忙,但沈先生似乎完全没听见,他愣愣的背对着他站着,身体僵直,双手轻颤,一动不动。 于是他终于察觉沈先生状态不对,就又轻轻喊了一声。 这一次,沈先生才有了反应,他回头看他,一双眼看着他的嘴唇,似乎在辨认刚才是不是他在说话。 沈疾川在这双眼里看见了他无法理解的审视怀疑,还有挥之不去的麻木沉寂。 他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之前班里有个因为抑郁症退学的同学,时常自残,那人跟沈先生此刻的状态就有八分相似。 于是他假装什么异样都没有,把沈先生牵回屋,借着给他擦脚擦手肘的功夫,快速看了一下沈先生身上有没有刀痕。 还好,除了曾经车祸留下的疤,并没有自残过的痕迹。 沈疾川不由得松口气。 或许是他想太多了,沈先生平时表现也很正常,平时没见他吃过药,身上也没有精神类药物引起的或嗜睡或其他的后遗症。 可能……就是头疼?疼懵了,显得木木的。 沈止坐在床边,看着外面亮起灯,水壶烧水的声音咕嘟咕嘟,稀薄的水蒸气滚上天花板。 厨房里也叮叮咣咣,很快,姜糖水的味道就弥漫在空气里。 沈止又敲了敲耳朵和太阳穴,细微的幻听终于消失了,都是这该死的幻听,让他以为刚才沈疾川是假的,是幻觉。 沈疾川端来一杯药和一碗姜糖水,汤汤水水全部下肚,沈止已经快喝饱了。 他扶着沈止躺下。 “沈哥,你今天就休息吧,我自己做题,你不用看着我。” 沈止早就趁沈疾川煮姜糖水的功夫,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了,翻了个身侧躺,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它该待的地方待着。 保管从沈疾川的方向看过来,这是最完美的角度。 他低声说:“我睡不着。” 沈疾川想了想:“现在上课的话就是早读时间,那我给你背语文必背课文吧?” 沈止:“……” 沈疾川:“英语课文?数学物理公式推理讲解?” 沈止:“……” 他定定看着年少时自己不解风情的脸,在‘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孝顺,和‘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的怀念亡妻的吉利课文中,面无表情。 “还是睡不着,”他说。 沈疾川纵容病号:“那说点别的。” 他想了想,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趴在了床沿上,脑袋一歪:“我睡前在想一个问题,就是沈哥你问我的那个——如果未来的我经历了不太好的事,没有变成我现在的理想,我会不会对他失望。” 沈止更不想听了,他一只手捏着被角,准备随时捂住耳朵。 “对现在的我来说,肯定是有些失望的。要知道,他可是我啊,我是谁?沈疾川。沈疾川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可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未来,我相信,那个我一定是拼尽全力了,他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走了别的路。” 他说:“到底有多难才会放弃?起码现在的我想象不到,可他经历过,闯过来了,这样一想,我就不失望了,我只为他感到难过。” “哦。” 沈止捏着被角的手慢慢松开。 心里拧巴着介意的地方被这几句话轻易抚平,他想,他其实也没有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是随口一个问题而已,难为你睡前还想。” 沈疾川笑道:“因为这是沈哥你问我的嘛,你就很好啊,如果我未来成为你这样的人,也着实不错。” 沈止闭上眼:“不会有这样的一天。我困了,你去补觉吧,饿了自己弄吃的。” 等沈疾川走了,沈止缩进被子里。 沈疾川的未来,一定是他们少年时共同期待的未来。 他绝不会也不能成为他,一具腐朽在另一条时间线中的麻木躯壳。 - 大年三十。 张灯结彩,除旧迎新。 沈止指挥着沈疾川在出租屋外面贴春联,春联不是买的,是周老板亲自写的,友情赞助给他们了一套。 沈疾川亲自熬了浆糊,两人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将这个暂时落脚的出租屋,装点的像个真正的家了。 “沈哥,我想请半天假。” “有事?你想回家吗。” “家里有承宗,而且大年三十我奶奶的弟弟,也就是我舅公会来,总而言之我不担心家里,明天初一回去看看就行。” “那你请假做什么。” “我去汽修厂。” 沈止一顿,昨天他听沈疾川讲了他跟张严斌的事,虽然他自己经历过,但是不妨他再听一遍。 “今天是大年三十。” 沈疾川:“张严斌是因为偷东西被退学的,他过年从来不回自己家,都是在他叔的汽修厂过年,怕被笑话。但是他叔过年的时候不在,我教训他的时候,也就不用顾着他叔的面子。” “想打架啊?” “没,就是讲讲道理。” 沈止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来是想打架了,还做好了送对方一个开门红的准备。 可不管是打架还是讲道理,对张严斌这种人来说都没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越招惹他,他就越兴奋,跟变态的狗皮膏药一样。 沈止:“不准假,留在家里做题。” “好吧,”沈疾川闷闷说。 沈止用毛巾擦了擦手:“我出去一趟,突然有了点灵感,去外面画室补一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用等我。” “ok,注意点风,沈哥你感冒刚好。” “知道了。” 沈止换衣服戴口罩出门,却没去画室,而是在街上找了家大年三十还在营业的发廊。 发廊小哥:“先生是剪头发还是洗头发?” 沈止抬头环视一圈,视线定格在屋里墙上挂着的一副照片上,模特是非主流七彩脏辫。 沈止伸手一指:“我要这种。” 发廊小哥甩甩自己的刘海儿,感叹:“原来是同好中人!此乃本店镇店发型!特潮!” 沈止只让他用卷发棒烫了下,剩下的就是手编和扎皮筋,不过就算这样,弄完也花了两个小时。 随后他去了服装店,买了带着铆钉的粉色皮衣、加绒但破洞黑色紧身牛仔裤,外加一双绑到小腿的皮靴。 他换上衣服,将脏辫扎成高马尾,口罩遮脸,整个人瞬间从冷淡精英变成非主流社会拽哥。 打量一番,觉得还差点味道,沈止想了想,然后在小商店里面买了根黑色发圈,戴在手腕。 最后他去了车行,付押金租了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张老板的汽修厂。【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砰砰砰!” 沈止抄着兜,踹铁栏杆:“有没有人啊。” “来了来了!” 没过多久,张严斌趿拉着棉拖鞋快步过来,打眼一瞧沈止的穿着,暗骂一声,花里胡哨的混子,真没礼貌,还用脚踹门。 他把门打开,瞥了眼外面的摩托:“修车啊?” 沈止往前走:“废话,不然我来这地方找罪受啊?”他皱着眉掩着鼻子,“好难闻啊,戴着口罩都能闻到一股臭味儿。” 张严斌忍着气,在后面推着他的摩托车,“那边是垃圾场,有臭味正常。你这车什么毛病?” 沈止:“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就是突然就开的不顺手了,刹车也不行,我要带妹妹飙车的,刹车可不能不灵。” 他每一句都是反问,这种语气最容易挑起人的怒气。 哐当。 张严斌把摩托放倒。 沈止:“轻点轻点,我自己花钱买的,掉点漆我都心疼,”他抬抬下巴,炫耀道,“怎么样,我这车不错吧。” 张严斌嗤笑:“二手的吧兄弟?不是最新款,刹车线都老了,”他伸手拍拍轮胎,“也不是原装的。” 沈止:“二手的也好几千了。不过我有买个新款的打算,十万块一辆,啧啧,那车,漂亮!” 张严斌感到无语,又瞥了一眼他这幅混混打扮,那皮靴和皮衣劣质的很,看着时尚光鲜而已,这样的人,攒十万?鬼信。 “厉害厉害。”他敷衍。 张严斌把车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就说:“换个车胎,再换刹车线就行,但是修换的零件没了,你得等一会儿,我叫五金店的兄弟给我送来。” “哦,行。” 张严斌打完电话,在裤子上擦擦手,“等着吧,得十来分钟。” “那有点久。” 沈止蹲下来,从兜里摸出一副扑克,“兄弟,玩一会打发时间?” 张严斌:“开火车啊?” “幼稚,”沈止啧了声,“炸金花,玩不玩?” 张严斌平时只跟人玩过斗地主和打红十,炸金花只听过没玩过,左右也无事,他蹲在沈止对面:“讲讲?” 沈止:“要玩就玩赢钱的。” 张严斌:“玩五毛的行。” “……真抠啊,”沈止咕哝,“行行行,五毛就五毛。” 他给张严斌简单讲了讲规则,然后在地上捡了石子当做筹码,分成两堆,洗牌,一人发了三张牌。 每人三张牌,彼此下注、跟注,通过给对手制造心理压力,让对方以为自己的牌更大,然后让对方认输。 或者自信自己的牌比对方大,示弱让对方跟注,最后掀牌通吃。 简单来说,炸金花是心理博弈。 还有更多复杂的规则,但是他们两个玩的是最简单的那种。 张严斌看了眼自己的牌,梅花a,方块10,方片4。 是不成型的散牌。 他看向沈止,只见沈止眼睛笑着,心里就一咯噔,他的牌似乎是大牌? 张严斌谨慎:“我下一注。”丢一个筹码到两人中间。 沈止:“玩五毛的胆子还这么小?”他语气带了嘲笑意味,“我加注,跟一个,加十个。” 他数出十一个筹码丢过去。 “看来你牌也很小,兄弟,你开汽修厂整几个钱也不容易,要不直接认输算了?你输我的六块我也不要了。” 从进门开始,这小子就让他心里不爽,现在更是窝火。 张严斌:“呵呵,说不准呢。我跟!” 沈止:“我加注,再加十个,你再跟就要放十三个喽。”他摇摇头,“你这样的小工,十来块够你简单修一次车的钱了吧?大过年的,你……” “我跟!”张严斌想用石头把他嘴塞起来,他妈的,输就输了,这点钱甩这小子脸上都算他赏了他了:“开牌!” 沈止:“啊……真开啊。你不认输?” “不认输,老子字典里没有认输两个字,”张严斌冷笑,“知不知道有个人得罪过我,我发过誓,见他一次弄他一次,我这人说到做到。” 沈止:“好吧。” 两人开牌。 沈止手上的牌是红心k、红心3、方片7。 张严斌先是一愣,随后喜上眉梢,哈哈大笑道:“老子赢了!”装货,还以为他牌很大呢。 沈止:“你才赢了十来块而已。算了,这地方克我,不玩了。” 张严斌:“再来一局呗,兴头上呢,输不起的话我就不要你钱。” 他将沈止刚才嘲讽的语气奉还。 沈止一副受不得激的样子,恼怒说:“老子打牌,半个月就赢了好几万了,有一条,输钱就是输钱,从不赖账!” 好几万? 张严斌一惊。 那可比在汽修厂挣得多。 他眼珠一转,倒也不急着开下一局了,给沈止递了根烟:“哪里能赢这么多啊?” 沈止装出一副馋相,然后十分克制地连连摆手,揪了揪自己手腕上的黑发圈,暗藏炫耀:“唉,兄弟,你不懂,我有对象了,我对象不让我抽烟。” 张严斌:“你对象就送你皮筋?” “懂什么,土老帽,”沈止知道,这皮筋发圈在十来年之后,已经变成了老掉牙的梗,常见于小学鸡或者初中生互表心意的场景,但奈何现在还挺新颖,他叹息: “这是皮筋吗?不是!这是分明锁链,代表我心有所属了,从此再也不能做浪荡花丛的少爷,只为一人倾心。” 呕。 张严斌被他的话恶心到了。 沈止:“而且我现在能挣钱,能养我对象。” 张严斌把话题拐回正轨,“养你对象的钱也是打牌来的?这不稳定吧,万一输了……” 沈止:“输了我就停手了,等手气好再说,只要赢一次,就够花好长时间的。”他耸耸肩,“再说了,我还有工作呢,不愁吃喝。” 张严斌:“那你打牌的地方在?” “真是不懂规矩啊,这事儿也是能问的?”沈止不耐烦打断,“还玩不玩了。” “……玩。” 等沈止修车完,推着车离开汽修厂的时候,他臊眉耷眼的,张严斌喜笑颜开。 他手里拿着从沈止这里赢来的二百五十块,只觉得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为此他还免了沈止的修车费。 “慢走啊,以后可以找我玩。” “这鬼地方,再也不来,臭垃圾场让我手也臭了,”沈止骂骂咧咧走了。 等到离开汽修厂很远,他身上那股装出来的暴躁和轻浮,瞬间消失。 他回头看了眼。 爱偷东西的人,抵抗不了不劳而获的诱惑。 今天他小小的推了一把,要是张严斌懂事,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走,从此再没时间打扰沈疾川,那很好,要是不懂事…… 沈止嘴角凉凉一扯,彻底离开了这里,找了家服装店,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还车,又去菜市场买了菜,才回家去。 一回家,就喊了声:“小川,帮我弄弄头发。” 沈疾川从客厅出来,一看见沈止的打扮,下巴都要掉下来:“……沈哥?” 沈止摘下口罩,顶着一头非主流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解发尾的小皮筋,沈疾川也跟过来,帮他解着。 “刚才真的差点认不出你,一眼看去像十来岁的小孩。” “痞子吧?”沈止抽空揉了揉发痒的发根,忍不住催道:“快点,我头皮快被勒死了。” 在发廊还喷了定型喷雾,味道闻着头疼不说,时间久了头皮也开始痒。 沈疾川忍笑:“不过沈哥,你做这幅打扮干什么?”学校倒是有玩cos的,沈哥也玩么。 沈止本想随意扯个谎混过去,却在镜子里看见了沈疾川发旧的衣服袖口,他话音一转:“找画画的灵感而已,我还买了一套皮衣,只是质量挺差的,穿上不仅没有灵感,还很难受。” “这样啊。” 沈疾川对这种艺术没太多研究,但知道很多画家为了寻找灵感,会干出很多离谱的事,滥/交、酗酒、吸烟成瘾,对比起来,沈先生换装找灵感只能算是平平常常。 沈止:“你知道,我画的类型和水仙有关,我需要寻找不同时代的我,不同年龄的我,可惜,”他黯然道,“我这个人无趣的很,就算穿上别的衣服,也装不出那种感觉。” 沈疾川道:“不要强求嘛,灵感这事儿说不准的。” 沈止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说起来,我们长得一样。”他语气变得若有所思,“小川,帮我个忙吧。” 沈疾川还在跟沈止的脏辫斗智斗勇,头也没抬,随口应道:“好啊,你说,沈哥。” 沈止:“不是难事,只是需要你跟着我出去买点东西。” 沈疾川:“都行,我听你的。” 他毫无所觉。 沈止礼貌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忽然,沈疾川停下来,噗嗤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止:“怎么了?” 沈疾川指着镜子。 沈止看过去,只见他头上的脏辫全都拆了下来,被喷了定型喷雾的头发宛如海胆一样直挺挺的耀武扬威。 什么成熟稳重,什么冷静可靠。 在触电般的泡面造型中全都化作飞灰。 沈止:“……” 幻听都不忘记注意形象,作勾栏样式钓十八岁男高的沈先生,在沈疾川的大笑声中,安安静静的碎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市中心。 下午五点。 今天是大年三十,大部分的店都关了门,但总有开着的。 街上却十分热闹,星星灯挂满了树枝,和枝头的冰霜一起,在黄昏里闪烁着。打着转向灯的车汇入车道,骑着自行车的行人,振翅飞过的雀鸟从不等红绿灯,在夕阳夜幕中化作斑点。 若一个人走在这街头,说不准定会觉得孤寂。 沈疾川完全没这种心思,他左手右手提着吃的喝的,从上了街开始,他嘴巴就没停过,沈先生胃口不好,买了东西就尝个鲜,然后就全塞给他。 他从来没在一个晚上吃过这么多小吃,还是在市中心这种花钱的地方。 “嗝。” 沈疾川把吃完的丢进垃圾箱:“沈哥,咱们来这里就只是买吃的吗?” 沈止见他偷偷摸摸揉肚子,就知道他是真吃饱了,笑了笑,去旁边买了两串扁的山楂糖葫芦。 “当然不是。” 他买的这些,都是他以前想吃舍不得吃的。 等后来想吃就能买到的时候,偏他胃又坏了,吃不了太刺激的。 沈疾川咬着糖葫芦:“我觉得扁的山楂糖葫芦最好吃。” 沈止:“英雄所见略同。” “沈哥,要不要喝点东西?”沈疾川看向街侧的快乐柠檬奶茶店,“我请你。” 沈止浅笑:“好。” 沈疾川立马跑过去,站在窗口前:“您好,一杯奶茶。” 店员妹妹笑吟吟道:“要不要加珍珠加椰果?” 沈疾川:“要。” 店员妹妹余光看见了不远处沈止扎着头发的高挑背影:“小哥哥要不要买两杯?和女朋友一起喝,大年三十,第二杯半价哦。” 沈疾川一怔,下意识回头。 沈止恰好望过来,他头发是留长的,洗掉发胶后,显得十分柔顺,前面发丝搭在耳畔脸侧,站在朦胧的星星灯下,又戴着口罩,确实是有点雌雄莫辨了。 好美…… 一时之间他竟看愣了神。 “小哥哥?”店员妹妹喊道。 “哦哦。” 沈疾川连忙把头扭回来,他本想否认那是他女朋友,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那就要两杯吧。”他声音小小,耳朵隐隐发红。 店员妹妹:“第二杯也要珍珠和椰果吗?” 沈疾川:“不要。” 两杯奶茶很快做好,拿到手中的时候,沈疾川才发现每个杯子上有半截纸质的杯套,每个杯套上面都有一半爱心,分别写着一生和一世。 沈疾川:“……” 沈先生应该不会多想吧。 不不不,肯定不会多想,只有他这种男同才会多想。 他硬着头皮把第一杯奶茶给沈止。 沈止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什么话也没说,扯下口罩,插上吸管:“走吧,去服装店。” 呆子开窍真不容易,总算是看见了点苗头。 沈疾川松了口气,跟在沈止后面。 他们先去买了羽绒服,然后又买了毛衣、打底衫、裤子、鞋、袜子、内衣甚至睡衣,每一样都是两套。 最后沈疾川两只手拿满了袋子,沈止左手也挂满了。 沈疾川试衣服试的满头汗:“沈哥,还有什么要买?” 沈止:“你的买好了,下面去买我要的。” “……”沈疾川睁大眼,“我的??”大几百一件的衣服,是买给他的? 沈止:“怎么了?” 沈疾川:“沈哥你…最开始怎么不说。” 怪不得买衣服的时候沈哥总询问他的意见,他说好看就直接买。此刻却是忍不住懊恼起来,好看的衣服总是贵的,要是他早知道,直接拒绝,沈哥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 沈止:“你喊我什么。” 沈疾川:“沈哥。” 沈止:“叫我一声哥,又是我寻找画画灵感的绝佳拍档,我怕你不干了,当然要想方设法讨你的好。” 沈疾川无奈:“沈哥……” 沈止深知沈疾川不愿欠别人的,可他不是别人,一巴掌轻轻拍在沈疾川头顶,笑着说:“好了,小孩子过年总要穿新衣服的,别想太多。” “我十八了,哪里是小孩子。” 沈疾川嘀嘀咕咕,用胳膊肘拐了拐脑袋,那点白拿别人东西受之有愧的别扭还是没散,想着他实在是占了沈先生大便宜,以后总得要还回去的。 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服装袋,心里却忍不住有点雀跃。 小孩子。 过年的新衣服。 好新奇的词。 自打他知道自己不是沈家亲生的孩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要过这些东西,小时候,他都是穿承宗的旧衣服,那些衣服偏小,穿起来紧巴巴的。 “现在来办正事,来买我的衣服,”沈止询问:“如果你有一个洋娃娃,你觉得给他做什么装扮最合你心意?” 沈疾川脑海中闪过无数他看过的杂志,“什么风格?” 沈止:“都行,可以大胆一些。只要是你亲手选的就好。” 沈疾川沉吟,“那先看看吧。” 沈止佯作严肃,“我要从此刻开始寻找灵感了——一个和我长相相同的人,他心中的偏好会和我一样吗?小川,遵从本心,选你觉得最能勾起你对爱与美的欲望的衣服。” 事关他的参赛画作,沈疾川也严肃起来,认真道:“明白!” 两人又扎进了服装店。 他在各种西装和成男店里挑挑拣拣,许久,似乎没什么满意的。 沈疾川:“可挑的衣服种类太少了。” 沈止:“那就再看看。” 两人慢慢逛过去,逛着逛着,来到了市中心不算热闹的一条街——cos俱乐部。 2012年的coser妆造远比不上十年之后,而且被家长视为异端,这个cos俱乐部一条街能开起来,属实不易。 就算这条街是cos街,但敢穿着cos服上街的也不算多。 里面有定制店,也有成衣试穿、租借店,大过年的,许多店都关了门。 沈疾川眼中一亮,走进这条奇异的街区,每走进一家店,他就把沈止拉到面前,拿着店里的衣服在他身上比比划划。 每个店都买了点,每个店都买得很零碎。 很多东西不是家长那辈的人能接受的,一开始他还很谨慎,顾忌着沈止在场,不好放肆,但很快他就沉浸在自己给‘娃娃’买衣服的爽感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暗红色长纱、黑色布条、耳夹、沈止还看见沈疾川的手指在一条带链子的乳/夹上可疑地停顿了下,然后心虚地掠过去。 沈止:“……” 他不由得沉默了。 他怎么不记得他少年时期口味如此……?他记得他十八岁的时候挺正经的。 是滤镜吗? 中间到了一家店,是民国装和古装,裙子和旗袍较多,沈疾川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裙子面前,看看裙子,又看看他,“沈哥,我能多选几套吗?” 沈止:“……不可以。” 沈疾川满目可惜,在cos街挑挑拣拣选了半天,圆满收工。 沈止:“挑好了?” 沈疾川:“好了。” 沈止也不问他挑的东西组合起来是什么风格,笑了笑,两人打了车,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逛街的时候吃得很饱,洗漱完,沈止清空客厅,把画架摆在最中央,坐在沙发边缘,笔尖时不时发出和纸张的摩擦声。 沈疾川洗漱完出来,将他挑的奇异零碎提溜过来:“沈哥,我跟你说说这些东西都是穿哪的吧?你下次去那边的画室就可以用了。” 他不清楚沈止另一间画室在哪,也没冒昧的去直接问。 嗐,当着沈先生面说,还挺不好意思的。 沈止推了推刚戴上的眼镜,“谁说我要去那边才用。” “嗯?那什么时候用。” “现在。” 沈疾川呆了:“现在?” 沈止:“是啊,我说了画画需要你帮忙的,还是说你困了?” “困倒是不困,”沈疾川迟疑,“那我…现在还能帮上什么忙。” 沈止:“你挑的衣服是什么风格?” 沈疾川:“西方,中世纪的妖魔。” 沈止垂眸沉思,片刻后,他盯着还未完全成型的画,缓缓道: “公元七世纪,西方大陆妖魔肆虐,查理曼生来就背负铲除妖魔的重任,无数政敌和妖魔暗杀他,可从未成功。世上最擅迷惑人心的妖魔来引诱他,可他不为所动,他的情绪毫无波澜,他的理智像是坚不可摧的金石——” “没有人知道,查理曼早就将自己生而为人最邪恶、最泥泞的欲望用神之剑全部斩断。” “妖魔和敌人无法阻挡这样一个只会朝着目标坚定迈步的人,查理曼披荆斩棘,他冷漠的脸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他的手中满是妖魔的冤魂,世人为他送上鲜花,称赞他将成为百年来最伟大的君主。” “在他即将加冕的前夜,他收到了妖魔投降信,和一件礼物,那件礼物很奇特,是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深夜,查理曼掀开镜子的红色绒布,他在镜子里看见了那被他一剑斩去的欲望,那欲望变成了另一个他,一个——镜中的妖魔。” 沈止的讲述戛然而止,沈疾川意犹未尽。 “然后呢?”他追问。 沈止:“然后?然后就要看你了。” 沈疾川:“我?” 沈止:“接下来,你来扮演查理曼,而我扮演查理曼的欲望,也就是镜中妖魔。”他指了指他亲自挑选的衣服,“所以我说你不用教我怎么穿。” 他微微一笑。 “今夜,你可以亲自打扮你的‘洋娃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沈疾川耳朵爆红。 苍天在上!他买的那都是什么东西?让他给沈先生介绍穿哪都有点超过了,还让他亲自上手? 沈止可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他先去自己衣柜里挑了件黑色衬衣、西装长裤和白色马甲,顺便把自己脚受伤时用了没几次的拐棍也拿了出来。 “去换。” 沈疾川只好憋着一肚子话,去沈止卧室关门,换好,出来后,觉得自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 沈止眼前一亮。 十八岁的少年脸比较嫩,忽略趿拉着的拖鞋,只看脚踝往上,衬衣合适,马甲却有些紧绷,紧紧裹着腰身,线条勾的十分漂亮。 如果再配上点珠宝之类点缀,俨然是个中世纪少年贵族。 沈止又把拐棍塞给他:“很好,这拐棍就是你的权杖,当然,查理曼阁下,你也可以把他当成你杀伐征战的佩剑。” 这就叫上了? 沈疾川:“沈哥,要不我还是给你说怎么穿,然后你自己来吧,我给你选的实在是有点…我……” 他是真怕自己这双男同的眼睛会占沈先生的便宜! “妖魔是查理曼一手铸就的,我倒不是偷懒懒得自己换,只是想看看妖魔铸就的过程。”沈止慢条斯理,有理有据:“放心,搞艺术的接受程度很高的,来吧。” 沈疾川还想说什么,沈止退了一步:“安心,到了你实在不自在的地方,我回卧室换。” 沈疾川却没放松一点儿,想起自己脑海里的设计,暗暗叫苦:“那就,先脱上身吧。” 沈止笑道:“好。” 沈疾川侧过身去,他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根本不敢抬头看。 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告诉沈先生你别脱了,我他大爷的是个热血方刚的十八岁高中男同!你这样跟美人在色狼前赤/裸着跳舞没区别。 沈先生那晚将他捡回家,虽是用过年也要加班的借口,但他清楚,沈先生是看出他没有地方去,才留他在这里。 而且怎么就恰好在安全屋里找到了他?沈先生没说,但他知道,定然是沈先生找了很多地方,那么冷的天,走那么多的路,只为了找他。 沈先生心地善良,对他这么好,他应该立刻坦白,立刻制止沈先生。 可偏偏他的嘴死活张不开,他心跳隐秘的加速跳动。 那控制不住的愉悦和兴奋都在告诉他——他是无比期待着的,将自己精心挑选的爱好和欲望装点在沈先生身上。 直到听见一声:“好了。” 沈疾川余光瞥见一点影子。 沈先生肩背挺拔修长,腰身窄瘦,因为常年不见光,显出晃眼的白,和两片雪里桃花。 沈疾川:“???” 真该死啊,他在看哪?他怎么会看那?! 沈疾川强迫自己抬头,他到底还是没有坦白,他对屈服于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和欲望的自己,感到悲哀,并且狠狠唾骂。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经。 没事,不说也是为了沈先生的画作,只要他没别的心思就行。 他目光控制不住的从雪中桃花那里往上看,然后对上沈先生坦然信任的、干干净净的视线:“……” 沈疾川啊沈疾川,你可真是个畜生。 沈止疑惑:“怎么了,还不给我换吗?” “来了来了。” 沈疾川先将那件长长的外套拿了出来,那是件外黑里红的复古长款风衣,高领竖起,像教廷骑士的禁欲风格。 但是风衣的后面是倒三角的镂空,露出了半个后背。 沈止问:“里面不穿吗?” 沈疾川:“穿的沈哥,穿的。” 他在买来的东西里面挑出一根很长的黑色缎带。 沈止:“还要蒙眼睛?” 沈疾川轻咳:“沈哥,手张开。” 沈止乖乖照做。 沈疾川拿着这条黑色缎带,双手从他后背穿过去绕了一圈,然后绕回胸前遮住桃花瓣,最后在他后背风衣镂空处系了个蝴蝶结,剩下的缎带很长,从镂空的地方穿出来,几乎从后背擦过脚踝,垂到地面。 尤其胸前,极致的黑与苍白的肤色,在教廷骑士禁欲风衣的红色里衬中,形成及其浓烈的对比。 沈疾川声音小小:“这就是里面穿的‘衣服’了。” 沈止:“……嗯。” 好,能接受。 沈止:“下面呢?” 沈疾川诡异沉默了一会儿。 沈止:“?” 沈疾川声如蚊蝇:“下面本来没衣服的,只有缠着的金链子。” 沈止:“??” 缠哪? 沈疾川没说缠哪:“你让我大胆一点的,我想着反正是你一个人换,就稍微加了一点想象力,没想到……”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沈止。 他并没有做好在沈疾川面前遛鸟的准备,会控制不住上扬的,到时候场面估计会有点尴尬,于是委婉道:“我想,一个优秀的员工会有他的planb。” 沈疾川连忙:“这是自然!” 接下来,沈疾川解开他的头发,将其余配件‘安装’在沈止身上,最后撕开一块红纱,拿剪刀修剪片刻,就塞给沈止,让他回屋去换。 沈止笑说:“等我出来,你就是查理曼了。” 就是说,出来他们就要入戏了,沈疾川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 屋内。 沈止捏着手中红纱,想叹气,最后却笑了下。 看来有时候自己也不一定能完完全全看明白自己,就像他从来不知道,十八岁的时候,自己若遇见他这样一个人,能激发出这样艺术的装扮。 下半身不穿? 真是…… 难不成那小子想的是自己在外面的画室里赤/裸着画画吗? 倒不是不可以更‘艺术’一些,只是下次他不想在自己身上试,想在沈疾川身上试。他年轻身体好,柔韧性也不错,想必可以适应更多艺术造型吧。 沈止将手中红纱按照沈疾川说的那样穿好。 …… 在等待的过程中,沈疾川深吸一口气,他告诫自己沈先生灵感重要,他不能垮台,他是杀尽天下妖魔,冷漠无情,心如磐石,即将登基的君主查理曼。 看见镜中妖魔,查理曼心里会怎么想?他会说什么。 除去?封印?厌恶?不为所动? 卧室的门开了,沈止换好衣服出来。 沈疾川猝不及防看到了全貌,瞳孔控制不住的收缩,好像查理曼亲手掀开镜子的红色绒布,第一眼看见了镜子里妖魔化的自己—— 禁欲的教廷骑士风衣无比正经,背后的镂空处却系了蝴蝶结,长长的黑色缎带拖拽在地面。 像是两条柔软妖异的尾巴,又像是诱人拆开的礼物。 赤红色耳钉夹夹在右耳的耳骨、耳垂。 另一副耳夹却没戴在右耳,而是夹在了遮住胸前花瓣的黑色缎带的最中间,水滴状的血色宝石闪烁着,宛如夜色里燃烧的火焰。 金色的项圈戴上脖颈,项圈中间是爱心状的锁。 窄瘦的腰间圈着细细的金链,垂在遮住了双腿的层层血色轻纱上。 镜中妖魔的双眼亦用一层双指宽的红纱遮住,黑发蜿蜒在脖颈处,凌乱而柔顺,宛如跨过了次元壁,故事里的欲望化身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在他面前。 即便不动不笑,对欲望的主人,就已经是极大的考验。 这是他亲手打扮出来的‘洋娃娃’,也是查理曼亲手铸就的,承载着他心里最阴暗、最下流欲望的妖魔。 沈疾川实现落在沈止唇上,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妖魔的唇色着实淡了些。 他说:“你就是妖魔君王给我的礼物?用我斩去的欲望当礼物,是嘲讽吗。” 沈止:“你就是妖魔君王给我的礼物?用我斩去的欲望当礼物,是嘲讽吗。” 沈疾川:“回答我。” 沈止:“回答我。” 镜中妖魔似乎很懵懂,甚至没有多少灵智,他说一句,便跟着学一句,好像连说话都不会。 身为君主的查理曼本不应该放松警惕,他应该立即杀了镜中妖魔,杀掉自己的欲望。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靠近了,自己被自己吸引本来就是本能,即便另一个他再不堪,也是他的一部分。 沈疾川能清晰的看见,那薄薄的红纱之下,沈先生被遮住的眼睫在轻眨。 有一瞬间,他恍若真的成了查理曼。 因为沈先生身上此刻的穿着,本投射着他的喜好和欲望。 沈疾川鬼使神差道:“你是敌方求和送来的礼物,我可以将你养在镜中。” 沈止:“你是敌方求和送来的礼物,我可以将你养在镜中。” 既然是寻找灵感,沈先生会一直这样学他说话? 是不是有隐藏剧情还没触发。沈疾川思索着,又靠近了一些。 他没发觉,他们两个已然挨得极近了,近到沈止可以察觉到他比平时要快的呼吸。 沈疾川鼻尖闻着沈止发梢的淡香,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能看见光洁的后背和蝴蝶结。 他想到那被自己亲手遮住的浅粉,开始晃神,熟练地在脑子里骂了自己一句,但语气还是镇定的,诈道:“我已经看穿了你的伎俩,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已经看穿了你的伎俩,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镜中妖魔毫无反应,仍然重复他说的话。 “别装了。” “别装了。” 沈疾川有一刹那觉得这是句嘲讽,镜中妖魔已经看出来他心中燃起的蓬勃的阴暗,告诉他,别装了。 他似乎体会到了查理曼的愠怒:“身为我的阴暗面,你不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身为我的阴暗面,你不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闭嘴。” “闭嘴。” 在查理曼皱眉之时,镜中妖魔指尖忽的伸出,只是个小小的动作,查理曼却猛地后撤半步。 但最终,他克制住自己的动作,想要看看妖魔究竟想做什么。 妖魔的指尖并没有任何杀伤力,柔软苍白,虚虚点在了查理曼的胸口,轻轻画了个圈,然后在圈中心一戳。 查理曼抚着自己的心口。 他缓缓道。 “你引诱我。” “……是的。” 镜中妖魔唇角轻轻勾起,他不再鹦鹉学舌般的重复,而是在君主一瞬睁大的眼睛中欺身上前。 “我在引诱你。” 他侧了侧头,温热的吐息洒落在这位即将继位的君主的耳畔: “听见了吗?你心跳得好快。” 沈疾川瞳孔轻颤,身体里的血液一瞬沸腾,他耳膜鼓噪,恍如听见了查理曼君主骤然失控的心跳声。【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咕咚。 沈止低眸,看见沈疾川喉咙上下滚动。 也看着他强装镇定:“果然是妖魔的阴谋,他们费尽心思找到你,让你引诱我,是想做什么?” 沈止道:“不是他们找到我,是我找到了他们,然后将自己送给了你。” 妖魔从镜子里走出来,手指慢慢攀上了查理曼的手腕,随后一点点下滑,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了君主的指缝之中。 那种指缝被另一只手强行插/入的侵略感和摩擦感都异常清晰,沈疾川感觉自己的这条胳膊连带着半边脑中都一起麻掉了。 “你就不怕我再次杀了你?”沈疾川努力压住,没掉链子,冷着脸抽回自己的手,逼迫自己又退一步,冷冷注视妖魔的眼睛。 “我没有攻击力,也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欲望是杀不尽的……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存在。伟大的王,我有一个建议。” “说。” “囚禁我。” 分明是弱势的妖魔却一步步逼近可以随时将他斩杀的强大君王,语气戏谑而诱惑。 “锁着我,你可以在自己的欲望身上发泄一切。白日里统一大陆的英明君主,晚上偶尔和另一个自己放纵,并不过分,不是吗?” 沈疾川又感到了呼吸困难,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往沈止描述的方向去想,他简直面红耳赤。 “闭上你的嘴,引诱是妖魔的天赋,我不会上当。”他拳头收拢攥紧,佯装握住了一把匕首一样,抵在沈止的胸口。 “回到镜子里去,别逼我真的下手,即便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杀不尽又怎样?你凝聚一次,我杀一次。” “……好。” 妖魔嘴上妥协,却笑着再次逼近,“看着我的眼睛,伟大的君王,你真的,舍得杀我吗?” 沈疾川强迫自己抬起头,撞上那红纱后朦胧的双眼时,跟触电了似的想往后退一大步,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面—— 他想落荒而逃,可早已退无可退。 沈疾川只好别开脸,忍住去揉自己耳朵的冲动,心跳怦怦:“沈哥,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演了。” 这条西装裤实在修身。 沈止:“没关系,我们把刚刚来过的,再来几遍就好。” 不然他这身衣服岂不是白换了? 沈疾川只好又陪着他演了三四遍,可即便是演过的,再来一遍也是煎熬。 眼见他细汗都要出来了,沈止才大发慈悲,愉悦的放过了他。 倒也没有完全骗了沈疾川,沈止此刻是多了不少灵感。 而沈疾川则是冲到了卫生间,用凉水狠狠洗了两把脸,对着镜子照了好久。 镜中人脸颊发红,短发向后面捋上去,哪里有一点故事里查理曼君主的杀伐果决,分明是个意志不坚定的色中饿鬼。 冷水泼脸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真的迟钝成木头、石头。 沈疾川双手承载洗手台上,想:沈先生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刚才都是故意的? 不不不。 他怎么能这么想? 自己心里脏可千万不要把别人也想得一样脏。 可纵然这样告诉自己,疑惑已经产生,没办法说消除就消除。 沈疾川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影恍然又变成沈止妖魔装的模样,他暗骂自己查理曼上身,平静了片刻,推开洗手间门出来。 沈止仍然穿着那件衣服,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在画板上画画。 他下笔很快,进入了心流状态,灵感大爆发。 他没察觉沈疾川轻手轻脚的走到沙发上坐下,更忘记了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 笔下的画正在迅速成型。 月光下的河流中,查理曼的征伐天下的长剑贯穿了妖魔的心脏,妖魔尖锐的牙齿深深嵌在查理曼的脖颈处。 他们已经死了,睁着眼,顺着河流飘走,眼里全是对彼此的杀意。 可岸上有两抹黑色的影子,查理曼凝结的影子是妖魔,妖魔凝结的影子是查理曼。 互为对方的另一面,他们生来密不可分,注定同生共死。 他们的身体在世俗铸就的对错规则下互相残杀。 而他们的灵魂在拥吻。 等沈疾川停笔的时候,整幅画作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灵感还在延续,可沈止不得不遗憾停了下来,他右手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工作,此刻已经发酸无力了,还有点颤抖。 他揉揉自己的脖子,放下画笔,恍然发现此刻天色将明,而沈疾川早就听着沙沙的笔触声,在沙发上熟睡。 沈止蹲在沙发边,作画时心中残留的人物的爱和恨,让他轻轻俯下身,想给眼前人一个吻,可他的唇悬停在少年额头前,终究没有落下去。 不急。 沈止想。 最终,他只是给少年掖了掖被子,便打了个哈欠,回了卧室,挨不住困意,栽倒在床上。 …… 大年初一。 中午。 沈止被鞭炮声吵醒。 一醒来就闻见了羊肉汤的香气,他趿拉着拖鞋闻味而去,沈疾川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正端着一盆煮好的羊肋骨出来。 热气腾腾,肋骨条上带着肉,啃起来十分鲜嫩。 “醒了啊?去洗漱,马上开饭!” 沈止去洗手间挤了牙膏,端着水杯出来刷牙,边刷边含糊问:“弄这么多,几点起来的?” “六七点?” 哦。 那就是他睡下不久,沈疾川就醒了。 沈疾川跟他熬了几次夜了,作息竟然没有被他带歪,真难得。 沈止:“哦,那个……” “哎呀,沈哥,你快去刷牙,刷个牙还要到处跑,真是的,”沈疾川推着他肩膀,把他推到卫生间门口,“快去快去。” 他穿着沈止给他买的新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比往常更精神更飞扬,浑然一派过年的精气神。 而且在这里也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了,跟沈止相处的时候很是自然。 沈止扶着门框回头,嘀咕:“…小孩子,真没耐心。” 他洗漱完,饭菜全部摆上桌了。 沈止没抢着什么活干,沈疾川每次想起他手腕上的疤痕都觉得触目心惊,最多只让他刷碗,从不让他端锅端碗拿重物。 “好香,”沈止喝着自己面前没有羊油的清淡口味羊汤,胃里暖洋洋的,笑道,“昨晚睡得怎么样,没有梦见查理曼吧。” 沈疾川:“没,一觉睡到天亮。” 他往客厅里看了一眼。 那幅被完成了大半的画已经足够清晰,可以轻易看清画中查理曼和妖魔在拥吻。 他低头啃了口肉:“沈哥来这里住了这么久,女朋友不会有意见吗?” 沈止:“我没有女朋友。” 沈疾川:“那男朋友呢?” “……”沈止掀起眼眸,正好对上少年探究的眼神。 沈止笑了笑,耸耸肩:“也没有,我未婚,母胎单身。我有点惊奇,你会问这种问题,一般人问完有没有女朋友之后就不会问了。” “随便问问。” “川哥——!” “川哥!!你在不在啊!!” 楼底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沈疾川一愣:“嗯?是季溯。” 他看向沈止。 沈止:“去看看吧。” 沈疾川摘下一次性手套,擦了擦手下楼去了。沈止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美味的羊汤喝在嘴里也没了味道。 季溯,他少年时的朋友。 为人真诚仗义,敢作敢当,自小立誓当一名游戏里的法师,最后当了律师。好在法师和律师也差不多,都是和妖魔鬼怪打交道。 是他长大后也一直在联系的朋友。 幻听幻视最严重那会儿,是他大二的暑假,季溯大三,在东北实习。 那时候他拼了命的学,想把自己每一段空白时间全部填满,没有任何交朋友的想法。 知道他所有经历的朋友只有季溯一个,发病时他缩在家中衣柜里,静静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季溯一次打的比一次急切。 到最后他也没有接。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他在衣柜里蜷了很久,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所以最后他被季溯从衣柜里揪出来拖到地上的时候,他用手挡住外面的阳光,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听见季溯在骂他:“你他爹的还是个人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鬼有什么区别?好在我他妈从东北连夜飞过来了,不然你死家里臭了邻居都不知道!” “沈止…沈止我求你了,你去医院吧,行吗?吃药不是向那些幻觉认输,看心理医生也不是认输,你病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那时缩在冰冷的地上,地上的镜子、墙壁上的镜子和天花板上的镜子无一例外映着他的模样。 病气、苍白、像是开败了的,腐朽的花。 季溯把他从地上捞起来,双手扳住他的肩膀,“你看着我,沈止,你看着我,别因为烂人毁了你自己,好吗?” 他仍旧毫无反应,季溯双目通红,无力道:“沈止,给我一点回应,我不是幻觉……” “好。” 他能感受到双肩的疼痛,他知道季溯不是幻觉。 他越过季溯的肩膀,望着他身后墙上的镜子。 他对着镜子微笑。 “好,我去看医生,我吃药。” 这间被贴满了镜子的房间,无数个他在镜子里也朝着他微笑,可每一面镜子里,都再也没有十八岁之前的意气风发。 楼下。 季溯:“上次的事对不起啊川哥,我不知道你撞人的事没跟你家里讲。” 沈疾川:“没事儿,我还要谢你救了承宗。今年是大年初一,你不在家过年来这找我干什么?” “是你弟弟,他不知道你工作的地方,就托我来找你,说今天大年初一,问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 “他没跟来?” “我没让他来,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家老板不喜欢别人打扰,我要是带你弟来,万一犯了人家忌讳,岂不是害你丢了工作?”季溯说。 “你要不要回去?” 沈疾川迟疑了:“我……” 过年回家是应当的,只是他不清楚沈先生给不给假。 “当然要回去。”沈止站在楼梯口昏暗的阴影处,看了他们许久,此时才戴着口罩从楼上下来,语气淡淡。 两人回头,季溯还是第一次见他,只觉得川哥这位老板眉宇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直勾勾盯着沈止瞧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很不礼貌,挠挠头:“这位叔叔你好。” 沈疾川踢他一脚:“差辈了,叫哥。” 季溯直接鞠了一躬:“哥哥好!” 沈止:“……你好。” 他看向沈疾川:“既然家里叫人了,就去吧,不扣你工资。”甚至温和地笑了笑,拿出了一千二百块钱,递给他,“这一千块从薪水里预支给你的,过年回家,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剩下的二百给周叔买点年礼。” 好奇怪。 有一种从老公手里拿钱回娘家过年的感觉。 沈疾川甩走脑子里奇怪的类比,试探:“那我真走了?真不扣工资?” 沈止笑:“嗯。” 笑很正常,可沈疾川后背莫名其妙起了层鸡皮疙瘩。 季溯一巴掌拍他后背上:“你老板真好,请假还不扣工资,甚至提前预支薪水,川哥你还不说谢谢?” 盯着老板哥不说话发什么呆呢? “哦哦,谢谢沈哥。” 沈疾川快速回去收拾了东西,背着书包下楼,见沈止还在楼下站着,忍不住道:“沈哥,你感冒刚好没几天,不要穿这么少下楼。” 沈止:“你走了我就上去。” 沈疾川:“锅里还有羊肉汤,中午吃不完就倒盆里放冰箱,晚上可以热一热。哦对了,下午我本来打算包饺子的,饺子馅都打好了,你手不能太累,别自己包了,等我明天回来弄。” “好。” “不过装羊肉汤的锅太沉了,你手,算了,我还是跟周叔说一声,让他上去帮一下。” “我没那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还有那用来喝的蓝色矿泉水桶也该去小卖部换了,家里好像是没水了……”临到走了,沈疾川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事没做完,而这些事沈先生自己一个人根本不行。 几天前,沈止那种疑似抑郁症发病时的异样虽再没出现过,但到底在沈疾川心中种下了一个影子。 忍不住下意识多关注他几分。 “真没事,”沈止这次的笑就真多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但是这次可不要不看手机了,省得我再去找你。” 沈疾川只好将心头徘徊着的许多事压下:“好,那沈哥,你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 “嗯。” 沈疾川跟季溯一块离开了。 沈止这次没有留恋他的背影,而是转身上楼。 为了避免已经好了的病情复发,非必要情况,他不愿跟沈家人接触,现在的他,除了‘加班’这个理由之外,没有别的借口能强行让沈疾川留下。 他不想强留。 这一次,他要让沈疾川主动回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捉虫) 傍晚。 沈家。 小院子里的雪都清扫成了一堆,堂屋门下挂着两个红灯笼。 家里不止有沈承宗和柯朝兰,还有个看起来六十多的男人,他穿着比较考究的唐装,光头,一双细长的眼睛冒着精光。 他是柯朝兰的弟弟,沈疾川喊他一声叔公。 沈父沈母死后,这位叔公,是沈家唯一还来往着的亲戚了。 柯叔公子嗣艰难,娶了两个老婆,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一个儿子,他第二个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柯叔公一味喊着保小的,孩子顺利生了下来,他老婆彻底心冷了,与他离婚回了娘家。 他痛心疾首,骂她冷心冷清,可哭了两天就自个儿欢天喜地地养儿子去了。 一手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却开车撞了人,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柯叔公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儿子出狱,他深知这年头坐过牢的男人很难找老婆,为了让他儿子出狱之后生活能过得容易一点,他这些年想方设法地攒钱。 这几年不知道搭了哪里的关系,在做转卖药品的活。 柯叔公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看沈疾川和沈承宗两人忙活:“小川,你奶奶去年病情怎么样?稳不稳定?” 沈疾川:“时不时认不清人,总得来说,不刺激她的话,情况是稳定的。” 柯叔公摸摸胡子,沉吟:“我这边有一批新药,外国货,据说是特效药,你要不要买点,给你奶试试?” 之前奶奶吃的药也是这位叔公给想办法周转过来的,比从医院拿便宜不少,沈疾川想了想:“有没有试用装?里面都是什么成分?外国货有很多都有成瘾性,还是谨慎一点。” 柯叔公说:“成分不清楚,但你要的话我给你搞过来,这玩意没有试用装,要是有的话我直接就带过来了。” 沈疾川:“效果很好吗?” 柯叔公:“根治肯定不可能,但据说临床效果比其他药都好。” “多少钱?” “一瓶700,能吃两个月。” “这么贵?!”沈承宗惊呼,“叔公,不能再便宜点?” “已经是最便宜了,小川,你看……” 嗡嗡。 沈疾川口袋震了一下。 他一愣,然后道:“等下。” 掏出兜里手机,果然看见了q的消息提醒。 沈哥:[家里生姜在哪?] 这个时间是该做饭了,不过沈哥晚上不喝他中午煮好的羊汤吗,找生姜做什么? 沈疾川打字略显生疏:[厨房收纳架第三层的塑料袋里面,和葱放一起了。] 沈哥:[好。] 沈哥:[找到了。] 沈疾川回复完,发现柯叔公和沈承宗都在看他,或者说看他手里的手机,便道:“二手的,老板公司福利,不在他那工作了还要还回去的。” 沈承宗不识货,柯叔公却是个眼尖的,他可没看出来这是个二手货。 “新款手机啊,原价很贵的,就算是特效药,也够你奶吃半年了。你刚才在回复你老板?” “嗯。” “哈哈哈哈好,好好干,要我说,要是公司福利待遇好的话,不高考也没什么,提早出来,帮衬家里。” 嗡嗡。 沈哥:[红糖在哪?] 生姜红糖?沈疾川眉头微皱,吩咐一句:“承宗,叔公,你们先把饭端上桌吧。” 他离开厨房,在院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字:[在厨房灶台下左边第一个柜子上层。] 沈止没有立马回复。 他随意在厨房里放了一首据说在2010年很火的,叫《美人计》歌,就把手机搁在一边,慢吞吞的将红糖和生姜都找出来,烧了锅热水。 出乎沈止意料,他以为是首抒情歌,没想到响起来的节奏低沉且节奏感极强。 “是谁的眼神锁定我却怕咬一口这苹果 城市丛林猎爱生物别当壁花和壁树 美人计点起这爱火别站在原地没动作 我只泄露一点线索是谁为爱走钢索……[1]” 嗡嗡。 沈疾川:[要生姜红糖,沈哥你是感冒了吗?] 生姜的辛辣味道弥漫在厨房中。 音乐仍在继续。 “givemeyouineedyouineedyouiwantyou(把你的心交给我,我需要你,我想要你) 暧昧只是小前戏。” 嗡嗡。 沈疾川:[应该是吹冷风吹的,你上次就是这样,今天下午就该把你从楼下推回屋里去。] 锅里水沸腾,沈止把沈疾川买的孕妇红糖倒进去,辛辣的味道里逐渐混合了红糖的甜蜜。 “givemeyouineedyouineedyouiwantyou(把你的心交给我,我需要你,我想要你) 捕捉爱的小游戏……” 音乐戛然而止。 沈止擦了擦手,第三遍听到这里时点了暂停,评价道:“这歌倒是挺适合广场舞的。” 他看了沈疾川的消息后,回复道: [好好在家过年,我就是想喝了。别多想。] 沈疾川坐在沈家的饭桌前,等他回消息的空档,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一听见手机响了便立马打开看。 看完不仅没松口气,反而更担心了。 沈哥平日里懒得出奇,能不做的事绝对不会做,他记得沈哥不太喜欢生姜的味道的,要是没事,哪里会费闲工夫煮这个? 会不会是想让他在家安心过年才这样说的? 沈疾川:[沈哥你别骗我,真没事吗。] 沈承宗:“哥,这么忙吗?你不会还要回去吧。” 柯朝兰:“今天大年初一,一家人吃饭呢,哪有这么不近人情的老板?”她笑呵呵的给柯叔公夹菜,“你多吃点。小川,你也别忙了,要我说,你昨天就该回来,昨天可是除夕呢,吃团圆饭的日子也不在。” “这么忙,福利也好,工资有多少?”柯叔公问。 有关于钱的事,沈疾川从不跟柯叔公说得具体:“还好,比汽修厂多一点,也没多太多,只是不用露天受冷而已。除去我跟承宗的学费、日常开销,也不剩什么了。” 柯叔公说:“我这边有个活儿,工作一年工资就能到五千,往后还会涨,你要不过完年跟我走吧。” 沈疾川愣了愣:“我还要上学。” 柯叔公点了根烟,皱着眉抽了几口:“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小川,你看啊,你奶这个样,以后你跟承宗都上大学去了,她在家没谁看着怎么办?而且家里两个大学生,怎么供的出来?” 沈疾川:“叔公,你什么意思?” 柯叔公:“读到高三,学历也不低了。你不如留在家里,好好把你弟弟供出来,等你弟弟出息了,也能帮衬你一把。” “……” “叔公,”沈承宗拧眉,“上大学才是好出路,我们两个以后可以选近点的大学,还能在大学周围租房子,把奶奶接过去照顾。” “我不走,”柯朝兰撂下筷子,“你们不用管我,我照顾得来自己。” 她对柯叔公说:“刚才还说特效药的事,现在怎么扯孩子上学了?你那特效药卖不出去了,逮着家里人薅是吧。” 柯叔公恼道:“不识好人心,真当那工作好找啊?以后大学生毕业都不一定找到一个月五千的活儿。” 他们拌起嘴来了,奶奶清醒的时候,跟柯叔公见面总会吵嘴几句。 只是三句里两句不离钱。 柯叔公:“小川,叔公是认真的,你自己说。” 沈疾川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刚想说什么,手机来了消息。 嗡嗡。 沈哥:[真没事。你在干嘛?] 沈疾川:[叔公来了,在吃饭。] 沈哥:[我也饿了,但是不想吃肉,想吃你煮的饺子。] 沈疾川:[早知道我下午的时候晚点走了,给你包完饺子再回来。] 作为这个桌子上谈话的中心人物,沈疾川聊天不说话的时候,没人接话,就显得有点尴尬。 柯叔公提醒:“小川,家里人说话呢。” 沈疾川摁灭手机:“等叔公把药的成分发我,我看完没问题后,特效药可以先买一瓶试试。至于不上学,不可能,叔公以后也别说了。”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要不是当初沈家捡你回来,能有你今天?” 嗡嗡。 沈哥:[家里药箱你收纳到哪里去了?] 嗡嗡。 沈哥:[我端锅的时候手抖了,锅摔到了地板上,我脚上被姜糖水溅了一些。] 嗡嗡。 沈哥:[图片.jpg] 沈疾川点开一看,只见白瓷砖上一大片棕红色,那黑锅就摔在旁边,除此之外,出镜的还有一只冒着水蒸气的拖鞋。 显然拖鞋的主人正站在原地拍照。 “???”这样了不赶紧去冲凉水涂药,还站在这拍照? 沈疾川猛地站起来。 柯叔公吓了一大跳:“你还想动动动动手??” 沈疾川完全没在听,绷着脸道:“工作上有点事,我先走了,叔公,奶奶,你们吃。” 语罢捞起地上的书包,快速打字回复了几句,骑着自行车就飞奔出了门。 …… 出租屋。 沈止看着那简洁的[等着。]两个字,轻轻一笑。 他停下往拖鞋上浇热姜糖水的手,单脚蹦跶着,把碗放桌子上。 他脚一点事都没有,纯摆拍。 沈家那帮子人,还不值得他用伤害自己的事来达成目的。 他只是想让沈疾川回来,就沈家那过年的氛围,窒息压抑,恶心又难受,哪里有他这舒心自在。 就是可惜了这么一锅姜糖水,但做戏总要做全套的,沈止端详了片刻自己的脚,太白了,得红一点。 于是他挑了红色的画笔,取了点上面的颜料,戴上一次性手套,用烫伤药抹开,揉到左脚的脚背上。 不消片刻,他脚背上就红了一块,他少年时对医学有点研究,脚背上是十分专业的自然烫伤红。 又过一会儿,估摸着沈疾川快到了,沈止就处理掉用过的一次性手套,防止穿帮,然后提前打开门,开了个小门缝。 随后拿了毛巾,蹲在厨房里擦地面上的姜糖水。 于是等沈疾川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赶来,拉开门进屋:“沈哥?” “在厨房。” 沈疾川三两步走到厨房门口,只见下午还好好的人,此刻光着脚蹲在厨房里,用手中毛巾擦地上的姜糖水,闻声回头看他。 沈疾川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脸色有点发白,发丝微乱,有几根黏在额头和脸颊。 脚背红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冷水冲,上没上药,右手轻轻抖着,拧毛巾的动作都显得艰难。 从头发丝到脚指头,不管横看竖看,都写满了可怜两个字。 他垂下眼睛,声音歉疚:“对不起,打扰你跟家人吃饭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捉虫) 噗通。 噗通噗通。 沈疾川的心脏又开始加速。 这幅样子纵然可怜了一些,却很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或许还可以更可怜一点——沈疾川没有察觉自己脑中一闪而逝的这个念头。 “我才走了一下午。” 沈疾川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怎么搞成这样子。” 沈止顺着他搀扶的力道站起来,无奈:“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我也不想这样,显得我很没有自理能力。请你相信,我已经自己过了很多年,并且活得很好。” 沈疾川信他独自生活许多年,毕竟这么大个人摆在他面前,可‘活得很好’却令他不敢恭维。 “你脚上药了吗?” 他说着就要伸手检查。 沈止眉心一跳,哪能真让他摸?掉色了就尴尬了。 “痒,”他轻巧避开,“上过药了,有药味儿的。” 沈疾川鼻尖闻了闻,确实闻到了一股烫伤药膏的味道,观察了下烫伤,看起来不算严重,没有起泡,松了口气:“这里我来收拾,你去外面坐着。” 沈止被他扶到外面餐桌的椅子上。 他一眼就看见了玄关处沈疾川的书包——今天下午背走的,晚上就背回来了。 书包的拉链都没完全拉好,看得出来,书包的主人出来的时候很匆忙。 沈疾川赶过来之前说他在吃饭,想必他那位叔公也在,一想到他这样过来沈家人会很不爽,沈止就爽了。 他趴在餐桌上,看着沈疾川在厨房收拾剩下不多的残局。 见沈疾川拿了洗洁精进去,沈止道:“我来拖吧。” “不用,我很快。” 柠檬洗洁精的味道弥漫开,沈疾川利落道:“地面滑,沈哥你嗯……总之就别进来了。” 沈止:“我怎么了?我又不会捣乱。” 沈疾川:“……” 他是说地面滑。 他们两个相识,就起源于沈止被他撞到扭脚,拄拐拄了小半个月的沈先生,在他这里结结实实留下了身板脆这个印象。 现在脚又被烫了,万一再摔一下,尾椎骨骨折或者哪里扭了怎么办? 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沈止倒了杯水,摸了摸觉得烫,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杯子。 等沈疾川收拾完了,这杯水也被他冰到入口无感的程度。 他将水杯推过去:“辛苦了,喝口水。” 沈疾川一饮而尽。 他跟沈止不一样,少年气血足,浑身热腾腾的,从进厨房开始到收拾完不过十分钟,简单的运动已经让他手背上的青筋略微充血凸起了。 等他喝完,沈止问:“你还回去吗?” 沈疾川顿了几秒,放下水杯:“你脚伤了,我不回去了,”很快转移话题,“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烫到?” 沈止摇头。 “我还是再看看你的脚吧。”沈疾川在沈止反应过来之前蹲下去,隔着睡裤握住沈止的脚踝,“放心,我不碰你脚,不会痒的。” 沈止暗道他只是怕掉色而已。 沈疾川看着看着,视线被沈止脚踝内侧的一个棕色小痣吸引。 嗯? 沈哥这里也长了个小痣。 怎么感觉和他左脚脚踝上的那个位置好像……不对,好像是同一位置。 他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当即往地板上一坐,把左脚鞋脱了,袜子一扯:“沈哥你看!我也有。” 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手指指着自己脚踝上的一小点。 他双腿岔开,其中一只小腿微微抬起,一只手后撑在地,身体自然后仰,就这样自下而上的看过来,眼睛晶亮。 “…………” 好糟糕的姿势。 沈止不着痕迹的将睡衣裤子往下扯了扯,遮住脚踝:“确实好像。” 能不像么? 简直就是一样。 沈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呢。” 沈疾川笑道:“怎么可能,这世界又不玄幻。”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在家用医药箱里面找出温度计,“量一下,看看烧不烧。” “没事,我烧姜糖水就是觉得屋内冷,喝点东西暖一暖。” “量一量吧,要是发烧了得及时吃药。” 沈止把温度计夹在腋下。 沈疾川把他早晨打好的饺子馅从冰箱里搬出来,还有已经醒好的面,在盆里已经蓬松成面包状了,面醒得极好。 沈止:“现在包饺子吗,是不是晚了点?” “没啊,沈哥,你看看现在几点。” 沈止看了眼手机。 原来才晚上六点半。 ……从下午沈疾川离开,到现在也就几个小时而已。 可他觉得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于是潜意识就觉得现在已经很晚了。 沈止看向精力十足根本停不下来的沈疾川,轻笑一声:“等我量好温度,我来擀饺子皮,你包饺子。这样快一点。” “好啊。” 约莫五分钟,沈疾川弄好面团,沈止也量好了温度。 三十七度三。 低烧。 沈疾川嘀咕:“怪不得你觉得冷呢,还好量了,不然温度上去得挂点滴。”沈哥身体是真的比一般人弱一些。 怪不得是说来这里修养身体的。 ……就是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应该不只是因为抵抗力差才来的。 他给沈止冲了感冒药,沈止喝完也不想休息,拿着擀面杖擀面皮,沈疾川一开始还怀疑他能不能弄好,毕竟沈先生看起来像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 不料沈止只是最开始有点生涩,很快就熟练了起来,每一张面皮都擀到了沈疾川心坎上。 又圆又薄,好看! 沈止:“怎么样,还不错吧。” 沈疾川:“厉害,你慢点,别累到右手。” 沈止:“做够我们两个人吃的就好,这点活累不到我。” 很快饺子包好下锅,外面恰好有人来敲门。 不会是沈家人找来了吧。 沈止戴上口罩一开门,发现是楼下书店胖乎乎的周老板,他眉心的郁气瞬间散去,含笑道:“周老板啊。” 周老板看着他的脸:“沈先生,在家里还戴口罩呢?” 沈止咳嗽了两声:“有点感冒,怕传染人。” “哎呦,你这身子骨,我怎么记得小沈前段时间说你感冒了,这是还没好?” 沈止笑着摇摇头没说话,显然周老板也没有真的去问的心思,他来是送东西的,“身子骨弱就得多补一补,你还年轻,身子垮了,以后找对象啊要孩子啊都麻烦。” 他将手中提着的酒塞过来,搓着手,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你让小沈给我买的年礼我看见了,哎呀,真是的,大家楼上楼下邻里邻居的,哪这么客气?” 沈止:“之前脚受伤,周老板没少关照我,这是应该的。” 周老板哈哈笑了几声,高兴道:“我那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酒,劲儿嘎嘎足,特别补,你今晚睡前喝,保管你浑身都暖!” “周叔?”沈疾川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出来,“周叔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嗯??你不是回家了吗?”一家人过年过年的,在人家沈先生家里过啊? 周老板瞪眼:“不像话啊小沈。” “他是为了照顾我,”沈止主动解释,无奈,“脚不小心让开水烫了,还有点发烧。” 脚又伤了?? 这么倒霉。 “照顾倒也没什么,”周老板欲言又止,最终道:“不过沈先生,你要不抽个空去找个大师看看香?这么倒霉,要不就是你的凶年,要不就是犯太岁。” “多谢,我会考虑的。” “那我走了啊。记得去看。” “好。” 他应对自如,周老板其实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门关上前,他又回头看了眼。 戴着口罩的青年侧着头,眼眸温柔含笑,看向旁边举着锅铲的少年。 俨然像一对新婚不久的……不对不对。 周老板甩甩头,浑身上下都抖了抖,真是的,想啥呢,男人和男人咋可能,太恶寒了。 屋内重回安静。 沈止将周老板给的酒放在餐桌上,酒壶不大,大概装了五两酒的样子。家里没有白酒酒杯,沈止就拿了两个塑料杯。 他倒出来一点,闻了闻。 “好香啊。” 沈疾川端着两盘饺子过来,鼻子凑近:“好香的酒。周叔下血本了吧,肯定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送来了。” 沈止:“确实香,不知道什么酒。” “吃饭吃饭!” 沈疾川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沈止:“嗯?你也喝。学生呢,喝这么多。”他自己也只倒了一点,胃不好,不敢多喝。 沈疾川:“想喝。” 沈止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少年的神色。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再看,发现沈疾川眉宇间多了点郁色。 他不是情绪挂脸的人,只有很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沈止没讨人嫌的劝阻,只慢慢品着自己酒杯里的一点酒,时不时夹个饺子吃,准备当个树洞。 果然。 饭才开始吃,沈疾川就喝了一半的酒,高度数自酿酒下肚,一股浓郁酒香和药材味儿就充斥了鼻腔,还有一丝淡淡的被药材香压下去的腥味儿。 他语气闷闷道:“其实我从家来沈哥你这儿的时候,感到很轻松。” 沈止:“怎么,家里有事?” 家里的事都是鸡毛蒜皮,鸡零狗碎,一地鸡毛。 大过年的,柯叔公又提不让他继续上学的事,让他放弃学业,帮扶家里,扶持承宗,其实他真的很不高兴。 沈家的确对他有恩,但他并不想牺牲自己的未来去回报。 他很清醒,但不妨碍被骂忘恩负义的时候心里憋得慌。 沈疾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夹了个饺子塞嘴里,又喝了口酒:“……说不清楚。” 还有奶奶新的特效药的事。 如果真有奇效,肯定要持续吃的,如果柯叔公肯帮把手借点钱给他们,那他身上的担子就能小很多。 可惜,从柯叔公手里拿钱,难如登天。 倘若换了特效药,又是一项压力压在了他肩头。 原以为从沈哥这里拿了一个月的高工资,接下来的半年就能轻省些,好歹能让他安心复习过高考前的几个月。 这些东西他没法跟家里人说,也就能在沈先生这里说一下。 可话到头了,他又想,他说这些话实在是有卖惨骗钱的嫌疑,沈先生说不准会借着给他涨工资的借口来帮他一把。 他不想这样。 于是所有的话就都压在了喉间。 沈止:“说说吧。” 大概是酒劲太足,沈疾川脸上已经浮起了一层淡红。 沈止:“不要有顾虑,你说完,我听完,就当听了个故事,听完就忘掉。” 他闷头扒拉饺子,沈止也不催他。 饭吃到一半,沈疾川低声道:“其实是放在小说里很无聊的故事。” 他说得很慢,沈止听得很安静。 大概是心里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有个能说一说让自己轻松一点的人,沈疾川每说一段,都得喝一口酒。 最后周老板送来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沈止见他还没停,就去冰箱给他拿了度数低的鸡尾酒。 “我真的很讨厌看见他的脸……” 沈疾川脸颊绯红,趴在桌面上,手指松散的拿着筷子,朝着空中狠狠点了几下,“真的很讨厌。” “还有奶奶,我不讨厌她,我只是伤心。” “她怪我克沈家,觉得是我害了爷爷和爸妈,她每次骂我,我其实都很难过。” “真的很难过。” 鼻音嗡嗡,只有点哽咽,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 沈疾川很少流泪。 沈止一直听他絮絮叨叨,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等沈疾川这场心情发泄即将结束,就洗了温水帕子,扶着他,很轻地擦着他的脸,声音低而温柔。 “嗯,我知道你很难过。” 沈疾川仰着头,眼神迷蒙。 沈止:“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沈疾川醉了,脑子实在混沌,只觉得沈哥的手擦过他的脸,每擦一下,就有一股滚烫的热气在他体内翻腾。 见他不说话,沈止低声说:“困了吧。” 包完饺子,又喝酒聊天的,确实不早了。 他把沈疾川扶起来:“去睡觉,今天你睡床。” 走到卧室门口,少年直愣愣地定住了,他坚定看着墙说:“我睡沙发。” 沈止:“?” 沈疾川醉成这样了还记得:“你受伤了还低烧,你睡床。” 沈止无语,五指按住沈疾川的头,将这小呆子的头转过来。 “我在这里。” “……哦。反正,我睡沙发。”沈疾川眼神聚焦好久,才看向他,“你要再……再量一次体温,看看吃过热饭还……还低烧吗。” “等会就量,”沈止应着醉鬼的话,将他扶到沙发上。 沈疾川没立刻闭眼,而是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闭眼就睡。 但他似乎热得很,沈止给他盖了好几次被子,他全都踹开了。 沈止又给他擦了一遍额头的汗,暗道。 周老板给得什么酒?给这小子热成这样。 楼下。 周老板咂了口酒,擦去惹出来的细汗,得意的朝着自己媳妇挑眉。 “鹿血酒,楼上沈先生脸色白得很,一看就是气血不足,我送他那五两酒,够他喝很久了。且看他喝完,保管是气血通畅,龙精虎猛!” 老板娘:“……” 她道:“人家又没对象,不得难受死。” 周老板:“嗐,又不是让他一口气喝完,没事的。” 夫妻俩小声夜谈。 浑然不知那鹿血酒,身体差的只喝了一点,其余全让血气方刚的十八岁男高炫到了嘴里。 偶尔的烟花在远方开出璀璨的花。 寒气凝霜。 夜色愈浓。【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折腾了半天,沈止才把蹬被子的沈疾川安顿好。 半夜客厅会冷,他直接把人裹了起来,颇费了一些功夫。 觉得这家伙或许半夜会渴,他又将热水倒进了保温杯,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沈疾川一伸手就可以够到。 他坐在沙发旁边看着沈疾川发呆,忽然想起这小子睡前的叮嘱,于是把温度计拿出来,给自己重新量了下温度。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低烧。 身体底子确实比少年时差了很多,主要还是因为吃过的那些药,时日久了,会对损伤身体。 36.8度。 体温回到了安全线。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也出了些汗,身体内似有若无的冷意也没了,反而有点微弱的热气。 不知道是感冒药起作用了,还是喝了周叔给的酒的缘故。 他看向沙发上的人,伸手,将掌心轻轻地贴在沈疾川脸上,然后捏住了他的鼻子,看少年皱眉就松开,如此反复玩了好几次,手背上就挨了一巴掌。 沈疾川跟打蚊子似的挥手打了他一下。 沈止忍不住轻笑。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自己和自己过的第一个年。 大年三十大年初一,沈疾川都在沈止身边。 只在他身边。 沈止安安静静在这里坐到凌晨。 等到外面远方的烟花声也消失了,世界彻底寂静。 他听着沈疾川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无比安定。 安定滋生困意,沈止回到卧室,这是第一次,他入睡的那么快。 …… 沈疾川觉得很热。 他好像整个人被放到火炉里面烤一样。 这股热气在体内流窜了好几圈,好像点火一样,最后全部涌向了小腹,他无法具体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自己要炸了。 睡眠时身体新陈代谢减慢,他喝下去的酒到现在根本没有代谢多少。 沈疾川浑浑噩噩的睁开眼,他大脑和动作都迟钝极了,他努力地掀开被子—— 没掀开。 盖得好紧实的被子。 谁给他盖的?承宗还是奶奶?……不对,他什么时候盖过这样厚实的被子? 沈疾川还以为自己在沈家,又或者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他手软脚软地从被子里艰难钻出来,口渴极了,看见桌子上有杯子,便拧开狂灌。 他急需冰凉的东西来压一压身体里面难忍的热气和冲动。 他喝得急切极了,来不及吞咽的水顺着嘴角划过上下滚动的咽喉,最后滴落到了地面。 喝完,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热水?” 顾不得想是谁在这里放热水,一整杯略微烫嘴的热水下肚,沈疾川更热了,他觉得他整个人在冒烟。 他需要凉水。 冰凉的水。 他还需要…… 沈疾川甩甩头,努力站起来,晕头转向的迈着跳舞的步伐,跌跌撞撞去了卫生间。 哗——! 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沈疾川接了一捧水往脸上泼,接连泼了好几下,最后直接将脑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然后闭着眼侧着头张嘴,灌了几口凉水下肚。 可等凉感带来的舒适褪去,那流淌在体内的热气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嚣张的站了起来。 沈疾川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手背青筋凸起,湿漉漉的水滴从发梢滴下。 他骂了句脏话。 该死的,在梦里怎么也这么难受? 马桶的盖子被放了下来,沈疾川当成凳子坐在上面,略显生涩的帮自己排出那股肆虐的酒气。 - 沈止睡眠浅。 外面动静要是太大,他会从浅眠中惊醒。 一开始他听见动静,只是平静的睁开眼,以为是沈疾川醒了喝水。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提前备了热水在保温杯。 保温杯会逸散温度,这个时候应该略烫。他喝了那么多酒,喝热水比喝冷水好,不然生冷刺激,肠胃就该出问题了。 然后听见了踉踉跄跄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沈疾川去了厕所。 紧接着是水龙头的声音挡住了其余一切杂音。 沈止听了好久,水龙头的声音也没听。 他微微皱眉,从床上坐了起来,关掉了听书软件,有点担心。 不会是吐了吧? 真是的,这小子,不应该纵着他喝这么多酒的。 沈止戴上眼镜下床,趿拉着拖鞋,先去开了客厅的排灯,排灯灯带比较温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不会被刺到。 然后他来到了卫生间门口。 显然,刚才进去的人十分匆忙,甚至没有将门完全关好,而留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 卫生间里,水流声哗啦啦。 沈止蹙眉,指节在门上叩了两声,轻唤:“小川?” 里面没有回音。 只有恍如错觉的,零星的急促呼吸。 沈止实在担心,蹙眉更深,手指微微用力,将卫生间的门开大了一点,他抬眼看去,“小川……” 他瞳孔微微扩大。 余下的话都消失了。 借着外面灯带暗淡的柔光,沈止看清了卫生间里面的风景。 ——那实在是青涩到极点、下/流到极点的风景。 像是本子里的场面。 沈止方才照顾他醉酒的时候,给他换了睡衣的,现在那松散的长款睡裤就逶迤在地面,圈住了少年的脚踝,盖在了脚面。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疾川的眼眶因为沈家人红过一次,现在他的眼眶也是红的,充斥着忍耐和难受。 他听见沈止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去。 少年鼻尖全是被逼出来的细汗,头发湿漉漉,眼睫也是湿润的,那具健康的、青涩的、张扬的、流畅完美的身体,在他不得章法的摆弄下,浮现薄红。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沈止,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粗鲁。 “镜子也会动吗?”沈疾川歪头问,“梦里果然什么神奇的事情都会发生。” 他把和他有一样脸的沈止当成了一面会自己移动的镜子。 沈止很难形容开门那一瞬他受到的冲击感。 一股颤栗的兴奋从他心底蔓延到四肢,他的指尖是麻的,口腔上颚甚至因为情绪的瞬间起伏隐隐发酸,控制不住的分泌出来液体。 他面对沈疾川时身上披着的那层斯文稳重的人皮,寸寸剥落。 沈止站在卫生间门口,将客厅的光挡了大半,银框眼镜反射着冷光,他的五官笼在阴影里,镜片下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清。 他的视线从沈疾川的五官扫过,一点点往下挪,越过微张着喘息的唇,越过吞咽的咽喉,越过起伏的胸膛,越过欲-望和泥泞的手指,越过笔直匀称的腿。 是的。 这就是他少年时自我安慰的模样。 原来。 全景竟是这样。 记忆深处,蒙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的光照着被子里的镜子,那一小片镜子里,只能映照着他少年时沉沦的脸。 从闪躲倒直视的眼神。 懵懂和欲-色交织,渴望和羞耻缠绵。 只有在无人之时才会流淌出来的所有欲求,此刻沈止在沈疾川毫无保留、毫不羞涩的行为里,看得淋漓尽致。 沈止捏住门把手的指节泛白,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直到小臂传来刺痛,他才将所有汹涌的、阴暗的画面从脑中驱散。 他将冷淡斯文的人皮重新缝好,眼神归于平静。 不可以。 他现在对沈疾川来说,只能勉强算是个有点好感,可以信任的人而已。 太过火,会把人吓走的。 沈止走到沈疾川面前,低声道:“好了没,弄不出来就去洗一洗,别弄破了出血,会很难受的。” 沈疾川依旧看着他没反应。 沈止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然后蹲下来,帮他把地上的裤子往上提,提到腿弯。 沈疾川却猛地往前一挪。 潮湿灼烫的东西擦过了沈止冷淡的侧脸,甚至戳歪了他戴着的银框眼镜。 “…………” 沈疾川瞪了他一眼:“不穿。” 沈止攥着他睡裤裤脚的手缓缓收紧,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已克制到了极点。 最终,他闻着鼻尖那股淡淡的暖腥味儿,依旧是哄醉鬼的语气,温声道:“好,不穿。” 他把睡裤甩在卫生间脏衣篓里。 反正是这小子洗,他乐意多晒一件衣服就随他。 沈止抬起手,手背在脸侧擦了一下,就当涂了保湿液了,伸手去扶沈疾川:“起来,去客厅,我去给你洗个毛巾清理。” 沈疾川根本不想走,他想,镜子里的这个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有多难受。 他对于这人强迫他停止动作的行为很是生气,可他看着镜中人的脸,那点气还没来得及聚起来,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渴望。 眼前的镜中人,好像有一刻换了装扮,他穿的不再是黑色禁欲系的睡衣,而是教廷的风衣,黑绸遮住胸前,金链缠绕身体,红纱蒙住眼睛…… 美极了。 勾引我。 沈疾川甩甩头,脑袋更晕了,眼前重影不仅没有消失,好像还更明显了。 又想,现在是梦里,自然是由着他做主。 于是他反手抓住沈止的手腕,将他往前一扯。 沈止猝不及防,差点撞上沈疾川的脑门。 沈止忍不住:“你……怎么这么难缠?”他以前喝醉酒从没这么难缠过。 沈疾川岔-开-腿,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往下压。 他盯着沈止的脸,直白道:“没弄出来,难受,你帮我,我就睡。” 跳动的灼热。 一下,又一下。 “…………” 沈止神色瞬间幽暗。 他缓慢抬眼,注视着少年那双漆黑干净的眼眸。 锁着野兽的锁链在松动。 沈疾川像是感觉到了危险,身体往后一靠——没躲成功。 沈止另一只手的掌心已经扣在了他的后颈,慢慢用力,两人额头相抵。 “这是你说的。” 他捏着沈疾川的后颈:“卫生间里不干净,出来。” 沈疾川被他揪到了卫生间门口。 沈止一下拉开卫生间门上一直挂着的帘子,露出一面贴在门上的全身镜。 这是上一位租客留下来的全身镜,周老板觉得镜子照着客厅太鬼故事了,于是找了个帘子遮着,平时不怎么用。 沈止站在沈疾川背后,迫使他直视这镜中的自己现在的模样,或许镜中映出来的样子太浪-荡,少年躲闪着闭上眼。 沈止命令道: “睁眼,看着我。” 于是沈疾川只能睁眼,看着镜中的沈止。 青年银框眼镜边缘反射的光冷极了,也斯文极了,黑色丝绸质地的睡衣垂感极好,平板整洁,禁欲优雅。 再看他自己。 ……对比太糟糕了。 强烈的反差感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脚趾。 沈疾川的羞耻感后知后觉从尾椎骨攀爬上来,他羞耻到近乎发抖。 他无所适从的移开视线。 沈止捏住沈疾川的下巴,带了强迫的意味,“别动。” “装什么?”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悠悠道:“明明兴奋得在发抖。” 或许是有点羞耻吧,毕竟年少,但沈止知道,沈疾川此刻一定兴奋更多,说不准会和他一样,兴奋到上颚发酸、发胀。毕竟—— 你就是我。 装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沈止承认自己有些恶劣。 他看着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呼吸急促,身体更热的少年。 沈疾川忍不住想自己来。 沈止在他后颈捏了一下:“不听话,说了,别动。” 他语气太淡了,没什么威慑力,可沈疾川就是停住了,他把伸出去的手一点点垂下去,手背青筋充血,忍耐着。 沈止知道,沈疾川就算宿醉也从不会断片,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控制欲之后,他为了挽救自己的形象,以及解释为什么拉开帘子,让他对着镜子。 他指着沈疾川的身体,开始教学: “严重醉酒状态下,勃-起会受到影响,硬度不足,或者是持续时间短。你弄不出来,或许技巧问题,或许是因为喝了酒,受到酒精的影响。仔细观察一下它现在的状态,充血,有青筋,难以释放,时间久了,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不过正常醉酒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周叔送来的酒里面掺了东西,我闻到里面有药材味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药材。” 青年说着说着,竟然拧眉沉思起来,好像浑然忘却现在是什么场景。 沈疾川忍无可忍,再次朝自己伸手。 要是平常他一定会跟沈止讨论一下,可他现在完全没有那种学习的心思,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学习。 沈止精准捏住他手腕。 他好像一个严格但关心弟弟的知心哥哥,皱着眉,担忧道:“你太用力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受伤流血,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可不好处理。” 沈疾川喘了口气,目光落在沈止抓着他的那只手上。 他喉结上下一滚,挣脱开来——很轻易就挣脱了,沈止根本没有用力抓他。 他反手抓住沈止的手往下按。 少年的手掌包裹着成年男人的手,强制着引着他攥住要炸了的地方,沈疾川要忍疯了,他哑声道:“你可以闭嘴吗?” 那里更狼狈了。 沈止眉头皱更深了,他语气虽然仍旧镇定,像是劝一个不听话的小辈,劝到自己耳朵通红。 “就在这里?小川,去床上行不行?” 他越要缩回手,沈疾川越不让他动。 沈疾川觉得梦中的这个他实在是磨磨唧唧惹人烦,他盯着镜子:“就在这里。”都是梦了,对象还是自己,挑什么地方? “……好吧,就在这里,我帮你。”沈止拧眉许久,叹了口气,妥协道,“还是小孩子。” 说着要帮忙,其实他又看向了镜子里。 等欣赏够年轻气盛的少年郎眉目间隐忍渴求的模样后,心里再次叹了句:真是好糟糕啊。 才纡尊降贵伸手帮忙。 他的帮忙和沈疾川刚才的可完全不一样,那是彻彻底底的两种感受。 少年盯着镜中沈止的手指—— 沈止右手受过伤,但右手仍旧是他的惯用手,现在帮他仍旧用的右手。 苍白、修长,指甲修剪的齐整干净。 本应该是握着画笔的手,现在么,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握着画笔,等待画笔沾染颜料了。 修长与狰狞。 苍白和胀红。 冷静平稳和情动发抖。 视觉冲击实在是太过强烈,沈疾川本应该闭上眼,可面前镜中画面好似有一种令人难以抵抗的魔力,磁石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勾引他。 梦中的‘我’就是在勾引他。 他的呼吸节奏跟随着‘梦中人’的节奏,他是忍耐还是愉快,全被他人掌控。 可他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盯着镜中那只手,看着原本干净的指缝逐渐变得泥泞。 就这样被他弄脏了。 这带给他一种奇异的兴奋感。 沈止:“嗯?” 他感受到了变化,冷清的眉眼间再次浮现装模作样的忧心:“别再胀了,再胀炸了怎么办。”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压抑的呼吸,和一声简洁的催促:“快点。” 沈止很知道他。 沈家隔音效果很差,他平时能忍则忍,担心弄出动静,忍不住了才会藏在被子里很粗糙的随便一弄,他不会太多技巧,不求舒适,只求快点解决。 时间久了,就养成了压抑呼吸的习惯。 除了心跳过速时呼吸会显得粗重之外,其余一点声音也不会发出。 沈疾川汗水划过额角,再次催促:“你快点。” 沈止低声道:“你乖一点,我手臂很累的。” 他捏住沈疾川的后颈,“往前走。” 沈疾川往前走了一步,差点腿软跪下去,还好被沈止右手拽住,他一激灵,立马站稳。 稳住后又听沈止道:“再往前走。” 再往前走就贴着镜子了,沈疾川心想不对,难不成这梦中人是想让他撞墙?刚想反抗,他就被沈止往前轻推,然后摁住了他的后背,往前一抵。 沈止控制着,让他的前端抵在冰凉的镜面上,沈疾川头皮一麻。 一股难言的酥痒极速攀升,他脑中一阵空白,眼前出现斑驳的色块,有那么几秒钟,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感受不到轻微抽搐的身体。 镜面被他口中呼出的气体染上雾气,失神间,他听见一道清淡的声音,叹息着说: “总算就出来了,应该不会有碍你身体健康了,小川,好点没?” 这又薄又凉的声音一入耳,身体内那股热流再次开始流窜。 沈疾川攥住他的右手:“还来。” “……还来?” 他看清了面前青年错愕的眼神。 沈止给周叔的药酒点了个赞,然后转头就演起来了,蹙眉缩手:“一次不行?” 沈疾川眉骨上全是汗,也不知道热得多厉害。 他摇摇头。 “好吧。”沈止说。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快多了。 这种氛围实在很难不让人沉沦。 沈止的理智尚且残存了一部分,他忍着不去控制少年什么时候可以,什么时候不可以。忍住了去说‘请等一下’,‘好乖’,‘忍住了,很好,奖励你的’,‘现在可以了’或者一些会流露出他控制欲很强的下-流话。 他演足了一个被弟弟强拉着欺负的兄长模样。 到最后,沈疾川浑身瘫软着慢慢滑了下去,他双膝分开,膝盖擦过镜面,和上面滑落的颜料一起,跪坐在了镜子前。 沈止也顺着他的滑落,好整以暇地蹲下。 他望向镜中,又打量着沈疾川。 好糟糕。 他再次由衷地想。 这次总归能结束了吧。 沈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温声道:“没力气了么,我扶你起来?先去冲洗一下。” 喘-息了好久的沈疾川趴在镜子上微微侧头。 看见了沈止依旧黑沉平静的眼眸。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一点点平稳下去,望着沈止依旧整洁斯文的模样,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爽和破坏欲来。 为什么自己已经这样狼狈了,这人还能这么平静? 和自己长着一样的脸,就该和他此刻一样糟糕才是。 沈疾川喘息了片刻,开始发难。 于是在沈止惊诧的视线中,沈疾川突然转身,把他压在了镜面上, 他动作太突然了,膝盖甚至跪在了沈止的脚背上,当做禁锢,防止他逃跑。 沈止背靠镜面,坐在了地上。 镜面上的颜料沾到了沈止黑色的睡衣,整洁不再。 沈止头后仰着嘶了一声,挣扎了一下,后背抵着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 白色的颜料在他双腿和后背挣扎间被涂抹开,在镜面上白茫茫一片。 可很快,沈止就发现,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挣不开年少时自己的桎梏。 沈疾川一双眼直直盯着他,少年锋锐的眉骨此刻带着难言的性感和侵略性,他的另一只膝盖挤进沈止的双腿,手则隔着衣服禁锢住沈止的腰,像是被火燎过的铁圈。 沈止腰部攀上怪异的痒意。 地位倒转,欺负人的转眼变成了被欺负的。 他心道玩脱了,演的变成真的了:“沈疾川!停下。” 沈疾川反倒是冷了眉眼,在他的挣扎中,控制欲一瞬达到了顶峰:“闭嘴。” 说到底,他们还是一个人,但是沈止是清醒状态,可以控制自己的掌控欲,沈疾川可不是,他现在是个沉浸在梦中的热血男高,大头小头都很上头,情绪远比正常状态下要放大得多。 沈疾川:“你帮我,我也帮你。” 沈止:“……” 沈疾川并不得章法,他醉着胡乱在沈止身上摸了半天,才找到睡衣的裤子在哪,他撩起沈止睡衣的上衣,一只手拉住了他睡裤的边缘就要往下扯。 沈止也顾不得自己右手酸疼了,抓住沈疾川的手腕。 “小川,停下。” 沈疾川攥着他的手腕往上举,压在了他头顶,“说了,别乱动。” 他抓住沈止手腕的手用力。 “嘶,疼——” 沈止压抑痛呼,他右手小臂隐隐刺痛。 沈疾川一僵,除人裤子的动作停住了,他懵然的抬起头,把沈止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发现哪里有流血。 是他劲太大了?沈疾川下意识松了力气。 嗯? 沈止垂眸,右手试探着挣脱开。 沈疾川没反应。 沈止就把右手小臂的伤展露在他面前,语气轻而低。 “沈疾川,我疼。”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将伤疤递到沈疾川面前——为了保住自己稳重成年人的颜面。 沈疾川一呆,然后猛地往后跌坐,慢半拍地低下头,缓缓握住了沈止递过来的右手。 “好乖,跟我过来。”沈止见他不疯了,扶着门站起来,顺着这个姿势将他牵回了沙发。 他暂且抽了桌面上两张纸在沈疾川股-间擦了下。 他让沈疾川坐下:“现在是睡觉时间了,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擦擦,你睡觉好不好?” 沈疾川依旧是醉酒的出神状态。 沈止转身去打水,手腕却被攥住了,沈疾川的指尖那样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右手小臂身上嶙峋的伤疤。 他眼圈红着抬头看他。 “有多疼?”沈疾川声音轻极了,“梦里的我——你手臂怎么伤了呢?这样的伤没办法成为主刀医生的……你是不是很难过。” 沈止静默在原地。 沈疾川的指腹一点点抚摸过他的伤痕,他摸过的地方,都泛起了痒,沈止想往后缩,沈疾川却趁机,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 沈止还没抽出时间去洗手。 他的指缝满是沈疾川留下来的泥泞,两只脉络走向、掌纹走向全然一致的手,在客厅排灯暗淡柔和的光下交握。 一只是健康的浅蜜色,一只是瘦削的苍白。 十指相扣。 交叠的掌心摩擦间,扯出黏腻的丝线,指节上一层透明的亮液。 这本是很暧昧的触碰,可此刻,这两只手的主人都没有情动的欲望,只有酸涩一点点蔓延心间。 沈止淡淡道:“时间太久,已经不难过了。” 那些药物将他的痛苦隔绝在时间之中,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早就不疼了。 “骗人。” “明明伤都没好。我感受得到,它在流血,它还在疼。” 沈疾川抓的更紧了:“我给你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事情是很感动的事情,行为也是很戳人心的行为。 但沈止沉默一会儿:“你就这样揉?” 沈疾川又呆了:“啊,不然呢?揉起来滑滑的,你不会疼。” “……你随意吧。” 粘液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他的右手小臂也得到了更加充分的按摩吸收。 沈止按按额角,纵容的叹了口气。【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 揉手揉了许久,折腾到后半夜。 沈疾川歪倒在沙发上,终于睡了。 沈止撑不住给一个在昏睡和醉酒状态的醉鬼洗澡,把自己手洗干净,又打了热水给沈疾川擦了一遍,确保干净卫生。 换了新的内衣后浑身清爽的男高,半梦半醒间被喂了一杯温水,就舒舒服服的睡去,通身舒畅。 沈止甩了甩右胳膊,左手轻轻在充分吸收‘药效’的右手小臂处揉捏片刻,又叹了口气。 好久没这样运动了,明早不知道会不会酸。 他再次去了趟卫生间,摘下眼镜,洗了洗脸,将已经干了的,被沈疾川戳过的地方留下来的东西洗掉。 今天做了局部面膜,单只手膜。 有机会给沈疾川试试。 沈止擦干净脸,将眼镜收起来,离开卫生间。 卫生间门上贴着的全身镜照着客厅,上面干干净净,下面被画笔的浅白颜料喷了上去,后来蹭花了,成了一片雾茫茫。 他并没有清理,也没有做任何处理,甚至没有拉上遮挡全身镜的帘子,转身回屋,自去睡觉了。 沈止瞥了眼沙发上睡着的傻小子,很是坏心眼地勾了勾唇。 他倒是要看看,这小子明天想起来对他做的这些事情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 大年初二。 走亲戚串门。 大人们提着年礼走街串巷,有的乘车出远门,带着家人一起回老家。 今日鞭炮声相比于昨日就少多了,更多的是小孩子们在玩摔炮。 沈疾川清醒的时候已经早晨八点了,比他平时的生物钟晚了将近三个小时。 周老板给的是好酒,他醒来不仅不觉得头疼,还通体暖洋洋的,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好似积年重压一扫而空的那种轻松感,令他很想在被窝里多躺会儿。 手往被子里一缩。 嗯? 他睡裤呢?? 他记得他睡前好像是没脱的。 沈疾川掀开被子往里头一看,被窝里的热气铺在脸上,光滑的双腿藏在被子下面,呼吸到被窝热气的那一瞬,他脑海嗡一下子就炸了。 昨天晚上的记忆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脑袋里好像一下子被人揣进去了三个太阳,然后三个太阳在他脑袋里轰然爆炸。 沈疾川整个人都变红了一个色号,七窍开着小火车在嘟嘟嘟冒着热气。 昨夜醉酒后,半夜醒来去卫生间里,然后他干了什么? 他脱了裤子在沈哥——他敬重、感恩的沈先生家里自我安慰? 竟然还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之后他竟还把沈哥当成了他自己,硬拉着人家帮自己?!! 我靠。 这他大爷的是我做出来的事? 我沈疾川有一天居然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烫人的温度瞬间席卷了他的脸颊,沈疾川颤巍巍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再也没有那种安逸的、再睡一会儿的心思了。 不对不对。 或许是他喝醉酒了做了春梦。 这会儿他无比希望事情的始末是这样的:我,十八岁男高而且gay,宿醉糟蹋了亦兄亦友的沈先生,醒来惊恐万分,仔细一想,虚惊一场,还好是梦。 为了求证这只是个梦,沈疾川连鞋都没穿,近乎连滚带爬的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门是关着的。 全身镜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沈疾川面前。 镜面上被蹭花了的雾蒙蒙就这样映入眼中,‘梦’的后半截陡然出现在脑海,那混乱模糊的记忆里,出现了一张蹙着眉,轻喘着,挣扎着的脸,对他说:“沈疾川,停下。” “………” 沈疾川被这段记忆砸懵。 十八岁男高站在原地,脸一下子就白了。 - 纸巾在镜面疯狂摩擦。 沈疾川裤子都没穿,白着脸把上面的‘犯罪痕迹’清扫干净。 难擦得很,一晚上过去,都已经干了,费了半天劲擦干净,他又洗了拖把,把地上滴下来的水也擦净。 进到卫生间,那马桶的盖子是放下来的。 脑海琐碎的记忆又浮现了一点,是,他昨晚就是坐这儿开始的。 他甚至不小心戳到了沈哥的脸。 那微凉细腻的触感……艹,在想什么?!打住打住! 又看向脏衣篓。 里面不仅有他的内衣睡衣,还有沈哥的。 那套他第一次见就觉得很禁欲的睡衣,现在脏兮兮的躺在脏衣篓,睡裤的后面,大腿的部分,颜料干涸。 他弄脏的。 ……他是怎么弄脏的来着? 沈疾川努力回想,碎片式的记忆一块块闪过,模糊的画面随着他的清醒慢慢变得清晰。 哦。 对。 是沈哥好心帮他了三次,他却觉得沈哥那冷淡禁欲样子很不该,于是反手把人压在了镜面上。 衣服上就沾了白色。 他还有没有做别的事? 哦。 想起来了。 他还弄疼了沈哥本来就伤过的手臂。 还在那只手臂上涂自己的…… “……” 沈疾川已经淡淡的死了。 梦里的记忆在跳跃拼图,逐渐拼凑完整,他脸色也跟着拼图红一阵白一阵,比沈止的调色盘还精彩。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卫生间的窗户,一时间想跳下去,离开这个抓马的世界。 可下一秒就发现这个高度跳下去不叫谢罪,叫畏罪潜逃。 他又把窗户关上了。 - 沈止昨晚累到了,睁眼已经是中午。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一会儿,耳畔若有若无的耳鸣渐渐消失。 右手到底不跟健康人一样,昨天运动时间较长,睡了一觉起来,就算沈疾川给他揉了挺长时间,湿的都快揉干了,但醒来小臂有些发酸。 以后还是左手吧。 他趿拉着拖鞋,打开卧室的门,一开门就看见沈疾川跟条大狗狗似的蹲他门口。 沈止差点一脚踩上去,还好及时刹车。 他睁大困倦的眼:“干嘛呢,在这儿当门神?” 沈疾川就蹲坐在靠着他卧室门的墙边,不知道蹲了多久,见门开了,猛地站起来。 “沈哥。” 沈止打了个哈欠,说:“嗯,早啊。” 他走进卫生间,刚想挤牙膏,发现牙膏已经被挤好了,牙杯里的水也是温的。不知道沈疾川是能估摸出来他睡醒的时间,还是已经换了好几次水。 这小子。 沈止顿了下,牙刷沾了下水,开始刷牙。 沈疾川:“……早安沈哥。” 他将沈止迅速上下打量一番,仔仔细细瞧过了,发现没有乱七八糟的痕迹之后,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一点。 他是真的怕自己昨晚记忆不全,还做了别的更过分的事。 沈止:“早晨的题做完了吗?” 沈疾川也不知怎么就顺着他的话说了,呐呐道:“还没。” 光顾着擦镜子擦地了。 他看着沈止不紧不慢漱口的动作。 牙膏的白沫在唇边若隐若现,就和昨晚指缝里溢出的白一样。 “……”沈疾川骂了自己一句荒谬,怀着无比愧疚的心情,道:“沈哥,昨天晚上,对不起。” 沈止疑惑:“什么?” 沈疾川傻眼了,难道昨天晚上真的是梦,然后那镜子上是昨晚不小心弄上去的白粥? 他语气太平静,平静到沈疾川开始怀疑自己记忆的真实性。 沈疾川急切道:“就昨天晚上啊,沈哥你不记得了?你也醉了?” 擦干净手和脸,沈止把毛巾挂起来,扎好头发,路过门口挡路的少年时,嘴角几不可查的一勾。 他佯装无奈:“小兔崽子,给你留点面子而已,你非要说是吧。” “你是因为昨天晚上,你拉着我让我帮你弄三次的事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弄我身上了而不好意思?”浅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就这样说了出来。 沈疾川怔了几秒,脸色爆红。 “都是。” 沈疾川更愧疚了。 如果此刻地面有缝隙他一定会钻进去。 怪不得沈哥出卧室门的时候那么淡定,原来是不想提起来让他尴尬,或者是说,让他们两个都尴尬。 沈疾川闭着眼:“对不起,沈哥,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要是觉得恶心,你骂我打我都行,我真的没想到我喝醉后会做这样无耻的事。我真的没脸在这待了,要不是想着道歉,我早就滚了不在这里碍你的眼,我简直就是混蛋……” 少年眼睫抖着,一字一句,数落着自己的不是。 他话里的‘恶心’两个字让沈止眼里笑容淡去。 本想再逗一下,看看沈疾川脸红的可爱表情的,可现在倒是不想了。 他喜欢看他害羞纠结,但不喜欢这张脸上露出这样难堪的神情。 他看着心里不舒服。 “撸了一下而已。” 沈止打断他一股脑的道歉。 “………” 一片寂静中,沈疾川茫然睁眼。 沈止补了后一句:“又不是上床了。” 沈疾川被他的话惊住了。 “可是我还压着你,把你睡衣弄脏了。” 沈止蹙眉道:“弄身上了而已,又没弄到了肚子里面去。不用大惊小怪。” “………” 沈疾川惊呆了。 难道只有弄肚子里面去了才不叫大惊小怪吗? 过了一会儿,沈疾川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说:“沈哥,你不用宽慰我,你觉得烦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这样……想方设法地把事说得很小,维护我的廉耻心和自尊心。” 沈止不解:“本来就不是很大的事情。怎么了,你什么表情?好像你把我搞怀孕了似的。” 沈疾川沉默了。 “虽然昨晚你是有些强硬,惊到我了,但……”沈止沉吟片刻,“男孩子,血气方刚,挺正常的,昨晚你又喝了酒,我们长得一样,你自然对我没那么多戒心。” “而且都是男人,你叫我哥,我又是你老板,帮你一下没什么。难道你还要对我负责?” 他像是令男同绝望的直男,宽容的好似圣父下凡,整个人都闪烁着圣洁的光辉。 沈疾川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此刻看沈止的眼神像是看一朵小白花。 沈哥到底知不知道男人的阴暗面? 有些男人诡计多端起来真的会不择手段,尤其是男同。 沈疾川十六岁的时候借着在熟人网吧帮短时工的机会,逛过男同论坛,有些言论和图片实在是恶臭。 许多人都是面上装的多无辜多纯情,实则目的就是想把人钓到床上去。 他昨晚都那样了,沈哥还不觉得有什么。 这要是在男同论坛里,沈哥被吃干抹净后恐怕还得给人说一声:谢谢,辛苦了。 又或者对方再装个惨,沈哥说不定还会安慰人家。 在这方面,沈哥实在是太单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