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女配看见弹幕后》
1. 弹幕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草木生芽的好时节,露幽山自是不能免俗,被泼了满山层层叠叠的新绿,一派生机盎然。
山脚的镇子也是人头攒动,街道上吆喝声不绝于耳。
“辛怜?辛怜!仙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好了没呀?”
清脆的少女声线穿过半掩的门扉,一只桃粉色布鞋踩在年久失修的门槛上,“吱呀”一声响,大片的日光登堂入室,空中漂浮着的细小灰尘无处遁形。
“噢,来了。”
正和缠在脖子上的草蛇搏斗的辛怜赶紧应了一句,猛地发力,把这妄图绞死她的坏家伙一把拽下来,恶狠狠地摔向墙角后,才拖着脚步懒懒走出里屋。
看清扒着门扇堵在门口的娇俏少女时,辛怜被日光刺得眯了下眼。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可把门口的刘小荷惹急眼了。
仙门大比十年才举办一次,谁也没想到能选在露幽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也算是蒙受了仙家恩德,镇子上每个人都掰着指头数日子,迫切期待着这场盛事。
可恶的辛怜,居然一点都不重视。
好气!
刘小荷精心涂了口脂的嘴巴紧紧绷起来,再也看不下去辛怜松散的发髻和下颌残留的泥垢,她跺了跺脚,冲过去。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辛怜忍受着头发被鼓捣时偶尔拉扯出的刺痛,面无表情地擦掉下颌处因为采菌子被绊倒而沾上的泥,慢悠悠说道。
“不行,这可是几辈子都难遇上一次的,你必须陪我去!”
提到仙门大比,刘小荷眼睛都在发着光,情绪饱满,语气里蕴含着无限憧憬。
“仙人诶,那可是真的仙人诶!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一个仙人呢!”
辛怜扯扯嘴角。
——其实我好像也是个修仙的?
没多少信服力的话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竟,话是眼前这些自称是弹幕的东西说的,真实与否尚未可知。
【编剧是不是有病,一定要给男主搞个白月光出来恶心人吗】
【男女主感情本来就不稳定,这下好了,我们青青肯定该以为自己是替身,少不了虐的,友友们准备好纸巾吧】
【狗男主本来就是把我们青青当替身的吧,让女鹅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省的越陷越深】
【什么逆天玛丽苏人设,三界大佬全都把她当白月光,要不要这么偏心】
【他爹的编剧死了,编剧亲女儿辛怜更是死透了】
……
辛怜心中哀叹。
从昨晚吃了那颗平平无奇长相低调的菌子开始,这些弹幕就没消停过,断断续续出现在她眼前,看得见摸不着,有形无质。
而且,大多是骂她的。
辛怜记得自己是三年前来的露幽山,在这间无主的房子里住下,靠采买草药为生。
初来时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友无朋,只有同病相怜的一条小草蛇与她为伴。
弹幕却说,她原先是仙门中人,是问山剑宗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女,因为重伤失忆才流落至此。师门痛心于她的离世,另寻了一位和她相像的姑娘禾青青,千娇万宠地呵护着。
禾青青被称为女主,而她被称为女配——白月光女配。
她这个未亡人的出现,将不合时宜地带来许多争吵与眼泪。
但也正因为她的死而复生,才让原本对她耿耿于怀的三个男人认清楚了真心,转而投入和女主禾青青的虐恋情深中。
用弹幕的话说,白月光终究不敌朱砂痣。
她零落成泥,禾青青大获全胜。
听着就很郁闷。
辛怜自认是个善茬,没打算回去掺和这许多人的爱恨情仇,那问山剑宗显然会来参加今天的仙门大比,最好的避让方式就是闭门不出,呼呼睡大觉——但之前又确实答应刘小荷来着。
难办。
心念百转间,刘小荷的一双巧手已经把她收拾妥当,甚至给她也抹上了口脂,气色瞬间好起来,看不出是一宿没睡的倒霉蛋。
脸蛋被轻轻拍了拍。
“太美了。”刘小荷捧着她的脸,满意地端详片刻,视线顺势向下,脸色一变,“呀,你的脖子怎么回事,受伤了?”
说着就用手去摸那道勒痕,细细一条,攀在辛怜白净的颈间略显狰狞。
“没事,过会儿就消了。昨晚回来太晚,忘记喂吃的,逆子发疯呢。”
垂眸扫一眼,逆子已经爬上了她的腰,嘶嘶吐着信子,像是听懂了她的斥骂,眼神不善。
辛怜也呲了下牙。
吓唬人嘛,谁不会。
“你也是心大,别人都是养阿猫阿狗,你却留个这玩意在身边。”
刘小荷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还是会本能地发怵,不禁后退两步,招呼她,“走吧,我们去占个好位置!”
辛怜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
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去看比赛的,跟在人流后面,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镇子东边的碧波湖。
辽阔的湖面上升起悬浮的石台,周围雾气氤氲,仿如仙境。
绕湖一圈设了灵力屏障,防止修士比拼时误伤观战的百姓。
辛怜被拽着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终于找到了视野极佳的位置,放眼望去,擂台之上的景象一览无遗。
白胡子仙人在宣读文绉绉的告诫。
各大宗门的年轻弟子无心听场面话,有个别不正经的,对慕名观战的的良家姑娘们抛媚眼,惹得人群阵阵哄笑。
身后不远处,还有卖糖画的老伯扯着嗓子吆喝。
“辛怜你看,那个就是问山剑宗的弟子,人们都说是天下第一剑宗,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气质非凡!”
听到问山剑宗四个字,辛怜注意力回拢,看向正上场的那位穿白衣配银剑的男修。
弹幕也像是被刘小荷一嗓子嚎醒了。
【我去女配能不能别来碍眼】
【啊啊啊青青要受伤了怎么办我不敢看了】
【女配滚啊,如果不是你在这,仙君怎么可能不先去把青青抱回去,这本来就该是两个人难得的独处机会】
“仙君……”辛怜口中喃喃,“苍凌仙君?”
刚巧问山剑宗弟子一式漂亮的剑招结束比赛,周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喝彩。
刘小荷没听清,侧过耳朵,扯着嗓子喊:“你刚刚说什么?!”
辛怜摇摇头,没再说话。
弹幕却愈发猖狂。
【什么情况,女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叫仙君的名字】
【不是要回到宗门之后才恢复记忆吗,她搞什么鬼】
【感觉苍凌仙君这四个字从她嘴里念出来都变得恶心了,白莲花的姿态摆给谁看,求闭嘴】
【啊啊啊青青、青青上场了】
【我为青青举大旗,看谁敢与她为敌】
辛怜还没来得及窝火就赶紧抬头,她倒要见识一下这禾青青到底是何许妙人也。
打眼一看,柳叶眉,鹅蛋脸,樱唇杏眼,粉面桃腮,乌发里绞着青绿色发带,编成俏皮的麻花辫,随着她出招的动作在身前身后活泼跳动。
分明穿着同刚才那名弟子一样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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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仙袍,天真灵动的性子却由内而外,给统一制式的衣裳涂抹上了独属于她的色彩。
多讨喜的姑娘。
辛怜暗想,跟她简直是两模两样。
【靠,你们看女配这个眼神,嫉妒,阴暗,一看就是坏胚】
【死女配,肯定这个时候就已经记恨上我可爱招人疼的女鹅了,难怪后面对她那么狠毒】
辛怜恨恨抓了一把缠在腰上的草蛇。
草蛇吃痛,喉咙里发出嘶嘶声。
“说你呢,一肚子坏水!”
她戳着草蛇的脑袋发泄。
腰上力气骤然加重,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拽着她往旁侧去,踉跄几步才站稳身形。
忽而抬眼,一杆长枪将将擦着她眼角划过。
枪身铿鸣,将周遭的喧哗屏蔽一瞬。
下一刻,干净、利落地捅穿了一个男人的脑袋,白进红出的瞬间爆发出强横的冲击力,将百姓哗啦冲散,直串着那具尸体深深凿进了后面的树干中。
辛怜和同样面色茫然的刘小荷对上视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惊惧与恐慌。
死一般的寂静后,熙攘的人群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救、救命——杀人啦!!”
承受能力弱的径直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场面顿时乱了套,一个个东溜西跑,你推我攘。卖糖画的老伯被撞倒,摊子被掀翻,烧热的糖浆流了一地,滋滋冒着热气。
辛怜没有慌忙逃窜,扭头去寻长枪的来处。
碧波湖中央,氤氲的雾气掩映之下,始作俑者负手立在原地,唇角带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人们脸上的恐惧。
他用手指抚摸下颌,轻柔勾了两下指尖,将脸皮撕扯开一小块,继而寸寸剥落,露出朴实的假面伪装之下,妖冶阴鸷,却眉如琢眼如画的真容,眉心一枚血红魔印逐渐显现,成绺的魔气围着他身周盘旋。
“大胆魔族!”
有反应快的修士怒喝一声,仙门弟子纷纷举剑相向。
他们离擂台尚远,尽管群起而攻之,可魔气动荡,碧波湖瞬间被激起千波万浪,水势汹涌,难以横渡。
辛怜透过水浪间的缝隙望过去,那魔族阴冷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禾青青,面容扭曲。
“你是魔界大护法莫绝!”禾青青捂着汩汩流血的左肩连连后退,她被长枪之势波及,忍痛斥道,“为什么要来破坏仙门大比?!”
莫绝嘴角噙着讥笑,看禾青青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件死物。
“还需要理由吗?”他幽幽开口,“自然是心情不好,想耍人玩咯。”
又一杆通体暗黑的长枪在他手心凝结,枪尖释放出致命的威胁,饶是隔了大半个湖面,辛怜依旧能够感觉到浓重的杀意。
禾青青看着那么娇弱,她能挺过吗?
难说。
鬼使神差的,辛怜大吼:“苍凌!”
喊完就拽着快要晕厥的刘小荷拔腿狂奔。
耳畔风声呼啸,辛怜担惊受怕心跳如擂鼓,仍旧不忘摸一摸腰间的草蛇,摸到熟悉的凉滑触感才安心。
刚才惊天动地一声吼,似乎看到那个魔族的动作迟了片刻。
但愿这禾青青能抓住机会死里逃生吧。
半个时辰前还热热闹闹的长街此时一派萧瑟,家家户户紧闭门扉。把刘小荷完好无损的丢还给她爹娘后,辛怜一刻不敢耽搁地往自家小破屋赶。
穿过最后的巷角时,她一时不察,直挺挺地撞上一堵坚实的墙。
鼻腔里瞬间涌上来酸冲交加的脆痛感,激得辛怜眼泪汪汪,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半天没缓过来。
“摸够了吗?”
2. 跑路
额头紧贴着的地方轻微震动,传出浑厚的男声。
稀奇,墙也能说话?
辛怜受惊后撤,却被不容拒绝的力道捞住了腰。
是个男人,个子很高。
腰间的草蛇嘶嘶吐信吓唬来人,被他扫了一眼,化为眸中的一抹不屑。
辛怜看清了他的长相,五官锋利,棱角分明,眉骨如刀削般斜飞入鬓,眼型狭长,瞳色暗红,最为惹眼的当属眉心一枚血红色魔印,形状似芙蓉花,很好的中和了满身的肃杀之气。
完蛋。
辛怜心里凉凉。
怕不是跟刚才那个魔族是一伙儿的,放了假消息唬人,如何还能活命?
她咽了咽口水,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男人岿然不动,就着这样的姿势,把着辛怜细腰的手紧了紧,冷冷开口:“你果然还活着。”
“?”
愣个神的工夫,弹幕卷土重来。
【真在这演玛丽苏呢,这什么鬼姿势,霸道魔尊爱上我的戏码也太老土】
【狗男女,青青冒着生命危险除魔卫道,你们在这卿卿我我,不要脸】
【原著里面这女配不是在碧波湖被吓傻了瘫在地上等仙君来救的吗,怎么自己先跑走了,还有渊吾也没出场这么早吧】
【剧肯定改编了,诶,说不定仙君去保护青青了呢】
魔尊?
渊吾?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联想到之前的弹幕,辛怜半颗心放回肚子。如果弹幕所言不假,小命应当还不至于丢。
“你——”她斟酌着措辞和语气,“我们之前认识吗?”
渊吾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无功而返。
他叹了口气,面容上浮起一丝心疼:“我原就在想,你若还活着,定然是意外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过去,所以才一直没来找我。”
“我早该想到的,幸好,幸好还不算晚。”他松开辛怜,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稳稳站好,说道,“跟我回去,到魔界,我会帮你恢复记忆,好吗?”
好个鬼。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的手下大开杀戒,倒真要以为这是个良善的主。
紧急思索着脱身之计,辛怜的呼吸都变得缓慢,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怎么了?”
渊吾贴心发问。
“去魔界的话,我家里还有些东西需要带。”辛怜转身就溜,留个僵硬的后脑勺给他,“你就在这里,等我回去先收拾一下。”
身后不曾响起脚步声,想是渊吾没有跟着来,辛怜心下稍安,但仍不敢放松警惕,越走越快,步子越迈越大。
近路有魔尊挡着,只得绕个大弯,好在有惊无险。
她刚跨过门槛就反手插上门,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搬来堂屋正中央的木桌抵在门后,四把木凳尽数堆叠其上。
做完这些,才松了口气。
“避避风头再回来吧。”
说着,腰间闹出磨蹭衣料的动静,辛怜眼都不眨:“不许有意见,你跟我走。”
忽而瞥见掉落在地上的一条青蛙腿,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少天,都已经风干了。
她蹲下去,假装擦拭布鞋侧边沾上的灰,瞅准时机将那青蛙腿捏起来,二话不说就往草蛇的嘴巴里塞。
浪费可耻,断不能骄纵这畜生。
草蛇配合地张开嘴巴,咬住一角,头轻盈一摆就将那半边都沾了泥的青蛙腿甩到门槛边。
“嘿你!”
辛怜皱皱眉,“不是饿了吗,给你吃的你还不乐意。”
她嘴里嘟嘟囔囔,数落它的不是。
第一次见到这条草蛇是在三年前。
辛怜刚到来到露幽山,听镇子上的人说有凶物伤人,本着一颗善心,她自告奋勇,推开了荒屋的门。
经久未修的门轴发出令人牙根子发酸的吱嘎声,空气中飘着一股霉味,混杂着少许香灰的气息,显示这座屋子的原主人是个虔心向佛的人。
就在脏污糟乱的供台上,盘踞着一条令邻里闻风丧胆的巨——
?
巨普通巨常见巨好欺负的小草蛇。
辛怜嘴角抽搐,一把鱼苗轻易收服了凶物。
从此她住了进来,留这草蛇在身边作伴。
虽然偶尔不听话,许多个夜晚还大逆不道爬上床榻,意欲绞死主人重获自由身,但,总的来说,是个有灵性的家伙。
不止。
是太有灵性。
灵到生气时瞳孔会变成竖直的,还隐隐能看见淡金色光芒。每每这时,辛怜都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毕竟草蛇昼出夜伏,瞳孔长得圆溜溜才对。
想到这,辛怜叹了口气,认命地从罐子里掏干净的鱼苗。
“我真是欠了你的。”
别家养的蛇都不在乎吃的干不干净,有的吃就行,偏偏她家这只,过了夜的食物都不肯沾,活得比她这个人还娇气。
草蛇倨傲的脑袋终于肯垂下些,将辛怜掌心的两条鱼苗咬进嘴里。
-
需要带的东西不多,主要就是攒的血汗钱,辛怜数了数,拢共有三四两银子,够活个一年半载的,便没再磨蹭,打算即刻跑路。
站在后墙的窗子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留恋,回头最后扫了眼从无到有亲手布置起来的堂屋,一咬牙,抬手推窗。
窗外春光乍泄,桃花正灿烂。
比桃花更灿烂的,是美到雌雄莫辨的容颜。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站在窗前的男人口中念着这样的诗文,凝白如玉的指尖拈起两三片飘落在窗棂的粉白花瓣,轻轻撒在辛怜发顶,抿唇,莞尔一笑,看着辛怜,补齐了最后半句。
“宜其室家。”
辛怜自然明白诗文的意思,登时一口滞气堵在喉头出不来。
【靠靠靠,怎么还是女配的剧情,我要看青青,给我看青青,到底谁才是女主】
【这么做作油腻的妖王,和女配简直是绝配,烂男贱女一胎八个】
【这个季臣是不是养了十八房美妾来着,女配算是他看上的第十九个了吧,要我说,种马男就该被踢出决赛圈,凭什么和女主有对手戏】
【可是妖王实在美丽,朕心乱了】
辛怜发愣,明眸直勾勾盯着看。
桃花含情目,顾盼间似有水波流转,眼尾似三月桃枝,肆意上挑,薄薄的唇总噙着笑,唇角下方还恰到好处地生着一颗美人痣。
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出倾国倾城之貌,难怪用风流二字形容,这样的一张脸确实有风流的本钱,招蜂引蝶实乃天赋所致。
不过十八房是不是太夸张?
季臣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为自己的绝世容颜折服,扬了扬好看的眉毛,似笑非笑着打趣:“你我许久未见,竟看呆了?”
“小怜儿,你可让我好找。”
他撩了一把发丝,凑上前,眼神微动,“哎唷,谁给你涂的口脂,我们小怜儿哪里用得上这等俗物?”
说着就要伸手去抿辛怜的嘴唇。
辛怜眨了眨眼,一把将窗扇合上。
咣当——窗户纸上积的灰尘都被震了下来,呛得辛怜连咳几声。
刚糊弄住一个魔尊,又来一个妖王,这是存心不让她好走啊!
辛怜心中焦躁,草蛇却顶了顶她的手腕,示意她正门的方位。
“不行,会被看到的。”
如果那个魔尊真的傻傻站在原地等她,从正门出去必然会打上照面。
草蛇又顶了顶她。
“说了不行就是……”
话没说完,门被人轻叩两下。
草蛇仰头看着她,似乎是说她误会了,它想要提醒她门外有人。
肯定是渊吾发现被耍了,来找她算账,辛怜心道,不知道这两扇木门能否拦他一时半刻。
正估摸着,门外人说话了。
“阿怜。”说话的人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在里面吗?”
声线清冷自抑,字字如寒玉坠潭,听不出什么情绪,尾音却明显带着几分颤。
不是魔尊。
是谁?
辛怜咂摸着胸腔中涌上来的感受,熟悉又陌生。
腰间的草蛇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不安,将脑袋靠在她腰窝的位置,贴得更紧了些。
辛怜没有回答外面那位的问话。
里屋墙上还开着一扇窄窗,挤挤倒是能钻出去,就是得蹭一身灰。
她放轻了脚步。
刚挪两步,眼睁睁看见用来堵门的桌椅板凳开始动了,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们一件件搬起,放在旁边,动作轻柔稳妥,生怕吓到屋里的她。
紧接着,穿堂风闯了进来。
门外的人白衣胜雪,端然而立如独鹤孤松,面似白玉眼若寒潭,幽深的眸子里缀着褪色般浅淡的瞳仁,不苟言笑的脸让屋里的空气都变凉了不少。
幸好有身后的日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轮廓,消解了少许生人勿进的距离感。
辛怜的发丝被吹得向后飘扬。
她想,她或许知道这个人是谁。
【仙君!啊啊啊我恨,还是把我们青青抛之脑后,屁颠屁颠来找这个女配了】
【凭什么这么多男人围着她转啊,一个女配比女主派头还大】
【放心吧前面的,这女的得意不了几天,到时候还不是被青青踩在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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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贱啊,怪不得刚才在碧波湖莫名其妙喊仙君,原来是打算把人引到自己家来啊】
【男主也贱,跟个狗似的,人家一吹哨你就汪汪汪,连自己亲徒儿的生死都不在乎了,看你到时候怎么跟青青交待,准备追妻火葬场吧】
每次涉及到苍凌,弹幕骂的就最凶。
苍凌仙君,弹幕提及最多的男人,她的师尊,她的心上人,她与禾青青针锋相对直至你死我活的导火索。
“小怜儿,就那样粗鲁地把人家关在外面,让人家好伤心呢。”
身后传来季臣的声音,他已开窗进屋来,走到辛怜身侧站定,扫了苍凌一眼,懒洋洋的语气里不难察觉出敌意。
“呦,仙君怎么有空到这小破地方来?”
“寻人。”
苍凌跨步越过门槛,声线平稳。
“这不是巧了!”季臣挑了下眉,目光变得玩味,“仙君身后那位,恐怕也是同样目的。”
辛怜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渊吾沉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另外两人都不存在。想来是从小背囊看出她逃跑的意图,他面色更沉,缓缓开口:“为何欺骗本座?”
“我……”辛怜支吾不语。
“当然是打算和本王回万妖殿喽!”季臣侧过脸瞥了惶恐的辛怜一眼,又扫过沉默的苍凌,迎上渊吾不善的眼神,嘿然乐道,“本王的万妖殿堪称世间极乐之地,你那魔宫又老又破又无趣,谁稀得去?”
渊吾冷哼一声,魔气逼近,辛怜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汹涌魔气被季臣四两拨千斤化解掉。
“凶死了。”他轻拂袖口,说笑的语气,眼神中却显露杀机,“把我家小怜儿吓着了,蠢货。”
“辛怜。”渊吾的目光重新回到她面上,直截了当地问,“仙门伤你至深,你可愿随我入主魔宫,从此再不看人脸色?”
“啊……”辛怜做出犹豫神态,“我……”
她视线飘忽,往旁侧稍微游移了几寸,就对上另一道目光。
苍凌注视着她,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
“婉拒了哈。”季臣适时插嘴,带笑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草蛇上,呵呵笑了一声,“小怜儿,你怎么养了这么一只……丑家伙,不如跟我回万妖殿,我那儿的长虫个个都是光滑莹润,任你挑个百八十只的。”
辛怜连连摇头。
蛇不嫌家贫,她总不能嫌蛇丑。
苍凌这个时候叹了口气,从腰间取下一块云水蓝玉佩,拇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
“阿怜,你受苦了,是为师没能保护好你。”他托着那枚玉佩,递到辛怜面前的时候,手指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这是你的问山玉,还好……还能有物归原主的这一天。”
凡问山剑宗弟子,入门那天,都会被授予一块问山玉,是认可,也是庇佑。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均聚集在这玉佩上。
辛怜慢腾腾伸手,作势去取。
脚下却已然做好冲刺的准备,只待虚晃一枪后,夺门而逃。
然而天不遂人愿。
刚有冲势,腰上骤然加重的力量勒得她一个趔趄,险些脸朝地栽下去。
事态紧急,她没工夫细究这草蛇的异常,又怕引起注意,只能用手轻轻拍打,让它松开些。
哪知这畜生非但不松,还越缠越紧,紧得辛怜不得不仰起脸来喘了几口气,根本无暇逃跑。
辛怜在心里怒骂。
好。
你无情,别怪我不义。
她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砸在蛇身上。
咦?
触感好像不太对劲。
再扇几下。
反冲力震得她手麻。
辛怜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蛇身已涨大了数倍,黝黑的巨型鳞片紧密咬合,在鳞片的边缘处,淡淡的金光一闪而逝。
这、这还是她那条不过二指来宽的逆子吗?!
辛怜心下惊骇,只能向身前的三个男人求助,竟然看见他们面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了警惕和戒备。
不是吧。
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吗?
她心如死灰,偏巧腿有些麻,就稍微挪了挪,不知道踩到什么,很丢脸地打滑了,整个人向后摔去。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腰被熟悉的力道缠上,凉意弥漫间,她被一双手稳稳地圈在了怀里,后背贴紧身后人的胸膛,以一种亲昵过头的姿势被禁锢,动弹不得。
耳畔有人缓慢吐息,寒气冻得她打了个激灵。
“都不好。”
男人微微掀起眼皮,阴冷的视线犹如毒蛇一般缠绕上对面三人的脖颈,声音里充斥着戾气。
“辛姑娘说了,余生,只愿与我共朝夕。”
3. 对峙
苍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本命剑出鞘,直逼男人面门。
“放开她。”他沉声喝问,“你是何人?”
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可惜只出现一瞬,他没来得及捕捉。
另外俩也没干站在一旁看戏,魔气和妖气左右夹击。
“呵。”
男人轻声嗤笑,身周爆发出冷冽的寒气,将三道攻击悉数阻拦。
他将下巴搭在辛怜发顶,感受着怀中人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体,满意地勾起唇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如去问问你们问山剑宗的老祖宗,问问那个女人,我是谁。”
苍凌脸色大变,他的皮肤原本就白,这下更是惨白。
“你是……”
“黑龙,玄漾。”
他把这几个字咬得极重,话音未落便凌空跃起,右手迅速捞过本命剑,反握剑柄,剑尖在顷刻间蓄积起雷霆万钧之势,对着玄漾身前的护体灵力狠狠刺下。
剑光噼啪,与不断外涌的森冷寒气交缠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渊吾和季臣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辛怜后知后觉挣扎起来,又惊又惶地去掰腰上的手臂,手指头用力到泛白,却根本无法拉开半寸。
玄漾?
龙?
?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扮作乖巧无害的草蛇模样欺骗于她?
可恶。
“放开我!”她扭着脖子仰起脸,神情愤愤,“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们大可自行解决,何苦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玄漾笑得胸腔连带着肋骨都震动起来。
震感顺着两人紧贴的部分传到辛怜的背上,她只觉头皮发麻。
“弱女子?”玄漾略微垂下头,嘴唇差一点点擦过辛怜的额角,他反复嚼弄着这三个字,“弱女子,哈哈哈——”
怕玄漾情绪失控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季臣连忙开口打圆场。
“小怜儿如今根基毁损,说是弱女子也不错,阁下贵为龙族之首,想必不会多有为难。”
自从仙界设下缚龙大阵以来,已有千年没听到过龙族的动静了,没想到今日一下子就遇上个狠角色。
季臣暗自思忖着应对之策。
龙族是天地的宠儿,生来就有着极为强悍的实力,能够在成王败寇的厮杀中坐稳王座的黑龙玄漾更是其中翘楚。
或许他们三人合力能够取胜,但辛怜的命,他们保不住。
硬拼不可取,唯有谈判。
他传声与苍凌和渊吾,得二人点头,才继续道。
“我等无意同阁下为敌,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凡事都好商量,是吧?”
为表诚意,他先收了妖力。
渊吾紧随其后,将嗜血肆虐的魔气召回。
苍凌这边就没那么好收手。
他自小修习千钧一剑,剑气凛然,杀招既出,非死即伤,断不是卸掉灵力那么轻松,需得他自伤一招。
季臣知晓,并没有催促。
雷光接连迸现,苍凌迟迟没有收剑的意思。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对峙着。
辛怜的命也就被悬挂在刀尖。
“苍凌。”渊吾皱眉提醒。
他不为所动,继续凝聚灵力。
“苍凌!”季臣失声怒喝。
他全当作没听见,眼里只有玄漾的项上人头。
“你看,你的好师尊就是这样不珍惜你的性命,要拉着你和我同归于尽呢。”
玄漾伏在辛怜耳边低语,一手拦腰,另一条胳膊绕过她的肩颈,说完这句挑拨离间的话后,抱着辛怜猛地转身,同时护体寒气尽收。
一瞬间天旋地转。
辛怜听见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
“混蛋!”季臣甩出一道妖气劈向苍凌,气急败坏地冲苍凌大吼,“那是共生咒,你要杀了辛怜吗?!”
就在玄漾钳制着辛怜转身的刹那,眉心闪过一道复杂的符文,季臣见多识广,一下就认出那是失传禁术共生咒。
中咒双方生死相系,魂魄相连,一人死,另一人绝无法独活。
“什么?”
渊吾震怒,正欲出手将一意孤行的苍凌擒拿,却听外面有动静。
魔气争先恐后钻出门外,片刻后,绞着一个人的脖子回来邀功。
“苍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满腔的怒火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渊吾对苍凌找来的这个替身女不满已久,今日仙门大比,正是他指使莫绝乔装上场,为的就是取禾青青性命,要她为鸠占鹊巢一事付出代价。
没有人能够取代辛怜。
苍凌该死,替身也该死。
但现在,禾青青有别的用处。
眼下他就一个念头,绝不能再让辛怜出事。
三年前缚龙大阵松动,苍凌将她推出来做牺牲品,而今黑龙现世,苍凌再次不顾及她的生死。
休想。
大手一挥,成绺的魔气得到主人的命令,将战利品甩向苍凌脚边。
苍凌余光扫去,立时慌了神。
被粗暴地摔在他面前的,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徒儿。
平日里总是轻盈灵动如鸟雀、爱说爱笑也爱闹的禾青青,此时却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手掌心紧紧攥着磕碎一个角的问山玉。
“师……尊……”
禾青青失血苍白的嘴唇翕张,吐出的音节破碎零落。
“青青!”
苍凌匆匆捏诀,反手一掌狠狠击在左肩。他“哇”地吐出一口血,这才收了剑光,猩红着双眼厉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渊吾不语,冷眼凝视着禾青青染血的裙裾。
拔剑的动作牵引着玄漾的身体后仰了半寸,呼吸也有片刻停滞,化作一声闷哼,飘进辛怜的耳中。
很快,散漫的轻笑声在辛怜耳畔漫开,肩颈和腰间的桎梏随之解除。
她立刻矮身逃脱,慌不择路躲到了季臣身后。
猛然间失去了支撑,险些站不稳当,玄漾的身形晃了晃,缓慢转过身来,阴冷的目光在辛怜身上停驻。
辛怜缩了缩脖子。
季臣不着痕迹地轻挪半步,绛紫色织金长袍骤然充斥了辛怜的视野。再加上她本来就瘦,整个人薄的像是能被风吹跑,这样几乎被他完全挡在身后。
该说不说,还挺有安全感。
玄漾微眯起眼,瞳仁收缩了少许。
这时,铺天盖地的弹幕再度出现。
【我们青青!女鹅伤的好重我心碎了呜呜呜,仙君你快抱抱她】
【居然让青青亲眼看到这样的一幕,原来她的师尊没有及时赶到救下她,是因为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打算旧情重燃】
【可是仙君看到青青就立马收招了诶,男人吐血是好文明,为了心爱的女人吐血更是】
【渊吾超雄男吧,你这样对待青青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我记得玄漾没有这么早就现真身啊,他被不知情的女配带回宗门,想要伤害青青,被仙君发现就地正法来着,哪有这么多戏】
辛怜眼皮跳了一下。
弹幕刚才一直没有出现,禾青青来了之后才——
对了,禾青青。
辛怜从季臣身后略微探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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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看见苍凌正把伤重的禾青青抱在怀里渡灵力疗伤,白玉般的手指替她抹去眼角渗出的泪。
虽然失忆了,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从那张清冷出尘的脸上清楚瞥见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爱怜,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手紧紧掐住,长而尖利的指甲直往里头钻,细密的疼痛让她呼吸迟滞。
苍凌,苍凌。
过去的我究竟是怎样的?
她努力回想,却记不起任何。
“既然都冷静下来了,”季臣出声打破这寂静却并不平静的局面,“就谈谈吧,总得有个说法。”
此言一出,辛怜再度缩回季臣身后。
季臣习惯性地勾起唇角:“看来小怜儿自己有主意了呢。”
见他得意,渊吾心里腾的升起一股无名火,冷声道:“她有说过吗?”
“很多时候,行动都要更胜于言语。”季臣丝毫不让,反唇相讥,“黄口小儿都明白的道理,本王以为魔尊不会不知道。”
“本座要她亲口说!”
渊吾动怒,魔气不安分地从他身后窜出,意欲强行抢人。
季臣面色一沉,甩袖迎击,身前却骤然飞来一柄灵剑,将汹涌魔气尽数格挡。
“师尊?为何……”
禾青青此时伤势已经被稳定住,她虽来得晚,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理清楚当下情形。
妖王和魔尊抢人,她的师尊却突然横插一手。
她不理解,出声询问。
苍凌没有回应。
“怎么,仙君也要抢人不成?”
季臣抬起手,将辛怜拦在身后,甩向苍凌的眼神仿佛浸了毒。
“仙君难道忘了,小怜儿如今根基毁损灵力尽散是拜谁人所赐?”
沉默了很久的玄漾弄出点动静。
他懒得听这些人扯皮,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辛怜用来给他装吃食的小陶罐。
辛怜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催她。
刚才被玄漾圈禁在怀里,他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要她带他去问山剑宗。
辛怜咬牙,正准备从季臣身后出来,就听见苍凌的声音。
“阿怜终究是剑宗弟子,剑宗亏欠她的,我亏欠她的,自会悉数弥补,不劳各位操心。”
“弥补?”
季臣被这个词进一步激怒,指着禾青青,“仙君所谓的弥补,便是让这个女人鸠占鹊巢,而你,日日夜夜对着一双与小怜儿不过三分相似的眼睛扮演师徒情深,以求得自己心安吗?”
禾青青惊得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喉头一口气没喘匀,重重地咳嗽起来。
她扒着苍凌的衣袖问:“咳咳咳——师尊,他说的,可是……”
苍凌神色如常,他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小心地扶着禾青青站起来后,才抬眼看向季臣。
“就算如此,与你有何干系?”
淡然的态度仿佛在嘲笑妖王的失态——风流成性的他竟也有脸置喙别人的感情。
季臣怒极,眼底迅速漫起暗红,盘旋而生的妖力撕扯着衣摆猎猎作响。
袖角忽然被人轻轻拽了拽。
他转过头,瞬间消了气。
辛怜被风卷起的发丝擦着他的指尖飘过去,星星点点的痒意渗进皮肉里,让他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辛怜抿着唇,一步一步走到苍凌身前站定,仰起头。
“我跟你回去。”
她说,字字珠落玉盘,清脆如山间新泉淌过青石,泠泠作响。
辛怜抬手,葱白指尖目的明确。
“带着我的灵宠一起。”
4. 问山
巍峨青山高耸入云,上达天幕下抵坤舆,如墨绿屏风横亘于天地之间,浓郁的天地灵气盘旋环绕山腰间,祥云玉带,霞光烁烁。
问山剑宗已遥遥在望。
辛怜如今灵力散尽,无法御剑凌空,苍凌便与她同乘一剑。
风声呼啸,云浪翻腾,辛怜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脚下踩不稳当,幸好有苍凌护在她身前咫尺处,替她消去一切冲力。
苍凌体贴她失忆,断断续续地同她讲述着门内相关事宜。
落后他们三尺的位置,禾青青的目光灼灼如烈焰喷吐,赤.裸而肆意,几乎要将辛怜的后背烫出窟窿来。
弹幕也格外活跃。
【果然还是回剑宗了,就知道是这样,有改编但大体还是原著走向】
【这个女配凭什么和男主共乘一剑,挨得那么近,让我们青青心里怎么想,恨死了】
【看她脸上那小人得志的笑,我真想钻进去给她一拳】
【以后恶心的地方还多着呢,全师门的白月光回归,我们青青被虐的那叫一个惨,看得我心肝脾胃肾疼,幸好最后追妻火葬场了】
【离仙君远一点啊喂,管不住手就剁了】
不过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强风没站稳,试图张开双臂保持平衡的辛怜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就攥住了苍凌的衣袖。
苍凌察觉,回过头温声询问:“怎么了?”
辛怜撇着嘴,可怜兮兮的:“我怕……”
苍凌愣了一瞬,轻叹口气,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拂下,握在手心。
“是为师疏忽了。”
他感受着辛怜发凉的指尖,愧疚之情无以言表。
弹幕不出她所料的炸了锅。
【啊啊啊好茶好贱的女配】
【青青就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看着呢】
【男主的手也可以剁吧剁吧扔掉了】
辛怜这才觉得出了口恶气,不由畅快地笑出了声。
苍凌不解。
辛怜歪头笑:“仙君看着面冷,像块寒冰似的,手却是暖乎乎的呢。”
苍凌听她没大没小的逾越之辞,在她脑门点了一下,斥道:“要喊师尊。”
辛怜从善如流:“好——师尊。那,不知道师尊打算将徒儿安置在何处?”
下方错落有致的建筑物已经清晰可见,她看到有剑宗弟子从其中一间厢房鱼贯而出,心知那该是弟子的住处。
不待苍凌回答,身后传来禾青青的嗤笑。
“自然是和我等住在一起,难不成你还想住进师尊的凌云居?”
辛怜侧过脸瞥了她一眼,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
“可我如今并非独身一人,我的灵宠——”
她的手不自觉地在腰间拍了拍。
身份已然暴露的玄漾不再伪装成灰绿的草蛇模样,如今盘踞在她腰上的赫然是一团湛黑。
“那算什么灵宠?!”
禾青青可没忘记玄漾和苍凌对峙的那一幕,回想起来仍旧后怕。
“你身为问山剑宗弟子,和龙族余孽混迹在一起,孤男寡女久居一处,说是灵宠?谁信,怕不是男宠吧!”
冲动说罢,她发觉不妙。
浓郁黑雾翻滚升腾。
禾青青脚下的剑被黑雾缠着剧烈晃了起来,险些将她抖下去。
她强自稳定心神,再抬眼,黑雾消散无踪,迎面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眸。
瞳仁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眼白泛着淡淡的青灰色,透着彻骨的冰寒,盯着她看时仿佛茹毛饮血的怪物在酝酿着致命一击。
那阴冷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扼住她的咽喉,分明没有实质,却让她一瞬间呼吸不畅。
好在苍凌及时捏诀,挡在了两人之间,替禾青青阻截掉来自玄漾的威压。
“来者是客,阿怜既愿带着你,剑宗便不会不容你。”他看着玄漾,淡淡开口,“青青年幼,言语间若有冒犯,请你多担待。”
玄漾咂摸出几分醉翁之意,目光一转落在辛怜身上。
辛怜却避开他的视线,将头扭向一旁。
言外之意很明显:我都不在意,你跟她计较什么?
玄漾眯起眼睛,嘴唇扯了扯:“我本也是想开个玩笑,仙君何必较真?不过,偌大的问山,应还是能辟出一座独院供我们二人——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吧?”
他阴阳怪气,着重咬着后面几个字。
苍凌没有回应,带着辛怜落地收剑。
眼前是一处清幽僻静的院落,隐匿在竹林的尽头,有潺潺清泉流经庭院。院里海棠开得正盛,山风吹拂,三两片淡粉色花瓣簌簌飘落,被泉水托着送往竹林深处。
苍凌告诉辛怜,这是她曾经住的院子。
三年过去,师兄弟们都还念着她,她的院落也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定期会有人前来打理。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她活着的希望渺茫,但留着这院子也算一个念想——全师门都知道,只有禾青青被蒙在鼓里。
直到此刻,禾青青才猛然了悟,原来师尊明令禁止她进入,诸位师兄弟讳莫如深的这处空院落从不是被人遗弃的废墟,它一直在等它的主人归家。
禾青青心口一阵刺痛。
在露幽山时季臣说她是替身的那些话又重重地当头砸过来。
她小跑几步,踉跄推开辛怜。
“师尊,那我呢?”
苍凌怕她跌倒受伤,伸出手扶了她一把,眼里的情绪复杂难懂。
禾青青顺势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红着眼睛追问:“所以,师尊从不允许徒儿来这座院子当值,根本不是心疼徒儿,是怕她知道之后会不高兴,对吗?”
“青青……”
“师尊给予徒儿的一切,教导也好关怀也罢,不过是因为徒儿长了一双和她相似的眼睛,师兄们将青青当作亲妹妹一般呵护着,也只是把青青当作她的替身……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
禾青青抬手指着辛怜,指尖随着剧烈而急促的呼吸不断打着颤。
她脸色煞白,猛地甩开苍凌的衣袖,转身落荒而逃。
“青青!”
苍凌没拦住她,连忙去追,忽然想起辛怜还在,又停下匆匆叮嘱:“阿怜,方才青青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她年纪小,不经事,性子委实冲动了些。你刚回来,且先安顿着,其余的事……日后再说。”
辛怜冷不防被禾青青推了一下,还指着鼻子骂,本就不悦,冷眼看着他撂下话就离开的背影,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疯狂辱骂她的弹幕也随着男女主的离开而渐渐稀疏,直至清零。
她抬脚往屋内走。
玄漾从落地起就远离是非中心,盘腿坐在旁边的秋千藤椅上看戏,见戏已散场,长腿一抡从秋千上起身,几步追上辛怜,手掌轻飘飘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辛怜转过脸看向他,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有何贵干?”
“不安排一下吗?”
玄漾的视线在几间建筑上流连一趟,落回辛怜面上,意思很明显。
他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懂礼,借住别人的地方,总归要问问人家的意见。
“你还真把我当主人了?”辛怜面露讥讽,随意指了间最偏僻的低矮狗窝,“既然这样,喏,你就睡那儿好了。”
语气也跟打发狗似的。
玄漾不想计较辛怜的无礼,毕竟相识三年,她一直都是个不讲理的家伙,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
习惯了。
他只是意外,没有想到苍凌对她来说居然这么重要,以至于苍凌追着那替身女离开后,她的心情显而易见的差。
她不高兴,他便愉悦。
她越烦躁,他就越要给她找不痛快。
压在她肩膀的手骤然加重了力气。
“你做什么!”
辛怜吃痛皱眉,想要甩开,却被肩上的力道压制得无法动弹。
玄漾脚下稍微挪动几寸,拉近了距离和她面对面站着,另一只手缓慢抬起,天生寒凉的指腹柔柔扫过她的面颊,贴心地将几缕散发拨到她耳后挂好。
两根手指顺着下颌一路滑下来,倏地使力,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强行掰过脸迫使她仰头正视自己。
他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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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笃定了有共生咒在,我不能拿你怎样,才如此猖狂,打发我睡狗窝,是吗?”
“是啊。”辛怜反唇相讥,“你连捡来的破碗都不嫌弃,盘在里面睡得死沉,如今倒嫌弃这宽敞地儿了?”
“如何不嫌弃?那时我元气大伤无法化形,你百般作践,我不跟你计较。”
玄漾眼底蒙上一层戾色,将辛怜的下巴捏得咔咔响,仿佛轻易便能碾碎。
“但现在,你若还是不加收敛,我虽不杀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轻而易举的,明白吗?”
白皙修长的指节同铁钳无异,不带半点柔软地缓缓碾磨在皮肉上,硌得骨头断裂一般的疼。
辛怜痛得眼泛泪花,只能服软。
“知、道、了……”
玄漾这才松开手,长袖一甩,视线转向正前方:“我看这正屋就很不错,地基应当是由天然灵玉髓打成,啧啧,苍凌对你可真是舍得。”
他感慨着,负手拾阶而上。
辛怜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结果便宜了你这畜生……”
等玄漾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看不见人,她才敢冲里面嚷道:“我存心耍弄你是我不对,可、可这毕竟是我的地盘,你就把我赶去睡狗窝吗?”
这院里分明就这一间住人的屋子。
“别说的这么可怜,跟我欺负你似的。进来,我不介意你和我住一起。”
玄漾懒洋洋的声音从堂屋内传来,由远及近传进辛怜耳朵,听上去有些闷,有些沉,想是已经四仰八叉躺倒在榻上。
“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三年,再谈男女大防岂不是见外?”
这话很混蛋,但又不错。
辛怜索性也不矫情,大喇喇地甩手进屋去。
屋子不大,中间别出心裁地打制了半扇紫檀木置物架,视觉上显得宽敞又明亮,镂空的窗格里养着几盆绿植,被照料得很好,叶片莹绿有光泽。
左边是床榻,玄漾正很没形象地随意瘫倒在上面,右边是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博山炉和笔砚。
房内唯二的装饰便是墙上的挂画,以及窗角的风铃。
画上是旖旎桃源,落款为季臣。
嗯,倒是符合妖王的气质。
这枚暗红色风铃……
辛怜踮起脚,用手背勉强蹭了一下,风铃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魔界之物。”玄漾的声音穿过紫檀木架飘进耳朵里,“渊吾用这个能感应你的气息。”
“监视我?”
辛怜说着,又碰了碰。
清音在屋内飘摇荡开,两息之后逐渐淡去。
“好听。”她笑。
玄漾双臂枕在脑后,原本盯着天花板出神的眼睛不由瞟向辛怜那边。
以她的身高胳膊刚好能撑在窗框上,薄成一片的手掌托在腮下,小拇指指尖在脸颊无意识地蜻蜓点水,一下,又一下,素来清澈有神的杏眸仿佛没有聚焦,漫无目的,四处流浪。
玄漾盯着看了会儿,忽而坐起。
察觉到动静,辛怜转头,眼睁睁瞧着他默不作声走到案几后面,抬手将那副挂画取下来,囫囵卷好塞进案几旁边的卷轴筒里。
“你做什么?”她眉梢微蹙,开口问道,“这画里也暗藏玄机吗?”
“不,看着碍眼。”玄漾抬了抬下巴,“上面那玩意,我扔还是你扔?”
“扔了干嘛?”
“留着作甚?”
“留着……”辛怜一时语塞,“留着当个耍物。”
“噢。”
玄漾眼中倏地闪过一道金光。
辛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再扭头看,风铃已化作齑粉。
真不懂这尊大神突然抽了哪根筋。
“以后不要随便往回捡这些东西。”玄漾的语气里带着威胁的意味,“好好一间屋子弄得跟收破烂的一样。”
哪有那么不堪,明明雅致又简洁。
辛怜张嘴想要反驳,腰间的问山玉骤然亮起,淡蓝色的微光如水波纹荡漾。
一行小字显现在眼前——
阿怜,来后山灵池,为师助你疗伤。
5. 灵池
后山灵池是整座山灵气最为纯净浓郁之处,辛怜向偶然遇见的女修问路时得知,灵池是从来不允许弟子踏足的区域,苍凌却唤她前去。
罪过,真是罪过。
她打着哈哈应付了那女修的疑惑,悄摸往东南山头寻过去。
地方并不难找,虽然辛怜目前不懂如何感应灵气,但时而能看见丝丝缕缕的云雾受不知名力量牵引,她跟着走,不多时便到了。
朦胧缥缈的雾气如同一帘纯白纱帐,灵池岸边,苍凌清冷出尘的身影若隐若现。
辛怜正欲快走几步,眼前倏地飘出弹幕,她脚步稍顿。
【大猪蹄子才安抚好青青又来和女配偷情】
【好美的造景,给美术组加鸡腿】
【信不信女配恢复灵力后马上就去青青面前耀武扬威】
【仙君啊仙君,一定要为女配做到如此地步吗,不懂这群男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所谓的白月光】
【死了的白月光才是合格的白月光,蹦跶太久必定会被厌弃,这是定律】
呵。
定律。
辛怜心里冷笑。
若不是看见这些弹幕,她还真要傻傻以为那些男人心中有多么珍视她,其实不过是受制于设定,需要她来填补所谓的感情纠葛罢了。
既然上天厚待,给她开了这天眼,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禾青青那傻妞一样被轻易拿捏。
嗯,不能。
辛怜如是想着,脸上扬起明媚的笑。
“仙君。”她乖巧行礼。
苍凌知道她还未能习惯身份的突然转变,也不再纠结于一时的称呼。他朝辛怜伸手,“来,为师带你过去。”
辛怜没有犹豫,四根手指轻轻搭上去,拇指不经意间在苍凌的指背扫过,牵手不像牵手,倒像是定情时的心照不宣。
苍凌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辛怜又使了些坏,手腕下翻,将他的手拽了个结实,牢牢拉好,端的是一副义薄云天,哪还有半分方才的缱绻意味。
“走吧!”她说。
苍凌定在她面上的视线这才动了动,飘忽几个来回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散发出点点幽光。
灵池中央赫然浮现一片石台。
不,确切地说是由灵气凝结而成的落脚处,样子倒是石台的样子,看起来却虚浮又松散,当真能承受住人的重量?
辛怜狐疑地歪头打量。
没等做好心理建设,苍凌便带着她凌空跃起。
她紧闭上眼,窝囊的尖叫还未冲出喉头,脚底板就踩到了实处。
没落水。
辛怜睁眼,跺跺脚。
嘿,像踏在新生的草芽上,松软而稳当。
“那,就有劳仙君了。”
她松开苍凌的手,面对着他盘腿坐下。
苍凌也不多耽搁,亦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叮嘱道:“阿怜,你根基受损,筋脉遭受重创,借这灵池水疗愈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若是实在承受不住,便——”
“便如何?”
一道冷冽的声线猛地打断了他,明镜般的水面骤然荡起涟漪。
辛怜抬眼看向来人时,苍凌的本命剑也即刻出鞘。
“别紧张,二位。”
玄漾仿佛感觉不到脖颈上横了把剑似的,面不改色地抱着双臂,视线在两人面上流连。
“我不是来妨碍你们的。”他抬了抬手掌,示意道,“你们继续。”
苍凌眸中光芒闪烁,本命剑在他脖颈处又压下半寸。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辛怜忙开口劝阻:“仙君不用在意他,他就是闲着没事瞎溜达……”
她朝玄漾使眼色,示意他别添乱。
“还真不是。”
玄漾接过话头,迅速扫了辛怜两眼,对她脸上嫌弃的表情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用手指尖将横在颈前的剑推离几寸,才继续说,“如今,辛姑娘的性命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来,是不放心。”
“我看是不安好心。”辛怜小声嘟囔。
玄漾耸肩,一副无所谓她怎样想的姿态。
水面受灵气震荡而激起的涟漪渐渐平息,苍凌捏诀,将剑收起来,看向辛怜,把刚才被打断的对话说完整:“若是难以坚持,便拉住为师的手,借点力,或许会好受些。”
辛怜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推脱,就见苍凌把左手缓缓送了过来。
她在牵与不牵中间反复横跳。
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和男主有过多拉扯,可身体的习惯和心底的冲动又实在难以抗拒。
在苍凌关切的目光照拂下,手指似乎脱离了控制,无意识地动了动。
然后,陌生的寒凉触感将她的右手整个包覆起来。
辛怜怔怔望着尴尬停顿在身前半寸处的手掌,视线顺着手腕、手臂寸寸向上游走,一直看进苍凌的眼中,从那双浅淡的瞳仁里瞥见她自己的身影,以及交叠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只手。
是玄漾抢在苍凌之前搭上了她的手背,五根手指不由分说挤进指间,将她的手牢牢锁在掌心。
“你干什么?”辛怜小幅度挣了一下,“别捣乱。”
玄漾却锁得更紧:“不是要借力吗?”
“那也不用你!”
“你想用谁?苍凌,你的师尊?”
玄漾口吻暧昧,将最后两个字咬得相当重。
仿佛当头棒喝,辛怜即刻停止了挣扎,看向苍凌,苍凌的脸色已然不妙,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收回后搭在膝上,指节捏得太紧而泛着青白。
她草草扫了一眼,便垂眸,没再说什么。
伴随着一声低笑,玄漾懒懒道:“别矫情了,抓谁的手不是抓。”
辛怜抿唇:“……好。”
玄漾又看向苍凌,挑了挑眉:“仙君,请吧。”
苍凌没有说话,只是握紧的拳头缓慢松展,开始捏诀。
随着施法,繁复的阵法纹路逐渐扩展,幽深湛蓝的灵池水泛起粼粼微光,自水深处徐徐上涌,逃离水面禁锢的瞬间如同被卷入无形的漩涡,绕着他们所处的这方区域盘旋飘游。
辛怜感受到小腹处涌起热流,以那为中心向四肢和头部游走。
她闭着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苍凌口中念念有词,眼底有灵光闪烁,发丝被气流尽数掀在身后,犹如水草翩跹起舞。他隔空一个弹指,星星点点的微光争先恐后钻入辛怜眉心。
有些凉。
有些痒。
辛怜坐直了身子。
倏而,阵阵痒意间夹杂了细碎的刺痛,像是无数小虫在她的骨头和筋脉里钻动。
“唔。”
她痛得瞬间弓起腰。
苍凌的动作停滞一瞬。
辛怜喘了口气,咬牙道:“我可以,继续。”
苍凌脸上心疼的神色无以复加,但施法一旦开始便不可中止,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思绪恍惚又回到三年前,没能拉住的手腕,相触不过一息的指尖,骤然旋开如鸢尾盛绽的裙摆……
他至今没能知晓当时的辛怜孤身奔赴的是何等的痛楚,以至于三年后再见,她竟灵力尽散,与凡人无异,瘦削单薄的身板宛如易碎的琉璃瓦,令人心酸。
作为师尊,苍凌自觉不够称职,他会弥补,十倍百倍的补偿她。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这些痛苦转接到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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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身上,可是没办法,要重塑已经枯竭破败的灵府和金丹,痛苦是无可避免的。
苍凌泛白的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线,手势指引下,微光再度冲入辛怜的眉心。
辛怜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浑身骨骼似乎被寸寸碾碎,又迅速捏成型,眉心的凉意在向着四肢百骸渗透,所经之处麻痒难耐,她恨不得将埋在皮肉下的筋脉一把扯断,以终止这场酷刑。
凉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小腹却火热得犹如被自内而外烘烤。
持续的灼烧感逼得她痛呼出声,手指深深陷入身下的雾团中。
因为拼命忍耐,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玄漾甚至有种按不住的错觉。
鲜血从唇角溢出,像一条血红色小蛇蜿蜒爬下,一滴,一滴,浸入她的裙衫。
玄漾沉默地端详着她。
呼吸的节奏早就被破坏,完全被体内的疼痛所操控,要么停滞,要么乱喘一气。
额角和鼻尖渗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煞白,嘴唇乌青,只有她自己咬破的地方溢出血珠,看上去才有些气色。
这样不行。
玄漾眼神微动,扣住辛怜的手稍松,捏着她的手腕翻转了个面,变成掌心对掌心的十指相扣。
刚一握紧,辛怜的五根手指就缠咬了上来,力道大得惊人,指甲毫不客气地抠紧他的手背,才须臾工夫就破了皮,鲜血淋漓。
始作俑者丝毫没有察觉到,但表情明显好受了很多。
玄漾扯扯嘴角。
这女人还是这样,不舒服的时候就找他撒气。
他又挪动位置坐在辛怜身前,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无情蹂躏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大拇指强行撬开紧闭的唇关。
“吸气。”
他说着,进一步撬开了牙关,让空气的进入不受阻碍。
辛怜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他这样做的动机,顺从地深吸一口气。
玄漾盯着她,又道:“呼气。”
辛怜再次照做。
如此反复,终于将被打乱的呼吸给顺了过来,身体里的疼痛也因此缓和了些许。
偶尔会有剧痛来袭,辛怜的牙齿无意识地用力,将玄漾堵在它牙关的大拇指咬出两排深凹的齿痕。
……
从灵池水下涌出的微光逐渐变得稀疏,辛怜能感受到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灵力的存在愈发不容忽视,在四肢百骸循环游走,甚至随她心意调动,四肢也变得格外轻盈,整个身子有种不可言说的通畅感。
随着阵法消散,疼痛和不适一扫而净,取而代之的是对身体的绝对掌控。
原来这就是灵力,原来以前的她过的是这样的好日子。
辛怜内心欣然,抬眼,却看见苍凌脸色煞白,嘴唇更是不见分毫血色,上身摇摇晃晃,好像马上便要一头栽进水里。她连忙起身想去搀扶,手却被拽着无法迈步。
噢,对,是玄漾。
“你还拽着我干什么?”
她使劲甩了甩,恨不得立刻挣脱,挣扎间,指腹擦过玄漾的手背,蹭到了滑腻的地方。
辛怜觉得触感不对劲,垂下眼眸,惨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沾了不少半干不干的血渍,触目惊心。
她顿住,视线沿着胳膊下移。
玄漾的双眼在日光的沐浴下泛着淡淡金光,瞳仁拉成一条竖线,像是被刀剑划开的裂缝,其内隐匿着不太明显的危险气息。
辛怜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
“你这是?”
完了,她好像做了什么找死的事。
“好啊。”玄漾盯着她,慢动作般微微弯起唇角,嗤道,“把我抓成这样,你的第一反应却是去找他?”
6. 争执
扑通。
苍凌彻底失去意识,沉入水中。
“仙君!”
辛怜心道不好,没工夫再耽搁了,她试探性地调动起体内灵力,被抓住的手腕处有青莹幽光一闪而逝,灵力波动一圈一圈荡开,打了玄漾一个猝不及防。趁此时机,她顺势挣脱。
玄漾整条胳膊被震得发麻。
刚修复灵府和金丹的人,体内灵力汹涌澎湃,难以控制,胡乱使出的招数竟真能伤到他。
玄漾眸色沉沉,慢悠悠翻转手腕,带血的手指用力蜷起后又根根舒展,骨节咔吧作响。
他盯着辛怜仓皇跑开的背影,在她即将跳进灵池时,血痕狰狞的手抬至身前,掌心轻轻向下一按,磅礴黑气自脚下狂乱挣出,将她压制得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玄漾!”
辛怜气恼地喊他的名字。
“嗯,在呢。”
轻飘飘的语调让人牙痒又无可奈何。
水下苍凌的身影已非肉眼可寻,若再纠缠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虽然辛怜觉得堂堂仙君总不至于溺死在水里,但心口确实涌起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她不能不去救。
“冤有头债有主,我伤了你自然不会不认,等我把苍凌捞起来,你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眼下先救人行吗?”
辛怜咬牙忍耐,好声好气地商量。
身后很配合地飘来不痛不痒的五个字:“我没说不行。”
“那你放开我。”
“哦。”
玄漾应着声,却没动作。
辛怜愣愣等了几息,直到耳畔响起嗤笑,才恍觉被戏耍,恼然道:“你!”
怒气刚起了个头,被玄漾冷冷掐断:“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辛怜下意识反问,再开口时却多出几分犹豫,“这是……灵池啊。”
话音未落,玄漾已踱步到她斜前方,留给她一个压迫感十足的背影,宽而笔挺的肩背在一袭墨黑长衫下略显紧绷。
他扭头觑了辛怜一眼,竖瞳恢复正常,深渊般的眸子里凝着化不开的寒冰。
辛怜被那眼神吓到,突然牙齿打架磕磕巴巴道:“不、不是吗?”
玄漾缓缓勾唇:“嗯,是。”
他没再说什么,嘴角噙着冷笑,将脸转回去,森然目光从灵池水面上徐徐扫过。
清水如镜,因苍凌入水而荡起的涟漪已经悄然淡去,此时一派安恬祥和。
只有辛怜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快放开我,知不知道如果苍凌死在这里,剑宗弟子绝不会饶过你我!”
任她如何努力也挣脱不开来自玄漾的压制,气恼之下说出口的话不免重了些。
“给我设下共生咒,不就是因为你灵力没完全恢复,只有嘴硬实则根本没多少底气,需要利用我保住性命吗?现在找死是想怎样,你不活我还要活呢!”
辛怜对着他的背影一顿输出,把涌上心头的火气尽数发泄出来,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像是有千百只虫子在吱嗡乱叫。
挣扎间,发间唯一一支桃木簪啪嗒掉落,在她脚尖旁边磕了一下后弹进灵池,如泥牛入海,溅起零星水花。
今早刘小荷为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开,满头青丝旋然披落于肩颈。
她惊呼,却忽然周身一轻。
骤然间,黑雾翻滚升腾,嘹亮龙吟几乎刺破耳膜,声浪如巨石砸破水面,激起无数水花。
辛怜被这气流迎面冲击,猝不及防,连退数步稳住身形。
不待她做出进一步动作,玄漾已消失在黑雾掩映之下。
片刻后,庞大而颀长的黑龙身躯自水中腾跃而起,掀起一重又一重屏风般的水幕,压迫感瞬时笼罩下来。它绕辛怜所处的方寸区域遨游一周后,将抓着的人潦草摔在她身侧,动作粗暴,毫无温柔可言。
辛怜来不及多想,连忙蹲下察看苍凌的状态。
苍凌的呼吸极其微弱,脸上不见丁点血色,双眼紧闭,嘴唇乌青,湿答答的发丝胡乱黏在额角和脸颊,水痕斑斑条条攀附在面部肌肤,看起来是寻常溺水情状。
视线再往下探,皎白若玉兰的仙袍却被片片血花由内而外晕染,衣料沾水后变得薄透,大致扫一眼便能看见他身体各处长短不一的口子,像是被万千刀锋乱划一气,伤口虽浅却密,几乎不剩完好的皮肉。
辛怜大惊:“你做了什么?!”
手指不受控般狠狠绞紧了苍凌染血的袖角,剧烈跳动的心脏促使她猛然抬起头,怒声质问已化作人形的玄漾,和那凌厉的金色竖瞳毫不闪躲地对视。
玄漾眼底戾气深重,直勾勾盯着她。
“说话!”
辛怜一边喝问一边为苍凌疗伤,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些伤痕弥合。
明明都是皮外伤,为何……
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更多地渗出血。
她不信邪,再次尝试,尽可能释放出最柔和的灵力,但依旧被无形的力量所排斥,所抗拒。她越释放,那力量越抵触。
“是你在搞鬼?”
想不到其余可能性,辛怜不由分说一掌挥出,搅动的气流堪堪擦过玄漾的颈侧,捎带起一绺碎发。
她压下冲动,问:“为什么?”
为什么化作草蛇模样留在她身边,为什么要来问山剑宗,为什么跟踪她到灵池,为什么帮她克服疗伤的疼痛,又为什么将苍凌伤成这样后救他上岸。
辛怜有太多疑问。
像野猫在面临强敌时炸起浑身的毛,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气场紧张,浑身散发出不容忽视的敌意。
这副模样落在玄漾眼里倒算得上新奇。
自从三年前初见以来,她一直都是个懒散随性的人,时不时冒出些坏心眼,比如逼他吃脏掉的青蛙腿,比如用他清扫屋角的蜘蛛网。
如此严肃的神情当真不多见。
他笑了一声,薄唇轻启:“关我屁事。”
仿佛是有意逗弄,他迅速俯身捞起苍凌的一条胳膊,在辛怜没反应过来时将他一把拽起来,拎住了后衣领。
辛怜“噌”的站起,要从他手中抢人。
奈何玄漾身形修长,挡在中间,任她如何伸长了手也碰不到苍凌的一片衣角。
“他受着伤呢别乱来!”辛怜着急。
正打算用强偷袭时,听见玄漾说,“我没有伤他。”
“那怎么回事?”
她不信,继续寻找空当,踮起脚尖试图将胳膊从玄漾肩膀上方越过去,手指用力去够苍凌的衣襟。
忽然脚下打滑,是苍凌躺过的地方留存下来的水渍,辛怜结结实实地往前倒去。
倏地,后脖颈被一只手猛地捞住。
她缓缓抬眸,正迎上玄漾低垂的目光。
“谢谢。”辛怜心虚道。
玄漾却不放人,反而就势按着她的脖颈,微弯下腰,凑近她耳朵边。
“你可能忘了,这灵池底下埋着无数的龙骨。那些怨气千年不散,苍凌掉进去,落得这个下场,是他活该。”
掐着辛怜后颈的手指稍稍用力,强迫她仰起脸,他站直了身子,乐得欣赏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治不了他的伤。”玄漾双眼微眯,轻声道,“因为,你同他一样该死。”
说罢,他带着两人离开灵池中央,在岸边站稳后,颇为嫌弃地把不省人事的苍凌丢给辛怜,右手长袖一拂,被他顺手捞回的桃木簪坠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等辛怜揽住苍凌,看清那簪子时,玄漾已经消失在四处漫散的黑色雾气里。
辛怜捡起桃木簪握在手心,后颈的凉意始终挥散不去,仿佛仍旧被冰冷黏腻的手掌紧紧钳制,连带着整颗心脏都被捏住。
刚才玄漾是真的动了杀心。
若如他所说,这灵池岂不是建立在龙族坟冢之上?死不得安宁,尸骨内残存的灵蕴还被彻底利用,怨气滋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幸好她没有冲动跳下去。
辛怜意识回笼,扶在苍凌腰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搀着他往凌云居走去。
-
天色渐暗,穿行在山间宽敞的石板路上,沿途遇到不少赶去校场晚修的小弟子,看见她和苍凌时皆是一脸惊奇,纷纷上前来问候苍凌的情况,偶尔有几个会好奇她是谁。
一拨接一拨应付过去,辛怜不免心累,到后来说话都不用过脑子。
“嗯,仙门大比上有魔物作乱,仙君赶过去救人却被暗算,伤重至此,昏迷前拜托我带他回剑宗……啊?我?我不是什么大善人啦,我就是路过的一个,采药女,呵呵。”
她眼皮都不带眨地一口气念完,埋头就走。
可这次来的这个却好像不是轻易能糊弄的。
辛怜被抬手拦住。
“姑娘腰间为何佩有我问山之物?”
来人声线清越,底气稳而足,话间带着不加掩饰的防备和质疑。
闻言,辛怜垂眸瞥了一眼,水蓝色问山玉因她骤然停住的动作而小幅度晃荡。
周围越来越多的小弟子驻足。
她抬头打量此人,剑眉星目,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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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炯炯,长相周正英气,高挺的鼻骨上有道寸长的疤,浑身散发着沉稳内敛的气场。
“在下执事弟子穆闻风,代仙君暂管门中事宜。剑宗上下共三百一十七人——”穆闻风的手按在未出鞘的剑柄上,面不改色,“我却从不曾见过姑娘。”
辛怜笑:“难不成你每个人都认识?”
穆闻风颔首:“每个都认识。”
他如此有底气,倒让辛怜没法打哈哈,沉默了一阵,她将苍凌一把推给他,打算如实相告。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哭腔的惊呼打破了安静的场面。
“师尊!!”
禾青青跑得又急又快,肩膀上本就未完全恢复的伤被她没轻没重的动作再度撕扯开,鲜血渗透衣料。
她颤着手去触碰苍凌低垂的面颊,通红的眼眶里不断有泪水涌出。
“怎么、怎么会伤成这样……呜呜……师尊那么厉害,这到底是……”
她抽噎得厉害,说不下去。
【女鹅不要哭了眼睛会痛的】
【明明是给女配疗伤才变成这副模样,她却一点都不心疼,还是人嘛】
【男主别犯傻了青青才是最爱你的】
【你们看女配的表情,肯定又憋着什么坏招呢,我就说她一定会来青青面前炫耀男主为她做的这些】
【可恶可恶可恶,小穆师兄你一定要给青青撑腰啊】
【放心啦前面的,穆闻风是在女配出事后才来到剑宗的,他和这些新入门的小弟子一样不认识女配的,青青是他的师妹,他自然会护短】
果真如弹幕所说,辛怜迟迟不作解释,穆闻风便也没有一直等下去,开口对禾青青说道:“师妹,你先带师尊去找秦长老疗伤,我来了解情况。”
“好,辛苦穆师兄了……”
禾青青努力平复情绪,拽起衣袖用力擦着眼睛。
接过苍凌后,她扭头看向辛怜,那双和辛怜颇为相似的眼眸中带着狠色,“如果真的是你干的,我不会放过你!”
辛怜弯唇乐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的师尊,是为我修复灵府金丹后灵力透支,跌入灵池才成了这副模样。”
“不可能!”禾青青怒目圆睁,“师尊他从不徇私,你如何进得了灵池?胡言乱语!”
“你别不信啊,他还让我拉他手来着,不过我没拉,是不是还算自觉?”
“你闭嘴!休要坏了师尊名声!”
看热闹的三两弟子也附和着:“对呀对呀,师尊最是清净自持,根本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编瞎话也不能这么招笑吧!”
辛怜耸肩,余光注意到穆闻风似乎有动作,便顺手解下腰间的问山玉丢给他:“是真是假你自己看。”
穆闻风稳稳接住。
禾青青急忙嚷道:“穆师兄莫要被她骗了,她惯会蛊惑人的……”
见穆闻风侧过脸,沉凝的视线离开手中的问山玉看向她,她拔高了声量。
“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农家女,竟敢冒充已逝的大师姐,利用师尊的怜悯带龙族余孽潜入门中!师尊这些伤保不齐就是她与那龙族所为,师兄快让人把她赶出问山!”
听见“龙族余孽”四个字,一旁的弟子皆面露警惕,所佩灵剑更是蓄势待发,穆闻风则抬起手掌,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了,多谢师妹提醒。”
穆闻风面色如常,目送禾青青带苍凌离开后,将问山玉拿在手里仔细翻看。
斜刺里突兀探出一只手,伴有当啷响的清脆铃音。
穆闻风反应迅速,立即出招格挡,却防不住对方的动作比他更敏捷。眨眼的功夫,问山玉被灵活轻巧的手指从他掌心抽出。
铃音落,翩飞的赭红发带闯入视野。
他无奈叹道:“付师姐,我在办正事。”
“知道。”付惊萝炫耀般拿着玉在手间把玩,“我也来办正事。”
“师姐的正事,看样子是妨碍我处理宗门事务吧。”
“非也非也,师姐是怕你榆木脑袋不灵光,做事拿捏不好分寸。”
“……”
趁二人扯皮,辛怜默不作声观察。
明丽大气的样貌,神态粲然若骄阳,眉宇间透着快意张扬,她出现在这里,犹如沉闷的山水画被大胆泼上了朱砂墨,整幅画面变得鲜活惹眼。
似乎是察觉到这直白的盯视,付惊萝余光短暂地往辛怜那边瞟过去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熟练拍了拍穆闻风的肩膀,“我替你看过了,这玉不假。”
说罢,她转头。
“欢迎回家,大师姐。”
7. 师叔
身为苍凌的亲传弟子,付惊萝在剑宗内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她当众承认辛怜的身份后,旁的小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私下议论起来。
“真的是大师姐啊?”
“就是三年前缚龙大阵松动时那位以身祭阵,据说魂飞魄散、身死道消的大师姐?”
“我还是只在其他师兄口中听到过一点她的事迹呢,今日竟然见到活的大师姐啦!”
“诶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师姐和青青师姐长得有些像……”
“终于有人发现了,刚才她们吵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
“这么说的话,难怪仙君和诸位师兄都对青青师姐关照有加。”
“就是,每次进秘境都让大家把她护在最后面,结果她到手的奖励却是最多的。”
“仙君的凌云居,似乎也只有青青师姐随意进出。”
“先前大师姐也能吗?”
“肯定能的吧!我听小道消息说大师姐原先和仙君很是亲近,关系必定不一般!”
“哇塞这就刺激了,大师姐好不容易留得性命回来,却发现自己被人代替了,岂不是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青青师姐才惨吧,被当替身,又招大师姐记恨,以后可不好过咯……”
“打起来打起来!”
“哎呀闭嘴吧,这种话也是你能讲的?!”
……
似乎是注意到当着当事人的面讨论此等绯闻不太妥当,弟子们噤了声,面上表情却兴致不减。
自从灵力恢复后,辛怜五感变得敏锐非常,尽管压低了声音,她仍旧听得一清二楚。
那边付惊萝和穆闻风两位修为亦是不俗,自然也听得见,但他们并没有出言喝止,反而不约而同地观察辛怜的反应。
审视的意图太过扎眼,冷眼旁观之外,还浮出些连他们本人都未曾察觉到的唏嘘。
辛怜不作声,只伸出手,对付惊萝道:“把玉还我。”
“噢。”
付惊萝手腕轻甩,荡漾着水蓝色微光的问山玉在空中划出一道月牙状弧线,稳稳当当落进辛怜手中。
辛怜拿了玉就走。
“师姐,你好像不太高兴?”
擦肩而过时,付惊萝伸手拦住她,歪着头凑到她正前,嘴角噙着笑,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哎,他们都是新近才入门的师弟师妹,年轻人说话直率,做事不过脑子,冒犯到师姐,师姐大人有大量,别太计较了呗。”
付惊萝又抬手在穆闻风身后重重一掌:“快,刚才就是你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吧?还不表示一下,求大师姐原谅!”
穆闻风无视她浮夸的语言和动作,不紧不慢地拱手:“大师姐,幸会。”
辛怜对他没任何印象,“嗯”了一声。
穆闻风没再多说。
付惊萝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师姐对大家如此生分,可是还介怀方才那一场误会?”
听着像是关怀,话外之意却是责怪辛怜小肚鸡肠。
听此言,周围弟子们窃窃私语。
虽不知付惊萝为何如此纠缠,但她既然问了,辛怜便坦坦荡荡地说道:“嗯,介意,而且——”
辛怜用手指在脑袋上轻轻点了两下,“我这里出了点问题,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你,他,他们,我根本不认识。既是陌生人,谈何生不生分?”
付惊萝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一句陌生人,让从一开始就在套近乎的她成了跳梁小丑。
她牙根暗咬,面上却笑:“师姐说笑了。有师尊在,必然会助师姐找回记忆。”
“仙君自然会帮忙,就不用你操心了。”辛怜也对她笑,笑得人畜无害,“劳烦让让,我还有事。”
付惊萝侧身让出道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师姐慢走。”
辛怜抬步离开。
其余弟子也在穆闻风的催促下作鸟兽散,纷纷赶去校场晚修。
-
朝着禾青青和苍凌离开的方向,辛怜摸索着走了段路,忽然有些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去寻他们。
是担心苍凌的伤,还是不愿他们单独相处。
她说不出。
想起今日除了恢复灵力外几乎诸事不顺,她连安静躺在石板路上的一颗小石子都看不顺眼,气恼地飞起一脚。
石子被踢飞,几息之后咔哒落地,借着冲势,骨碌碌往前滚了一小段距离,在一双银丝云纹锦靴前堪堪顿住。
辛怜的视线就势上移。
是个男人,墨发高束,长冠华贵,身穿绣金竹纹藏青色长袍,腰间搭配系有玉色绶带,他眉眼清湛,嘴唇薄浅,五官略显锋芒,却并不凌厉,反而似千尺深潭般幽邃内蓄,倒映出微弱月光。
小石子就停在他脚尖前,他垂眸看了好一会儿,从表情看,像是有些意外。
“你是?”辛怜问。
男人收起目光看向她。
“听苍凌说你失忆了,性子也变了些,眼下看来,倒不全如他所言,郁闷的时候还是喜欢发些小脾气。”
说着,他自顾自在身前搭叠起双臂,摸了摸下颌角,眼尾荡漾着和煦春光,“噢,忘记介绍了,我是付寒幽,你的师尊苍凌乃我师兄,所以你合该唤我一声——”
“付师叔?”付寒幽琢磨着,摇头,自说自话,“不好听,还是叫寒幽师叔吧。”
单方面敲定此事后,他用殷切期盼的目光望着辛怜。
“师叔。”辛怜配合,但不完全配合,“好巧,刚见到一位师妹也姓付。”
俩人一个姓,难保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辛怜心里生出几分警惕。
“惊萝她,呵呵……”付寒幽干笑两声,“她这个孩子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惯着长大,做事没有分寸,不懂得顾及旁人感受,你别太放心上。”
他显然是知晓二人方才的摩擦,前来当说客。
辛怜并不买账。
一则,弹幕的存在让她预先知道自己回宗门后会成为不受欢迎的存在,因而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二则,如她所说,陌生人而已。
“师叔有闲暇来我这替她解释,不如教教她阴阳怪气时怎样能藏得更好些。”
付寒幽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
“嗯,好主意。”
语气无比真诚,仿佛当真听了进去。
辛怜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不说她。”付寒幽挪步走近些,“我来,其实是受苍凌所托,替他送件东西给你。”
他轻触储物戒,一白玉小瓷瓶便出现在手中。
“他说你根基初愈,需要好生调养。这些洗髓丹你拿去,服用一周,坚持调息运气,方可稳固。”
辛怜接过小瓷瓶,清气缕缕缠绕上她的手指。
仅是这外溢的少许,便蕴含着浓郁的生息。
“有劳师叔。”辛怜把瓷瓶揣在怀里放好,顿了顿,问道,“他呢?伤势如何?师叔可否带我去看望一下?”
这一连串的关心让付寒幽保持了很久的得体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
他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辛怜颇耐心地等他回应。
冷不丁地,付寒幽朝她身前迈了一大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逼近,辛怜察觉不对劲时下意识往后撤,却被他迅速拽住了手腕。
“你干嘛?!”
辛怜惊疑不定,用力甩,却甩不掉。
付寒幽拽着她往自己身前一带,俯身看进她眼眸,哀怨叹道:“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还和从前一样,苍凌苍凌苍凌——你眼里就全是他苍凌。”
语气淡漠,毫无起伏。
纤细的手腕被捏着举过头顶,手掌因挣扎而勉强外翻,手筋也被精准按住,使不上一点劲。
辛怜吃痛眯起眼睛。
这人发什么疯?
明明是他替苍凌来送药,作为徒弟关心两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什么叫眼里全是苍凌?
就算如此,又关他屁事?
烦透了。
辛怜心里暗骂,他们姓付的是不是都有点毛病,要么阴阳怪气,要么阴晴不定。
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
对方毕竟是和苍凌同辈的人物,修为差距太过悬殊,她反抗不过,索性不再挣扎,试图好好谈。
付寒幽却只是铁青着脸,应也不应。
“喂,说话。”辛怜叫他,“付寒幽。”
被直呼大名,付寒幽眼珠微微转动。
辛怜接着道:“你真是我师叔?”
付寒幽表情怪异,但稍有和缓,生硬道:“怎么,怀疑我占你便宜?”
怪了。
好好说话他不理人,被后辈直呼名讳却不恼。
辛怜点头:“嗯,毕竟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什么关系都是你说了算。”
说完就见付寒幽眼眸亮了一亮。
不对劲。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找补,“我们……”
“我们,咳,我们有一纸婚约。”
付寒幽的语气忽而软下来,手上力道也减弱几分。
辛怜:“?”
张口就编啊。
付寒幽:“若不是三年前你出事,我们已结为道侣。”
辛怜:“……”
编得自己都信了吧!
“因这婚约的存在,你从不喊我师叔,方才我是想逗逗你,你我之间,向来是互唤名姓。”
付寒幽松开她,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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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抓着,眼底有火苗闪烁。
他喉结滚动,顿了顿,道:“阿怜,我这样说,你可能接受?”
“不能。”
察觉到肩上的手僵了一瞬,辛怜抬起头,清凌凌的眼眸直直盯着他,重复道,“我不能。这样大的事,仅凭你一张嘴,叫我如何接受?”
付寒幽愣了片刻,垂下头:“那——”
“讲清楚,是何人为你我定下这婚约?何时?何地?何种缘由?”辛怜打断他,“或者你答应我闭嘴不再提此事,等我恢复记忆之后再来分说。”
付寒幽苦笑:“你还是怀疑我。”
辛怜道:“嗯,请你体谅。”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付寒幽的手指在她肩膀上紧了一紧,旋即放开,转而牵住了她的手腕,眸光闪烁,含糊其辞道:“我会告诉你,在那之前,先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辛怜好奇。
只是还不待她问出口,腕上便一暖,失重感猝不及防,转眼间已离地千尺。
脚下虽无踏处,却有无形的风托底。
辛怜的目光凝在付寒幽背上,思绪万千。此人虽心思莫测,但比起苍凌那般淡漠到骨子里的性子,着实要更有人味一些。
就好比同样是被护在身后,苍凌端方有余,付寒幽却随性自如,时不时转过身来替她拨弄被吹乱的发丝。
倒是挺细心的一个人。
辛怜挡了几次,没用,便由他了。
婚约不是儿戏,应当不会有人拿这种极易被戳穿的事情来骗人,代价很大,没必要,也不值当。
她盘算着,无论付寒幽怎么说,眼下便以失忆为由暂且搁置,一切等找回记忆后再做打算。
就在付寒幽第七次转过来看她时,弹幕稀稀拉拉出现。
【受不了了怎么能这么腻歪,说好的不认识不承认呢,女配真是够茶的】
【明明有婚约却喜欢上自己的师尊,啧啧啧,既要又要活该你什么都得不到】
【说起来这付寒幽也是惨,被女配一直吊着,为她做了那么多恶事,结果亲眼看见女配和别人苟且,道心破碎成了傻子】
【遇人不淑,唉,说到底也是自找的,和男女主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辛怜不由抬眸瞥去。
要不要这么过分,但凡和她有点关系的都没好下场是吧?
且不说她和别人怎么就成了苟且,既是她自己选的,哪里轮得到一群偏心眼的看客指点。
“到了。”付寒幽轻声道。
辛怜眨眨眼,思绪被拉回的同时双脚踩上坚实的土地。
眼前是一座景致清幽的洞府,石壁上镌刻仙家符文,夜幕下散发着粼粼微光,洞府入口处隐约可以辨认出繁复的阵法纹路,向内继续望,悬挂于洞壁的盏盏烛灯斑驳跳跃。
“这里是什么地方?”辛怜问。
“门中有位圣手医修,秦灵枢秦长老,他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最擅长从阎罗手中抢人,这里是他的居所。”付寒幽简要介绍之后,眸光闪烁道,“苍凌在里面。”
辛怜怔了怔,立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
怎么突然带她来这里?
方才不是还不乐意吗?
付寒幽明白她想问什么,但并不打算解释,而是悠悠讲起一件往事——只有他和苍凌两个人知晓的往事。
“这婚约是你师祖她老人家在世时定下的,说若日后会有一名身怀灵骨、气蕴风云的姑娘拜入剑宗,当不惜一切代价留住。”
“你虽忘了,但门中确实存在着这么一条规矩,凡新入门的弟子,皆要经过一番洗骨炼气的考验,三百年才出了一个你。”
“自你入门的第一日起,苍凌便谨遵师命,将你许给了我。”
付寒幽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曾离开辛怜的眼睛,却并未从她姣好的面容中咂摸出料想中的惶惑。
她冷静得出奇。
奇怪。
付寒幽皱了皱眉,强调:“将你许给我的人,是苍凌,听清楚了吗?”
“我不聋。”
辛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那你没一点反应。”
“有啊,我难过的要死。”
“我就知道。”付寒幽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表情复杂又怪异,他往洞府内递了个眼神,怂恿辛怜,“进去看看?”
辛怜不带丁点犹豫地往里走。
洞府内并不幽深,几步便到了转角,辛怜的脚步略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被阻隔的视野豁然开阔。
尽头处有一张寒玉床,轻纱幔帐半掩。
床榻上,苍凌盘腿而坐,衣衫破碎凌乱,血渍遍布,腰间却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臂将他紧紧拥住,仅存的几片布料都被那力度箍出了细小褶皱。
8. 交锋
滴答。
有水珠砸在辛怜发顶。
洞府顶部垂落下的钟乳石如同天然的水晶帘幕,氤氲的水雾和寒气在尖端聚集凝结,在日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莹莹光芒。
辛怜仰起头,刚好瞥见头顶正上方又有一滴水珠将落不落。
她没躲,盯着看。
啪嗒一声,那滴水珠正中眉心,摔得支离破碎,几点零星水渍润湿了她的眼睫。
凉丝丝的,挺提神。
辛怜这才收回视线,利刃破空之声骤然逼近。她本能地往旁侧偏头,森然剑光擦着她的脖颈划过。
这剑竟是直冲封喉而来。
身后剑气铿鸣,由远及近,一击不中,又掉转方向重新刺来。
辛怜立刻转身,手心同时聚起灵力,和剑光砰然相撞,迸发出强烈的冲击力,将周遭的空气搅动得一团糟。
她知道,这是禾青青的配剑。
方才从身后拥抱苍凌的人正是禾青青。
辛怜眸光微暗,身形一闪便错开了剑尖,她横出一掌,一把抓住剑柄,因对抗而激烈抖动的剑身被她强行制止。
停顿片刻,她猛地冲向寒玉床,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禾青青惊慌失措,立刻张开双臂挡在苍凌身前,水灵灵的眼睛紧紧闭起,嘴里尖声喊着:“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师尊的!有种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回应她的只有掀起发丝的猎猎罡风,随后,是利剑凿入石壁后的碎石声。
辛怜凝视着发颤的右手,默了默,看向隐在阴影中的人。
捣药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那人踱步,身影自暗处显现,他穿一身天青素色长袍,脊背微驼却不显佝偻,瘦削的面庞上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瞳仁泛着青灰色,眼神却犀利清明。
秦灵枢手里捧着药罐,一边走,一边叩叩捣着药。
“两个小丫头,居然敢在我的地盘造次。”
他在寒玉床边站定,目光幽幽望向辛怜,似不悦,似警告。
禾青青连忙行礼:“秦长老,是青青冲动了,都是青青的错,您莫要动气!”
“我可看见了,青青,你先动的手。”秦灵枢目光一转看向禾青青,把手中的药递给她,面上浮起些无奈,“都是苍凌把你惯的!”
虽是责骂,语气却并不严厉。
禾青青接过药,撇了撇嘴:“还不是她伤害师尊在先,青青对她总得提防着些。”
“哦?”秦灵枢表情颇为意外,又看向辛怜,“你如何伤得了苍凌?”
“当然是!”禾青青气冲冲插话,“联合她那——”
“青青。”秦灵枢打断。
禾青青缩起脖子不作声了。
【女配刚才竟然想杀了青青,要不是秦长老护着,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秦长老可是一直把我们青青当女儿看待的】
【吐了,正磕着呢女配突然闯进来,一副来捉奸的表情,搞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自作多情】
【虽然我也站男女主,但似乎是青青先下死手,女配反击倒也算合情合理】
【前面的装什么,喜欢女配这么拿不出手吗,也对可能自己就是当三的共情了是吧】
【青青以为是女配伤害了仙君才动手的啊,万一女配真是来杀他们的怎么办】
【就喜欢女主全肯定青青做得好,可惜没一剑砍死女配】
……
辛怜饶有兴致地看弹幕吵架。
正好秦灵枢问,她道:“我自然伤不了他,他是自己掉进灵池弄出的一身伤。”
小心给苍凌上药的禾青青怒道:“你胡说,那灵池乃是纯净的天地灵气聚集之地,师尊这般人物,当受灵气滋补供养才是,仅是掉下去,怎会受伤?”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辛怜耸肩,脖子上突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她抬手摸,一抹鲜艳刺目的血痕出现在她指尖。
是禾青青那道剑气。
明明躲开了,却还是被划了道口子。
真够狠的。
她眼眸泛起凉意,冷冷扫过去。
禾青青毫不客气地回瞪。
辛怜忍着脾气对秦灵枢道:“秦长老,方才多有冒犯。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来看看他伤势如何,既然有你二位照顾,我便不在这碍眼了,告辞。”她转身就走。
“且慢。”秦灵枢喊住她。
辛怜回头望了一眼。
“苍凌托我帮你寻找恢复记忆的方法。”秦灵枢沉声道,“明日辰时,过来找我。”
“秦长老……”
辛怜听见禾青青不满的嘟囔。
她面无表情道:“多谢。”
走到洞府外,穆闻风的身影已然不见。
-
月光铺洒在院落的地面上,薄薄一层,像是入秋后的霜。屋内烛火明灭,暖黄光透过半掩的门扉漏出,斜照着屋前的石阶。
玄漾百无聊赖翻看手中的话本。
他随手拿的一本,目前看了半卷,落魄书生进士及第后迎娶高门小姐。
嘁。
老套得不行。
他一边嫌弃一边看。
刚伸个懒腰,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玄漾眼珠悠悠转过去。
只见辛怜低垂着头,纤薄手掌颤巍巍地虚扶上门扇,屈起的指尖使不上力一般软绵绵滑下,脚似乎被门槛绊到,进屋时踉踉跄跄,动静很大。
搞什么。
他托腮的手缓缓放下。
辛怜进门后一声不吭闷头往地上栽。
摔倒后头发全贴在脸上,又痒又闷,辛怜努力拨开,至少露出一条缝给鼻子和嘴。刚弄好,玄漾凑近的大脸就霸占了整个视野,她默默闭上眼。
“装死啊。”
玄漾蹲着身子,上下打量她几眼,突然上手扒开她的眼皮。
触碰到辛怜眼皮的瞬间,他眉头一皱:“怎么这么烫?”
“我可能。”辛怜扭脸摆脱他的手指,呼出口的气浑浊炙热,“要死了。”
从秦灵枢那离开不久,脖颈上的刺痛就愈发明显,她没放心上,只当是禾青青下手狠厉划得深了些。
可是越走越不对劲,那疼痛似乎不是寻常割伤的刺痛感,反而往她体内深处潜移默化地渗透,像针扎,又有些麻痒。
辛怜尽力调动体内灵力抵抗,这才勉强撑到走回来。
“脖子疼……”她撩开堆在颈间的大片发丝,像濒死的鹅那样抻了抻脖子,“该死的,不过是,唔,区区剑气……”
“先别说话。”
玄漾大掌扣上她的脑袋,仔细查看。
裸露的脖颈上赫然出现一条刀口,血迹发黑,细密的丝状黑纹从伤口处往四面八方延伸,仿若疯长的枝桠,侵占原本白皙嫩滑的皮肤。
他捻了点血渍,在指尖抿开。淡淡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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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消散在空气里。
“这是……”他面色凝重,“毒。”
还是一种较罕见的攻心之毒。
辛怜眼皮有千斤重,艰难掀开一条小缝,咬牙骂道:“真够阴的。”
早知道当时拼着性命也要给她一剑,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窝囊。
等死吗?
不行。
辛怜喘了口气,睁眼看玄漾:“你可见过?可能解?”
“蛇王花的毒,你看不见,但你伤口旁已经爬满了黑纹,这些黑纹会伴随着毒素从前胸后背蔓延至心脏,直至毒发身亡。此毒霸道,无药可解,唯有自行逼出毒素。”
“那死得可够难看的。”
辛怜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嫌弃得不行,她一点点挪动胳膊,费了半天劲才支着身子坐起,打算自行调息运气。
哪想刚调动起一小缕,那气就像煮软烂了的面条般断的断碎的碎,完全不成型。
“咦。”
她尝试三四遍,皆是如此。
非但没能成功运气逼出毒素,体内气息反而愈发紊乱,大团滞气涌上喉头,她压不下去,”哇”地吐出一大滩血。
这下连她也看清楚了,血色发黑,确实是中毒无疑。
还在露幽山采药为生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见过误食毒草的人大口大口吐黑血,不过几个时辰便断送了性命。
那血就和自己吐出来的这些一样。
辛怜眼前发黑,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灵府尚不稳固,我运不成气。”
她叹气:“看来是要死在这了。”
玄漾看着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牙根恨得直发痒。
偏偏有共生咒在。
偏偏她还不能死。
算了。
到时候一并讨回来。
玄漾按住她的肩膀,再次查看那伤口。
“你要干嘛……”
辛怜的声音弱得快要听不见。
“我能干嘛?”玄漾气得直笑,“你都准备等死了,我还跟你一样窝囊不成?”
“你要帮我运气吗?”
“帮不了。”
“你怎么也……这么没用。”
“少污蔑我。”
“我今日过得真是太不顺了,早知道就不跟小荷一起去看那什么仙门大比,不去就不会被苍凌发现,不被发现就不会来这问山,不来这问山就不会被人记恨,不被人……”
辛怜都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碎嘴话,完全想到哪说哪,生怕解不了毒就没机会动嘴皮子了一样。
玄漾被她念得头疼。
既然不能将灵力引入她体内帮她运气,要逼出毒素,恐怕唯有一个法子。
蛇王花,顾名思义,其毒性堪比蛇中之王,对于人类而言,这毒或许致命,但对于龙族而言,便什么都不算了,毕竟他们天生对虫蛇之类有着血脉压制。
玄漾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只手扣住辛怜的脑袋,左臂环过她的双肩,将她整个人牢牢箍住。
“你这是?”
辛怜已无力挣扎。
下一刻,她的眼睛蓦地睁大,下巴也微微仰起,双手自下而上地攀在玄漾的胳膊上,手指用力收紧,指尖泛白。
脖子上的伤被两片柔软覆盖,先是痛,再是痒,渐渐有些异样,呼吸不由放缓,血液被吸吮的黏腻声响无限放大。
玄漾在帮她吸出带毒素的血。
9. 解毒
室内寂静,针落无声。
烧化的蜡油顺着烛身不断滑落,在桌案上凝结成乱七八糟的一滩。
地上也有这样的一滩,黑红色。
一次又一次,辛怜的脖子被强行掰斜,那略微发凉的唇毫不温柔地缠上来,在她的伤口处用力吮吸,就像习惯了茹毛饮血一般熟练。
随着血液流失,辛怜身体发冷,指尖发麻,努力抓着玄漾箍在她身前的手臂,借以支撑坐起的上身。
虽然脖颈处一阵阵的刺痛格外清晰,让她知道有人在挽救她的性命,但玄漾一直不吭声,她觉得有些不安。
就算骂几句也好。
太静了。
她难免会怕。
而且总不合时宜地想象出一条灰绿色小草蛇趴在自己脖子上拼命张大嘴巴啃咬的画面。
和那个样子的玄漾一起生活了三年,辛怜还是难以接受,她那又细又软又好欺负的小草蛇居然能变得这么吓人。
凶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头猛兽。
谁惹他了。
反正她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偏偏找上她。
“好了吗……”辛怜问。
玄漾垂眸觑见伤口周围黑纹渐渐消失,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腿麻了。”辛怜可怜巴巴叹气,“能不能活,你给个痛快话……”
如果真没得救,还是说声对不起吧,毕竟因着共生咒,她死,玄漾亦不能活,禾青青这下算是一尸两命了。
可给那傻妞能耐的。
等不到玄漾的宣判,想是这毒太过难搞。辛怜呼出一口浊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死了变成厉鬼,一定会找禾青青报仇,我要让她……”
“行了。”
“?”
“我说。”玄漾将胳膊抽回,把她歪了许久的脑袋掰正,“你死不了。”
玄漾端详着她,看她满脸的迷茫,眼睫还沾着几点泪,一双杏眸盈满悔恨和不甘,不禁嗤笑出声。
蹲太久,他脖子也有些酸,随意扭了两圈,起身之前,抬手在辛怜下巴上轻轻拍了拍。
“做君子有什么好,要我说,人若犯我,便该斩立决。”
好了?
辛怜晃晃脑袋,先前的滞重已消散大半,脖颈处的痛感也减轻不少。
她急忙站起,刚站一半,腿麻得没多少知觉,又失血过多,险些两眼一黑再坐下去。
幸而玄漾伸手拎住她衣领。
“怎么,嫌自己命长?”
他等辛怜缓过那阵晕眩,才放开。
辛怜没理他,晃悠悠走到床榻前,从一个木匣子里翻出一面灵镜,对准自己的脖颈,偏斜着眼睛从灵镜里察看伤处。
只剩殷红一道,没有所谓的黑纹。
“太好了。”她抬手在那伤处旁小心抚摸,“毒真的解了!”
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稳稳落地,她把灵镜往床上一扔,忽然想起什么,转眼看向玄漾。
血里有毒,他吸进嘴里难道没事?
玄漾也正看着她,见她欲言又止,挑眉示意她说话。
辛怜便问道:“你也碰到了那些毒,会不会有事?”
玄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会冒着中毒的风险救你不成?”
“不会吗?”辛怜反问。
“不会。”玄漾斩钉截铁,“只是恰好蛇王花的毒于我无用,我这才……”
“那如果这毒也会伤到你呢?”
玄漾没想到她会追问,神情停顿了片刻。
“你应该庆幸中的是蛇王花毒。”
被辛怜直勾勾地盯着,他脸色沉下来,嘴角挂上一抹残忍的笑。
“若不是,我会强行截断你的全身经脉,让毒素无法蔓延。如此,你余生都将会是个瘫在床上的残废,被毒素折磨,痛不欲生。”
“好吓人。”
辛怜缩了缩脖子,言语间却没有任何怕意。
“说得好像我不会找别人求助似的。”她撇嘴,在那木匣子里又翻翻找找,说话声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明明就好心救了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凶神恶煞地吓唬人?”
他们龙族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吧!
也是,不知道他从前是怎样,但在她身边三年,一直都是以小草蛇的模样出现。
草蛇自然不会说话,所以只有她对着他小嘴叭叭的份。
这么长时间不说人话,想是说不好了。
有点可怜。
辛怜摇摇头,继续翻找。
那边玄漾还在琢磨她说的话,嘴角的弧度缓缓收敛。
倏地,他动了,三两步走近床榻,颇有压迫感地立在辛怜身前,眼珠下移,冷冷注视着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她。
找别人。
这个女人居然说找别人。
他不计前嫌、忍着恶心贴上她的脖颈,一口一口把沾了毒的黑血吸出来,纵然那毒对他不起作用,粘稠的血也是在他唇齿间滚了一遭,吐干净了还有腥气残存。
她以为他愿意给她收拾烂摊子不成?
玄漾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
“你……”
“你的手上还有伤吧?”
“?”
玄漾一愣,将嘴边的话咽回去。
“把手伸出来。”辛怜说着将手心里的小瓷瓶掂了掂,“我给你上药。”
玄漾皱眉:“不用。”
“什么不用?”辛怜也眉毛一横,”我说了,是我伤的你,我不会不认。”
“伸手。”她语气强硬。
鬼使神差地,玄漾将被抠烂的手背抬至她手边。
辛怜动作轻柔地托起他的掌心,仔细将金疮药粉洒在破皮的地方。
近距离看清这些伤口,皮粘肉连,最严重的甚至有块肉外翻着,她不由咋舌:“看着好疼……”
“废话。”
“对不起啊……”
辛怜话音渐弱,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明明坐着,上身却不稳当地晃起来。
玄漾眼疾手快架住她,体温渗过衣料传到手心,身体的触感温热而柔软。
他弯下腰,慢慢把辛怜放倒,又将金疮药从她手心取下,站在床边沉默地盯了她片刻,自己把手背上尚未涂药的地方敷好。
-
翌日辰时,辛怜悠悠醒转。
窗外偶尔有弟子相约去校场晨练的欢快脚步声,被风裹挟着闯入屋内,虽然模糊,但一阵又一阵没止息,不免吵闹。
她阖着双眼,睫羽微微颤动。
不想起,好困。
可是还要去找秦灵枢。
要不不去了吧。
就当被禾青青毒死了。
嗯,可行——解不了毒必死无疑,若侥幸解了毒身子骨必然虚弱,无法按时赴约也是正常。
凭秦灵枢那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能耐,辛怜不信他没看出来禾青青那道剑气里暗藏了蛇王花毒。
老头不提,想必是不希望她好过。
弹幕还说什么全师门的白月光,分明都是些表里不一的家伙。
想到这,气得她翻了个身,右脚忽然踢到什么东西,等混沌的大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她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骨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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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起。
定睛一看,玄漾那身墨色衣衫的后腰处被她踢出浅浅的一个坑。
完了。
惹到这条龙可没好果子吃。
她两眼一黑,彻底清醒过来。
结果始作俑者胆战心惊了好一阵子,玄漾却侧着身子睡得安稳,没有被这一脚弄醒,也没有起来找她算账。
辛怜这才松了口气,猫着腰打算下床。
她手撑在床榻边缘,脖子酸痛没什么力气,用手掌揉了揉才好受些,双腿在床边无意识地晃荡。
昨夜给玄漾上完药后累得倒头就睡,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玄漾问她怎么办。
怎么办?
是说他怎么睡觉吗?
这还不简单,一个睡这头一个睡那头就是了,反正这床榻够宽敞,躺三人尚且绰绰有余。
总不能真打发去睡狗窝不是?
于是她往外让了让,将里面的大片位置腾出来,因为身心俱疲,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今早醒来便忘记床上还有个人了。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辛怜甩了甩脑袋,穿好长靴。
既然已经清醒,便去找秦灵枢一趟。早日恢复记忆也好,不至于这么被动。
走吧!
她站起身。
刚迈一小步,玄漾的声音幽幽飘来:“你去哪儿?”
或许是才睡醒,嗓音有些干涩,沙沙的,竟然有些好听。
辛怜转过身:“去找秦灵枢。”
她眨眨眼,故作坦然,“你、你再说两句。”
“?”
玄漾翻了个白眼。
“好听的。”辛怜讨好地笑,“不骗你。”
“闭嘴。”
玄漾轻吐一口气,眼神清明,翻身下床的动作利落又迅速,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辛怜打量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因那一脚而动怒,心下稍安,人也淡定下来。
“你也出门吗?”她问。
“关你什么事?”
玄漾掀了掀眼皮,从辛怜身边大步流星越过。
他问就得回,她就问不得。
辛怜嘴角抽搐。
忍。
看在这条龙昨晚为自己解毒的份上,她忍。
“还不跟上。”玄漾催促。
?
辛怜不懂,但脚步诚实地迈出。
几步追上玄漾,她问:“为什么?”
玄漾伸了个懒腰,手臂交叉叠在脑后,懒懒散散道:“我跟你一起。”
他视线稍稍斜过来,瞥见辛怜一脸的疑惑不解,道:“你这么没出息,要是再被人下毒手,我又得被你连累。”
话里是莫大的嫌弃,辛怜却咂摸出几分弦外之音。
“玄漾。”
她故意叫他的名字。
“说。”
“关心就好好关心,说这些反话,若不是我这般心思通透的,还不一定能明白,你岂不是白费一片好意?”
“关心?”玄漾嗤道,“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孺子不可教也。
辛怜仰头望天。
“不过还是要说,昨晚谢谢你了。”
“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忘了你大早上踹我一脚的事。这仇,我记着呢。”
辛怜脚步骤然急刹,玄漾却没停,转眼已超过她好几步的距离。
他醒了!
他故意的!
耍人上瘾是吧。
辛怜恨恨盯着他的背影。
他根本就是个连头发丝里都透着恶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