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煞》
1. 第一日(1)
宣和十六年,冬。
京都平康坊。
萧瑟的冬意卷起了英国公府的门帷,街上冷得连野猫野狗都不见一只。
清苑内房,丫鬟婆子十几号人寂静无声地站在门外,躬身等着里面的主子出来。
似是恭敬,又似是威压。
纪宁卿坐在妆镜前,缓缓梳着长发。
柳眉间看不到任何情绪,她屏气片刻,放下了木梳。
“阿元还未回来?”
“回夫人,还未。”
阿元是纪宁卿八岁就带在身边的人,昨日被派出去查点事情,但一夜未归。
阿元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纪宁卿仰头,疲惫地闭上双眼。
身旁的小丫头看着窗外的重重人影,紧张又着急,尝试着开口道,“夫人,外面……”
纪宁卿没有动,一直等到小丫头站定,她才重新睁开眼。
摄人心魄的杏眼里一片平静,宛如一潭死水。
“我等世子,”
纪宁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冷静开口,“你出去告诉谁都行:没等到结果,我不会去灵堂。”
小丫头拧着帕子,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咚咚跑出去了。
纪宁卿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透过妆镜看着门外,目光深远。
半盏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廊下大步而来。
“啪”一声,他推开了门,冷风跟着他一起灌进了屋内,搅动了肃静。
他大步跨来,不由分说地将纪宁卿从踏上扯起,纪宁卿如同一片羽毛一样被他左右拉扯。
直到对上了男人愤怒又暗含嘲讽的双眼。
“现在还要闹什么?你还要等什么结果?”
“你答应过我,救父亲出狱。”
纪宁卿咬住后槽牙,盯着眼前的男人,苍白疲惫的俏脸因为愤怒变成了不自然的绯红,“我可以帮婆婆挡煞,我甚至可以为她躺进棺材里。但我必须要看到我父亲出狱,我必须要知道他没事。乔棠,这是我俩说好的。”
男人拧着纪宁卿的手腕,不自觉加大了力度,但她却一声不吭,吼完刚刚那句话后就一直双目赤红地盯着他。
纪宁卿竟是也会露出这样如同困兽般的绝望表情?
男人怔愣时,心底又莫名升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情,他莫名有些烦躁。
乔棠松开纪宁卿的手腕,震袖,“岳父的犯的事儿不是简单几日就能处理完的,这几日我与父亲几番斡旋你也不是没有看见,岳父也换到了大理寺中稍好的牢房等待结果,这还不行?”
语罢,他似是觉得有些不够,又补充道,“铨选舞弊,这等滔天之罪,你觉得光凭我一个英国公府就能把岳父弄出来?纪宁卿,你在后院呆傻了吧!”
纪宁卿站在原地,眼底的绯红尽退,单薄的身子套着一袭白裙,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看着乔棠,面无表情,如同一个人偶,轻扯嘴角,“是啊,嫁你三年,我周旋于偌大国公府中,掌家治下,你从未支援关心分毫便罢了,甚至都未曾给我一个世子妃应有的脸面,三年了,我们成亲三年,除了一月前你来我院中说给婆婆挡煞的事儿,你什么时候往我院中走过?我就是呆傻了,我才信了你能帮纪家的鬼话。”
纪宁卿平静极了,她连表情都懒得挤出来,“你们一家人,选准了眼下我纪家蒙难,无法反抗,压着我去给婆婆挡煞。穿着死人的衣服,画着死人的妆容,唤来了全府的人,来看我被你们羞辱。”
乔棠张了张嘴,像是找了会儿自己的声音后,才说道,“挡煞这事儿柳方士也说过,世家大族经常发生。你和母亲八字都贵,只有你能帮她。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母亲一直病榻缠身,眼下有机会让母亲好起来,就权当是尽一份孝心。”
说到最后竟像是哄着她般。
纪宁卿嗤笑一声,压住心底升起的恶心,“乔棠,你要尽孝,怎么不是你去躺棺材呢?把你的孝心外包给了我?我若是八字真贵,我还能被你压着去躺棺材?”
乔棠无视了纪宁卿的阴阳怪气,说得铿锵有力,“仪式结束后,我可以安排你和岳父见面。”
纪宁卿抿唇片刻,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躺到了榻上早已准备好的草席上。
他给的条件,纪宁卿无法拒绝。
乔棠也赶紧朝外面摆手,几个婆子鱼贯而入,迅速将纪宁卿用草席包好,抬了出去。
抬尸——入棺——哭灵——
柳方士在前院把这些流程都主持完毕后,转身对着满院的国公府众人说道:“上香!”
大院里,黑压压一片穿着白袍的人,参加着这场荒诞的“奠仪”。
只见国公爷和乔棠父子二人先行,拿着三炷香,掀开白幔就进了内堂。
外面的人被挡着视线,但也差不多能看见父子二人先是鞠躬又是插香。
二房和三房的人对视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压下了舌底的话。
纪宁卿躺在棺椁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房梁上的白幔,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恍惚间竟是觉得眼皮十分沉重。
她拧眉,想要掐自己一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抬起手来。
乔棠的声音突然在棺椁旁响起,“纪宁卿,这辈子我确实负了你,但……总之来世,若能补偿,我定好好补偿给你。”
纪宁卿瞪大双眼,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以为这场奠仪只是国公府趁机拿捏她,打压她,好为之后抢夺嫁妆做的铺垫。
却没想到这场荒诞的仪式,是为她专门设下的死局!
腹部被被利器贯穿的瞬间,纪宁卿只觉得自己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阿元的身影在夜色中奔袭。
她跳跃在屋顶之中,身姿灵巧矫健,如一片落叶停在了同在平康坊的一户人家屋顶。
屋里是一户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娘子貌美,小儿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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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郎君……竟是乔棠!?
乔棠果然在平康坊养了外室!
可她快死了,她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揭开这个男人恶鬼一样的真面目了……
意识朦胧之际,她似乎听到了耳边有神灵的呓语。
断断续续,朦胧不清,但“一月之期”却是十分清晰。
纪宁卿难受极了,她觉得浑身都好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般,难以转身,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她想要大喊,想要推开身上的石头,想要撑起身来,但怎么使劲儿都好像是枉然……
猛的,纪宁卿大喝一声,她睁开了眼,浑身的力气重新回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坐直身体,纪宁卿还有些发懵。
她摸着自己光洁的腹部,看着熟悉的床幔,拧紧了秀眉。
她……回魂了?
为什么会在床上?
她不是还躺在棺材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般,一个熟悉的身影拉开了床幔,笑盈盈地看着她,“夫人,您醒了?瞧脸色已经是大好了,看来昨晚给您多盖一床棉花被是个好主意,眼下刚入冬,可得紧着点身子,一点点不对劲咱们就早点想办法断了,不然隆冬还要受罪……”
阿元边给纪宁卿披毛毯,边收拾着床铺,和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
连她的絮叨都这样亲切和熟悉。
纪宁卿轻轻握住了阿元忙活的手。
阿元不解地转头看她,“夫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纪宁卿缓缓开口,但也依旧被自己哑掉的嗓子吓了一跳。
“刚辰时呢,天都没怎么亮。”
“不……我是说,眼下是宣和多少年。”
阿元顿了一下,虽然疑惑,但也依旧回答道,“十六年,刚入冬。”
纪宁卿愣在了原地,她想起了利器贯穿腹部后,那段恍惚时间里,她听到的和看到的。
“一月之期……”她喃喃,然后看向阿元,“今天是十月初四?”
“是的。”阿元关切,“夫人,您……还好吧?”
纪宁卿瞬间抓紧了阿元的手,“阿元……我……”
不,不能说!纪宁卿突然吞回了要说的话。
阿元知道得越多,对她来说就越危险。上一世让她去单独调查乔棠的事情已经错了,这一回不能再错。
“阿元,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理一下早膳。”
“好。”
阿元走后,纪宁卿靠在床头,理着万千思绪。
若“一月之期”是神明给的宽限,那她的时间确实剩得不多了。
她记得上一世正好是十月初四,乔棠第一回踏进她的院子,找她来谈给婆婆挡煞的事情。
而恰好也是那天下午,纪宁卿收到了父亲入狱的消息。
“铨选舞弊……”
纪宁卿喃喃。
宣和十六年的冬,确实比以往更冷一些。
2. 第一日(2)
早膳刚摆好,乔棠就来了。
如同上一世一样,脸上带着窘迫与尴尬的神色。将本就不怎么样的容貌衬托得多了几分猥琐。
纪宁卿没有看他,安安稳稳用着膳。
乔棠不悦拧眉,但终究是因为马上要说的话,耐着性子坐到了纪宁卿对面。
“夫人…”张口还有些磕绊,“有件事情,需要与你商量。”
“不听。”头都没抬。
乔棠直接愣在了对面。
纪宁卿的这个反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回进纪宁卿的清苑,他可是在给她脸面。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结。
纪宁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推开了碗盏后,才抬眸看了一眼乔棠。
她今日穿得妍丽,与往日的素净端庄略有不同,像是回到了闺阁时候,但乔棠显然没有发现这些不同,只是觉得纪宁卿好像变了。
但,他们之间一直很陌生,具体哪里不对,乔棠也说不上来。
他舔了舔嘴唇,“事关母亲,你不要任性。”
纪宁卿眉眼低垂,擦起了手,“哪个母亲?谁的母亲?”
乔棠立马站起,“纪宁卿!”
纪宁卿抬头,露齿一笑,“世子准备离开了吗?阿元,送客!”
这下好,直接被送客。
乔棠也不是什么会和纪宁卿做戏的男人,运气半晌后,最终还是震袖离开了。
纪宁卿看着屋外,敛起了脸上的所有情绪。
上一世,她甚至还因为乔棠的突然到来有丝窃喜和欢欣,丝毫未察觉到从那天开始,英国公府就已经在算计她的性命了。
“阿元,拿上我的对牌,去套个马车。我要出府。”
“是。”
马车内,纪宁卿戴着帷帽,撩开了车帘。
初冬还算暖和,街上还有些行人。她看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了在马车里打盹的阿元。
“阿元,”纪宁卿唤醒了她,“一会儿从吏部回去后,你把我们院中不是从纪府带来的家仆都打发走。”
阿元顿了一下,“向嬷嬷也打发走?她……”
“是婆母的眼线,就更应该赶走。”纪宁卿平静说道,“若是有话要说,你便直接上鞭子打发。”
阿元愣了一瞬,随即坚定点头,“好。”
纪宁卿继续说道,“回去之后,院门定时开放定时关闭,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进来。小厨房里的吃食全部验一遍之后再上。竹梅兰三姊妹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有功夫在身,谁惹了就打回去。”
阿元直直地看着纪宁卿,“夫人……”
纪宁卿笑笑,反握住她的手,“之前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受气了。”
名声、脸面、清誉,这些在性命面前都是鸿毛。
马车停在了吏部侧门,阿元把纪宁卿的对牌拿给了小厮便候着了。
片刻后,一个小吏恭恭敬敬地出来迎接纪宁卿。
纪宁卿父亲纪安平现任吏部尚书,掌管宣朝六品官以下的任选,确实有些实权在手上。
但是铨选舞弊这样的滔天大祸,怎会毫无征兆地就直接砸下来?
若说这之前没有任何不对劲,纪宁卿是绝对不会信的。
上一世父亲入狱前后,她都被乔棠唬得团团转,根本没来得及见见父亲问个清楚。
是以回魂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见父亲。
想着,便已到父亲的会客厅。
小吏冲她行了礼,“夫人,纪大人马上就到,请您稍后。”
纪宁卿戴着帷帽冲他颔首后,小吏便离开了。纪宁卿也摘下了帷帽。
片刻后,纪安平从前院大步而来,“卿卿今日怎么来了?”
纪宁卿本觉得思绪万千,都还没理出个开口的线头,便径直被爹爹的一声“卿卿”唤得湿了眼眶。
“……爹爹!”
纪宁卿疾步上前握住了纪安平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眼泪不要钱地往外连成串地落。
“乔棠欺负你了?”纪安平拧眉,“你与父亲说,不要掉眼泪。”
纪宁卿突然破涕而笑,“爹爹难不成还要带着哥哥打上英国公府去?”
纪安平倒是一脸认真:“你母亲常与我说你嫁人之后报喜不报忧,都不知道你究竟过得如何。卿卿,你此刻在爹爹的地盘,就实话实说,乔棠是不是对你不好?”
纪宁卿淡淡摇头,扯开了话题,“爹爹,就是正好在您的地盘,我才想问问您,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的事?”纪安平面露疑色,“这是何意?”
“比如您的信件无端丢失了几份?最近手头准备的事情被搁置?本来推进的正常事项被天家多问了几嘴?”
纪宁卿只能先抛出几个可能的选项,毕竟上一世她就只听了个“铨选舞弊”。
纪安平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一定要说的话……今年铨选的事情确实有些怪,往年都是天家亲自过问,今年交给了太子操持,但一直也没个正式的旨意。不过卿卿,你问这些作甚?”
纪宁卿当然不能把自己两世为人的事情说出来,只能扯了个谎道:“昨晚做了个梦,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想着今日还是来见见爹爹比较好。爹,官场上的事情我并不了解,但天家和太子之间的机锋以及太子和其他皇子之间的机锋,话本子都写不尽。不然择日不如撞日,爹您现在就去找天家,汇报汇报。”
纪安平一愣,“今日?找天家?”
纪安平倒不是不懂纪宁卿话里的意思,只是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天家疑心甚重,铨选还未开始就先去汇报,大概率会适得其反。但卿卿今日专程来找自己,又说了这么多平日里不会听她讲的话……
纪安平看了看纪宁卿,“卿卿,你是听说了什么?”
好嘛,又转了回来。
纪宁卿只能一个谎话说到底,“昨晚那梦,太真实了,我梦到您被框上了铨选舞弊的罪名,被下了大牢不说,城防军还围了整个纪府,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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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办法递出来,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纪安平深深地看着纪宁卿,这个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给纪宁卿戴上了帷帽,“午膳爹就不留你在吏部用了,我这就套马车进宫。”
纪宁卿在门口看着爹爹远去的马车,跳不动安的心总算是回到了原处。
起码今日,能保下爹爹。
至于爹爹与天家可能产生的怀疑……
“阿元,回纪家。”
自然也要想办法打消才行。
纪府。
庄莹正摆弄着几盆冬梅,她未出阁前就喜欢打理花花草草,嫁给纪安平之后更是有一院子的空间给她摆弄。
倏然听到纪宁卿唤她,还有几分反应不过来,还是她身边的方妈先笑着迎了过去,她才知晓三丫头回来了。
“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庄莹又惊又喜,握着纪宁卿的手,“没准备你爱吃的,先将就着吃点,一会儿我让厨子给你做金丝糕。前几日你大哥从西北寄了些好玩意,你挑挑。珍贝坊、银丝阁都送了些首饰来,你到时候也选几件能瞧得上眼的回去……”
庄莹絮絮叨叨,纪宁卿也不打断,只是安静听着,感受着心底一阵阵涌来的暖流。
直到庄莹快说完了,纪宁卿才开口道,“母亲,回家前,我去找了趟父亲。”
她把“昨天的梦”说得更详细了些,甚至大哥被按在西北回不来、二哥被国子监除名,怎么个流程都讲得明明白白。
庄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和纪安平不同,她自小耳濡目染在簪缨世家,又有一个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始终屹立在京城不倒的侯爷爹,庄莹就自然比清流之家出来的纪安平多了几分“嗅觉”——
要变天的嗅觉。
庄莹迅速屏退了周围人,拉近了和纪宁卿之间的距离后,才小声道:“三丫头,你是不是还听说了什么?英国公?还是世子?”
纪宁卿抿唇,摇了摇头,也是第一回,跟自己母亲讲了自己在英国公府的处境,“……乔棠从未来过我主院,我原以为低头日子就能过下去,现在看来也未必,前几日我听了件事儿,眼下还在调查,清楚后再与您说。”
庄莹瞪大双眼,气得张嘴好几次才找到声音,“乔棠他敢!当初来求娶你的时候明明……明明……”
纪宁卿到底已经在上一世消磨光了所有对英国公府的情绪,只是淡淡笑了笑,“其实女儿也想了很久要不要与您说,只是昨晚那梦太骇人,我怕真的发生了这样类似的事情,到时候因为我总是报喜不报忧,让您和父亲轻信了英国公府,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上一世纪宁卿死得太早,但稍微一想就知道,乔棠必然会用自己的死做文章。
乔棠要自己死,定然是因为那巷子里的外室,但爹爹蒙冤这事儿,不像是英国公和乔棠这种没脑子的人能想出来的计策。
这两件事究竟是巧合碰到了一起,还是有人故意推动,明日还要探探究竟才能破局。
3. 第一日(3)
纪宁卿在纪府待到晚膳前才回英国公府。
虽然还不知道父亲与天家谈话的结果,但至少今日,父亲的性命无虞是确定的。
回了国公府,纪宁卿用了点粥就没再吃了。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前屋看书,果然,没半盏茶的功夫,向嬷嬷就一脸不悦地冲进来找她了。
“夫人,我向婆子在您院里做大嬷嬷也有三年了,怎么说打发回就打发回?我好歹也是国公府的老人,一家老小也都在国公府做工,您这样落我面子,我日后在国公府如何立足?”
向嬷嬷一气儿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甚至因为她站着,纪宁卿坐着,看她都像在剜人一般。
纪宁卿头都没抬,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左右你在我这里寻不到面子了,那便去母亲那里寻寻看。这三年你也没少往母亲那里当耳报神,想必母亲会给你一个好出处。”
向嬷嬷立即噤了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珠子乱转。
“夫人……”
“出去,我乏了。”纪宁卿根本不给向嬷嬷再次开口的机会,说完就让阿元带走了她。
向嬷嬷几乎是被纪宁卿的人架出的院子。
她趴在地上,恨恨地看着纪宁卿的清苑,啐了一口后,立马站起身来,朝着主院去了。
阿元也把向嬷嬷的行踪一五一十地报给了纪宁卿。
纪宁卿握着汤婆子,懒懒道,“明早让阿梅去主院通报,说我病了,病得很严重。”
阿元笑着应是。
纪宁卿不想把精力过多地放在内宅之事上,她合上了书,抬头看向了屋顶。
今天已经算是过了一天,暂时保住了爹爹,以及止住了乔棠的话头。
明天乔棠定然还会因为挡煞的事情过来,得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爹爹的事情。
她看着窗外已经有些冒头的冬梅,还有时间,要稳住神。
次日一早,阿梅去主院报了纪宁卿的病。
果不其然被针对了,但阿梅早在来之前就得了纪宁卿的授意,只要不是英国公夫人出来,谁说话都不管,直接回清苑就行。
是以阿梅去得早,回来得也早。回来之后就马上把清苑的门关上了。
纪宁卿今日也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就坐在了桌前,努力回忆着上一世在这一月中发生大事的人。任何人,只要想得起来的,她都记在了纸上。
现在清苑里都是她从纪府带来的老人,也知晓原先她在纪府的习惯。
所以都轻手轻脚的,无一人上前打扰。
直到纪宁卿自己站起身来,唤来了阿元。
“什么时候了?”
“天刚大亮呢。”
纪宁卿满意地合上了卷稿,继续问道:“前段时间我病了,母亲是让二小姐管理中馈?”
阿元点头,“是,已经管了三月有余。”
“管得如何?”
阿元想了想才回道,“没缺过清苑的东西。”
纪宁卿轻笑,“你这话说的有几分意思,没缺过清苑的东西,那必然是缺了其余院子的。我想想,英国公的三个美妾,二房那边和她一向不和睦的四小姐……”
纪宁卿一个个数着,阿元也跟着点头。
“夫人要拿回掌家对牌?”
纪宁卿摇摇头,“没这个想法,让她们母女折腾去吧。不过,你一会儿让阿竹去二房四小姐那儿递个闲话,就说我的私库钥匙还在二小姐那里。给她们上点难度,不然以为我原先掌家治下容易。”
阿元立即明白了纪宁卿的意思,转头就下去办了。
纪宁卿坐在主屋榻上,继续想着心思。
她记得上一世在筹备给婆婆挡煞的这一个月,不仅是爹爹的事儿搅动前朝,还有几个皇子的婚事也让世家大族的后宅很是讨论了一段时间。
原先感觉不相关,但现在想来也未必,还需要一点时间看看。
想着,阿元突然又进来,“世子来了。”
纪宁卿挑眉,赶紧回了内屋,躺上了床,合上了帘子。
没过一会儿,乔棠就进了屋子。
纪宁卿既是告了病,自然做戏做全套,屋里换了熏香不说,桌案上还放了几碗黑乎乎的药汁。
乔棠一进来,就被唬了个正着。
他被药香熏得有些头疼,不自觉语气凌厉了起来,“昨日见夫人已经大好了,怎么又病了,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阿元没吭声,屋内也没人回应他。
乔棠拧眉,想要寻找向嬷嬷的身影,但被内屋里的纪宁卿打断,“世子怎么来了?”
乔棠在屏风前踟蹰许久,最终还是没进纪宁卿内屋。
他隔着老远坐下,“你怎的又病了?原先身子挺康健的。”
语气里是一点关心都没有,全是埋怨。
纪宁卿嗤笑了一声,又跟着大声咳嗽了一下,“世子若是来埋怨我身子不好,那您便回吧。”
乔棠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今日来是?”
乔棠右手握拳抵住下巴,明显有些尴尬焦虑,但依旧开口道,“前几日,母亲请了柳方士到家里来,一是给她看看身子,二是瞧瞧家里的布置需不需要调整一下。”
纪宁卿在帐中直起了身子,“哦?柳方士来了国公府?那我确实不知道,前段时间一直病着,没怎么出院。”
纪宁卿根本不给乔棠任何话头。
他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柳方士对府里的布置倒是没说什么,但是说起了母亲的身体,说……”
“原来柳方士医术也了得,那方便再请来给我瞧瞧吗?我这一点简单风寒怎的熬到现在还没好?”
乔棠拧眉,觉得纪宁卿实在难沟通,怎么句句话都能让他憋闷不已。
但是他太久没和纪宁卿说过话了,也拿不准是不是之前就不了解她。
他不想又和昨天一样无功而返,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和她“周旋”,“柳方士主要是看疑难杂症,你这是小问题。”
“哦。”纪宁卿翻了个白眼,所幸不理他了。
屋子里和昨日一样,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乔棠意识到如果再不说点什么,纪宁卿这女人说不定又找个由头给他赶出去了,于是立马打破沉默,“母亲身子已经多年不好了,现在根据柳方士说的,倒是有个办法,就是需要你帮忙。”
纪宁卿咳嗽了起来,听起来撕心裂肺。
乔棠听得一阵心惊,身体也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纪宁卿哑着嗓子,“我现在这身子,能帮上什么忙?”
乔棠抿唇,看神色,他竟是纠结了起来?
纪宁卿眯着眼睛,在帐中看清了乔棠的一系列动静。
她现在十分确定,至少在此刻,乔棠还不知道爹爹可能会蒙冤的事情。不然他定是会像上一世一样,自觉拿捏了她的七寸,然后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直接下命令。
上一世纪宁卿因为纪安平的事情,阵脚自乱,没有留心到乔棠对自己的态度变化。
现在看来,他应该也是在知道了爹爹的事情以后,变得硬气了起来。
想通了这点,纪宁卿更加悠然了。
乔棠好面子,又极其讲究“师出有名”,他这个样子,定然是下不了心直接跟自己说挡煞的事情。
那便只需要等就可以了,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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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底气”再来找自己的时候,就能知道是什么人在中间推动了。
果然,乔棠在椅子上纠结许久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留了一句“你先养好身子,后面再说”就落荒而逃了。
阿元送走了他后,一脸不屑地进屋,“世子爷这两回来清苑到底什么意思?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来。”
纪宁卿已经从内屋出来了,她笑着,“就是要这样才好。”
“阿元,你一会儿安排人去跟马房那边的人说一声,若是世子爷套马车出府,往我们这里通报一声。”
“好。”
纪宁卿重新靠回了外间的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把手。
乔棠今天又无功而返,她那个不好相与的婆婆定然要着急,但现在没有爹爹事情给这对母子做椽子,他们应该会等一等。
那今天是个查查乔棠外室的好机会。
但眼下自己刚跟婆婆告了病,出府再怎么也要等明天。
既然如此……
纪宁卿勾起唇角,对阿元说道,“请六小姐来清苑一趟,就说……上回她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英国公府六小姐乔韵枝,家世好,长得好,才学好,在京中颇负盛名,也是皇子妃的热门人选。
但是,六小姐有个秘密,只有纪宁卿知道。
而且,六小姐也是被纪宁卿记下了名字的人——上一世在这一个月中发生了大事的人。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乔韵枝就跟着阿兰一起进了清苑。
纪宁卿听到通报也没去内间,丝毫不避讳在乔韵枝前面暴露自己装病的事情。
乔韵枝进来的时候也丝毫不惊讶这位世子妃嫂嫂好好端坐在外间。
“嫂嫂,”乔韵枝顶着一张清冷凌厉的脸,声线却又软糯无比,她唤着纪宁卿,一脸坦然地挤到了她旁边,“可打听到了?怎么说?是不是快病死了?”
纪宁卿睨她,“一进我门就说这么晦气的话?”
乔韵枝瞪大双眼,“你都嫁给我哥这种晦气人了,还觉得我刚刚那几句晦气?”
纪宁卿失笑,捏住了她的鼻子,“休得笑我。”
乔韵枝眼巴巴地看着纪宁卿,“所以呢?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那表哥的发妻,确实快不行了。”
乔韵枝立马激动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太好了,哦不,表嫂生病我也不想……但是、但是真的太好了!”
是的,家世好,长得好,才学好,在京中颇负盛名的英国公府六小姐,自小就对表哥芳心暗许,但表哥有父母之言的未婚妻。
乔韵枝本准备将爱恋埋藏一辈子,但没想到一次偶然的聚会被纪宁卿发现,更没想到纪宁卿与自己的表哥竟然是好友。
两人就这样熟稔了起来,在乔韵枝得知自己表嫂染上怪病后,更是往纪宁卿这边跑得勤,时刻打探着消息,准备下手。
上一世,还真就被乔韵枝得偿所愿了。这也是乔韵枝在上一世的“大事”。
想到这里,纪宁卿看向乔韵枝的目光温柔了些,把她拉住,“行了,你的事儿我自然会帮你,我今日叫你来,还有别的事儿要问你。”
乔韵枝强忍激动,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嫂嫂想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乔棠为什么三年前突然铁了心要求娶我?”
乔韵枝顿了一下,回忆了片刻才说道,“具体记得不清了,但我记得,那会儿大哥说了这事儿之后,国公爷比大哥还激动些。”
“在这之前,乔棠有什么倾慕之人吗?”
“没有……吧?”乔韵枝扬起脑袋想着,“等等,有个人!”
4. 第二日(1)
“是谁?”
“大伯母的一个远方侄女,叫什么鸢来着,”乔韵枝双眼放光,“说是来京城寻药,在府里住的时候和大哥走得很近,后来不晓得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大伯母送回去了。”
乔韵枝点头,“没错,我记起来了。陆鸢,那姐姐叫这个名字,长得很是小家碧玉。在府里的那段时间,大哥经常往她那边跑,美其名曰了解江南风土人情,谁知道凑一起干什么在。”
乔韵枝说话间,清冷的五官乱飞,染上了丰富的颜色。
纪宁卿失笑,打住了她后面的话,“你确定婆母将她送走了?”
“肯定送走了啊。那段时间大哥都开始为迎娶你造势了,还把她留府里干什么?大伯母虽然小肚鸡肠的,但起码的大局大势还是知道的。”
乔韵枝说得肯定,纪宁卿便不再多问了,留她在清苑用了午膳后才走。
乔韵枝走后,纪宁卿翻开了早上的卷稿,另起一边写上了“陆鸢”。
她记得,上一世弥留之时,看到的那个小儿岁数确实不大。
想必那个时候已经是珠胎暗结了。
婆母不见得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但国公爷呢?
纪宁卿在卷稿上写下了乔潜之的名字。
她上一世被杀的时候,乔潜之和乔棠两父子可是在一起。
纪宁卿想了想,那还真是要把外室早点弄进府里来才好,到时候柳方士的戏也更好唱一些。
-
乔棠一脸愁容地坐在书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墨云把茶端上后就安静地站在了一边。
世子爷三年没去过世子妃的院子,这连着两天去,回回都是一鼻子灰。
他打小就跟在世子爷身边做书童,比谁都了解这位爷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世子妃这一回两回还行,下回若还是这样,世子爷估摸着就要用强的了。
墨云想着,不自觉撇了撇嘴,但是挡煞这种事情……世子爷就算是用强的,那也说不过去啊。
“墨云!”乔棠突然喝一声,墨云赶紧上前。
“套马车,去鸢儿那里。”
墨云为难在了原地。
乔棠抬头拧眉看他,“去啊,愣这里干什么?”
“公国爷那天吩咐……”
“你是跟着我办事的,还是跟着我爹?”乔棠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小的这就去。”墨云跑得飞快。
墨云选得不起眼的华贵马车很快停在了平康坊的一处平民人家外。
这里是乔棠的另一个家。
距离国公府不过半盏茶的路程。
当年墨云还觉得世子爷选这地儿太危险,但三年过去了,府里没有一人察觉。
唯一出了点纰漏,还是因为陆鸢小姐自己“不小心”,出门的时候被国公爷看见,这才让这地儿暴露了。
乔棠进了屋子里,墨云就靠在马车上休息。
世子爷谨慎,一般在这边呆几个时辰就回了,从来不过夜。
乔棠大步进了院子,看见陆鸢和小宝不在外面,就径直进了屋子。
正好是午膳时分,陆鸢和小宝吃着饭,见乔棠来了,两人立马起身,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围到了他身边。
乔棠瞬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还是鸢儿这里舒服。”他不自觉感慨。
陆鸢给乔棠盛了汤,淡淡笑道,“那是爷给我们娘俩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又有人照顾我们,还有这么些花销。遇到爷是我们娘俩的幸运。”
乔棠心里更舒服了,连带着对陆鸢出门不小心被爹撞见的不满,都消散无边。
他拉着陆鸢坐到了自己身边,“鸢儿,这段时间我在府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事关母亲的身体,可能不会经常到你这里来。你和小宝就在家里待着,有事儿吩咐刘妈妈去办。”
陆鸢脸色一怔,随即紧张站起身,“爷,上回出门被国公爷撞见,真不是鸢儿诚心的。那日小宝见门开着自己跑了出去,我实在是担心,不然我绝不会出门的。爷,你一定要相信鸢儿。”
乔棠拍了拍她的手,干脆把她拽进了自己怀里,“我信,我自然信你。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起了这个心思早就行动了,没必要等现在。”
陆鸢赶紧点头。
乔棠用完膳,又抱着陆鸢胡闹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走之前,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叮嘱道,“近来府里不太平,纪宁卿也和疯了一样。鸢儿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她发现。”
陆鸢小家碧玉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对,只是温柔笑着,“爷,您就放心吧。我跟着您不求什么,只要能见着您就行了。”
“好,你等我来找你。”
“嗯。”
乔棠匆匆来,又匆匆离开。
这巷子里的人家也都习惯了,这户经商的老爷来去匆匆的样子。
陆鸢站在院里,一直等刘妈妈说“走远了”才动了动身子。
她疲惫地弓起身子,没进内屋,径直坐在了院子的石凳上。
刘妈妈要去给她拿披风,陆鸢摆了摆手,“一会儿又把小宝吵醒了,您陪我在外面坐坐吧。”
刘妈妈点了点头,给陆鸢倒了杯茶后就坐了下来。
“小姐,您还好吧?”刘妈妈虽然是乔棠安排来照顾陆鸢的人,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刘妈妈已经把陆鸢的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陆鸢叹了口气,“刘妈妈也瞧见了,若是真好,爷不会在走之前又跟我说一遍不要乱跑。他终究是因为这事儿对我有了芥蒂。”
“芥蒂谈不上,您是爷唯一的女人,心里的份量有多重不说我们都知道。”
陆鸢笑得苦涩,“是啊,但也是外头的女人,连小宝都跟着我无名无分。眼看着就要开蒙了,京城上下,哪里会有地方愿意收他……”
刘妈妈一脸为难,“不然,老婆子去找一趟国公爷?”
陆鸢顿了一下,“刘妈妈,这太危险了。上回国公爷对我的态度您也瞧见了,他分明是想冷处理的,您要是去了……”
“小姐,我毕竟是国公府的老人,一屋子人也都在国公府做工。国公爷就算是真的想对我做点什么,也要顾忌杀的人太多了些。”刘妈妈说得轻松。
陆鸢还是一脸愁容,“刘妈妈,你没必要为了我开罪国公爷。”
刘妈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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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下定了决定,“小姐,我去找国公爷,是为了让国公府的血脉不流落在外,于情于理,都没问题。您别担心我。”
说着,刘妈妈就直接挎起了菜篮子出门了。
陆鸢站起身来像是要追她,但最终还是看着刘妈妈出门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陆鸢脸上的所有表情才褪得干干净净。
俏丽的脸上是乔棠和刘妈妈从未见过的冷漠与疏离。
她等了乔棠三年,从一开始地满心期待,到最后的逢场作戏。
眼看着小宝就要开蒙了,乔棠还是没给她母子俩一个准话。
陆鸢自然要为自己考虑。
是以小宝自己跑出去了是真,她着急出去寻也是真,但碰到国公爷,自然是她设计出来的。
陆鸢在国公府待过一段时间,也知晓这位国公爷是多么得仗势欺人、见风使舵。
她没期望这位国公爷见她一面就能把她带回去,但她知道,只要当家做主的知道她存在了,后面很多事情就能水到渠成了。
比如刘妈妈去帮她吆喝一句,比如刘妈妈这性格回去了定然要帮她打听一番最近爷在府里做什么。
果不其然,刘妈妈晚膳时分回来,脸上挂着笑,篮子里满满的好东西。
“小姐,”刘妈妈迅速带着陆鸢进了内屋,压低声音兴奋道,“国公爷说已经在和世子爷安排了,估计出不了一个月就能把您和少爷接进府里。”
陆鸢顿了一下,“国公爷亲口说的?”
刘妈妈“嘿嘿”一笑,“我家那老头子是专门给国公爷赶马车的,他跟国公爷身边的管家念叨了我的事情。管家果然知道您和小少爷的事情,就直接来找我说了。”
陆鸢心中暗道不好,这话里的“回家”该不会是“回老家”吧……
但刘妈妈下一句话就打消了陆鸢的担心,“而且啊,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我估计就是这件事后,您能进府。”
“爷说他在忙的事情?”
“正是正是。”刘妈妈坐下,仔仔细细把柳方士到府里来,给国公夫人把脉后要人挡煞的事情全抖落了出来。
陆鸢听得瞪大了双眼,“挡煞!?这种事情……”
也会发生在这样的人家?
刘妈妈比陆鸢淡定多了,她笑着摆头,“世家大族其实常有发生。虽然柳方士没说谁的八字最好,但左右越不过清苑的那位夫人。”
陆鸢垂眸,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所以爷今日才说最近心烦?”
刘妈妈点头,“我姑娘在国公夫人院子里做事,今儿跟我说,国公夫人派到清苑里的嬷嬷都被打发回来了。没想到啊,世子妃软和了三年,突然就硬气起来了。”
“她没答应?”
“据说是没有,但我也听说是世子爷还没跟世子妃说这件事。到底是不在府里,不然也能听个真切出来。”
陆鸢赶紧握住了她的手,“已经很好了,谢谢刘妈妈帮我说话,如论如何,只要小宝能顺利开蒙,我就足够了。”
刘妈妈还在絮叨,陆鸢心思已经飘远了,顺着她的话头,落在了半盏茶路程外的国公府外,盘旋了一个圈儿后,砸进了院子里。
5. 第三日(1)
第三日一大早,纪宁卿刚收拾好准备出府,就看到阿兰急匆匆地从走廊那边冲过来。
纪宁卿立即停下了脚步。
阿兰也迅速把手里的信件给了她。
“早上飞来的,是府里的信鸽,我认得。”
纪宁卿赶紧接过,打开后发现是父亲教过她的暗语,她立马回房开始破译——
“我罪已定,稍晚入狱,引蛇。注意皇子、阁老。”
纪宁卿先是一愣,又确定了两遍自己解开的内容无误后,才倚到了靠背上。
她不自觉地一阵阵背后发凉。
一些无法解释的动机有了,串不上的节点清晰了,甚至英国公府在这里面的角色也鲜明了。
想必父亲上一世也是天家引蛇出洞的棋子,所以才会被突然下狱。
这一世,父亲的下狱其实也是“突然”和“必然”的,只是自己有了宿慧,所以稍微推迟了些。
而这小小的变数,让爹爹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和布局,甚至还有精力来提醒自己。
皇子、阁老……
纪宁卿想起,上一世乔潜之在爹爹的案件里,捞了一个专员身份,看来不仅是因为皇亲国戚与铨选不搭边,还因为他是坚定的太子党。
今年的铨选是太子主持,他必然要放一个看似草包的人进去才能得知更多消息。
而她……纪宁卿抬手掩住了双眼,嗤笑一声。
一个后宅里的金丝雀,只是这场政治围剿里,权贵们顺水推舟的“小小涟漪”。甚至乔潜之和乔棠还给她的死找了一个十分正当的“挡煞”理由。
她的死,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哪怕她的爹爹纪安平是这场政治风暴的“眼”,哪怕她纪家是奉皇命下狱。
她作为一个女人,无非就是大局落下后的一粒尘埃。
所以,神明疼惜她,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救下自己的性命。
背后的寒意依旧一阵阵袭来,纪宁卿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细小的绒毛已经根根站起。
明明是初冬,但此刻纪宁卿却觉得冷极了。
父亲能给她来信,起码说明府上的事情他已安排好,自己不用操心母亲。
纪宁卿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不自觉看向了窗外的寒梅。
接下来这一个月,父亲奉旨坐牢,自然不可能给自己任何助力。甚至会像上一世一样,成为乔潜之和乔棠拿捏自己的手段。
但是,换个思路,她可以放开手脚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毕竟一个罪臣之女,做什么都不奇怪。
“阿元!”纪宁卿站起身,眉间已没有最开始看信的惊讶与后怕。
阿元立即上前。
“计划有变。我今日上午不出去了。但是你需要替我出去一趟。”
“好的,夫人您尽管吩咐。”
“拿着我的对牌,去我私库挑一件好东西,去宁远寺把元通和尚请来,”纪宁卿冷笑,“就说我昨晚做了个怪梦,一早上都在发呓语。要快,上午之前把他请来,多少钱都可以砸。”
阿元没有犹豫,拿上对牌,带着阿竹就出门了。
纪宁卿随即又坐下,暗语写下“万事小心”后,把信笺交给了阿兰,“放回纪府。如果再看见信鸽,不要收了。”
今日过后,爹爹入狱,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国公府里的人严格监视。
信鸽不能再收,也不能再用。
“阿竹,”纪宁卿继续吩咐道,“把日常会用的东西收拾好,着急的先装个小包袱,不怎么着急的用盒子装。”
“是。”
纪宁卿看着内屋,想着是否有遗漏的地方,心也从最开始的怦然逐渐变得平静——
爹爹下狱前的这个上午,是她下先手棋的最后机会。
-
两个时辰之后,阿元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和尚和两个小和尚进了清苑。
纪宁卿为显隆重,“煞白”着一张脸,亲自去门口迎接了他。
耳报神们风一样地把这个消息带到了乔棠和国公夫人的院子。
阿梅看到她们的背影,悄悄勾了勾嘴角。
纪宁卿把元通和尚迎进了主屋,又泡上了自己都不怎么舍得的皇茶。
“大师,”纪宁卿咳嗽一声,病态尽显,“我昨晚做了个梦。”
元通和尚抿了一口茶,神色泰然,“施主是做梦?还是借梦?”
到底是比柳方士还灵的神棍,一眼就看出了纪宁卿的“装模作样”。
纪宁卿也不慌,只是笑着,从阿兰手里接过了一个木盒,推到了和尚面前,“不是做梦也不是借梦,是要借名。”
元通和尚看了眼木盒,没说话。
纪宁卿打开了盒子,里面不仅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与珠宝,还有好几张面额一千的银票。
元通和尚挑了挑眉,“施主是个懂规矩的人。”
纪宁卿笑了笑,“自然。”
元通伸手关上了木盒,敛起了笑意,抬眸看向了纪宁卿,“那施主应该就知道,和尚我杀人放火不帮吧。”
“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就是借您的名,帮我挡桩事儿。”
元通抱起盒子,交给了他身后的小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听人说,柳方士前段时间也到过国公府?”
“所以我才请您。”纪宁卿看他,“大师不会不敢和柳方士打对台吧?”
元通笑呵呵,“施主莫要激将我。如今柳方士在京城内世家大族中风头无两,只怕我这名头不如他响亮,让您坏了事儿。”
纪宁卿也跟着笑呵呵,“大师您可别谦虚,这懂规矩的人谁不知道您在天家面前都说得上话。”
元通显然被纪宁卿哄舒服了,脸色红润,“看来世子妃这忙,我是必须要帮了。您想和尚我怎么做?”
“我这不是梦魇缠身,呓语不断吗?您就把我一起带回宁远寺吧。”
元通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世子妃又是砸重金又是说好话,竟然只是需要他给个出府的由头?
但很快,他就点头了,“宜早不宜迟,施主您与我一起离开吧。”
纪宁卿对这和尚的“闻弦歌而知雅意”赞赏极了,她转头对阿元说道,“轻装上路。”
阿元立即从纪宁卿柜子最底下拿出了一个包袱背上了。
元通又是看愣,没忍住笑道:“施主真是做足了万全准备。”
纪宁卿只是笑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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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元给纪宁卿套上了披风和帽子,就扶着她出门了。
元通和两个小和尚在前,阿元和纪宁卿在后,四人往外走着。
纪宁卿暗暗数着,她不信没人来堵门。
果然,到第二道门时,婆母院子里的大嬷嬷方妈在他们身后狂喊上了。
“世子妃、世子妃!”
纪宁卿停下了脚步,元通也扭头站在了她面前。
方妈眼神扫过元通,落在了纪宁卿脸上,“世子妃,这天寒地冻的,您身体又不好,是要去哪里啊?”
纪宁卿“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像是话都说不出来。
方妈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看向了阿元。
但元通出声道:“世子妃已被梦魇缠身,再拖下去将会对整个国公府不利。我要将她带回到宁远寺。府里有事去宁远寺寻她便可。”
方妈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下意识觉得这牵扯到“国公府”的事情她一个下人开不了口。
元通趁着方妈这个气口,直接扭头带着纪宁卿走了。
方妈拧眉,赶紧回去通传。
元通也没等着,径直加快了脚步。阿元扶着纪宁卿,也快速往侧门去。
“世子妃?”乔棠的声线从侧门处响起。
纪宁卿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暗骂一声,回头转身。
元通像方才一样站到了纪宁卿的面前。
乔棠也认识元通,点了点头后迟疑问道,“大师带着内子……是?”
元通滴水不漏,“世子妃呓语频发,梦魇缠身,拖下去对整个国公府不利。贫僧要带她回宁远寺,世子爷可来寺中寻她。”
乔棠拧眉,脸上的讶然与怀疑毫不掩饰。
但是眼神扫到纪宁卿,看到她哆哆嗦嗦,一脸煞白的时候,又压下了想要斥责的话。
“世子妃毕竟是……”乔棠感觉自己舌头有些捋不直,“兹事体大,世子妃就这样离府,定然不妥。”
元通“阿弥陀佛”了一声,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难道要国公府里每个人都被梦魇缠身后,才是妥当?”
乔棠拧眉,“自然不是。”
“世子,”元通稍微缓和了自己说话的语气,但表情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前段时间柳方士来贵府,应该说过,贵府有灾劫。如今,世子妃是第一人,您难道还想拖下去等着有第二人、第三人?”
显然,乔棠听到了“柳方士”之后,脸色大变。
对上纪宁卿怀疑和质问的眼神时,还下意识闪躲起来。
乔棠抿唇,丢下一句“我之后来接世子妃”后,直接转身走了。
纪宁卿愣了愣,看向元通。
元通已经上前为她打开了马车门。
“施主,”元通笑吟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柳方士几个话术,我老和尚耳朵早就听出茧子来了。”
纪宁卿了然,冲元通笑了笑,也十分庆幸晨间的当机立断。
她回头看向英国公府,森严的府邸如同矗立在寒冬的可怖巨兽,随时随地都能把人吞进去,拆分、瓦解,然后不吐骨头。
去宁远寺只是权宜之计,但至少,这一回她已然占领先机。
6. 第三日(2)
到宁远寺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纪宁卿下了马车,元通安排了两个小和尚给她带路后,就消失了。
简直把“贴心”做到了极致。
阿元进了院子后都还在连连感慨。
纪宁卿笑着,“元通这么些年,能在皇家都出名,不可能不聪明。这种院子估计宁远寺多得很。”
阿元奇怪,“都是咱们这种情况?”
纪宁卿摇头,“情况应该各有不同。但听母亲讲,原先来得多的,是生不出孩子的主母。”
阿元瞪大双眼:“来了之后就能生了?那……岂不是这里……”
纪宁卿拍她脑袋,“寺庙里做这生意,肯定早被大理寺端了。”
“那?”
纪宁卿自己收拾着床铺,“主要是散散心,出来喘口气吧。吃人的内宅,一直呆着怎么会心情好。我原先不懂,现在也才慢慢懂。”
纪宁卿说得很慢,她想起了原先很多事情,末了笑了一声,“现在懂也不晚。”
阿元听着心疼极了,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小和尚来敲了门。
“两位施主,您们现在住的院子叫然释,位于半山腰,周围还有其他两个院子目前空着。元通大师也交代了,之后也不会安排人来住。但是然释上面一点的院子里住着有人,是男客。元通大师让我来跟您讲一声。”
纪宁卿往院子上方看了看,确实看到了一个屋檐角落。
她点了点头,“上面离得远,我们不会上去。多谢提醒。”
小和尚点头,“膳食一般都会给您送到院子里来,如果有特殊要求可以跟送膳食的师傅说。”
“好的。”
小和尚做了个揖就离开了。
阿元关了门,问道,“夫人,我晚上要不要回去一趟?听阿竹说您还让她准备了别的行李。”
“你不用回,阿竹自己会过来。你要帮我去做点别的事情。”
“您讲。”
纪宁卿把阿元拉到了桌边,想了想,才开口道,“这三日我做了很多事情,有的你可能理解,有的你可能还在猜,我无法一一为你说明,但你之后会自己明白。”
阿元点头。
“而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不可跟任何人说,纪家人也不行。”
阿元迅速直起身子,“夫人您放心,我不会的。”
纪宁卿拍拍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只是先同你讲一声。”
纪宁卿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道,“两件事:第一件,我们在宁远寺呆不了多久,因为晚些时候,国公府会收到我父亲入狱的消息,这一家人不会再对我客气,所以不仅我要做好准备,你跟竹梅兰说,我们都要做好准备。现在能到宁远寺来是我争取的一个气口,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之后的事情做好铺垫。”
阿元的杏眼瞪得大大,半晌都说不出来话。
她想不到那么好的纪老爷怎么会说下狱就下狱,他当官也好,做老爷也好,府里所有人都敬重他。
但阿元还没来得及问一问,纪宁卿就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乔棠在平康坊养了一个外室,我大概知道一个方位,但是不清楚具体的位置……”
“乔棠他敢!”纪宁卿还没说完,阿元就站了起来,双目赤红。
上一世也是这样,纪宁卿刚刚说了猜测,阿元就十分激动。
当时纪宁卿也生气,毕竟自己为婆婆挡煞在即,乔棠却藏了这么大个秘密。
所以纪宁卿没有多想就派阿元去探听消息,这也导致后来阿元一夜未归,凶多吉少。
这一世,纪宁卿自然要换个法子。
她耐心拉住了阿元。
“他既然敢养,自然就在那屋子周围布置了自己的人,”纪宁卿冷静分析,“所以和我任何有关系的人都不能出现在那屋子附近。这会成为他拿捏我的把柄。特别是爹爹即将入狱,我们更要小心。”
阿元皱眉,依旧气得不轻,“那怎么办?如果老爷入狱,纪家……估计也会被戒严。”
纪宁卿点头,“所以,不仅要找个和我们没关系的人,这个人还要能直接把乔棠的外室找出来。”
阿元抿唇,开始在屋子里转起来:
“五公主?和您是手帕交,又有权有势。但是递信需要时间,五公主安排也需要时间……”
“大少爷?那更远了,信寄过去都半个月了。”
“还有谁呢?死脑子,快转啊。”
纪宁卿失笑,拉住了她,“我已经想好了人,你要帮我去。”
阿元坚定点头,“小姐您说。”
“不叫我夫人了?”
“乔棠不配!”
纪宁卿难得失笑,“你晚些时候回府,悄悄往向嬷嬷住的屋子里放张条子,条子上写‘陆鸢在平康坊’。”
“就这样吗?”
“就这样。”纪宁卿没有跟阿元多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向嬷嬷是婆母放到我院子里盯梢的,就这样被我打发回去,依照婆母的性格,自然是会让她坐一段时间冷板凳的。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向婆母证明她还有用。”
阿元似懂非懂,“这个叫陆鸢的人,就是向嬷嬷的机会?她就是乔棠的外室吗?”
“是。”
阿元起身,“我这就出发。小姐您放心,我的身手在国公府,绰绰有余了。”
阿元是大哥一手带出来的,确实武功高强,没有夸张。
但纪宁卿还是嘱咐道,“有任何不对就撤。我们现在依旧是先手,不用着急。”
“好。”
纪宁卿把阿元送走之后,就锁上了屋门,安安静静地等着父亲的消息以及阿兰的到来。
她抬眸看向窗外渐晚的天色,情绪也平稳了下来。
脑海里不断闪回着这三日的安排和上一世挡煞仪式上的画面,纪宁卿闭上了双眼,再想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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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还能做什么。
快,快想。
-
宁远寺。
元通坐在然释上面的院子内,和人对弈。
他执白子,却已经快要被黑子吞完了所有阵地。
执黑子的男人笑意盈盈,悠然地看着元通。
他穿着华贵的玄黑长袍,衣襟处烫金丝线十分显眼。光是一件衣裳就能看出此人的不凡。
“老和尚,”他开口,眼尾的痣似乎会动一般,跟着他的视线一起扫向了一脸冷汗的元通,“你快输了。”
元通用袖子不断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连个谄媚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明明已经入冬,但他此刻被房间内的气压烫的浑身都发疼。
只有三个子的机会了,但元通和男子都知道,哪怕还有十个子,这已经是一盘无力回天的棋局了。
男子倚到了躺椅上,无所谓地看向了窗外,“我进来之前就说过,这段时间宁远寺不接外客。怎么?我便宜爹夸你几句,就飘上了?”
“小、小人不敢。”
“不敢?不敢还壮着胆子把纪宁卿接到寺里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元通,眼尾的痣似乎也变了颜色。
元通额头上的汗快和雨一样落下了,他连滚带爬地跪下,双膝跪走到男子身边,“三爷,三爷饶命。纪家小姐是英国公夫人,出手也阔绰,您也看到了,她这给的东西,快抵得上宁远寺一年的香火了。”
男子一脚踹开了元通,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仿佛自己只是踢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一般,“明天晌午之前,东西还回去,人赶出去。我养你出来,养宁远寺花销,不是为了挣钱的。”
元通汗如雨下,“我明白三爷对我的栽培,但……若是……若是宁远寺不再收人的名声传出去,对三爷日后的安排也不利……”
元通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已经注意到男子眼尾的痣有变红的迹象。
果然,男子垂眸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元通,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不错,话术很精妙,很打动人。”
元通大惊,赶紧开始不要命地磕头。
男子径直走开,一直隐在暗处的侍卫上前,拖开了已经满额头是血的元通。
“三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晌午之前一定让纪小姐离开。”
男子站定在窗边,伸出手接到了一片枯叶,等待一瞬后,又将枯叶碾碎成了沫。
“不,”他笑着,“你说得对,宁远寺不能传出去这样的名声。但是,宁远寺可以死人啊。”
元通瞪大双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她是英国公夫人,是纪大人最小的女儿……三爷……”
男子转头看他,似笑非笑,“是啊,所以元通大师要给呓语缠身的英国公夫人多做超度才行,毕竟,”男子停顿一瞬,“是你把她推进来的。”
元通如坠冰窖,浑身震颤。
7. 第三日(3)
点灯时分,宁远寺的小和尚将晚膳送到了院子里。
阿竹已经带着行李过来了,她接过晚膳就开始布置。
纪宁卿心神不宁地坐到了桌旁,吃了两口后放下了筷子。
阿竹关心:“小姐,是菜不合口味?”
纪宁卿摇头,“你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纪家的消息?”
阿竹想了想,“没有。”
纪宁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看向了京城的方向。
现在距离爹爹下值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再怎么说都应该有消息了才对。
爹爹预估错了?
还是有人在封锁消息?
纪宁卿在屋内踱步,阿竹只好先收起膳食。
刚合上食盒,阿竹突然转头看向了门外的方向,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纪宁卿还在想心思,没有注意到阿竹的变化。
阿竹的耳朵微动,确认自己听到的动静无误后,一个闪身迅速跑到了纪宁卿身边。
她压低声音,抓住了纪宁卿的胳膊,“小姐,先躲进衣柜,捂好口鼻。”
纪宁卿虽然惊讶,但知道现在不能给阿竹添乱,于是赶紧打开衣柜侧身躲了进去。
阿竹也在纪宁卿躲好之后瞬间灭了房间内的灯。
屋内一片寂静,黑暗仿佛吞噬了所有人。
阿竹功夫不如阿元,但她有一双好耳朵。在屋内陷入沉寂后,她听到了一片“枯叶”落到房顶的声音。
她抬头,闪身躲进了跨步床的围栏后,半掩着身体,顺便用手绢绑住了自己的口鼻。
须臾,屋顶的砖被轻轻揭开,一股气流声从屋顶传来。
阿竹屏息凝神,抬起手腕,凭着气流声对准了方向。
“咻——”
暗箭破空声落下后,阿竹听到了有人闷哼的声音。她知道打中了。
但她依旧没有掌灯。
这种先带迷药来的暗算之法,需要多一个心眼才行。
果然,气流声只是断了一瞬,接着又响了起来。而这次,是右侧靠山的窗户外响起的气流声。
阿竹仔细辨认着方位,准备再次放出暗箭的时候,气流声突然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打斗的声音。
阿竹一顿,瞬间明白了应该是阿元回来了。她也没犹豫,疾步开门后加入了打斗。
借着月光,她勉强看清了歹人的轮廓——两人竟都是精壮的成年男子。
而且招式竟然有些像大少爷?
是军营里的人?
阿元也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两人十分有默契,想着起码打晕一个还能问话。
眼瞧着跟阿元颤抖的那人快要支撑不住,突然一阵哨声响起,两个黑衣人立马不再恋战,迅速撤身。
阿竹还想追,阿元拉住了她。
“阿元姐姐?”
“有哨声指挥说明还有人在暗处,不宜追,你先进去照看小姐,我在外面再守一会儿。”
“好。”
阿竹进了屋,重新掌灯,纪宁卿也白着一张脸从衣柜里走了出来。
阿竹赶紧上前接她。
“小姐,阿元姐姐回来了,她在外面守着。”
“嗯。”
纪宁卿喝了一口茶,压下了狂跳的心脏后,才问道,“是哨声把人喊回去了?”
“对……”
现在会想对她下杀手的人,只有乔棠,但乔棠好面子,不会用这种方法。
哪怕是想借她现在梦魇缠身的由头,也要有个时间准备。
她掌家三年,自然能从账面上看出国公府没有自己豢养的死士。
所以不会是乔棠,也不会是国公府。
而这一世到现在为止,在她身上唯一的变化就是她来到了宁远寺。
宁远寺……
纪宁卿眯起双眸,元通收了自己这么多钱不说,他也要靠名声才能继续这门营生。
也就是说,今晚这件事情的发生,他要么不知情,要么不能做主。
纪宁卿抬眸,透过窗户看向了更高位置的小院。
看来,自己的出现打扰了贵人的清净。
但双方的人都打了照面,贵人还能把杀手招回去……
纪宁卿起身,眼神清明了起来,“阿元!”
阿元立即进房。
“速速下山,去纪府周围看看,是不是已经开始有兵马戒备了。”
“是!”
阿竹在房内顿住,直到阿元离开,才消化完毕小姐话里的意思,呆呆看向她,“小姐……什么意思?是老爷出事儿了?”
纪宁卿点头,神情平静,“会有一段困难日子,但都会好的。”
阿竹机械地点了点头,跟着坐到了桌边,显然还需要时间消化。
纪宁卿也没打扰她,径直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阿竹吓得跳了起来,赶紧起身就要关窗户,“小姐,才来了歹人,不可……”
“无碍,”纪宁卿再次看向了高处小院的一角,“爹爹入狱……或许成为了我的保命符。”
英国公夫人的身份没入贵人的法眼,但纪安平的女儿却能让贵人紧急撤回杀手。
纪宁卿面色平静,心底的骇浪却一波波涌起。
与此同时,名唤“三爷”的小院里,两个狼狈的黑衣杀手跪在院外,准备领罚。
半晌后,三爷身边服侍的追风走了出来。
“下去休息吧。”追风说完准备再进去。
两个杀手面面相觑,半晌不敢动弹。
追风无奈,“是三爷撤回的你们,不是你们没完成任务。放心休息。”
两个杀手这才放下心来,行礼告退之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追风也重新进了屋子。
三爷正在躺椅上看书,肚子上放着一个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
躺椅旁边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老头,给他剥着红薯,顺便给他汇报着京城眼下的消息。
“纪安平确实是还没下值就被大理寺带走了,现场还有御史台的人。纪安平到底是个人物,全程十分冷静,甚至还交代了一下手头重要的工作,才和大理寺还有御史台的人一起离开。”
三爷听完笑了一声,从老头手里接过红薯,“哦?还有这等胆色?”
老头跟着笑,“纪家小姐不也从您手里捡回了命来?”
三爷脸色一黑,眼尾的痣都像是大了一圈。
老头似乎不怎么在意,继续说道,“太子那边派人接手了吏部,铨选并未叫停。目前不清楚是不是天家的意思。”
“那你猜猜纪安平这会儿下狱,是不是我便宜爹的意思?”
老头坐到了三爷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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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捡了火盆里的一个红薯剥起来,“看不清,还要等等。但是刚追风说,前几日纪家小姐去吏部找过纪安平,她离开后,纪安平去宫里找了天家。这举动……有些异常。”
“一个内宅里窝窝囊囊被欺辱了三年的妇人,突然脑子清醒了?”三爷嗤笑一声,“我宁愿相信是乔潜之和乔棠知道了些什么,被纪宁卿听了去。”
老头却摇头,“纪家小姐未出阁前我是知道的,聪明、机敏,相貌也是一等一。若不是选错了夫君,不会是现在这个境地。”
追风递过帕子,三爷净了手,像是没有听到老头对纪宁卿的夸赞一般,继续拿起书来,“先留她一段时间,多放一些人观察,离远些,她身边那几个丫头身手都不错。吏部的人可以用起来了,盯着点儿太子的动静,铨选的安排也正常推进。”
老头点头,“大理寺和御史台那边?”
“老二比我活络,我们看他动静就行,”三爷看了看天色,“水已经搅浑了,选个时候下场吧。南方那边的布局不能等了。”
“是。”
-
次日一早,元通亲自到了然释。
他额头还包着纱布,人也憔悴了一圈,丝毫不见昨日把纪宁卿带出府的淡然与目空一切。
纪宁卿没多问,也没多说,把他迎进了屋子后为他倒了茶。
元通也没有解释,只是拿出了纪宁卿给他的木盒,“纪小姐,受主人之命,这个还给您,也权当是为昨晚的误会赔罪。”
纪宁卿没接木盒,“给您了就是给您了。昨晚的事情既然主人家都说是误会了,那便当误会处理即可。”
元通顿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纪宁卿会是这个反应,更没有想到纪宁卿会一句多的都不问,他都准备了许多说辞。
纪宁卿继续说道,“主人家还能留我多久?”
“您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纪宁卿了然。
看来昨晚的事情确实是元通不能做主,但同时也确实是因为爹爹入狱,给自己留得了一线生机。
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不会一直住在这里。
“多谢主人家费心,我再呆两日就会回府了。”
“纪小姐,您可能还不知道,纪大……”
“我知道,”纪宁卿神色淡淡,“所以我迟早要回去面对。眼下出府只是为了做准备。”
元通想了想,点头道,“那我不打扰纪小姐了,您有事儿直接来找我便可。主人家吩咐过,要好好招呼您。”
“有劳。”
元通离开的时候,还是被阿元强硬塞回了那个木盒。
他拿着,退也不是,丢也不是,只能再抱着回了三爷的院子。
三爷不在院子里,只有昨天晚上那个老头,正在池塘里喂鱼。
“傅先生,纪小姐没收木盒。”元通把头垂得低低的。
老头瞄了一眼,“她没收是正常的,你留着吧。”
“我怕三爷……”
“他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是。”
老头收起了饵料,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老夫也去溜达溜达。”
元通赶紧跟上。
老头回头看他,“你就别跟着了,去研究研究柳方士呗,万一之后真有机会打擂台呢?”
老头笑得一脸阴险。
8.第四日(1)
元通走后,阿元回头问道,“小姐,我们真的两日后就离开吗?”
“两天差不多了。”纪宁卿又在写那个卷稿。
阿竹在一旁欲言又止。
纪宁卿抬头,“有话直说。”
阿竹一脸为难,“纪老爷入狱,世子爷的外室也要登堂入室了,咱们现在回国公府,不见得会比在宁远寺好……?”
纪宁卿还没开口,阿元伸手就揪住了阿竹的鼻子,“那咱们原先在国公府就过得很好吗?”
阿竹抿唇,“也没有。”
“这不就完了,”阿元拍她肩膀,“撕破脸皮还好些,我是难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纪宁卿收起卷稿笑了笑,宽慰她俩道,“乔潜之和乔棠虽然都是酒囊饭袋,但我在爹爹出事前能脱身出府,他俩就可以想明白,起码在有一些事情上,我比他们多些渠道。这渠道,就是我们回府之后的立命根本。”
阿元和阿竹都懵懂地点了点头。
纪宁卿也不再多说,只是吩咐道,“今天阿竹回去多关注一下婆母院子里的动静,估计稍晚些,婆母就要出府寻人了。到时候你跟着,记一下位置。”
“是。”
“阿元,你帮我去天摘阁买两套最新的头面,要一模一样的。”
“是。”阿元正准备出门,想了想又回头,“小姐,我不然让阿梅或者阿兰来陪您吧?您一个人在宁远寺我有些不放心。”
“没事,”纪宁卿说道,“今早元通过来,就说明了这两天我不会有事。贵人若是真想对我下杀手,靠咱们几个,也是拦不住的。”
阿元点了点头,想着快些办完事了回来也强一些。
待到院中安静下来后,纪宁卿重新拿出了卷稿,开始翻看着这两日理出来的线索。
爹爹在见了天家之后,依旧被下狱,说明这件事情背后有天家的安排。
而本次铨选是太子主持,眼下应该已经安排了不少六品官以下的职位出去,天家到底是因为不满意太子的部署还是不满意太子本人?
这还有待商榷。
但现在爹爹下狱后,天家的“不满”已经很明显,所以无论是针对太子本人还是太子的安排,爹爹在天家这一手“奉旨坐牢”下,已经和太子“离了心”。
爹爹是纯臣,只需要执行天家的命令。
若是天家继续对太子不满,那还好说,但如果太子重新起势,爹爹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
纪宁卿记得,上一世太子虽然在前朝失势,但依旧能和如日中天的二皇子打得有来有回。
甚至在几个皇子的婚事上,几乎都有太子故意恶心人的手笔。
纪宁卿在卷稿上的“太子”下,重重划了一笔。
太子要是能继续这样被打压,那爹爹……
收好卷稿,纪宁卿打开窗户,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京城的坊市屋顶。
前朝的一个喷嚏,都能让后宅搅起风浪。
她原先想错了,精力都放在了止浪上,却忘记了自己完全可以去当打喷嚏的人。
抢男人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去摔男人饭碗才有意思啊。
-
晌午,阿元回院,顺便还给纪宁卿带了糖果子。
她笑,“还把我当小孩儿哄呢。”
阿元跟着笑,“多亏去铺子,看了一桩大戏。”
“哦?”
“靖国将军家的大小姐,您还有印象不?”
纪宁卿愣了一下,这位当然有印象了,上一世被强塞给病弱的三皇子,听说没嫁进去几天就上吊了。
这件事在后宅中很是讨论了一阵。毕竟她未出阁之前一直嚣张跋扈惯了,很难想象是会自戕的人。
而且这事儿让三皇子也背负了好一阵的舆论压力。
“舒玉?”纪宁卿念出了她的名字。
阿元连连点头,“是她。今儿也在那个波斯糖果铺里,我都买完准备走了。突然听到她甩别人巴掌,好大声音。我连忙转头,您猜她打了谁?”
纪宁卿想起了上一世这些贵女们的恩怨,“孙阁老的小孙女吧,孙静芷。”
阿元震惊点头,“小姐简直料事如神!”
纪宁卿笑笑,“舒玉和孙静芷是现在大热的二皇子妃人选嘛,碰到了之后针锋相对也很正常。”
只是上一世舒玉可没有这么没分寸,看来还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纪宁卿想着产生变化的可能性,阿竹也回来了。
她小脸红扑扑,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气的,进屋之后先喝了一大口茶才把气喘匀。
阿元拍着她的背,“你慢点跑啊。”
“慢不了,气死我了!”阿竹气鼓鼓,“那外室竟然就住在离国公府不到半盏茶的距离!贱人,真是贱人!”
纪宁卿让她冷静,“婆母亲自去了?”
“对,本来也是气势汹汹的,进门被陆鸢一哭,气势立马软了,”阿竹愤愤不平,“还说什么,尽快把她接进府里。不要脸!”
纪宁卿大喜,“婆母说了尽快接进府里?”
“对啊……”阿竹奇怪,“小姐,您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纪宁卿撑着下巴,“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两人都看着纪宁卿。
“收拾东西吧,”纪宁卿擦了擦手,“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估计用完午膳之后,就会有人来接我们了。”
阿元和阿竹面面相觑,特别是午膳后,看到乔棠亲自来接小姐的时候,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倒是知道小姐这段时间变化大,但没想到能料事如神到这个地步。
她俩被打发出了房间,守在门外,想和对方说点什么,但都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直到房间里有谈话声传来。
“纪宁卿,你提前知道纪大人的事?”乔棠这回来找她,明显比前几次有底气了,说话不吞吞吐吐,腰杆儿也挺得直直的,看得纪宁卿倒牙。
“我是生病。”纪宁卿都懒得抬眼皮。
乔棠眯眼,“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撒这种谎。如今纪家蒙难,你不打算信任我,还准备信任谁?一个信口雌黄眼里只有钱的骗子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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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和上一世的调调一模一样。
纪宁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世子爷,您在骗子和尚的地盘上还是谨言慎行一些吧。”
乔棠拧眉,“你还真准备相信他?”
纪宁卿皮笑肉不笑,“那您不是也准备相信柳方士,让我替婆母挡煞吗?”
乔棠一愣,显然没有做好准备纪宁卿会主动且突然地提起这件事情,害得他不仅表情没有控制好,甚至没有把握住第一时间的回应。
被纪宁卿抢过了话头,继续说道,“您来找我两回了,我自然也该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您这么为难才行。只是现在,局势不一样了,不是吗?”
乔棠有些心虚,看她的眼神又开始闪躲,“……什么局势?”
“纪家蒙难,我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一起砍头,无论是保住自己的命还是纪家,我都要先做好世子妃这个角色,不是吗?”
纪宁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漂亮的脸上一脸冷意,“世子爷,您不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接我回府的吗?”
乔棠显然被激怒了,他也跟着站起身,“是这个心态如何,不是这个心态又如何?你一个上了皇牒的世子妃,还准备外宿多久?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哦?”纪宁卿定定看着他,“世子爷也要脸?”
乔棠本是气势汹汹地来,但被纪宁卿三言两语打得溃不成军,此刻甚至被她一个眼神看出了“臊得慌”的心态。
“什、什么意思?”
纪宁卿耸耸肩,拿起架子上的帷帽系上,“没什么意思,世子爷去打听打听婆母上午去哪儿了不就完了。走吧。”
乔棠看着纪宁卿的背影,“你答应跟我回去?”
“是该回去了,不是我答应跟你回去了。”
乔棠感觉不得劲儿极了,在房里站了一会儿才跟上纪宁卿的脚步,好几次上前想要和纪宁卿说什么,最终都没张开嘴。
三爷在高处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偏头瞄了一眼元通,“你把人赶走的?”
元通立马噗通一声跪下,“三爷,我真的不敢,纪小姐今早上午还跟我说再住两日的。可能是世子爷来,她不得不走的……”
三爷吐掉了瓜子皮,“你看乔棠那个跟在后面的窝囊样,纪宁卿像是被他压着回的?”
元通汗如雨下,“那也绝不是我赶走的。”
三爷没说话,眼神落在了要上马车的纪宁卿身上。
冬风卷起了她的帷帽,露出了小巧精致的下巴,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把身后的乔棠说得脸通红。
三爷眯着眼,眼尾的那颗黑痣似乎变小了很多。
他盯着纪宁卿的马车很久,久到都看不见了,才悠悠出声让元通起来。
“行了,”三爷也站起身,“之后宁远寺就不要接外客了。这段时间会很忙,人多眼杂我会很烦。我烦,你就去死好了。”
“是是,小人一定遵命。”
三爷离开了院子,元通长舒一口气瘫软在了地上,用袖子不断擦拭着额头的汗。
可算是告一段落了。
9.第四日(2)
乔棠和纪宁卿回府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
纪宁卿准备回清苑,乔棠在她身后说主院给他俩备了晚膳。
纪宁卿摘下帷帽,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你确定要我一起?”
乔棠有些不耐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从在宁远寺起,你就阴阳怪气的,根本无法沟通。”
他怎么原先不知道纪宁卿说话这么刺人。
纪宁卿不置可否,也不再多给乔棠眼神,只是说道,“是你主动让我过去的,一会儿不要后悔。”
“吃个饭而已,有什么好后悔的。”乔棠受够了纪宁卿这态度,他倒要看看到底能发生什么。
两人一起到了主院,国公爷乔潜之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
他脸上还算有个笑模样,见纪宁卿过来了还赶紧招呼,问着她身体好些没。
纪宁卿态度也算客气,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
直到坐在国公爷旁的华贵女人嗤笑一声后,这场虚伪的戏码终于被撕下了面纱。
纪宁卿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看向了女人,“婆母。”
“我可担不起这一声婆母。”柳氏轻哼,“拦都拦不住,非要出府去寺庙,这像什么话。若不是今日棠儿当机立断说要先把你接回来,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若是上一世,纪宁卿在听到这番话的第一时间就会认错,起码能让这口臭的老太少说几句。
但重来一回,纪宁卿不准备惯着她了。
“哦?婆母觉得有什么后果?是担心我爹爹被诛九族,您也在爹爹九族之内?”纪宁卿稳如泰山,抿下一口热汤。
柳氏拧眉,显然没有想到纪宁卿会还嘴,更没有想到她会把纪安平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
毕竟现在纪安平和纪家是个什么情况,还没人能说清。
“你……”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儿子能接连在纪宁卿面前吃瘪了。
乔潜之赶紧打圆场,“卿儿,你婆母不会说话。她也是担心你身体。”
纪宁卿扯了个笑容,没回话。
饭桌上陷入了沉寂,除开纪宁卿还在动筷子以外,其余三个人都悄悄交换着眼神。
“卿儿,”乔潜之率先开口,“纪大人的事情,你……似乎有别的消息?”
“没有,我只是相信我爹爹。”纪宁卿笑着,“我爹爹清流之家出身,您知道的。”
乔潜之一怔,随即点头,掩过了一闪而过的疑惑,“卿儿说得对,安平这些年在官场沉浮,比我们更懂局势。”
似乎就这样暂时定论了。
纪宁卿心中冷笑,上一世她先乱了阵脚,去求乔潜之的时候,乔潜之怎么说来着?
他说,清流之家的人怎么会看得懂大局大势,这一遭是爹爹平日里不注意做人做事,活该!
这家人还真是……
但乔棠明显有别的心思,“你准备什么都不做吗?”
纪宁卿看他,佯装惊讶,“自然有天家调查,我一个后宅女子能做什么?”
乔棠哑然,“……我是说,起码想办法和岳父大人见一面,问问情况?”
“铨选之事事关重大,搞不好这回所有外派安置的官员都要重新审核启用。现在去接触爹爹,不是害他?”纪宁卿似笑非笑,“世子爷……怎么连这点都没想通?”
乔棠脸上立马挂不住了,显然又要被纪宁卿激怒。
柳氏赶紧扯过话头,“这朝廷的事我们还是少议论。咱们好不容易这样坐下来用膳,说说府里的事儿吧。前段时间我不是请了柳方士过来吗?”
乔棠立马接话,“是,柳方士还对花园里的布置指点了一番。”
纪宁卿静静地听着俩母子打配合。
一直到柳氏说起她身体的时候,纪宁卿才抬起头,先给了乔棠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才看向柳氏,一副认真听她说的样子。
乔棠拧眉,总觉得纪宁卿的态度诡异,今晚的事情好像真的要失控。
他心底不安,准备出声打断柳氏的时候,桌下的手突然被乔潜之拉住了。
乔棠看向乔潜之。
乔潜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乔棠只得作罢,但心底的不安愈来愈甚,特别是柳氏说到“我命中有一大劫”的时候,乔棠甚至紧张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悄悄观察着纪宁卿的神情,发现她并无变化,但就是这样一点变化都没有的表情才更让乔棠紧张。
他咽了咽口水,等待着柳氏说出最后的“底”。
柳氏,“……柳方士说得比较隐晦,我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套出来。他给我点了个法子,说可以逃过这命中一劫。”
“哦?什么法子?”纪宁卿配合着。
“办个假奠仪,相当于告诉神明我已经那个了,”柳氏神神秘秘,“但是又不能真的那个,所以得……”
“找个人替您躺棺材里?”纪宁卿轻轻放下碗筷,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氏。
柳氏一愣,显然没想到纪宁卿接了她的话,更没想到纪宁卿是这个反应。
“……是,是这么说的。毕竟不能真的……不过卿儿,你怎么知道?”
“柳方士在很多世家大族都爱这么说,我还未出阁的时候,他就把这话术在我母亲的娘家里说过,被安乐侯打出去了。”纪宁卿一脸惊讶,“婆母……不会把柳方士的话当真了吧?”
这下,桌上三人的脸色都精彩了起来。
柳氏一副窘迫样子,说当真也不是,说没当真也不是,纪宁卿直接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全打乱了;
乔棠则是一脸严肃纠结,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插嘴。
而乔潜之算是三人里面最稳得住的,一脸淡定地继续用膳。
纪宁卿自然把目光放到了乔潜之身上。
果然,乔潜之擦了擦嘴,接下了婆母的话,“这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乐侯一向胆大惯了,自然是有底气把柳方士赶出去。”
纪宁卿微微眯眼,这话可不算友善,甚至可以说已经给挡煞这件事下结论了。
看来乔潜之之前那番话只是为了试探自己,以及稳住自己继续用膳。
他到底还是已经把自己当成罪臣之女在看了。
纪宁卿微笑,用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那公公的意思是,这奠仪还得办?”
乔潜之点头,“既然是个法子,自然要试试。”
“您找到替婆母躺棺材的人了?”
纪宁卿问完,桌上陷入了死寂。
她本以为乔潜之会继续说下去,但没想到他竟然看向了柳氏。
纪宁卿简直要被这家人气笑了。
一家之主既要又要,一家之母上不了台面,继承人更是窝囊。
她当初到底看中了乔棠什么,答应了嫁给他啊。
不过既然他们不说,纪宁卿当然不会上赶着问。怡然自得地擦着嘴,等着他们眼神机锋完毕后的新招。
就在此时,厅外传来了一道清丽但刺耳的声线,“哎呀,爹爹娘亲真坏,和哥哥嫂嫂一起用膳竟然不叫我。”
乔柠拎着手帕就进来了,眼神上下把纪宁卿好一阵打量后坐了下来。
乔柠长得不算出挑,但一双眼睛水汪汪,很是勾人。
她是乔棠的亲妹,也是府里的二小姐,自小被柳氏娇惯,在府里没大没小惯了,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插入长辈之间的饭局有什么问题。
纪宁卿当然也不会出声提醒。
乔柠眼神又扫到了纪宁卿身上,“刚刚爹爹和嫂嫂说什么呢?我怎么听到躺棺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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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这么晦气的话?哪怕是纪大人入狱了,离躺棺材也远吧。”
乔柠笑着,一双大眼睛荡着骄傲与自满。
纪宁卿转头看她,也笑了起来,一张明艳的脸上写满了“找死”。
乔潜之脸色微变,正准备说话的时候,被纪宁卿打断。
“阿元,掌嘴。”
阿元立即上前,毫不犹豫地给了乔柠一巴掌,瞬间,她的脸上红了几道印子。
乔柠捂着脸,震惊地看着纪宁卿,连乔棠和柳氏都站起身来到了乔柠身边,扶着乔柠的肩膀一脸不可置信。
纪宁卿悠然起身,眼神扫过这三人后,落在了乔潜之身上。
“国公爷,”她客气,“我父亲昨天下值时分被带大理寺带走,同行还有御史台的大人。您说说,都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为何还要御史台出面呢?我一个深宅妇人不懂前朝之事,如果说错了、想错了,您可一定要提醒我,别让我白白高兴、期待呀。”
乔潜之虽然还稳如泰山地坐着,但桌下的脚已经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心思和思绪更是飞快流转。
纪宁卿依然笑着,“国公爷,我父亲只对天家负责。”
乔潜之定声,“那、那是自然。”
纪宁卿点头,“那今天这晚膳我就用到这里,多谢公公婆母款待。”
她走时看向乔柠,“二小姐,待嫁闺中的女儿,还是谨言慎行一些。不然日后去了婆家,不好过呢。”
乔柠一脸愤恨,准备站起来说什么的时候,被乔棠狠狠压住了肩膀。
直到纪宁卿走出主院,厅内紧张沉寂的氛围才消散了些。
乔柠第一个站起身,愤愤,“纪宁卿怎么敢的!她都是罪臣之女了,她怎么敢的!”
乔潜之拍桌,“你给我坐下!”
乔柠即使再骄纵,面对乔潜之她还是老实的,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了。
乔潜之一脸严肃地看向乔棠,“她走之前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乔棠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应该是说她爹的事情还有隐情和转机?”
乔潜之仰头,无奈地闭眼,缓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光靠猜?为何她的消息会比我们更多?她一个深宅妇人……”
乔棠还没说话,柳氏先嘟囔开来了,“你有火气去冲纪宁卿啊,刚刚挡煞就差一句话了,你竟然不作声了。我确实是不懂前朝那些事情,但现在她是罪臣之女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到底在纠结犹豫什么?现在不快刀斩乱麻,把陆鸢接回府里来,之后机会更难找。你难道就舍得看小宝流落在外?”
乔棠瞪大双眼,看向柳氏:“母亲……您……您怎么知道陆鸢的事情?”
乔柠奇怪地看着他们,“什么陆鸢?她不是早回江南去了?”
乔棠想起了纪宁卿在宁远寺说得话,她竟然……竟然早就知道!怪不得……怪不得她让自己去查查母亲今日上午去做了什么!
“不对……”乔棠喃喃,“纪宁卿已经知道了,她知道陆鸢了。”
乔柠看了看柳氏,又看了看她哥脸色煞白的模样,瞬间明白了,“哥!你养外室啊!”
乔柠不满极了,她推搡着乔棠,“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嫁人啊?我之后的相公也像你一样我都说不起人家了,你让不让人活啊!”
柳氏赶紧劝起小姑娘,乔棠也无奈地辩解着,一时间,厅内乱成了一锅粥。
“行了行了!乱什么乱,乱什么乱!”乔潜之又拍了拍桌子,“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趁着纪安平下狱的机会把陆鸢名正言顺地弄进府里来。至于其他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反正一个闲散皇亲,只要不太过分,在天家那里还是能说上话的。
况且他现在和劳什子铨选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怕什么。
10.第五日(1)
纪宁卿回到清苑后,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写起了卷稿。
阿元则是一脸兴奋地给姐妹们分享了在主院的事情,特别是讲到她掌嘴乔柠那段,眉飞色舞,恨不得直接跳起来。
纪宁卿听着窗外嘈杂的笑闹声,心底却一片平静。
她看出来了,乔潜之对前朝的事情大概有些了解,但似乎并不真切。
特别是爹爹被带走时还有御史台的人,这点他提前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起码在这一刻,他还未参与到前朝的事中去,对自己……似乎也还未起杀心?
纪宁卿靠回了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
看看明天国公府的人着急做什么就能知道了。
纪宁卿仰起头来,看向了屋顶。
她原以为自己的命是因为外室而陨,但现在看来应该还有一层原因推着她进入了死局。
而这都和铨选有关。
可是她一个后宅妇人,最多只是和爹爹在亲缘上有牵扯,为何一定要她入死局呢?
纪宁卿在卷稿上写下了“铨选”后,迟迟无法继续写下去。
后宅的事情她可以安排,可以打探,但朝廷的事情,她的门路太少太少了。
得再想想办法才行。
-
第五日一早,纪宁卿刚用完早膳,阿元就一脸嫌弃地进来了。
“怎的这么个表情?”
“马房那边传话过来,说国公爷和夫人,还有世子爷,三人一大早就套马车去了那外室的地界儿。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阿元啐了一口。
纪宁卿老神在在,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说明,现阶段对于英国公府来说,流落在外的血脉是最重要的?”
阿元没理解纪宁卿话里的意思,只能懵懂点头,“确实,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一大早就一起出门。”
纪宁卿抿了口茶,重新拿出了卷稿。
乔潜之和乔棠上一世能拿捏自己,无非就是在铨选舞弊案中捞了个调查专员的职位,那会儿自己阵脚乱得太早,很多事情没有看清。
若是这俩酒囊饭袋这一世什么都没捞着呢?
还能对自己这个“罪臣之女”颐指气使吗?
纪宁卿的笔在“太子”二字后面悬停很久,直到墨快要滴下,才在后面慢悠悠写上了“太子妃”三个字,然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太子妃温氏是温阁老最宠爱的小女儿,又因为和皇后母族有亲缘关系,所以这些年都顺风顺水地过着。
准确来说是把自己当做“准皇后”顺风顺水地过着。
这样的性子,稍微几句话就能让阁老卷进铨选舞弊里去,不是吗?
纪宁卿唤来了阿竹,“拿我的手牌,去长宁公主府,跟五公主约个时间。”
“是。”
阿竹前脚刚走,阿元就来通报,说潮苑的那位来了。
纪宁卿挑眉,“我以为还要等上一等,没想到她反应还挺快。把从天摘阁里买的两套头面拿一套出来。”
阿元愣了愣,但还是去拿了。
“小姐……她是乔棠的妾,怎么还给她买起首饰来了?”
“别小气嘛,”纪宁卿捏她鼻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请进来吧。”
秦氏进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过。
不过她一向都是这么扶柳做派,不然也不会从一众通房里爬到了乔棠侍妾的位置。
上一世她被挡煞和父亲入狱之事弄得焦头烂额时,她还来宽慰过自己,所以纪宁卿对她印象并不差。
况且这三年来,她也算乖巧机灵。
甫一进来,她就跪在了纪宁卿腿边,眼泪和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
“世子妃,这怎么得了啊,爷……爷竟然养外室,这不是让外面的人白白笑话我们吗?”
秦氏到底是英国公府的老人了,消息灵通,昨晚爆发的事情,今天就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了。
她以为纪宁卿不知道,所以把柳氏出去捉人,到后面哄着陆鸢,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您那时还没来国公府,所以不知道,那外室其实就是国公夫人的远房侄女。英国公府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了,竟然还能闹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而且那贱蹄子竟然还有孩子了,还是个儿子,看着都有三四岁了。我的天爷,这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不是摆明了您没进府,那贱人就和世子爷珠胎暗结了吗?”
秦氏说到后来,确实是气愤,眼泪都没了,直接坐在地上啐起来。
纪宁卿看得好笑,但也忍住了,然后拉起了她,“行了,多大点儿事。”
秦氏擦着眼泪,显然被纪宁卿的淡定吓到了,“世……世子妃?”
“阿元,把头面拿来。”
阿元把两个木盒放到了桌上,打开呈给秦氏。
秦氏被金灿灿的首饰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您这是?”
“你要明白,和她一起在外头的,还有英国公府的血脉。而国公府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所以她一定会入府。她入府,和你地位一样,这又有什么好气的呢?”
秦氏顿了顿,又看向桌上两个完全一样的木盒,似乎还有些懵懂。
“你在那么多通房里爬了出来,和一个地位一样的侍妾打对台,还怕了?她只是比你多一个儿子而已。”
纪宁卿声音轻轻的,这回,秦氏不仅听懂了,胸腔里的心脏还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立即擦了擦眼泪,抱起一个盒子,眼神坚定,“世子妃,我明白了。这确实没什么好气的。您放心,等她进府……”
“你不用跟我保证什么,”纪宁卿打断了她的话,“我眼下无心这些事情,她也于我无碍。你俩好好相处即可。”
但秦氏明显已经被打了鸡血,“我明白,我一定和她好、好、相、处。”
说完也不等纪宁卿再说什么,直接就抱着木盒出去了。
阿元看得小脸直皱,“她听懂什么了?”
纪宁卿关上了另一个木盒,“听懂了,无论她干什么,我都会支持。”
阿元疑惑,“您刚刚和她说这个了?”
她也没走神漏听啊。
纪宁卿笑了笑,“秦氏是个聪明人。她这么些年在世子爷身边侍奉着,无非是想占个庶长子或者庶长女的位置,加之从来不与我起冲突,到时候我收她的孩子在膝下,对她来说不就是最好的出路吗?毕竟我和乔棠之间的关系,几乎相当于陌生人,府里的人都知道。但是陆鸢一来,不仅带着孩子,还敲碎了她的梦想。所以我给她呈了两个一样的头面,意思也很明显,陆鸢和她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只要不越过我去,她俩之间的机锋,我自然会偏向她。”
阿元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惊觉,原来在宁远寺的时候,小姐已经布好局了。
“小姐怎的能想这么远?”
“时间快不够了,朋友自然越多越好。”
说着,阿竹和公主府的马车一起回来了。
“小姐,长宁公主说您现在定然不好出府,直接让我跟着马车来接您。”
纪宁卿笑了笑,“还是她贴心。”
阿元跟着笑,“那当然啦,五公主可是小姐您的手帕交。”
长宁公主府的马车来,就算国公府里的管家被交代要看好纪宁卿的行踪,那也是不敢拦的。
只能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然后撒丫子给乔潜之报信。
纪宁卿到公主府的时候,长宁公主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她赶紧下马车,“怎的还惊动公主亲自来接我了?”
长宁公主长得珠圆玉润,婚后过得幸福,眼下看着又是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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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了些,笑起来酒窝都深了。
“纪大人都出这么大的事儿了,你还有空打趣我,看来和驸马说得一样,这事儿啊,不简单哦。”
纪宁卿握住她的手,两姐妹亲亲热热地往府里走。
“原先五公主未出嫁之前,那都是一口一个卿卿的。反正自从有了驸马啊,都不知道卿卿去哪儿了。”
长宁赶紧推她,显然不服,“你少冤枉人,还不是你莫名其妙地要当好世子妃,把自己委屈得都不像话了,不然我早就派人把乔棠蒙头打一顿了。”
“行,之后有机会的。”
长宁愣了一下,脚步停住,转头看她,“你刚刚说什么?”
纪宁卿成亲三年了,每次两人见面的时候,长宁都会说要揍乔棠,但纪宁卿总会告诉她,自己这个世子妃不好做,忍忍算了。
这回怎么突然转了性?
纪宁卿歪头,“之后有机会让你揍他啊,怎么?驸马爷给我的长宁公主把耳朵照顾坏了啊。”
“你受什么刺激了?乔棠那厮干了什么!”
纪宁卿好笑,“就不能是我幡然醒悟,不想忍了?”
“拉倒吧,我都说无数次了,你什么时候听我的了?是不是他用纪大人的事情威胁了?他没脑子啊,这谁都看得清肯定有猫腻啊,现在就迫不及待压迫你了?”
“他当然要拿我爹的事情做椽子,所以我这不是赶紧来找你了吗?”纪宁卿和长宁公主进了会客的主院,两人坐到了一起,“我思来想去,这么些年交的朋友里,就数你最有权有势了。”
长宁翻了个白眼,“说吧,要我去害什么人?”
长宁和纪宁卿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每次说自己“有权有势”的时候,都是动了歪心思要整人的时候。
别看她这位手帕交成亲之后变成了鹌鹑,那未出阁之前,手黑脸白的,那在贵女圈里出了名的。
纪宁卿笑得坦然,“太子妃温氏,你不是老早就看不顺眼了吗?”
长宁瞪大双眼,一脸兴致勃勃,“怎么动手,快说快说,我等不及了。这女的仗着太子妃身份,恨不得当我婆婆了。”
“我父亲铨选舞弊案,你就这两天找个机会在她面前说说,非常焦心我的样子。懂吧?”
长宁恍然大悟,“她一向爱和你挣个风,定然要落井下石。然后呢?”
“然后她定然会让温阁老去探探虚实,毕竟除开和我争锋的心理,还有太子那边的压力。”纪宁卿也不避着长宁,“今年的铨选是太子主持的,你去找她说这个消息也是正常,而她这个脑袋,估计只能转到‘只要温阁老入局就胜券在握’这一步,所以无论是出于帮太子一把,还是踩我一脚,她都会让自己的娘家下水。”
长宁直接抚掌,“所以驸马爷喊我少和你玩儿。”
纪宁卿立即笑着推她,“那你快把我赶出去。”
“舍不得嘛。”长宁立马挂在了纪宁卿胳膊上,“你今日就不要回去了,陪我在公主府玩儿。”
“那估计不成,家里还有热闹看呢。”
“什么热闹?”
“过几日你就听说了。”
长宁怒嗔,“好呀,你竟然让我在外面听你的热闹?”
“对呀,这事儿一定要从别人嘴里听到,才有意思,我跟你说嘛……差点儿意思。”
长宁知道她这幅模样就是有心思了,便也不多说,敛起了笑意嘱咐她,“纪大人如今蒙难,不知道究竟怎样,但你记得,我永远都在你这边的。你要是有事儿,一定跟我说。我家那口子和你家大哥又有同窗之情,这几天念叨坏了,差点儿去翻纪家的墙垣了,还好被我抓住。反正你不能吃亏,记住没?”
“知道啦,”纪宁卿鼻头酸酸的,“绝对不再吃亏了。”
这一世,一定让别人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