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宋朝做明星法医》
1. 01 穿越倒计时72小时
01
老王家里的臭味越来越浓。一开始他以为是家里有什么东西腐败发霉了,翻箱倒柜闻了一遍,都和这股臭味对不上。
又过了一天,味道越发浓烈,仔细辨别,发现源头似乎不在自己家里。
他住在城中村棚户区,低矮的违章建筑一户挨着一户,凌乱的电线一圈缠着一圈,错落的竹竿上搭着内衣被单腊肉等各式杂物,抬头望不到完整的天。
他先是怀疑厕所粪坑堵了,隔着好几米就闻到骚臭的屎尿味,很冲,但不是他闻到的那种。
于是又走向另一头,路过他隔壁屋子的刹那,那浓烈的腐臭味立刻向他兜头一锤,让他刹住脚步。
没错,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02
这个棚户区居住的全是流动人口,有早出晚归的也有晚出早归的,兴许还有没落网的逃犯。
住户流动性强,今天见明天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邻里间并不往来。
老王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回来倒头就睡,五雷轰顶也醒不了。搬来两个月,要不是这臭味难以忍受,他根本不知道隔壁还有人住。
砸了两下门,没人应,又把耳朵贴近门板仔细听,隐约有震颤的嗡嗡声。他冲着屋里喊:“家里什么东西烂了!有没有点公德心!”
他这一喊,又几户人家也开门探出头来,捂住口鼻,小声抱怨“就是就是,臭了几天了”。
老王敲门不应,又走到窗前,窗户锁着,里面还拉上了窗帘,不过两道帘子中间有一条狭窄的小缝儿。
老王抬手遮挡反光,把额头贴上玻璃窗,用一只眼透过缝往里窥探。
里面黑魆魆一片,似乎有一团团什么东西飘来飘去,伴随那个隐隐的震颤声。
老王把脸又往玻璃上贴了贴,右眼睁得更大,用手哐哐砸了几下玻璃。
“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窗户,老王吓得“我艹”了一声,屋里的窗帘被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缝隙变大了一点。这下他看清楚了,那团黑东西“轰”地一下一散开,更多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抖得窗帘又掀开了一点。
空荡荡的屋子中央,俨然吊着一个竖长条状的东西,老王几乎立刻补全了模糊的画面,并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
03
宋连到现场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民警正在距离小楼十几米远的空地上放肆的呕吐,从干呕的状况来看,他已经吐了有一会儿了。
宋连拍了拍他的后背,问:“痕检没揍你吗?”
小民警吐得眼泪哗哗,上气不搭下气,委屈地说:“我已经努力远离现场了,实在……忍不……”大概脑子里又唤起了对现场的记忆,一句话没说完整,又哇地一声干呕出去。
走进案发现场的那一刻,宋连知道小民警确实尽力了。
他人还没进屋,就听到嗡嗡的合奏,根据声音判断,屋里现在大概率已经是小飞行员的国度了。他检查了一下防护服,确定没有粗大明显的缝隙之后,迈步踏入房间。
岳雲已经在现场了,她是宋连的助手,去年毕业分配到刑侦大队。
“师父你又迟到了,”岳雲有些不满地看表,“3分48秒。”
“堵啊!”
岳雲不屑:“那你就早半小时出门呗。”
宋连一边摆手驱赶满屋子的小飞行员,一边教育徒弟:“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早起上班!”
04
“又是一起,”岳雲说,“不过这次换了个‘阵法’。”
宋连脸色一沉,越过岳雲看向尸体。
从外形上看,尸体具有明显女性特征,被一/丝/不/挂的吊在狭小房间正中央的天花板上。
与其说是吊起,不如说是“钩”——她像屠宰场里被宰杀的猪牛羊那样,被一个约三十公分左右的竖弯型铁钩从哑门穴[1]穿入,整个人就这样被挂在了天花板上。宋连绕到尸体背后,发现背部还插着三把刀。
尸体正下方的地面上用血写着两个字:铁树。
正值盛夏,房间又不通风,闭塞、闷热加速了尸体的腐败,蛆虫遍布,层层叠叠,还不时有白色肉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咕咚——”宋连咽了咽口水。
岳雲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毛病真的不用去看看?”
宋连头都没抬:“一种常见的生理反应,有什么可看的。”
“根据现场勘验,基本可以和之前那起案子做并案处理,”刑侦白队长从尸体后面钻出来,又蹲在地上查看那两个血字,“不是用手指写的。”所以提取不到指纹。
岳雲对现场进行拍照之后,三个人一起把尸体从天花板上放下来。
被害人面部遭受了严重的毁容,模糊到五官都难以分辨。初步判断应该是强酸灼烧。一同被烧毁的还有十指指纹。
烧伤部位没有生活反应,毁容发生在受害人死后。
但从地上喷溅的血迹以及铁钩穿入部位的生活反应判断,凶手将受害者用铁钩挂起的时候,受害者还活着。
受害人被如此残忍杀害,却没有任何反抗。由此,宋连判断受害者在被害时很可能处于重度昏迷状态。
进行完现场勘探之后,其余工作必须要回到实验室完成。离开的时候宋连又遇到那个小民警,他看岳雲的眼神都充满了钦佩,但脚步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你怎么看?”白队问宋连。
“用眼睛看,用仪器看,用痕检报告看,还能怎么看?”
白队眉头一皱,小声问岳雲:“你师父早饭吃的是炸药?”
岳雲摇头晃脑:“贪睡的唯物战士早起发现了邪教现场的正常反应罢了……”
白队一个人掰着手指分析这句话到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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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个重点。
05
两个月前,也是在一处城中村,也是先有恶臭传出,越发浓烈,居民实在无法忍受只好选择报案。
受害者同样是女性,面部有灼伤痕迹,赤身躺在浴缸中,一池血水已经黑中带着黄绿,尸体高度腐烂皂化。防毒面具根本不起作用,连岳雲和宋连都被刺激得眼泪直流,差点昏厥。
他们在浴缸对面的墙壁上发现了两个血字:血池。
这具女性尸体年龄在30岁左右,有过数次妊娠终止行为。由于尸体腐败严重,只能采取“手套法”——剥离尸体手部皮肤,套在法医手上按压提取指纹。
这活儿是岳雲干的,她对自己提取的十枚指纹十分满意,自称完美。
可惜指纹库中并没有匹配到相应的信息。
最后从尸体中检测到高浓度安眠药成份,初步推测是一起谋杀,但也不能排除自杀可能。
如今又有了一起形式高度重合的案件,经过痕检鉴定,应该与血池命案属于同一凶手连环作案。
但这次的作案手段更加复杂、残忍,说明凶手在不断升级以获取快感。
06
宋连和岳雲在解剖室住了两天,最终验尸报告证实了宋连的猜测:受害者体内发现大量麻醉剂,凶手先用三把刀插入被害人背部,造成开放型创伤,但并不致命,致死原因是那根恐怖的长钩,它从脖颈一直刺入大脑,刺穿了枕动脉和颈静脉,受害者因失血过多死亡。
而面部及指纹的销毁则是在被害者死亡之后进行。
另外,受害者有遭受过异物侵入的痕迹,但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体//液。
痕检在现场没有采集到完整指纹,没有发现明显的脚印,甚至连多余的毛发都没有。这说明凶手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心理素质极强,在行凶之后还耐心细致地处理了现场痕迹。
冷漠、残忍、毫无同理心——高危反社会人格。
与血池案一样,对周边住户的走访调查也没有太多进展。目前为止,除了知道被害人均是年纪在30岁左右的女性,有过多次妊娠终止行为,死亡前被毁容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有效的直接线索。
但相比血池案,这次刑侦人员多了一个明确的线索:凶手是按照某种宗教符号进行作案。
局里成立了专案组,邀请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共同研究,很快找到了相应资料:这是北宋《汴京水陆全图》中,对十八层地狱的设定描述。
与此同时,法医心理学专家给出了几个参考方向:凶手实施的一系列侵犯及毁容行为,有可能代表着,1、凶手有某种生理功能障碍,2、对女性或感情经历丰富的女性有极深的仇恨;3、凶手支配欲极强,对绝对的权利有极度渴望;4、作案手法充满宗教仪式感,则代表凶手可能是某个邪教狂热分子,并且具有一定程度的历史、宗教相关研究。
2. 02 穿越倒计时24小时
01
“装神弄鬼!”
宋连把岳雲递给他的铜钱剑又丢回给她。
尽管法医都是走在唯物主义最前沿的战士,但见过千奇百怪的死法和尸体之后,也会不由自主对科学边界产生出些许敬重。
有些法医的“法宝”恐怕比风水先生还齐全,比如岳雲。
这把铜钱剑果真是用十几枚铜钱串起来的、巴掌大的迷你小宝剑。她说这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不但可以驱邪避灾,还能保佑难题顺利解决。
“要真有用的话找个算命先生算一算就行了,还要我们干嘛呢?”宋连盯着电脑屏幕,网页上是关于《汴京水陆全图》地狱篇的部分。
“岳雲同志,我必须要严肃提醒你,过分迷信就会变得像那个变态连环杀手一样。只有科学才能拯救世界!”
岳雲撇撇嘴,不服气的嘟囔:“真的很灵的。”突然她灵光一现,将那铜钱小剑偷偷揣进宋连的外套内袋。
02
宋连在法医中心一直加班到深夜,手边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符号名称。
根据《汴京水陆全图》所描绘,除了血池地狱和铁树地狱,还有拔舌地狱、剪刀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等等十六个。
光是看名字就能想象到画面的残忍,如果这个凶手真的打算要按照图片所画内容,凑齐十八个命案现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03
时间一点点流逝,案子却没有进展,宋连于是又祭出他的自闭冥想大法——钻进一个崭新的裹尸袋,拿出iPad,打开了《嗜血法医》……
视频在播放,但他也没有真的在看。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样精密而严谨的凶手,这种沉着冷静又凶残的现场,只有老练的惯犯才有可能做到。
老练……残忍……聪明……
宋连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模糊的轮廓,这个轮廓他并不陌生,过去十几年无数次出现。
它站在河边,像一团散不去的阴魂,冲着宋连咧嘴笑。
轮廓的脚边还躺着一个少女。
04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宋连睁眼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他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洗漱用品,3分钟洗脸刷牙,在8点35分的时候坐在了办公桌前。
电脑桌面里那个叫“法医人类学文选”的文件夹里其实只有一个文档,是他的辞职报告,存在这里已经好久了。
如果不是这宗棘手的案子,他的报告现在应该已经在局长的桌面上了。
8点40,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岳雲打着哈欠挪到她的桌边。
宋连看了看时间:“你又迟到了。”
岳雲慵懒地回答:“又没有现场出……没动力上班啊……”
她拿起一支粉嫩嫩的星巴巴杯子,接了一杯水灌了下去。这杯子还是她入职第一天,宋连送她的礼物。
岳雲第一次跨入这间狭小办公室时的情景,她说自己的名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意思”,还说她家祖传干法医的。
宋连没信,因为他在系统内从来没听过有这个姓氏的老法医。但是在相声界倒是听过一个同姓还差一点同名的大腕。
于是宋连也随口回应了一个玩笑:“巧了,我家也祖传。我是宋慈第33代嫡孙。”
岳雲的眼睛先是睁得浑圆,很快又弯成了月牙:“那还是您厉害!”
精明能干力气大的新人小伙子最抢手,并不是因为性别歧视,主要法医这个工作,很多时候是个体力活儿,上得了高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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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悬崖峭壁,下得了窨井地窖臭水沟渠,搬、扛、砸、砍都是基础技能。
但宋连就很佛系,不挑不抢,剩下谁他就要谁。
岳雲来的那天,一看是个利落大方的小姑娘,宋连赶紧跑去星巴巴挑选了一只粉嫩嫩的杯子,作为新人见面礼。
岳雲收到来自宋师父的见面礼时,表情有点五味杂陈,但很快就愉快地收下了。
05
白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师徒二人正对着电脑上血呼啦擦的现场照片沉思,手边是一摞刚整理出来的卷宗。
岳雲:“凶手很可能不止这两次作案。”
宋连:“嗯,心狠手辣,经验丰富。”
岳雲:“所以……”
宋连:“得快!”
办公室不过十来平米,光天化日之下俩人当白队是假的,一左一右从白队身旁经过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大活人。
“白队你什么时候来的?巧了,我正要去找你,是这么个事……”
……
……
白队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没来得及说,生生遭受了精神和人格的双重忽视。
06
“以上就是我们目前的推测,建议立刻进行跨辖区,甚至跨省联合调查,可能还有可以并案的案件。”
白队对这个推断也很认同,立马准备发协查通知。
又想起什么事儿,拍了脑门:“我来是想通知你俩,局长安排了今晚加班一起吃饭,三楼大会议室,要求局里加班的必须参加!”
宋连一个大写的震惊:“这都什么时候了!案子破了吗?嫌疑人找到了吗?犯人抓住了吗?吃什么饭!”
白队摊手:“别跟我说,找局长去!”然后无情地转身。
3. 03 穿越倒计时12小时
01
老局长上辈子可能是月老兼职,从在任那天起,就对队里的单身大龄男女青年十分劳心。
这些年雷打不动每季度组织一次单身联谊,地点就在大会议室。一开始,在饭有引力的吸引下,参与者积极踊跃,一间会议室竟然都坐不下。
可几次之后,外卖排行榜TOP10已经吃了个来回,众人便兴趣缺缺。
都是熟人,有什么可联的,筷子还没撇开,饭局就变成了开会;案情还没讨论两句几个人就开始争论得面红耳赤。
都是日常操作,一顿饭吃得不但色香味弃权,还精疲力尽。
有几样检验报告还没出来,宋连还不能回家,只好躺上他的值班行军床打算眯一会儿。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不想看《嗜血法医》了,而是鬼使神差般点开了《大宋提刑官》。
大概是这起案子的手法非常原始与野蛮,才会潜意识想向行业鼻祖祈祷,求前辈托梦给他一点灵感。
梦是真梦了,但都是一团团乱七八糟的噩梦。一会儿是那个如烟如雾、邪恶微笑的轮廓;一会儿是一具千刀万剐、体无完肤的尸体。他们交错出现,最后融合成一体,站在一条宽阔的河边,模糊的脸一震一颤,张口就是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02
宋连睁开眼睛,看到手机正在桌面上“嗡嗡嗡”地震动个不停。
屏幕上显示来电是白队,此刻是凌晨三点。
“市中心展馆又发现了一具毁容尸体。”
03
阴沉了一整天,终于开始了闷雷。乌云太厚了,只听到轰隆隆的雷声,看不见闪电的光。
展馆位于城区中心地段,在寸土寸金、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CBD,这个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几张票的艺术展馆显得非常突兀。大概是某个钱多到撒不完的开发商附庸风雅的任性结果。
宋连看着展览中心门口巨大的立绘,上书:「拂晓时辰——宋潮展」
闷雷越压越低,像是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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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乌云,即刻就要到达头顶。宋连叹口气,步入案发现场。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场馆内巡逻的保安。
展览每晚10点闭馆,之后保安照例要对整个展馆进行一圈巡视。走到“宋代法医学发展”区域,看到有人俯卧在玻璃陈列柜旁。
保安一开始以为是展馆里的模特,因为“它”身着古代的服饰。
可他在这里巡逻了数月,展馆中每一处细节几乎都刻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确定这里没有这样的模特。
可如果是一个游客,这样引人注意的穿着他不可能注意不到,今天本就没几个参观者。
保安带着疑问来到那人身旁,先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又蹲下来拍了拍。
这一拍,他就感觉到了异样。
这人的后背没有常人该有的温度,更没有活人应有的软度。
他突然想起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冻肉。
保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后撤了几步,立刻报了警。
4. 04 穿越倒计时1小时
01
尸体面部朝下趴着,衣物为棉麻材质,表面有多处破损,还有一些灼烧的痕迹。
宋连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一种怪异感。他总觉得尸体的背影很眼熟,肯定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根据现场工作人员的口供,首先展馆并没有提供真人CosPlay演绎或讲解环节;其次保安和检票员能准确地认出今天每一个入场和出场的人,但是没有任何人见到过穿着这身衣服入场的游客。
更何况闭展之前都会清场。那个时候,场馆里不应该有游客。
宋连给尸体各个角度拍照留存证据之后,才准备把尸体翻过来。
“轰——!!!”外面的惊雷已经压得很近,展馆内的灯光都被震得闪了几下。
宋连觉得有一瞬间的耳鸣,心脏附近窜过一阵酥麻,跟过电似的。他心里有些打鼓,祈祷展馆屋顶装了避雷装置。
他将注意力再次集中在尸体上,想翻过尸体查看正面。在接触到尸体的那一刻,怪异的熟悉感又突然袭来,惊雷再次落下,玻璃展柜似乎在震荡中发出了滋滋裂声。
尸体的面部遭受了严重的割伤,已经难以辨别相貌,从伤口的生活反应来看,他是在生前遭到了毁容。
02
外面的闪电异常的低,身处灯光之中的宋连都明显感觉到了耀眼的闪爆。
又一道雷声再次降下,过电般的感受再度来袭。只是夹杂在雷鸣中的,似乎还有人在呼唤他:
“宋连!”
哪里来的声音?
宋连环顾四周,除了他以外并没有人在场。远处偶尔传来白队的问询声和工作人员回答的声音。
难道是自己幻听了?宋连闭眼稳了稳神,将手再次放在尸体身上。
又一股电流,是从尸体流向宋连的心口部位。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一块坚硬的轮廓——是岳雲的那把铜钱小剑。
“这个岳雲!”宋连磨牙,封建迷信害死人!
“——宋检法,你在何处呀?”
这次宋连听的真切,的确是有人在喊,还是好几个人。
但这里除了他,就只有那具被毁容的尸体。
宋连的心脏跳得很快,这种感觉自他走进这个展厅之后就多次出现。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怪异的熟悉感。
宋连仔细观察这具尸体,身高、胖瘦、头型、臂展,以及……
他将尸体的手指撑开,覆在自己手掌上——大小、长短,严丝合缝,右手手背上相同的地方,也有一颗清晰的黑色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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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具尸体有着宋连最为熟悉的身形特征,那就是他自己!
03
宋连触电一样慌忙将手撤回,就在同时,一道闪电劈向展馆,精准地击中那柄铜钱剑,同时巨大的轰雷将展馆里所有的展柜齐齐震碎。
宋连被闪电的强光包围,仿佛置身于一场闪爆的中心。
他眼前一片白,只听到来自四面八方嘲杂的声音:
“死者为女性,身高约五尺,死后2小时内被移动倒吊起来……”
“一击未毙命,却不敌对方力量,她没能逃跑,而是又连中数下……”
“凶手有备而来,带着凶器,趁张三郎转身时突然下手,刺穿颈动脉,血液喷溅出来……”
“死亡时间大概在10-14小时,断首处皮肉没有回缩,是死后斩首,凶手下刀利索毫不犹豫,足见其冷酷和冷静……”
“你我今日一别恐怕凶多吉少……”
“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就是你!”
“来人呐!将这蛊惑人心意图谋反的罪人宋连给我拿下!”
“……”
“……”
无数声音叠加着穿过耳膜又远去,最终只有一个沉稳的声音跟他说:
“宋连,醒醒,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5. 00 楔子
01
街道空无一人,路边一堆堆刚烧过的纸钱灰烬,在风的卷动下转着圈升上半空。黄色的残缺碎片被裹挟着漫天飞舞。
一道惊雷落下,将天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沿街白色的纸灯笼无序地左右摇摆。
风声呜咽,像极了凄厉的哭声。打更人的声音淹没其中,隐约能分辨他说的话:“子夜已至,地狱门开,百鬼夜行,生人避让!”
02
破败的墙边,一只老鼠吱吱流窜。它在一堆白森森的东西前停了下来,不断嗅探,抱起一根小指长的东西啃咬起来。
年久的木门吱吖一声被打开,老鼠受了惊吓,丢了手里的东西就跑远。它躲在墙角等待,发现只是风吹开门而已,又回到原地继续进食。
老鼠专注地享受食物,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黑影正无声无息从身后逼近。
一道惊雷劈下,夹杂着某种凄厉尖锐的吱吱鸣叫,破败地消失在雷声中。
“咯咯咯”的笑声由远及近,黑影飞快闪退,隐没于黑暗之中。
两双脚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03
女人越过门槛之后停了下来,细声细语说了些什么,突然她尖叫一声,便双脚离地。另一双脚继续向院内走,还能听见女人娇滴滴的笑声。
“这里好黑,还有股臭味!”女人嫌弃地娇嗔。
“眼看外面要下雨,不找地方躲起来,我俩就得变落汤鸡!”
男人不知道干了什么,引得女人又咯咯咯笑起来。
“今天可是中元节,这里阴森森的,怪吓人的……”女人说。
“像是一座祠堂,”男人的脚步四处移动,似是在找寻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神明保佑,怕什么!”
女人紧紧贴着男人:“死鬼,做没做亏心事你自己不知道啊?”
男人像是被这话刺激了,转身于女人扭打在一起,但也不是真的打,那女人又娇嗔起来,一边娇笑一边气喘吁吁说:“在神仙面前做这档子事,就不怕遭报应!”
“我可没说要做什么!”男人摸索半天,终于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硝石摩擦发出清脆的声音,空气潮湿,打了好几下才打出火花。
眼前是一个落满灰尘的桌台,上面有几盏油灯,里面的凝固物夹杂着绿色黑色的霉物,散发着难闻的腐败味道。
微弱的光源迅速填充了破败祠堂的一隅空间。
女人借着微光四下环顾,突然“啊——”一声尖叫。
“作何大惊小怪!”男人似是有些不悦,“说了是避雨,稍稍忍耐一下也不行?”
“这……这是……”女人声音都颤抖了。
男人走过去,看到一堆白森森的骨头,看体积大概是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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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野狐狸。
“旁边还有血迹,新鲜的!”女人像是要哭了。
“死老鼠的头,估计身子被什么叼跑了。”男人并不太在意。
但女人心有戚戚,退回到油灯边。她转过身去,看到一座巨大石像,赶紧先对着拜了拜,才仔细打量这座石像。
石像呈坐势,足有五六人高。或许是光线角度的缘故,这座石像的面容总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双眼微阖但眼角下垂、嘴角下吊,透着点阴森。
“要么……趁着雨还未下,我们快走几步各自回家算了……”女人小声说,“这石像总觉着邪性的很,看久了要被噬魂似的!”
男人嗤笑一声:“是谁非要在鬼节出来找刺激,还美其名曰‘鬼混’,怎么,害怕了?”
他一把搂住女人,也看向那石像的面容。
“是挺邪的,看久了能勾人邪念。”
04
半天没有讲话声,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和小声的哼吟。
那黑影又从黑暗中悄然走出,探听片刻,透过隔墙缝隙看过去:四肢交叠,声音由浅及深。
又一道惊雷落下,憋了一整天的大雨终于倾泻而下。
雷声与雨声都变得密集了起来,盖过了祠堂里的高声尖叫。
黑影不见了,只剩那座巨大的石像垂眸不语,从两眼淌下两股暗红色的血泪。
6. 01 垂死梦中惊坐起,凶手竟是我自己?
01
一声闷雷震荡,宋连霎时惊醒,眼前一片昏暗。
他的大脑迟滞片刻,记忆才一点点拼合:展览馆出现了一具尸体,他在现场勘验的时候……被雷劈了……
他抬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还好,闪爆没闪瞎他的眼睛。
但这么昏暗是为什么?难道是雷击造成了展馆停电?其他人呢?
看起来他似乎在一个破败的仓库?又不太像。
空气中有全是阴湿的霉味,隐约还有一股熟悉的臭味,是蛋白质分解时产生的腐败气味。
处处透着古怪,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他得尽快联系岳雲和白队。
宋连摸到木质家具的一角,撑起身体想站立起来。
“你醒了。”黑暗中突然传来声音。
宋连吓得一激灵:“谁!”
不远处,一个煞白的影子突然动了动,越变越高,向宋连缓缓移动。
02
宋连下意识想摸点什么东西防身,抓了半天只抓到两把空气。
那白影在距离宋连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先被雷劈,然后闪爆,现在有看到了白色的虚影……
宋连突然有了另一种大胆的猜想……
“怎么只有你来了?你那黑搭档呢?”
白影没动也没说话。
宋连苦笑一声:“原来真的有死后世界,岳雲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意死!”他叹口气,站起身,又问白影:“我现在是要跟着你走吗?有没有给人间留遗言的环节?或者随机实现一个遗愿的福利?”
白影仍然沉默,宋连:“你要是没那么着急的话,要不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手里还有三个案子……”
白影晃动了一下,终于开口了:
“何方妖孽,快快现出原形!”
03
清晨的光线透过残破的缝隙一点点挤进来,周围仍旧一片朦胧,但白影近在眼前,能看出一张五官端正的面部轮廓。
等一下,这是一个……人?
宋连简直要笑出声,自诩唯物战士,竟然会认为自己遇到了黑白无常!
也不怪他胡思乱想——眼前这“人”的头发绾成一个发髻,用白玉簪束在头顶。身穿白色圆领宽袖襕衫,领口袖口沿边的暗纹绣样在昏暗中还能隐隐反出缎面反光。
这身打扮只有在古装影视剧和网红景点里才会出现……
宋连的大脑乱糟糟绞成一团,CPU内存严重不足。
那白影却突然拽住宋连手腕,用极轻又极快的语速说:“我五更报官,你随我来此处查看,不想遭遇雷击,丧失了记忆。”白影将一张纸塞进宋连兜里,又说:“传言中元夜百鬼夜行,你被夺舍了。你只需承认了便是。”
“哐嘡”一声,院门被大力推开,接着传来好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白影又用力捏了捏宋连的拳头:“若想活命,需先破了此案!”
此案?什么案?这是迷雾剧场吗?演员黑灯瞎火的认错了人吗?
可接下来白影又说:“无论你是何精怪,宋连活,你活!”
宋连的大脑终于突破阈值,全线崩盘。与此同时,“砰!”一声巨响,一道刺眼的光亮照射进来,那白影飞快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阴影之中。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宋连睁不开眼,十几个人影冲了进来,跑到宋连跟前的时候,个个表情怪异。
“宋、宋检法……你……头发呢?!”
来人个个束发,穿着古代服饰,而自己……衬衣和运动裤已经破破烂烂,精神小伙的短发此刻也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还是走错了片场吧!
“啊!!!”一声尖叫,一个人面色惊恐,指着宋连身后的方向,颤声说:“宋、宋检法……你……身后……是什么?!”
04
一尊通体青灰的石像,约莫三层楼高。石像头顶束髻火焰冠,其上刻有雷电纹,边沿几十个骷髅雕刻排成一圈。双眼微阖,但眉头若有若无的皱着,眼下有两道红褐色印痕,看起来就像两道血泪。
嘴唇貌似是平和的,但随着宋连脚步的移动,整体的面部表情却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不上是伤心,忧愁,还是生气。
石像呈坐姿,一条腿盘坐于地上,另一条则半屈腿以脚掌撑地,一只大手掌就有一人高。他掌心向内,五指下垂,手指触地。另一手则手掌向上,呈托举姿势。
正是这只手的食指处,倒吊着一具尸体。
十几道目光在宋连和尸体上来回打量,有几个人当场嚎叫起来,哇哇呕吐。
05
“我去CBD展馆出现场,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突然遭遇闪爆,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宋连早已放弃了思考与挣扎,面对眼前这蒙着面罩眼神凶煞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供词。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认,自己误入了某个综艺录制现场,类似“明星小侦探”这种,实景多人密室解谜游戏。
他看过几期,剧情暂且不说,道具做得是挺真。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宋连又再次解释:“我不是故意扰乱你们录制的,要不然你们替我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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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里能查到我的警号。”他边说边摸索证件,坏了,证件一定是落在展馆了!
众人听宋连唠叨半天,脸上全是疑惑加惊恐,宋连从他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胆小”、“报官”、“不可貌相”之类的词,又想起那白影说过的话。
对!白影!如果这真是个命案现场,他才是第一嫌疑人!
“有个白衣人!”宋连急忙说,“你们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个白衣人!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很可能就是嫌疑人!”
那蒙面人问:“哦?那他现在何处?姓甚名谁?”
“他……跑了……”跑得很仓促,都没来得及问名字。
蒙面人一副“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始终与他保持着一臂之外的距离,又把面罩往上拉了拉:“宋检法,我们不知你何故出现与此,与这尸体又有什么关联……”蒙面人顿了顿,继续说,“同僚一场,希望你不要为难兄弟们,有什么隐情,如实招来!”
06
这帮人不像是演的,至今为止,剧情走得稀碎都没人出来喊“Cut!”
垂死梦中惊坐起,凶手竟是我自己?
宋连的大脑已经彻底崩盘,本能地拒绝外界所有信息。面对一众人的盘问,机械地复读了那个消失的白影最后说给他的台词:“五更时,有人报官,我来此处查看,不想遭遇雷击,丧失了记忆。”
蒙面人问:“何人报官,现在何处?”
“跑了啊,就那个白影……白衣人,你们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咻地一下就跑没影了……”
“嘶——耍我是不是!”蒙面人有些气急,正要命人将宋连拿住。
“慢着!”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身穿绯红官服的人站在门口。
他先是被那倒挂的尸体惊了几秒,又强行避开目光,急匆匆走来。
这人看着上了些年纪,两鬓和胡须都花白了,身形倒是矫健灵敏,只是走得太急,官帽也有些歪斜。
“傅大人……”那蒙面人迎上去。
果然是个领导。
那“傅大人”盯着宋连上下打量。
“你是……宋连?”
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对,你……认识我?”
他这么一问,众人顿时哗然。
那位傅大人脚下一趔趄,往前冲了小半步,被蒙面的扶住。
他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低声和蒙面人说了几句,偏偏宋连又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中元”、“雷电”、“夺舍”……
那白影子到底什么东西,怎么什么都知道!
7. 02 神仙站队,牛马落泪
01
今早五更时分,傅濂刚到宫里还在等待早朝,传话的宫人就将他带到一处偏厅。
天将亮不亮,偏厅只点了一盏烛灯,灯罩还蒙着一层纸。傅大人四下张望一圈,也没见着有人,再想回头问宫人,发现那厮早就跑远了。
他在烛灯边坐了下来,等了片刻。
对面的垂帘耸动了几下,阴影中出现了一个人。他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此人很高,压迫力十足。
傅大人起身对着阴影处行了个礼:“在下开封府提刑司傅濂,阁下是……?”
“司天监,李士宁。”
傅濂内心“咯噔”一下,李士宁,新上任的司天监掌事,皇帝赵祯已是暮年,体弱多病笃信道法,李士宁身为百年世家新一代继承人,被宗族认证为“百千万年一遇之奇才”。
赵祯一生广开言路,接受台谏官无情驳斥,却力排众议,任性将李士宁安排到司天监做了掌事。
赵祯皇帝年迈体弱却还没有子嗣,朝内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最为激烈的便是太后一方。
如同赵祯倚赖李士宁,太后也有自己的“神仙转世”——此人十分神秘,除太后之外无人知晓他究竟何人,只留名讳“大黑天神”——皇帝和太后负责人间谋权,两位大神负责神仙斗法。
现在司天监主动找上自己,拉拢站队的目的十分明显。
棘手,十分棘手。
傅濂内心百转千回,已经想出了一百种应对方式。
“傅大人衙内,可有一位唤作‘宋连’的检法官?”
傅濂愕然抬头,发现李士宁已经不知不觉站在自己面前。
烛火在李士宁脸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影子,这人面相英武坚毅,不容有二,看起来冷漠薄情。
“是有这么一位,他……?”
“可堪大用?”
堂堂司天监掌事,为何突然对他手下一个八品不足的小推官产生了兴趣,但李士宁表情严肃,又不像是在玩笑。
“宋检法他……科考录取,行事中规中矩,不能出人头地,但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怎么?是他办错事了吗?”
李士宁拿出一只罗盘,上面有两颗玄青色的珠子,他手腕一抖,小珠子便转动了起来,最终落成了一个卦象。
“昨夜中元节,雷电交加,百鬼夜行,宋检法恐有不测,”李士宁看着罗盘上的卦象,自己也疑惑了起来,“三魂尽失,七魄消散,已死又未死,像是被夺舍了。”
02
“夺舍?”
宋连这个人,傅濂很难评。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好孩子,但能力实在平庸。干啥啥不行,考勤第一名,除了按时上下班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工作能力不行,人际关系更是不佳。大家平时面上过得去,私底下没少嘲讽他,他大概也知道,只是不在意,独来独往,人畜无害。
就这么个人,什么鬼怪瞎了眼,会选他夺舍呢?
傅濂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离奇的消息,只能试探着问:“李大人意下如何?”
“看住他,”李士宁冷冷地说,“若他能为我大宋所用,自然是最好;若生出其他异变,危害赵宋稳定……”
傅濂在李士宁眼中看见了两道寒光,不自觉泛起一层冷意。
“大人恐怕多虑了,这宋检法不过区区九品小官,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何谈危害朝野……”
李士宁晃了晃手中的罗盘,又递过一张字条,上书“地渊祠”。
“此案乃是他的生死局,解了,便是大宋肱骨之才,败了,留着无用,反而易生祸害。这并非我一面之词。”
懂了,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则不可违。尽管傅濂想不出那唯唯诺诺的宋检法究竟何时得罪了朝中何人,突然遭受如此“劫难”,但司天监掌事亲自开口,就算他想保自己人,恐怕也困难重重。
“我有一问。”
李士宁俯视:“请讲。”
“这宋连既然是被鬼怪夺舍,又岂是我等凡夫能‘看住’的?”
李士宁轻蔑一笑:“自有人能降住他。”
傅濂从那昏暗偏厅走出,才发现天光已亮。刚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但手中的字条却告诉他宋连有难。他临时告假翘了早朝,朝地渊祠匆忙赶去。
03
地渊祠在汴京外城东南角,紧挨着宣化门,附近百姓没人能说得出它具体出现的时间,传言是一座非常古老的祠堂。
没有任何信息能超过光速,除了八卦。
此刻,祠堂门口已经呜呜泱泱围满了吃瓜群众,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头拄着根木棍拐杖,有板有眼地讲述这祠堂的奇特传说:
“这祠堂可邪性得很呐!里面供奉着一位‘地藏王’!那可是比阎罗王爷还厉害的角色!”
人群中有人附和:“对对,我进去看过,那塑像的相貌又哭又笑、又慈又凶的,确实邪乎!”
白胡子老头点点头,继续道:“这祠堂由来已久,我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它就已经在这儿了。无人知晓它是何人所建,建于何年。传说几千年前,此地妖魔横行,鬼怪乱世,伏羲女娲以补天石造像为条件,请求地藏王管理地狱百鬼,维护人间秩序,地藏王应允,以补天石像为楔,堵住了地狱恶鬼通往人间的通道,只允许每年中元节上来一次,与人间亲人重逢。
商周时期崇奉拜鬼,是这祠堂香火最为旺盛之时。可时过境迁,人们逐渐厌弃鬼而崇信天神,惹怒了地狱恶鬼。
失去了地藏王的庇佑,百鬼便开始祸乱人间……”
白胡子老头讲的唾沫星子横飞,大伙听得热闹,尤其小孩子,嗦着手指都忘了擦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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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屋外讨论的热火朝天,祠堂内一片寒凉。主要是宋连的心,拔凉拔凉。
那个傅大人刚才当着十来个人的面,详细讲述了漏网之鬼如何夺舍开封府推官的过程,惊心动魄,就跟他亲眼所见似的。
要不是故事主人公是自己,他就要信了!
现在,祠堂内十来个人围成一圈,和他的距离从两米拉开到将近十米,马上就要退出门外了。
宋连脑袋嗡嗡嗡地,不得不暂时搁置自己笃信的唯物论,勉强接受他可能真的穿越了。
04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反倒是冷静了下来——穿越小说不白看,总算派上了用场!
他仔细回忆了穿越之前的种种行为,认为始作俑者还是那个闪爆。它是怎么发生的、机制是什么,现在都不得而知。但从科学角度大胆猜想一下,闪爆时产生的超高能量或许改变了时空粒子的运动轨迹,正中了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产生了这么一个巧合。
所以,以此类推,他需要一次高能量的冲击送他回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位宋检法突然加速起跑,冲向堂内最粗大的那根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不好!他要畏罪自尽!”蒙面衙吏大喝一声,要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砰——!”
傅濂当场就目瞪狗呆了:完了,好好一个检法官,在中元节被鬼玩坏了!
宋连这一撞,眼冒金星,额头上霎时就顶起一个鼓包。
看来这个能量还远远不够……他又仔细回忆,终于想起当时他身上还揣着岳雲的铜钱宝剑!
对,除了巨大的能量,还需要金属导电,直达心脏,然后……然后不就电死了吗!
莫非穿越就是要先死后生?那这可不止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这么简单了……
宋连躺在地上拼命思考,但蒙面衙吏绝不给他二次自尽的机会,两步上前就给他反剪押住。
05
“莫慌张!”傅大人急急喊道,“虽说宋检法平日碌碌无为,但他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今被鬼魅夺舍也并非他之错!”
傅大人犹豫着走近几步,眼珠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对宋连说:“人若真是你杀的,就必须按律处刑;但我相信此案并非你所为,但你需拿出毕生所学,若能自证清白,我定保你平安无事!”
宋连内心翻了个白眼,我都自证清白了还需要你保?
但他现在所处环境还不明朗,也说不准他们是个什么办事流程。
胳膊被扭得生疼,可见这帮人是来真的。保命要紧,虽不知道这个“检法官”是个什么官,但听起来和自己本职工作还在一个系统内,查案嘛,没有白队他也可以,只是验尸手法可能……
“这位领导,您先跟我说说,现在是哪年?”
8. 03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01
嘉祐五年七月十六日。
一个课本中没有划过重点的年份,换做别人或许会满头问号,可宋连作为法医鼻祖宋慈的小迷弟,爱屋及乌,那些宋代小说不是白看的。
这是1060年,北宋第四任皇帝赵祯、后世称宋仁宗生命的倒数第三年。
距离法医鼻祖宋慈老师诞生还有126年!
宋连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挣了挣被反剪的手臂:“我就这么自证清白?”傅大人示意蒙面衙吏松手,衙吏犹豫了一下,照办了。
宋连揉了揉被扭伤的肩膀,开始勘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昨夜刚下过暴雨,按理说,泥泞的地面有可能留存一些犯罪痕迹,但现在……
现场痕迹已经被这十来个人破坏得差不多了,门外更是乌泱泱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一千只草泥马奔腾而过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宋连绝望地看向傅濂:“现场这么多人,怎么搞?”
傅濂回味了一下宋连这句奇怪的话,然后:┓( 八 )┏
02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被削了头发、额头长了大包的男子从命案现场走了出来,身后还紧跟着十来个开封府衙吏。
围观群众窃窃私语。有说这是凶手,赞叹开封府断案神速的;有说这是个窃贼,昨夜刚好目击了杀人现场的;还有说开封府昨日闹鬼,死了个推官;立刻有人纠正,不是死了,是被鬼给那个了……
群众的讨论热火朝天,字字句句振聋发聩:“听说了吗!那女鬼认错了人,把他当官家‘服侍了’!发现不对劲,气得给他鬼剃头,你刚看到他头发没?竟然是真的!”
离谱!
越来越离谱!
既然交头接耳就不要这么大声!宋连的玻璃心碎成了粉末。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03
祠堂门窗全部敞开,强烈的光线终于灌入,祠堂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门口有一堆白骨,看状态应该有些年头了,从头骨形态判断应该是某种小型动物,猫、狗或者狐狸。
宋连不是动物学家,判断不出品种,况且与案子应该没有关系,便不再纠结。
勘察了一圈,周围果然没有什么完整的线索,宋连又把注意力转回祠堂内倒吊着的尸体。
正在这时,又一个卒吏疾跑过来,宋连看着他拖泥带水一路踩进来,嘴角抽搐。
这卒吏也在他面前刹了车,绕开他一段距离到傅大人面前,忧心忡忡汇报:
附近厢坊没有仵作,要从其他地方找,一来一回恐怕要耽误几个时辰。
宋连听得one愣one愣:古代的通讯效率真是一言难尽。
他又看了看傅濂那张艰苦朴素的脸,默默叹气:好事轮不到我,坏事一直轮我!
04
我人都在这了,还找什么仵作!宋连已经自觉地开始干活了。
他没有马上去看尸体,而是先观察了供台四周:桌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两盏燃尽的油灯旁却有一处干净的空白,应该还有一盏同款油灯被拿走了。
地面有拖拽的痕迹,宋连低头沿着印迹移动,蒙面卒吏怕他又突然发疯,只得紧跟着。
几人绕到了石像后面,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个蒲团垫子、一堆女人的衣服、以及翻倒的一盏油灯。
“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宋连说。
他蹲在地上,鼻尖几乎要凑近地面,不知在看什么,又转过头看了看大家的鞋印,叹了口气。
蒲团上有几处液体干涸的痕迹,满满的DNA证物,可惜用不上……
“可是看出什么了?”蒙面卒吏问。
宋连摇头:“现场痕迹都被破坏差不多了,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蒙面卒吏听懂了大概,并且表示并不意外——这位检法官是提刑司出了名的没用,现在又被鬼夺舍,疯疯癫癫的,能堪什么大用呢?
05
众人又回到石像正面。
宋连再次打量尸体外观:体貌特征为女性,双脚被捆绑,头朝下吊在石像手指,双臂自然下垂,与石像指向地面的手掌一模一样。
整体看上去,分明就是地狱恶鬼将一女尸吊弄于股掌之间!
他想起了铁树案:都是裸尸吊起、都有明确的宗教符号……
这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暗示……
他迅速回忆了一遍《汴京水陆全图》,但印象中似乎没有与之对应的画面。
无论如何,先要将尸体放下来进行检验。
要给尸体解绑,需要两个人配合,宋连瞥向身后,发现众人已经惊恐着退到门边去了,尤其那蒙面衙吏,面罩拉得更高了,几乎遮住了半拉眼睛。
宋连咧嘴一笑:“看你孔武有力,正合适!”
“不合适!我只负责拿你,没说还要助你查案!”
宋连又看向傅濂:╮(╯▽╰)╭
傅濂立刻心领神会:“甲丁,即刻起你就是宋检法的左膀右臂,一定要全力助他断明此案!”
那衙吏蒙着脸看不出表情,只从眼神就知道他有多么生无可恋。
真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缉拿一个被鬼附身的杀人犯还不够,现在还要协助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宋庸人查案!
奈何傅大人有令,那宋检法又一幅看笑话的鬼样子……
这蒙面衙吏伸出一只前脚掌在地上撵了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说吧,怎么干?”
06
宋连指挥衙吏站上供桌给尸体松绑,他负责从下抱住尸体不使其坠落下来。
衙吏犹豫了一下,还是跨上了桌面,转到尸体前方。
“啊啊啊啊!!!鬼、鬼啊!!!”卒吏突然大喊大叫跌下供桌,“青面獠牙的罗刹女鬼!!!”
他边叫边咳,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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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附身嗷嗷呕吐起来。
宋连看着一地呕吐物,彻底失去耐心,骂了一声跃上供桌。
他把尸体环在臂弯夹着,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解绑。
捆缚的工具不是麻绳,而是一种缎面织物。宋连环视四周,应该是带在石像脖子上的绸缎,上面还引着一些咒语符文。
缎面丝滑,解起来倒也不太费事,尸体脱离束缚向下滑落,宋连忙腾出手接住。
尸体倒吊时因为重力作用双手垂直朝下,解绑后依然保持这个姿势,整个人像一根棍子似的直愣愣落了下来,被宋连又抱又推,板正的放在了供桌上。
尸体的面部直至胸腔呈青紫色,双眼圆睁,嘴巴大张着,由于面部僵硬,显得两排牙齿格外狰狞。
难怪那卒吏会被吓破胆。
宋连看那卒吏吐得差不多了,喊了他一声:“喂,还活着吗?有纸笔吗?我说你记!”
那卒吏目睹了宋连一人解绑尸体的全过程,心理说着“被鬼附过身的就是不一样”,眼里却多了亿点钦佩,他拉紧了面罩,嘴里念叨几句阿弥陀佛神仙保佑,掏出尸帐检录册准备记录。
07
“死者为女性,身高约156cm”,宋连说到这里停下,在脑子里大概算换了一下,改口说:“约五尺。”
“尸僵遍及全身,尸斑指压不褪色。尸体口鼻眼角处有部分蝇卵孵化成蛆,由此估算死亡时间约为8-10小时。”
卒吏听到“蝇卵蛆虫”又要吐,被宋连刀片般的眼神制止了,硬生生咽了下去,含糊说:“小、小时是何物?”
“这样,我们做个约定:以后你只需要记录,不要提问,有的问题可以言传但有的只能靠你意会了。”
并不是,单纯因为单位换算太麻烦且他也不一定会算。
卒吏一副“你竟然这个口气跟我说话”的不爽模样,宋连立刻换了态度,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刚那不是我说的,是‘它’说的……”
“你少跟我——”
“咕咚——”宋连咽了咽口水。
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十几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蒙面衙吏退后几步,哆嗦着说:“宋、宋检法,你、你、你……饿了吗?”
“这是一种常见的生理反应,习惯一下就好了。”
宋连无视了众人惊恐的表情,指了指那“青面獠牙罗刹女”,对卒吏说:“尸体颈部有明显勒痕,形状与捆缚的这个绸缎吻合。背部、腰部、大腿后侧均有尸斑,但不明显。大量尸斑聚集在面部、颈部、上胸部,越往下肢越少。她在死后2小时内被移动倒吊起来,浑身未凝固的血液因为引力作用集中在了倒着的头部、颈部、胸部,之后在此凝固,所以这片区域才会是青紫色。”
卒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震惊:“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是被人杀害的?!”
宋连比他还震惊:“那不然呢?!”
9. 04 专业的解剖往往只需最朴素的烹饪工具
01
“死亡时间发生在凌晨2-4点间,”宋连停顿片刻,换算了一下时间,改口道:“丑时到寅时,需要排查这个时间里出现在这附近的人。”
众人齐刷刷看着他。
“咳咳,除了我!”宋连重申:“我说过,有个穿白衣服的人,个子很高,长得挺帅,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他才是头号嫌疑人!”
他看了眼已经梆硬的尸体,说:“现在没有解剖工具,需要把尸体拉回局里……拉回府衙进一步解剖。”
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暴露接近12小时了,很快尸体组织内部的酶就会开始消化肌肉,尸体的腐败也会随之加速。
他们必须要争分夺秒,但这穷苦单位没有公派车,他们总不能抬个尸体招摇过市,吓到老百姓是一方面,尸体上的线索可能还会遭到破坏。
“问附近老百姓借个手推车呢?,实在不行就几个人抬回去,总之必须快!”
卒吏也很犯难,这么晦气的事,谁乐意白干啊!
“傅大人,局里能先垫付后报销吗?”
傅濂满头问号。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花钱租辆车?”
傅濂面露难色:“我这是朝服……”
上朝时候穿的制服,弹劾的折子倒是有几个。
宋连下意识摸自己的裤兜,才想起他平时都手机支付,身上早就不装现金了,怎么可能还……
嗯?
宋连一愣,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
“嚯……”众人齐声发出低呼:“500文!我的活爹!”
500文?哪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了,那白影消失之前确实往他兜里塞了张纸。
不是白无常,是财神爷!
宋连抖了抖手里的票子:“雇辆车,早些断案,还我清白。”
02
尸僵还没开始消退,穿衣服很困难,宋连只能用那块咒文缎布将尸体包裹严实,和甲丁抬着走出内殿。
人群原本在骚动,看到门开顿时安静了下来。前排的人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也有胆大的踮起脚想看个究竟。
看热闹的老幼妇孺都有,见尸体被抬出来还很多此一举的去捂小孩的眼睛。
看到尸体上盖着咒文符号,大家纷纷开始议论:果然是妖魔鬼怪作祟!
有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绘声绘色描述着“案发过程”,吸引了一撮吃瓜群众。
“这地藏王石像下原本镇压着一个罗刹女。如今地藏王不再庇佑人间,法力式微,这罗刹女便出来横行作妖。每当罗刹女祸乱人间,地藏王石像便会流出血泪!”
男人说着,咽了口吐沫,面露恐惧之色,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拿着纸笔开始记录。
“于是有了传言,每当石像流出血泪,必有血光之灾!昨日中元节,百鬼夜行,阴气最盛,正是那青面罗刹女魔力至高之时。于是她……”
那人又故弄玄虚地停顿了。
众人纷纷问:“她怎么了?”
“她化作样貌较好的男女模样,以魅惑之术吸引路人进来避雨,趁苟且之时夺人生魂,食人精髓,不断增加法力,冲破结界,”
那人突然低声神秘道:“听说她去了宫城内,夺舍了一个宫人,目的是要接近圣上!”
群众的低呼声此起彼伏,而卒吏们则齐刷刷看向了宋连。
罗刹女、夺舍、皇宫……这不就跟宋连的传言对上了吗!
甲丁往后退了一小步,忘记了手里还抬着尸体,经幡滑落了一个角,刚好露出尸体的面部。
青面獠牙罗刹魔女……
看到的人都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刚才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男人竟然怂破了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股间湿了一片。
甲丁赶紧把尸体盖好,加快脚步抬上专车。
03
很明显,500文钱有神秘力量。不仅能雇佣愿意拉尸体的牛车,还是一辆豪华专车。
车子由两头牛拉着,双引擎动力。车板还搭了遮风避雨的棕棚,车棚低矮,只能躬身弯腰爬进去,但里面的空间倒是宽敞,躺一具尸体是绰绰有余,还能容得下几个人围坐。
临行前,宋连要求傅濂留下几个卒吏,询问现场每个吃瓜群众,重点问他们凌晨时分都在哪里做什么,还要做详细笔录。
回程途中,宋连、甲丁、傅大人和尸体挤在车厢中,四人沉默不语。
尸体已经开始发臭,甲丁又拉了拉面巾。
“你平时也带着面巾出门?”宋连好奇。
“汴京风大,这样可以防风沙。”甲丁说。
“可今日天气晴好并无风沙呀?”宋连揭穿。
“护脸保暖!”甲丁不耐烦。
“大夏天保暖?”宋连不罢休。
要不是中间横着尸体一具,甲丁此刻就要大展拳脚了。
“宋检法,有台阶不下,你很不会做人。”
宋连微微一笑:“我现在都不一定是人,不会做人也很正常。”
甲丁无语,只是一味咬牙切齿。
04
太阳西斜,是路人归家的时候,也是夜市准备出摊的时间,沿街行人不少反多,堵的水泄不通。
牛车走的极慢,步行都比他们快。
“地渊祠命案最新消息!青面罗刹女吸食少女精魂,已经幻化人形!尸体赤裸倒挂青面獠牙!这位爷想知道命案细节,茶馆里面请!”
沿街的店铺已经开始蹭热度招揽客人了,茶肆里说书先生抖着扇子正在讲《地渊祠诡案》,说的有板有眼,和那吓尿了的中年人的话术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侦办人员还没从现场撤离,怎么消息已经满城皆知了!
“一定是刚才那个写写画画的书生!”甲丁想起来了,“他们专门去命案现场打探消息,或记录一些耸人听闻的命案传说,卖给酒楼茶肆小报。打得一手好算盘!”
宋连恍然大悟,原来是狗仔老师啊!宋代职业果然还是太超前了些。
05
几人回到开封府衙,甲丁和宋连抬着尸体往“解剖室”走去。
仵作已经等在那里了,宋连却摆手:“还是我来吧!”
傅大人一怔:“你?会吗?”
这说的什么话!大学四年,考公两年,实习一年,执业5年,你在质疑我的饭碗?!
傅大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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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李士宁的预言,感慨被夺舍后果然非同寻常,但又暗地让甲丁和仵作从旁看着,以备不时之需。
宋连接过仵作的工具包,打开之后先掉落的是一堆葱姜蒜头,还有一罐醋。
尽管场合不对,但一整天没吃饭的宋连还是感到一阵饥肠辘辘。
“咕咚——”x2
甲丁紧张地绷直了身体,听过鬼怪食人生魂,没听说他们连尸体也吃……
只见宋连放下佐料包,对着一堆工具叹了口气。
他拿起一把刀,刀刃还算锋利,就是体积略大了点,拿在手里不像是要解剖,倒像是大刀阔斧在做饭,料都配好了。
仵作看宋连下手生疏,捏了把汗,谨慎提醒:“姜片含在嘴里可以……”
“防臭味,”宋连答到,“我知道。”
老祖宗的古法防臭,不能说毫无用处,但确实也作用不大。毕竟高腐起来防毒面具都没用。
他穿好了白布“围裙”,也带了一个面巾遮住了口鼻,下手前还是犹豫了一下,不带手套,非常不习惯。
宋连先扒开尸体双眼观察一番,随即打开口器仔细检查了牙齿和舌面,又再次检查了脖颈处的勒痕。
做完这些之后,才将重点放在躯干和四肢。
尸体胸口处隐约有一类圆形的淤痕,因为堆积尸斑的缘故,之前没有发现。
宋连让甲丁记录下来,甲丁还想问这是什么,见宋连手起刀落,在尸体整个胸腹部拉出了一个“Y”字刀口。
仵作在一旁“咦?”了一声。
甲丁又紧张又恶心,哕了几下想找个地方吐。
这还是那个他曾经爱答不理的宋检法吗?被鬼附过身威力这么大吗?
06
商鞅知马力,比干见真心。
现在又多了个宋检法,一会儿拿出心脏,一会儿端出肺,一会儿掏出胃,还在胃上开了个口子,甚至研究了半天尸体死前吃过什么……
一番操作下来傅大人早就不见了踪影,甲丁更是吐得昏天暗地。
这样宋连也没放过他,隔着十米的距离喊他:“尸帐还在你那吗,接着记。”
“记你奶奶个腿儿!”甲丁想骂,又忍住了。
牛会哞,马会叫,甲丁会说:“收到。”
“从牙齿与耻骨判断,死者年龄大概25岁左右,没有生育史。”
“耻骨?”甲丁不解。
宋连指了指盆骨前缘:“就是这里,大约在耻骨下方6厘米左右,可以通过它的形态判断死者年龄。”
“厘米?”
“对,你先别管什么意思,记下来就行!”
甲丁不语,只是埋头速记。
“死者眼底有散见出血点,颈部有明显勒痕,与缎布上的血迹吻合。舌骨骨折,她是被勒颈导致窒息死亡。胸口有压迫痕迹,直径约三寸,肋骨骨折。说明凶手当时以膝盖跪压死者。”
“Y//道表皮损伤,并有J//液残留,说明她死前发生过性行为。凶手大概率是一名男性。”
他把脏器一件一件放回尸体内,开始缝合。
仵作几次想要开口提问,最终也没太好意思,只是想着让那个衙吏誊抄一份尸格给他慢慢研究。
10. 05 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死半路
01
甲丁已经吐无可吐,眼含热泪很难自控,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问宋连:“你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说凶手是谁啊?”
宋连还在缝合尸体,没有回答。
最后一针结束,宋连吧工具收好放到一边,举起尸体的双手,对甲丁说:“她指甲里的黑色凝固物不是污泥,是凶手的表皮组织。”
被害人被勒颈,求生本能会让她下意识抓紧凶手的手臂用力挣扎,就会在凶手的手腕或小臂留下抓痕。
“凶手跪压在死者胸口的痕迹和位置,能大概判断出他的体形,”宋连边说边单膝跪地,做出勒毙空气的示范,“我们要找的,是一个身高约五尺六寸(174cm)、脖颈或手臂有新鲜伤痕、年龄约在18-45岁之间的男人。”
尽管这个年龄范围太过宽泛,但甲丁还是觉得十分神奇:“你是怎么知道年龄的?”
这次不等宋连解释,一旁的仵作抢答了:“勒毙一个成年女子也是需要很大气力的,年幼或年老者都很难实施……”
宋连已经主动奉上双臂。这身“奇装异服”已经破烂得衣不蔽体,两只手臂只是蹭到了灰尘污渍,用湿帕子一擦,光滑的像是刚出厂的。
“好鬼不骗人,我都被夺舍了,杀人不需要这么费劲。”唯物战士宋连此刻不得不借住封建迷信做保护伞,想想都心塞。
甲丁觉得此话很有道理:“所以……真是那个白影?”
说起白影,宋连赶紧让甲丁拿来纸笔,问:“你会画画吗?”
甲丁:“???”
宋连:“我还记得那白影的五官比例,可以试着画出来。”
甲丁老实交出纸笔:“你这么厉害,你来。”
02
宋连上学时,为了学习人体结构,还专门跑去学了一阵素描,专门用来画人体——包括外观、骨骼和内脏分布。
但这不代表他会用毛笔,甚至不确定正确握笔姿势。
他一笔下去,墨汁晕成一坨黑印。甲丁在一旁“嘶”的一声。
“手误、手误。”宋连笑笑,放轻了力道,又下了一笔。
职业病使然,宋连的眼睛自带刻度,看人先看比例。尽管当时光线昏暗,但那白影与他面对面的瞬间,他还是快速记住了对方的五官比例:
眼睛的宽度大致占据同一水平线脸宽的3/10;眼球中心到眉毛的距离差不多是脸长的1/10;鼻梁高挺,但占地面积不到全脸的1/20;嘴宽大约是同一水平线脸宽的1/2;下巴长度占据脸长约1/5。
甲丁在旁听宋连嘀嘀咕咕说什么美人,惊讶道:“白影是个女子?”
宋连刚落下最后一笔,抬头茫然:“女子?哪有女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像举起。
这笔触,就像甲丁此刻抽搐的嘴角一样,歪歪扭扭……
尽管如此,也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张标准的美人脸。既在骨又在皮。
甲丁盯着画像感慨:“宋检法,你该不会是出了幻觉,人间还有这等样貌的男子?”
宋连看着自己的杰作:“还好吧,古有潘安卫玠兰陵王,今有冠希彦祖金城武,这个长相只能说较好吧!”
相处大半天,甲丁已经习惯了宋连的胡言乱语,毕竟身体里有个鬼,鬼话连篇也不是没道理的。
“那这白影身高如何?”
“五尺五寸。”
宋连身高179.5cm,那卡住的0.5cm一直是他的怨念。于是对外宣称都是加了鞋底厚度的181cm,并且每每宽慰自己,相比中国19岁男性平均身高175.7cm,自己还高出3.8cm呢!
可宋连与那位白影面对面站在一起时,目光只能落在对方的嘴角,说明他比自己高出至少5cm,差不多有185的样子。
03
案发已经过去足足大半天时间,尸体停在开封府衙无人认领。
宋连逐渐有些焦灼了起来。那个傅大人说的很清楚,破了案子就能活,破不了案就得死。
虽然死一下可能就穿回去了,但他直觉并不是这么个“死”法。
他有指纹,有DNA,有作案时间有嫌疑人画像,放在现代就相当于已经破案了。
但现在……他只有一把路易十六脖子上高悬的铡刀,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时间分秒不停,日头越过正午开始下行的时候,一个衙吏匆匆跑来报告:“现场看热闹的人都询问过了,笔录傅大人看过了,让宋检法再去看看。”
桌案上摆着厚厚一沓笔录,誊录员刚刚誊抄完,墨迹还没干,是漂亮的繁体小楷,宋连能看明白个大概。
他从这一沓口供中初步筛选出五个人,其中四个人独居,说自己在家中,所以没有人能证明,另一个人则刚好相反,他提供了非常确切的行动轨迹。
宋连看到这人的姓名及身高体重基本信息,逐渐与现场那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型男对上了。
“这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十分详细,过于详细了。”
他从晚饭开始讲起,几点、在哪、吃了什么,然后去河边垂钓,两小时之后开始打雷下雨,于是收了东西匆匆往家跑,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他在半夜12点左右在汴河边一个棚屋避雨,三个小时后雨势逐渐小下来,又落魄跑回家,到家时凌晨4点,有邻居作证。
“首先,这人我有印象,长相帅气口才极好,像个说书先生,他对鬼怪传说深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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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看到尸体时吓的屁滚尿流,这样的人会在中元节的夜晚出去垂钓吗?”
“第二,他对时间的表述十分精准,在狂风暴雨还没有钟表的情景之下,能如此精确的记住时间,就像是为了表明时间而刻意设计的。”
甲丁:“钟表是什么?”
宋连连忙转移话题:“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三,他的证词看似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众人可以为他作证,但仔细想来,除了最后回家是真正有邻居看到,其余时间都没有确切的证人可以作证。在汴河旁垂钓,谁能证明?在棚屋避雨,谁看到了?”
宋连最后总结:“这个人有一大堆‘不在场证明’,却都不能成立。据统计,有19%的杀人凶手作案后会再次回到犯罪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他在人群中大肆散步妖魔鬼怪的传言,就是要转移注意力洗脱自己的嫌疑。”
总之,型男嫌疑最大,应该立即审讯。
傅大人听他这一通流畅的推理,表情狐疑,眼神十分陌生。
眼看天色暗下去,如果那人真的是凶手,难说现在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跑路了,说不定已经出城了。
时不我待,这大人怎么还有空发呆呢!
宋连提醒:“傅局,不是,傅总,呃,傅大人,要赶紧行动起来了!”
傅大人回过神,立即下令:捉拿嫌犯!
04
热闹了一整天,突然安静下来,宋连才有空感觉到疲惫。
眼前是一叠衣服,是傅濂觉得他衣不蔽体有伤风化,特意给他找了一身新的。
可他拿着几件衣服裤子犯了难——服装忒复杂,不会穿。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宋连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古装剧,大概就是白色的衣服穿在里面,带颜色的套在外面,对襟一裹再一系。
凑合一下,遮挡严实就行。
自己那身破衣烂衫也不舍得丢,毕竟那是他和现代文明唯一的连接。
黄昏最后一缕光线落下地平线的时候,甲丁押着一个男子回到了府衙。
正是现场被吓尿了的型男,裤子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换。
这样胆小的一个人,真的能残忍的杀人毁尸,还能精心设计出这么详尽的口供吗?
宋连也有些疑惑了。
但这男人很快就招供了:“人应该是我杀的……”
“什么叫‘应该’?”
男人撇撇嘴,似是在极力忍耐,却最终没能忍下来,大嚎道:“我是被青面獠牙罗刹女夺舍了!我看到她了!她看着我……然后我就没了知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中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又是夺舍,这种人鬼情未了的事情在宋代这么常见的吗?!
11. 06 致富十年功,诈骗一场空!
01
怂胆型男名叫元英才,是个文化人。寒窗苦读十数载,考公两三回,连个举人都没中,只有个秀才学历。
借着近几年太学兴起的风潮,遍地都是私立教培机构,元英才便在一家私塾当个教书先生混口饭吃。
死者名叫卫灵秀,自称是翰林院大学士的某个小妾。
接下来的故事就十分套路了:穷书生遇到了美艳娇娘,卫灵秀出手阔绰成为元英才的榜一大姐。在眼花缭乱的财色诱惑面前元英才迅速丧失了理智:翰林院大学士那是什么阶层,正三品的官!
想想自己考公十年榜上无名,元英才突然心有一计:卫灵秀或许就是他打开仕途之门的敲门砖!
元英才到底肚子里有点墨水,又天生一副好口才,哄得卫灵秀五迷三道,kuku往他身上砸银子。他也不乱花,都买了卫灵秀喜欢的脂粉珠宝,让卫灵秀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元英才很懂得循序渐进,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先提了一些小事,请卫灵秀“家里那位”动动手指帮他办了。没想到过了段时间,竟然真的“一一应验”。
卫灵秀当然不傻,也知道元英才心里的盘算,主动提出给她些时间,她虽然深得大学士宠爱,但毕竟是个妾室,况且官场上的事情本就不便参与。她只能通过不断吹枕旁风一点点试探。
卫灵秀话说的真诚又实在,元英才不疑有他,更是对她百般顺从,不知不觉就从“被包养”变成了“包养”。
半年之后,元英才无力承担日常开销时才逐渐发现了问题,他粗略算了笔账,自己在卫灵秀身上的花销竟然将近百万,而自己的入仕梦连个边儿都没摸到!
03
元英才一旦警觉,卫灵秀的更多纰漏就显现了出来。
他再也没了耐心,逼问卫灵秀究竟几成把握能帮他入仕。卫灵秀称她家老爷刚升职进入枢密院,成为宰执团队要员。
“官场如战场,初来乍到必先站稳自己的脚跟,需得假以时日。”
可元英才没耐心也没信心,称自己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银钱,要是事情办不成,他就去开封府击鼓鸣冤,要把这大学士告上御史台!
卫灵秀也知道自己的拖延术不顶用了,一改往日娇滴滴柔弱的样子,竟然反过来威胁起了元英才。
一来以仕途要挟,称耳旁风刚刚起了作用,但需要等待时机,来年的制科考试是最好的机会,倘若他现在冲动,这辈子前程就完了;二来以人生自由要挟,按照《宋刑统》,与人妇私通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两样偏偏都点在了元英才的死穴,让他不得不耐下性子继续等待。
但卫灵秀却发生了变化。她不再频繁约见元英才,从间隔半月到一个月也没有一点音讯。
元英才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急功近利伤了卫灵秀的心,让她对自己疏远了,还一度心伤难抑,去酒楼买醉。
结果却偶然看见了卫灵秀搂着一个陌生男子走出包间。
04
元英才托遍了自己的关系,把翰林院和枢密使能打听到的八卦小道都打听了一遍,也没打听出卫灵秀说的那位“老爷”。
倒是从酒楼老板那里打听出了卫灵秀的一些消息。
她自称高官妾室,出手极为阔绰,偏爱书生文人,京城不知多少风流男子都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不但有元英才这样的秀才,更有诸多腰缠万贯的富家纨绔;不仅奔着卫灵秀的样貌,更奔着她的阶层。
可说到她家那位老爷,则是众说纷纭,问一百个人就能有一百个不同的名字。
可翰林院总共也没有一百人。
这下元英才确定自己被骗了!
但消失许久的卫灵秀却主动给他递了话,称自己最近跟着“老爷”赴宴,发现了一处新开的酒家,味道甚好,周边还有一些稀奇玩意儿的铺子,想请元英才同往。
元英才知道卫灵秀这是要找他买单,本欲拒绝,但又气不过这些日子被她骗了身子又骗财!于是佯装不明所以,欣然答应。
二人吃喝玩乐好不逍遥,付款时卫灵秀推诿几下果然不争了,元英才摸摸衣袋懊恼道自己钱袋不知何时被贼摸走了。
这通花销不是小数,卫灵秀掏钱的时候嘴角都在颤抖,这些元英才都看在眼里,在心里暗暗发笑。
那一刻他打了主意:不能和卫灵秀分手!要把花给她的钱财通通讨回来!就算讨要不来,也要吃吃喝喝享受回来!
元英才又变回了百依百顺的舔狗,可卫灵秀却全然没了兴致。
二人行至半路突降电闪雷鸣,情急之下躲进地渊祠……
05
元英才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我清醒之前就只记得这些了……”
众人都在沉默,原本是没人相信的,但有宋检法案例在先,昨天这中元节属实有些不寻常……
就连宋连本人也不敢肯定他说的都是假话。“罗刹女是怎么回事?”他继续问询。
元英才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我与卫灵秀在石像后行苟且事……正到兴头时她突然尖叫起来,我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上去……一个……一个面容枯槁、青面獠牙的……魔鬼……就趴在石像头顶这样盯着我们看!我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卫灵秀尖叫着推搡抓挠,嘴里念叨着冲撞了神仙遭了报应之类的。就在那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心头有一股邪火莫名窜了上来,脑子里全是卫灵秀尖锐的嘲讽、她骗我时的得意。于是我就……”
元英才双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浑身湿透坐在家中……”
甲丁上前撸起他的袖子,满是抓痕,一道一道,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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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了痂。又扒开他的衣领,也有几道黑紫的挠痕。膝盖跪在纸上的墨印与死者胸口的形状也吻合。
元英才抬起汪汪泪眼,祈求一般问道:“我……我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宋连叹口气:“不听不信不转账,下载国家反诈APP。”
06
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嫌疑人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从案发到结案不超过十二时辰。
傅大人对此十分满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憋了口气……
宋连顺利破案,就能保住性命;但这超强工作效率也正好说明了他确实被夺舍了。
真·里外不是人。
而经过了这一整天,宋连从同事们的态度中也猜到了,那个真正的“宋检法”八成是个能力平平、无所建树的讨人嫌角色。而自己在过去24小时里的表现于这位前身的人设大相径庭,要不是有“夺舍”传言打掩护,他早就暴露无疑。
看来以后还得收敛着点儿!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嚎叫谩骂,正是元英才。
此时的元英才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双眼通红,呲目欲裂,上下牙紧紧咬合使得面部肌肉扭曲抖动。
元英才高声叫嚣着要宋连等着,他一定会杀他全家,又嚷嚷着“元老三不得好死!”
此时的元英才,既不像地渊祠门口那个出口成章如若悬河的说书先生,也不像开封府中低头认罪悔恨流泪的柔弱书生,而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一个杀意自全身每个毛孔迸发的嗜血残暴怪物。
07
元英才真的变成了一头怪物,长着人的模样,却完全丧失了人的神识。
这头怪物力大无穷,轻易便挣脱了两个衙吏的押解,直冲傅濂和宋连奔跑而去,好在更多衙吏及时上前拦住了他,但十几人的压制竟然抵不过元英才的一通乱拳,衙吏纷纷被打倒在地,元英才浑身是伤,却像是感觉不到,继续冲宋连奔去。
宋连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要逆流,汗毛登时炸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仍旧心存侥幸,或许挨上这怪物致命一击,他就能穿回去了呢?
“轰——!”巨大的冲撞声响起,宋连觉得天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达,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宋连睁开眼,看到那怪物元英才跪倒在地,痛苦哀嚎,左胳膊被甲丁反折向身后,恐怕是脱臼了,跪地那条腿的小腿胫骨被甲丁踩在脚下,半月板应该也废了。
他惊讶地看向甲丁,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凭借一己之力制服了一个什么样的怪兽。此刻正扭着元英才的胳膊腿喊话:“你这狡猾阴险的歹毒书生!给你甲丁爷爷老实点儿!”
宋连突然觉得,今日早些时候,甲丁对付他的时候,对他确实已经算1000%的温柔了……
12. 07 除了道歉求饶,还有死路一条
01
元英才这么一闹,原本要结的案子疑点又多了。
元老三是谁,罗刹女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罗刹女是元英才丧失理智的情况下感受到的某种意向,那就一定有一个投射的对象。
莫非……当时在案发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宋连又想起了那个白影。千头万绪全都汇集在那个破祠堂里,他必须找机会再回去一趟!
02
梆子敲了十下,打更人的灯笼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一上一下跳动着消失在漆黑之中。
荒废很久的地渊祠白天因为命案短暂的热闹过之后,现在又归于死寂。
夜鸮在树杈上呜哇呜哇,警觉地转头270度环视周围一圈,好像发觉了什么危险,扑着翅膀飞走了。
破败的院门打开了四、五十公分,一个黑影显现在浓稠的夜色中,流动进了古刹。
四下万籁俱静,偶有草木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似是被什么东西踩断。
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直走向大殿。风穿过破窗框发出极轻的“呜呜”声。大殿内伸手不见五指,就连那巨大石像也隐没在黑暗中辨别不出位置。
黑影停顿片刻,感受周围的异动。
一股微弱的血腥味随着气流传来,血液是新鲜的。果然,在某处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啃咬撕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进食。
被啃咬的东西显然还没有完全断气,发出微弱的呜咽哀鸣,与窜动的风声和鸣在一起,时弱时无在大殿内缭绕。
突然,一道白影一晃而过,鬼魅一般消失在角落。
黑影立等片刻,呜咽的哀鸣停止了,草木又被什么踩过,噼啪折断。
黑影跟随血腥味又向黑暗深处走了几步,再次停住,然后往另个方向移动。
03
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轻微的风声也停止了。
黑影掠过供台,继续向前,划了一个弧度,绕到了石像的身后。
黑暗深处,一抹白色影子与黑影相隔七八米远,相对而立。
只须臾间,白影突然动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向黑影冲过来,带起一阵风动。
但黑影一动不动。
白影近在咫尺,移动过快形成一道残影,伸出手臂似是要掐住黑影,黑影微微躲闪,抓住白影,摸到五根细长惨白的手指,有些冰凉,那白影的手臂似蛇般滑动,缠绕住黑影的脖颈。
黑影则顺着那条手臂精准找到了桡骨肱骨锁骨肩胛骨颈骨胸骨肋骨髋骨坐骨尾骨耻骨,即将摸到大腿骨的时候,那白影霎时松开了手臂,挡开了黑影的手。
“想不到你还有这等癖好。”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黑影头顶落下。
“别说的那么难听,这叫职业病。”黑影回答。
“那么请问,宋检法检出什么了?”白影又问。
“问题不少,”宋连说,“手脚发凉,末梢供血不足,肤色惨白,是贫血症状。另外你心动过缓,就是你们常说的脉象虚浮,也是供血不足的原因之一,还有些心律不齐,等会儿,我听着怎么还有点早搏……你抽个时间去检查一下心血管……哦不行,现在还检查不了……”
宋连小声唠叨了一大堆,最后做了总结性诊断:“好好吃饭,营养均衡,早睡早起别熬夜。”
白影愣了一下,像是笑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案发现场,和这宗命案有什么关联?”宋连一口气夺命连环问。
“你约我来此,我来了。看到一具倒吊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你。”
04
白影一句话又让宋连大脑宕机。
他约这白影在案发现场见面?他什么时候约的?为什么要约?等一下,他醒来的时候白影已经在了,也就是说……邀约白影的不是他,而是那个真正的宋检法?
白影又将一张纸递到宋连面前。
“财神爷,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要给我钱?”宋连心动但不敢行动。天上掉的馅饼八成有毒。
白影把纸往宋连面前怼了怼,一声响指,一道火光,宋连看清了,是一张字条,上书:
「五更寅卯地淵神社」
署名:「宋連」
是繁体,但不影响看懂,尤其署名那两个字。
宋连的第一想法是:这字写得可真漂亮!
面前这张纸被白影抖了抖,火光跟着消失了。“宋检法可是想起了一点?”
宋连摇头:“一定是夺舍之后被鬼删去了记忆!所以我约你来这,是要干啥?”
白影没回答,而是“嘘”了一声,狡黠道:“喜欢三更半夜逛破庙的,好像不止我俩呢!”
05
甲丁今天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回顾这一整天的经历……不,他一点都不想回顾。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又被傅大人安排加班——跟踪监视宋连。
宋连宋连又是宋连!以前是不想看他,现在是不敢看他,可又偏偏绕不开他!
什么左膀右臂!他宁愿去大牢盯梢那元英才,也不愿意和宋连再有半分瓜葛!
可傅大人却非他不可,这么抠门一老头,竟然不惜以赏金诱惑他!这谁能拒绝的了!
茶不苦,心不堵,忍忍再挣两千五!
原以为这宋检法(夺舍版)忙活一天了,肯定会在下班的第一时间冲回家蒙头睡觉,没想到这厮被鬼上身之后好像真跟鬼成一伙了!
大半夜为什么还要往这阴森恐怖的破庙跑!
甲丁在门口踌躇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进了废院。刚一进门就碰上了一只野狐狸,两边都被对方吓个半死,甲丁的嚎叫声已经挤出了嗓子眼儿,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但那狐狸就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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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顾忌了,龇牙咧嘴一通,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耷拉着耳朵呜咽呜咽哀鸣着跑走了。
甲丁用手捂嘴,悄摸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才又迈出脚步。
“咔嚓——”他踩到了什么东西上,鞋底触感既黏糊糊又脆生生。他缓缓低头一看,一堆白花花的东西,上面还粘连着暗红还是黑红的……是骨肉相连的尸骸!
甲丁又想嚎叫,只得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强行逼迫自己看仔细些。原来是老鼠的骸骨……想必是刚才那只狐狸的美食。
这么说来,他打扰了狐狸用餐,难怪那狐狸又气又委屈……
“哗啦——”有响动从漆黑的大殿里传来,好像还窜过一道鬼火……
甲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紧攥着拳头一狠心一咬牙一闭眼一跺脚,推开了大殿的破门,再睁眼时,面前站着一黑一白两道影子。
06
“黑白无常两位大人!我视力不佳,基本是瞎!若是冲撞了两位阴差大人,甲丁在此给二位磕响头赔不是,日后天天给二位上香烧纸!还求两位大人饶我一命!我也是被迫无奈才干这苦差事!黑白无常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这小吏过不去,冤有头债有主,要怪都怪宋检法!是他非要闯进两位的宝地……”
甲丁双眼紧闭念咒一样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心想完蛋了完蛋了,除了道歉求饶,还有死路一条。
说了半天,对方也没点反应,甲丁这才壮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睁在他眼前,吓得他一个激灵向后趔趄半步一屁股摔在门槛上,疼的“嗷”一嗓子,惊跑了好几只夜行小动物。
“看你一招制服元英才的时候英姿飒爽,还以为你是个猛男,原来胆子这么小……”宋连伸手,要拉甲丁一把。
甲丁听了声音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被宋连戏弄了,顿时恐惧变成了气愤,一巴掌拍开了宋连的手,自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你刚说你被迫无奈干什么苦差事?”宋连没有放过重点,“跟踪我?”
甲丁支支吾吾,说傅大人就知道他贼心不死,怕再惹出祸端,才派他“暗中保护”。
宋连想笑又强忍,还暗中保护,就这二两胆,指不定谁保护谁。
07
说话间,一道亮光照来,撕开了这一团漆黑。供桌上的两盏油灯突然自燃起来,将祠堂再次照亮。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甲丁陷入了更绝望的恐惧——刚才明明有个白影站在宋连旁边的,怎么突然不见了?这灯怎么自己亮了?刚才他隔老远看到的鬼火又是什么?
……
……
持续遭受惊吓的甲丁没有意识到,他脸上那个用来隔绝“晦气”的面巾不知什么时候松动掉落了。
灯光跳动,忽明忽暗,映照出宋连因为讶异而略微扭曲的表情。他盯着甲丁的脸仔细打量,不由得低声惊呼:“白……白队?!”
13. 08 案发现场,高潮迭起
01
老话说得好,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其他三个宋连没机会体验,但此时此刻,他深深感受到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况且这还不是一般的他乡。
“你也穿了?我就说你眼睛看着那么眼熟!”宋连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根本不给甲丁反应的时间。最后说到眼含泪花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就一把搂住甲丁。
甲丁吓得一个激灵,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想的是这下完犊子了,这女鬼不会是看上自己要换个人夺舍了吧?
宋连还沉浸在遇见老熟人的激动之中,两只手臂越搂越紧,甲丁的身板就越绷越僵硬……
“咳咳!”甲丁使劲咳嗽,“宋、检法,神明在上,做如此不雅的事情实在……”
宋连松开甲丁,但认亲之心不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点暗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甲丁一脸茫然:“我……穿了什么?”
暗号对不上,宋连犹豫了,他问甲丁:“你就没觉得我很眼熟?”
这说的什么话!大家共事了没有一年也有半载,何止眼熟,简直碍眼!
但甲丁害怕宋连身体里现在住着鬼,狠话是不敢说一点,只好老实回答:“你我同僚半载,怎会不熟……”
宋连这才冷静下来,眼前这人虽然和白队一模一样,但大概率不是白队。否则一整天下来,也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世上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长相一模一样也就罢了,还都属于一个公职系统……
“呔!大胆女鬼!”甲丁突然一跃而起,再次将宋连的手臂反剪到背后:“我虽不知你究竟拿宋检法如何了!但你若想占我的身子,我甲丁宁死不从!”
宋连想到他大战元英才的场面,觉得自己的手臂很快就压保不住了,他使出浑身解数,发出了猛男听到都要落泪的夹子音:“冷静,这副身子骨挺好的,适合养鬼,我不会轻易搬家的!”
甲丁“啊”地一声,猛然松手,一蹦好几米远:“半夜三更,你为何要来此地?”
“宋女鬼”:“我、我常回家看看……”
02
“元英才提到好几次,和卫灵秀在这里……苟且的时候,被青面獠牙的罗刹女附身丢失了神志,才失手杀了人。”宋连一边走,一边复盘元英才的供词。
“那个元英才确实奇怪!前后判若两人,有点鬼上身的症状……”甲丁一边说,一边还在警觉地防备宋连。
“附身”在“宋检法”身上的“女鬼”告诉他:此案还有诸多疑点,需要回到现场进一步核查,否则判了冤假错案有损阴德,见者有份,谁都别想好过。
甲丁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配合宋连继续查下去。
“元英才的怪异举止先暂且搁置不说,他描述青面獠牙罗刹女时的神态和用词都十分具体。有细节,说明这不是他临时起意随便编造的,一定是现实中某个具体的东西在他意识中的投射,即便他以此编造撒谎转移自己的罪行,这个谎言也一定具有一个现实依据。”
甲丁觉得宋连在说绕口令,绕得他早就已经跟不上趟了。
他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尝试理解:“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的确在这里看到了让他误以为,或者让他有了托词的东西?”
宋连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第一命案现场,也就是石像身后,二人不净行的地方。
白天他们在这里做过勘察,沾着干涸□□的蒲团还在原处,只是卫灵秀没来得及穿上的衣服已经被收拾带走了。
甲丁拿过油灯照了照地面,又照了照四周,问:“我们要怎么找?”
宋连还会下意识将他当做白队,拍拍他的肩膀:“老样子,重现案发过程!”
“重……什么玩意儿?”甲丁还懵逼着,就被宋连一把拽过蒲团边上。
“回忆一下元英才的口供,”宋连边说边拽着甲丁躺在垫子上,“卫灵秀当时头朝这个方向躺着,元英才这样跨坐……”
宋连刚要跨坐在甲丁身上,被甲丁大力一击,推到一边去。甲丁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气得脸都涨红了:“好你个女鬼!果然贼心不死!”
他呼哧带喘走到宋连跟前,盯着宋连看了几秒,突然抬手就要扇他巴掌。
03
“壮士不要冲动!”宋连眼疾手快,一边躲闪一边夹着嗓音解释:“这叫‘重现案发过程’,是现场勘验很重要的步骤!”
就是站在凶手的视角,用他的思维做他做过的行为,在这个过程中往往会发现重要线索,或摸清凶手的行事逻辑、思维方式。这是刑侦常用的重要手段。
宋连遗憾地看着那张白队模样的脸,想念起他的队友、他的徒弟……
宋连夹着嗓子说了一声,发现嗓子已经要破音了,于是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要么你试试从元英才角度出发,用他的思维找找线索?”
甲丁忙摆手:“我理解不了他,也理解不了你!”
宋连摊手:这不就得了!
甲丁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嘟嘟囔囔躺在脏兮兮的蒲团上。
“你现在是卫灵秀了,元英才的口供说,是你先看到了什么,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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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丁刚才还一万个不情愿,现在不自觉在宋连的引导下沿着卫灵秀的路径思考了起来。
卫灵秀当时看到了什么?甲丁看向宋连背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有一盏油灯,应该是他们两人当时拿过来放在这里照明的。”宋连说着要去点灯,想起自己还不会用火硝。甲丁只好骂骂咧咧起身点燃了油灯。
但他们目之所及,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真的是元英才临时起意,瞎编了一套鬼话?
甲丁嘲讽宋连,“什么重现什么玩意儿的,装神弄鬼!”
04
“我与卫灵秀在石像后行苟且事……正到兴头时她突然尖叫起来,我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上去……”
宋连喃喃,这是元英才当时所描述的原话。
他说“看上去”,而不是“转身看去”,为什么是看上去呢……
两人都在沉思,大殿里寂静无声。
“正到兴头!”宋连突然说,“正到兴头时,姿势应当是发生了变化的!人体会释放大量的多巴胺、内啡肽、肾上腺素,和很多激素。它们相互作用,导致盆底肌群和腹直肌、腰肌节律性收缩,通过脊髓反射影响身体其他部位,导致背部、腰部和颈部的肌肉也发生不自主的紧张和抬起。”
宋连说着,点了点甲丁的腰部,示意他抬起一点。
“脊髓反射弧会影响颈部和背部的斜方肌、竖脊肌,导致自然向后伸展。交感神经负责调节兴奋状态,促进肌肉收缩、心跳加快、血压升高,当它逐渐占主导地位时,会导致身体呈现类似‘战斗或逃跑’反应的生理状态,这可能促使身体自然弓起,以应对神经信号的激增。”
他又指了指甲丁的脖颈,示意他在平躺姿势中仰起头。
“脖颈后仰可能是身体的一种自然反应,以扩大胸腔,提高氧气摄入量,以适应身体高代谢状态。腰部的抬起也能促进骨盆区域的血液循环,共同作用与‘兴头’时刻。”
05
甲丁完全无法消化宋连这一大串“鬼话”,但也跟着他的指导做出了卫灵秀当时那一刻的动作。
就在那一瞬间,甲丁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原本不耐烦的脸一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讶和疑惑。
宋连顺着甲丁仰着的目光,抬头向上看去。青灰色的石像被油灯的光笼上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而在石像头顶的位置,趴着一个半人不人的怪东西。
一张青灰色枯槁的脸面向下方,皮肤布满龟裂的纹理,一双凹陷空洞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二人。
深夜的地渊祠里再次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14. 09 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不止一件
01
汴京城最近不太平。从中元节那天开始,怪异的事情就没有断过。
先是晴天霹雳,大雨如注;夜半时又有厉鬼夺人精舍,潜入宫中;第二日地渊祠惊现无名裸尸,披裹咒幡倒吊在地藏王像指间;隔夜罗刹女现身古刹,却被两个神秘人物当场降服……
卯时,天微亮起,热闹的夜市刚刚收摊,更热闹的早市准备出摊,汴京城里的说书先生就已经集体更新了《地渊祠诡案》的话本。蹭了一波又一波早高峰的流量。
说书人口中那两个神秘人物,此刻正聚集在开封府衙内,面对案上那具灰白的腊化尸体,眉头紧锁。
世上最糟糕的事,莫过于领导在上班路上听到了关于你的离奇传说;比这更糟糕的事是,他还真信了!
“所以,传言是真的?你们二人赤手空拳降服了青面獠牙罗刹女,把她……弄成了这幅样子?”
甲丁:“哼。”
宋连:“哈。”
哼哈二将被傅濂逼问了半小时,本就因为通宵熬夜而混乱的大脑,现在嗡嗡嗡地震个不停。
昨夜他们发现这具尸腊后,甲丁一度吓得昏死过去,他只能用大巴掌强行唤醒。
甲丁自然是不肯再去碰尸体的,但经不住宋连一顿夺舍言论,坑蒙恐吓,踹着甲丁和他一起爬上石像顶端。
这具尸体原本是被装在一个箱子里,刚好能藏在石像头冠的一处凹陷中,从下面是绝对不会发现它的。
但尸体腊化产生了气味,吸引了狐狸野狗之类前去抢食,被拖出了箱子。
幸运的是,顶上空间狭小,不利于动物们协同作战,堪堪将那尸腊拖出一半身体,就无法继续。
尸腊坚硬口感不好,石像太高又很危险,动物们放弃了这个“猎物”,于是尸体得以较好的保存下来。
夜晚光线昏暗,现场又不具备尸检条件,两人只能雇人将尸腊运回开封府衙。
这次找的还是运卫灵秀尸体的那个专车司机。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车夫见了宋连就知道金主来了!不等两人开口就笑呵呵应了下来。
后来他们才明白过来,这专车司机心里还打着另一个算盘:他是运尸人,是故事的第一见证者,添油加醋瞎编一气,卖给小报记者和说书先生,又是两笔额外的收益。
于是清早十分,汴京城已经传开了《地渊祠诡案之罗刹女现身》。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毕竟话本里也没有指名道姓曝光他们俩的隐私。
但让宋连极为不爽的是,话本中甲丁是武力神,力大无比,骁勇善战;可自己的形象竟然是个手持铁斧的活阎王!
算了算了,宋连安慰自己,今天不开心也没关系,反正明天也不会好过。
02
傅濂一挥手,屏退了其他闲散人等,“解剖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和一具尸体。
“我已向司天监掌事李士宁大人告知了你如今的情况,我看你也是良家好鬼,并无扰乱朝政之祸,并且……你现在法力无边,得非常之学识,是我大宋栋梁之材!”
傅濂踌躇一番,支吾说道:“我有一位故交小友,天资卓越,道法了得,可谓年轻有为。我想让你与他见上一见。”傅濂两眼清澈看着宋连,“虽然夺舍你的可能是个好鬼,但人鬼共用一副身体,难保肉身不被阴气腐化……”
前有老局长热衷做月老,今有傅大人带头搞迷信。宋连觉得自己的职场生涯可以上天可以入地但就是不在人间。
傅大人像保险销售一样滔滔不绝推荐他的术士小友,好像今天如果不答应明天宋连就要魂飞魄散。
甲丁在一旁都要听不下去:“宋检法你最好答应见一见,我怕下回三带一带的就是你……”
老领导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自己身体问题——尽管压根没有问题——还要找名医陪诊——还这么可怜巴巴求答应。
宋连实在不忍心说不,主要是拿不准忤逆领导会不会被革职。
“等案子结束,我就去拜访……”
“不用等!他人已经来了!”傅濂一脸喜洋洋,冲着门外喊了声:“李公子,请进!”
03
白玉簪束着发髻、身穿白色圆领宽袖襕衫、领口袖口沿边的暗纹绣样翻出昂贵的缎面……
“宋检法,这就是我的故交小友,李士卿。李公子,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位检法官,宋连。”
白衣人起身,比宋连高出5、6公分,面露微笑:“宋检法,久闻大名。”
没等宋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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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甲丁先“啊!”地叫了一声,随即从衣襟里掏出宋连画的那幅画像,比对着看了好几遍。
“白、白无常?!”
宋连立刻捂住甲丁的嘴:“说什么呢!这位公子虽然穿着白衣但他实际姓‘金’。”
甲丁一脸懵:“不是李公子吗?”
宋连呵呵:“号‘金主爸爸’!”
甲丁又盯着这位“金主爸爸”看了好久,突然回忆起:“你是不是昨晚……”
李士卿只递了个眼神,示意甲丁想好再说,毕竟在祠堂吓破了胆跪着求饶的场面说出去并不好听。
重大嫌疑人马上就要打入我方内部,宋连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称谓:“傅局,他就是那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白衣人!他有重大嫌疑,应该立刻拿下审问!”
傅濂嘴一撇:“虽然你现在心智非常人能比,但这夺舍而来的东西,说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或可能有什么其他的隐疾呢?世上穿白衣者千百万,身为检法官岂能信口雌黄?”
宋连心说:你也知道不能信口雌黄?身为司法之门的一把钥匙,竟然要开启一些邪门歪道,这朝代还能好的了么!
但傅濂听不到基层的心声:“你要放下成见,就当是为你找的护卫医官,保你强身健体,可好?”
无语,老年人与保健品的羁绊真是绵延千年而不绝!
04
“鄙人李士卿,擅长卜卦算命,照看风水”,白衣人自报家门,“宋检法放心,我不会干预你断案,也不会强行驱离那‘夺舍’的鬼。毕竟宋检法断案还需仰赖鬼怪之力。”
这李士卿刚才的笑容是嘲笑吧!一定是嘲笑吧!
宋连刚要力争,见这李士卿的手腕一晃,两指之间出现一张字条,悄悄晃了晃。
是那张写了“宋連”署名的字条!
虽然这并不算是什么把柄,但如今情况已经够繁琐了,万一傅濂追究起前因后果,他的路易十六大铡刀又得摇摇欲坠。
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不止一件,宋连在窝囊和生气之间果断选择了生窝囊气。
李士卿满意地笑了笑,对傅濂说:“大人,莫要因我耽误了审案。”他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傅濂一拍大腿:“开始吧!”
15. 10 科学解剖,创新验尸!
01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霉味,像是陈年不见光的木材散发出的腐败气息,不是那种刺鼻的腐臭,而是一种干燥、陈旧、干枯的味道。
案台上,腊化的尸体躯干如同干朽的木头,手指僵硬的张开。皮肤已经失去弹性,僵硬、枯萎,布满深深的裂痕。摸起来像古旧的皮革或者干燥的纸张,坚硬又脆弱,稍加指压就会浮现更多裂痕。
她的面容几乎不再具有人类的轮廓,青灰色的皮肤裂开,露出脆弱的下层组织,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开。
她的眼球已经干涸,像两颗空洞的珠子深深凹陷在眼窝中。牙龈萎缩干瘪,泛黄的牙齿暴露在外,看起来狰狞可怖。
“解剖室”的门口围了很多人,都是开封府衙其他部门的官吏小卒。
他们听说提刑司那个被鬼夺舍的宋检法,夜闯罗刹门,降服罗刹女,还抬回来要解剖!纷纷凑来看热闹。
好奇心害死胆小鬼,真看到灰绿的尸腊,他们又尖叫着捂眼捂嘴捂脸。
宋连叹口气,想请傅大人下令清场,却见李士卿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宝塔形状的黄色叠纸,向围观人群挨个发放:“此符名为镇妖塔,带在身上可避邪祟、保平安。”
李士卿长得好看,说得也很认真,让人不容有疑。
众人接过“镇妖塔”,纷纷向他道谢。
“不必,”李士卿手掌一翻,掌心向上:“两百文一张。”
大伙当场一愣,又都将符纸扔回给他。
好大一只骗子,竟敢在提刑司招摇撞骗!
李士卿也不生气,收回“镇妖塔”,又变出一张黄色纸条,晃了晃,说:“这个效果不如镇妖塔,但也有驱邪作用,只要二十文。”
02
宋连的尸表检查接近尾声,由于尸腊的毛发已经完全脱落,骨骼突起,使得遍布于身上的伤痕清晰可辨。
“多数伤口位于手肘部、腿部、背部,”宋连指向几处明显伤口,向大家示意,“手肘部这处是明显的防御伤。”
甲丁在旁记录,听到这里停笔,问:“何为‘防御伤’?”
宋连走到他面前:“防御伤嘛,就是……”突然,宋连抬手朝甲丁做劈砍状,甲丁下意识抬臂格挡,宋连的手“砍”在了他的小臂上。
“看,遇到迎面而来的击打,人会本能的抬手格挡,保护头面部。凶器就会在手臂产生创伤,由此而来的伤口就叫防御伤。”
甲丁连连点头,赶忙把这些记了下来,无视了宋连摸过尸体的手又来摸他。
傅濂听宋连描述,跟着他的思路推断:“一击未毙命,却不敌对方力量,她没能逃跑,而是又连中数下……”
宋连点头,指向尸体颅骨处:“致命伤是后脑这里,遭砍伤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看这伤口,纵深呈楔形,和其他地方的伤口相似。综合这些伤口判断,凶器长约12公分,一边锋利一边钝厚,厚处约3公分。”
甲丁又问:“3公分是……”
“呃……差不多一寸左右。”
傅濂似乎还在思考凶器,忽略了宋连暴露的度量衡bug,或者他听到了,但宋连自从被“夺舍”之后就时常不说人话,大家都习惯了。
他思索片刻,猜测:“这凶器,莫非是……”
宋连指着尸体:“口说无凭,让她来告诉我们。”
03
尸体已经腊化,死透得不能再透,如何告知?
宋连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科学解剖,创新验尸!”
太爽了,实在太爽了!
宋连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以现代法医学知识穿越到古代去搞解剖,那该多刺激!没想到,梦想成真了!
他差人准备一些熟石灰,掺水和成糊状,舀出一勺小心翼翼灌入尸体后脑和手臂、大腿的伤口中。
“这叫灌模浇铸法,”宋连一边操作,一边还不忘进行科学普及:“待石灰糊在伤口中逐渐凝固成为石膏,再将其取出,就能看到凶器局部或全部的样貌,从而判断凶器种类。运气好的话,甚至能看到指纹等重要线索。”
甲丁刚准备点头,又问:“‘指纹’又是何物?”
“就是你手指面的纹路,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听过吗?”
甲丁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懂非懂的样子:“这不是人人都有吗?”
指纹作为个体特征的科学性要到800年后的19世纪末才会被应用于刑侦领域,而此时此刻也并不是进行详细科普的合适场合。
“呃……说不定凶手的手指有什么特殊情况呢?这不是多一个可能性嘛。”
甲丁恍然,傅濂则赞许地捋了捋胡子:那司天监的李大人果然神人,这宋检法被夺舍一遭,也是因祸得福了啊!
04
等待石膏凝固的间隙,二人将发现尸腊的过程大致还原向傅大人描述了一番。隐去了甲丁对“黑白无常”求饶的环节,掩盖了他情急之下交待了自己监视的行为,宋连还贴心地替他略过了吓昏过去的部分。
他边说边偷瞄李士卿的表情,心想这神棍最好不要笑场,否则他也会破功的!
傅濂听了他们的“重现案发过程”,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
原来这个手势这么早就有了!
傅局长得虽然长得艰苦朴素,但拇指圆圆的像个胖头鱼,宋连很想怼上去点个赞,但他忍住了。
“宋检法,这些也是夺舍时,那鬼告诉你的?”甲丁不耻下问。
唯物主义战士宋连,艰难点头,心里为自己对科学的背叛再次狠狠愧疚了一番。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石膏凝固差不多了,宋连在一堆狂野的工具中挑挑拣拣,选了几样凿子锤子改锥之类。
他将工具楔入尸腊伤口边缘,一点点钉凿扩展,待扩出足够的空间,用夹子小心将石膏体取出。
几处伤口中的石膏样本基本一致,说明凶手使用同一凶器。
众人看着托盘中几个相同的模具,和他们心中预想的一样。
是斧头。
本以为尸检就此结束,没想到宋连又挑出几个大件工具,面对尸腊鞠了一躬,对甲丁说:“开始吧,我剖你记。”
04
由于尸体腊化十分坚硬,解剖前需要用温水对尸体进行一定的软化。
甲丁目睹这一过程,觉得自己以后都无法正视泡澡这件事了。看宋连在桌案边“大刀阔斧”,他不由得靠向李士卿。
“你那个什么镇妖符还有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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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晚我给你磕了好几个头的份上,送我一个呗?”
李士卿从容伸进一袋,拿出那枚精致的镇妖塔符,甲丁开心地刚要去拿,被李士卿躲闪开了,他又伸出另只手,掌心向上:“100文,是我帮你隐瞒下地求饶的封口费。”
甲丁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呸!无良商人!江湖骗子!”
一转头,看见宋连已经将尸腊腹部剖开,在里面抓拿掏取的。他打了个激灵,又靠向李士卿:“那个次一点的符纸呢?能送吗?”
李士卿把镇妖塔放回去,又掏出一张符纸:“10文。”
甲丁一咬牙:“5文,不能再多了!万一要是那鬼在宋检法那里玩腻了来找我,你这符能阻挡吗?”
“就凭5文?”
甲丁:“5文怎么了!5文也是钱!要是不管用,你得十倍赔我!”
李士卿没说话,抖了抖符纸,伸出另一只手来接钱。
交钱接纸,交易完成。
05
待最后一项检查结束,宋连在净手盆里洗了手,对甲丁陈述尸检结论:
“死者为女性,身高155公分,呃,五尺两寸吧,生前体态较为丰满,根据牙齿及腕骨、盆骨、关节情况判断,死者年龄大约在23-25岁左右,无生育史。死因为斧头砍伤头部造成大脑血肿,死亡时间不低于半年。除此以外,死者右腿胫骨有一处陈旧性骨折,根据骨痂判断大概已有五年以上;死者的脏器虽然因脱水病变,但从其形态上仍能观察到死者生前患有长期肝硬化、肺气肿和心脏病,这些疾病大概率与她太胖,对心肺负担过重有关。因此在遭遇袭击时很难逃跑,甚至会因为心肺疾病复发而倒地,最终被凶手击碎颅骨死亡。这些就是死者尸检情况。”
宋连心里觉得十分遗憾,其实尸腊现象是能够保存很多证据和线索的,但由于没有相应的检验设备,能够得到的结论太少了。
但甲丁和傅濂显然不这么认为。抛开他说的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术,“宋检法……你从一具形如枯槁的尸体上,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这是死者的情况,下面说说凶手,”他示意甲丁继续记录,自己则指点尸体身上几处伤口:“凶手是径直冲向死者,先砍伤肢体形成防御伤,这时死者倒地向另一方向爬去,被砍伤脚踝。从伤口的深度来看,凶手整个过程几乎一气呵成,当时应当属于十分激情上头的程度。”
宋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她爬到了凶手只能砍得到脚踝的距离,这个过程中凶手在干什么?看着她爬吗?”
他叮嘱甲丁将这个疑点仔细记录下来,又继续说:“根据死者身高,考虑到斧头柄长和伤口的角度判断,凶手是右利手,就是惯用右手。身高推测在165-170左右。当然,这个推测误差可能比较大,只作为参考。以上就是全部尸检情况。”
06
屋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十分微弱。片刻之后。
宋连意识到他可能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他不知此刻应该作何反应,只能以飘忽的眼神躲避众人的凝视。
飘着飘着,就飘到李士卿那里。此刻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还快速掐决,像是在念咒施法。
宋连欲哭无泪,我真不是鬼啊!
16. 11 抽水马桶怎么造?在线等挺急的!
01
尽管宋连说的天花乱坠,不过傅濂并没有马上就相信这一套“鬼话”。
但身形丰满、曾经小腿骨折这类显著的外貌特征还是很有价值的,接下来就是以地渊祠为圆点,通知各厢坊社区居委会,寻找这样一个在半年前失踪的女子。
看似简单,实则大海捞针!
傅濂沉思良久,下达指令:“先从外城郭坊一带开始吧。”
他喃喃道:“郭坊距离地渊祠不过二里,坊间住户多农人,家中常备斧头……”
最后他像是确认了这个决策,对甲丁说:“即刻前往外城郭坊探查!”
甲丁得令,带着两名卒吏出发。
宋连则在心里默默感慨:这老头看起来没什么能耐,其实还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02
甲丁和几个卒吏被安排去郭坊探查,围观的人群做鸟兽状散去。
傅大人让宋连和李士卿好好聊聊“病情”,自己也哼着小曲溜了。
于是只剩下宋连和李士卿相顾无语。
宋连用皂荚把胳膊手仔细搓了几遍,用掉了足足半个小时。
接着又是无尽的沉默……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不久就尿意来袭。
大意了!
一想到上厕所,宋连就皱眉。
穿越过来有几天了,衣食住行倒还都算能接受,唯独上厕所这件事……
要是户外还好,找片荒草丛就解决了,府衙的厕堂就有点一言难尽……
尽管蝇虫是法医最好的朋友,但那感觉和案发现场还是有微妙的区别。
而且这身袍子要多拖沓有多麻烦,上个厕所还得肩扛手提。
如果是户外小解也就罢了,但……手纸是个问题……
宋连胡思乱想半天,能憋一会儿是一会儿。
李士卿倒是坐的稳如泰山。
小腹急急,坐立难安,算了,再高级的人类都是要屈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宋连刚要起身,李士卿叫住了他。
“宋检法是哪里人?”
宋连屈腿又坐了回去。
那哥们儿是哪里人……他怎么知道!这几天忙着侦破案件,也没顾上问问那位“前身”的基本情况。
但转念一想,李士卿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想来他也不可能知道北宋疆土上所有的地方,随便编一个名字不就好了!
“我老家在麻瓜县对角巷,李公子可听说过?”
“从未,是哪一路?”
宋连大学学中国司法史的时候学到过,宋代行政区划基本上按照路、州、县划分,具体什么朝代分十八路还是二十四路的,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汴京属于京东路,洛阳属于京西路,但这两个地方恐怕李士卿都很熟悉。
宋连大脑飞速运转,印象中这个课题的权威学者似乎是河北大学的博士。于是当即一拍脑门:“我是河北人。”
李士卿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必须要去厕所了,小腹也急,问题也招架不住。
宋连再次准备起身,没想到那李士卿又说话了:“宋检法被夺舍之后的确忘了很多事,却还记得自己的家乡。”
宋连耐心丧失,惦着双脚胡乱回答:“乡音未改鬓毛衰嘛!”
他是真的憋不住了,小跑着往厕堂冲。
一只脚跨出门槛,就听李士卿在背后幽幽说道:“但你却忘了,我与宋检法是认识的。”
03
李士卿话一出,宋连心里“咯噔”一下。糟了,他忘了当初是那个“宋连”约他在地渊祠碰面。
他们认识。
但此刻实在顾不得这些,宋连装作没有听到,健步如飞奔向厕所。
他又磨蹭了二十分钟,才慢吞吞回来。
李士卿还稳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
见宋连回来,也没再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闭眼打坐。
这小公子年纪轻轻,行为做派倒是十分老城稳重的样子。
又想到他伸手要钱的模样……果然是个江湖骗子!
茶也不能再多喝,话也没什么可说,宋连百无聊赖坐着,不久就开始打盹。
昨天他和甲丁通宵搬运尸体,几乎一夜没合眼……
一个完整的念头还没走完,他就坠入了梦乡。
04
梦里他又回到了展馆,远远看见徒弟岳雲和白队正围着一具尸体勘验。
再次见到“亲人”,宋连激动的大喊,可他们似乎根本听不见。
宋连跑到他们跟前,发现自己好像空气一般被无视甚至被穿透。
再看他们勘验的尸体,分明就是自己!
可岳雲和白队面对着昔日战友的尸体,却没有半点痛惜伤心的表情,像看一具普通命案尸体一样看着“他”。
宋连的情绪十分复杂而迷茫,他蹲下身,注释着那个死去的他。
突然,那具尸体猛地睁开眼睛,同时苍白的手抓住了宋连的胳膊,力量非常大,像是要将骨头都捏碎。
“抓住他!只有你,只有你能抓住他!”
那个“宋连”声音沙哑,像是破漏的风箱发出的声音。他死死抓住宋连的手臂,又凶狠地盯着他看了一眼,突然猛地一推,将宋连推入了一个多重的空间。
周围的物体都在高速振动着变化着,它们从某个地方突然出现又消失。巨大的风吹得宋连根本无法自控,在震动变化的时空中穿梭。
下一个瞬间,一切寂静下来,他来到了一个树林中。
周围缭绕着白色的雾气,隐约听到前方有流水的声音。
宋连穿过密林灌木,来到一条河边。
还是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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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他熟悉的河。
河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无论他怎么使劲的看都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
那个人影被迷雾包围,只有一个轮廓。
浓雾顺着一个方向流动,宋连跟随看去,河边的大石头上躺着一个人。
宋连的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他离那团模糊的轮廓咫尺距离,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邪恶的笑。
宋连想要趟过河流去对面一看究竟,抬脚的瞬间被一股力量拉住。
李士卿突然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只是盯着他看。
宋连想绕过他,可无论他怎么腾闪挪移,李士卿总会一秒挡在他眼前。
“你干什么!”宋连忍无可忍的大喊。
李士卿仍然死盯着他不放,张开嘴的时候发出的竟然是某种低沉的共振。但振动的声波仍然可以辨析出,他说的是:“你究竟何人!”
05
一阵嘲杂惊醒了宋连。他还趴在案几上,但李士卿却已不见踪影。
宋连循声走出屋子,看到甲丁和几个卒吏正带着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他下意识先关注男人身高,比甲丁还要高壮一些,肯定在170以上,且高出很多。
男人叫郭大伟,外城郭坊人,是个小商贩。
据甲丁汇报,他们先找了郭坊的耆长,就是社区主任,向耆长描述了那无名女尸样貌特征后,耆长立刻便想起了郭大伟。
原来郭大伟的老婆在半年前离家出走,在郭坊也算轰动过一阵。
郭大伟又是报官又是寻人,折腾了很久,最终也没能找到老婆。耆长以人口走失留了档,没想到时隔半年真的有了消息。
路上甲丁已经告诉郭大伟,找到的是具尸体,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尽管如此,在看到那句干瘪的尸腊时,郭大伟还是惊叫着呕吐不止,之后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看那尸体一眼。
“这并非内人!绝对不是!”郭大伟退到门口,坚称这不是自己老婆。
“尸体经历半年,已经脱水腊化,确实很难辨别。但她身上有些体貌特征,和你妻子吻合吗?”
郭大伟看着宋连,脸色十分难看,他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宋连示意甲丁,拿出一堆衣服。
“这是死者当时穿着的衣服,你辨认一下,和你妻子走失前穿的一不一样。”
郭大伟盯着衣服看了许久,终于“哇”一声哭喊出来:“不会的,一定是巧合,你们搞错了,不会的!”
这种场面宋连见过太多,家属认领尸体时第一反应都不相信这是自己的至亲。一方面是因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另一方面人死后样貌确实会发生一些变化,看似很像但又有不同。
宋连示意甲丁先带郭大伟到前堂,平静一下情绪,然后再进行问话。
17. 12 老公深情款款 一看就是渣男
01
郭大伟此刻已经平静许多,也承认那衣服的确是妻子离家前所穿。
妻子是半年前离家出走的,当时郭大伟四处找寻,先去了娘家,娘家人说女儿并不曾回家。后又找遍了所有妻子可能去的地方,均无果。
郭大伟又去报官,官府立了案也找了几天,仍然无果。两个月后依旧杳无音讯,官府称妻子很可能已经出了城往其他地方去了,这案子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傅濂问:“那你可知她为何要离家出走?”
郭大伟显得十分为难,两手局促地摩挲,最终还是说出了原委。
二人结为夫妻已有七年,却没有生育。
五年前妻子曾怀过一胎,因为她身形丰满,不显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次做家务时不慎摔倒,摔断了一条腿,下身却出了血,那时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当时他们赶紧找了稳婆,却被告知怀的是个儿子,可惜已经没了。
夫妻二人伤心过度,妻子更是茶饭不思,落了病根,腿也恢复的不好。
自那之后,二人做了很多努力,却再也没能有过孩子。
时间久了,妻子对郭大伟便生了埋怨之心,二人感情出现裂痕,她更是不愿与他同房。
后来没多久,妻子就离家出走了。
“那时我去各处寻她,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背着我在外面有了男人!她定是跟那野男人跑了!然后……”郭大伟说着又潸然涕下,“那狠心的男人定是嫌弃她腿脚不便,吾妻性情好强,怎的忍受得了这般轻辱,想必是与那男人发生了争吵,被……被……”
郭大伟脑补一番,更加怆然,再也说不下去。
02
众人看郭大伟声嘶力竭,都觉得他可怜可悲。但他供述中却有一处与尸体情况不符。
连甲丁都听出了不对劲。
“他说的孩子……”
宋连举起食指做了“嘘”的手势,问郭大伟:“你怎能确定稳婆说的是真话,你妻子确实有孕在身?”
郭大伟没想到宋连会有这样的质疑,认为是在耻笑他不行,于是激愤道:“大人此话是何意思!稳婆为何要欺骗我!”
宋连又问:“你妻子平时身体如何?有什么疾病吗?”
郭大伟如实回答:“内人患有心病肺郁,时常胸闷气短,久咳不止……怎么,她的死与这有关?”
宋连点头:“夫人体型偏胖,心肺负担太重,又有旧伤,恐怕有这些影响。”
宋连对傅濂耳语一番,傅濂思考良久,对郭大伟说:“现在你妻子也已经找到,尸身便可领回下葬,早日入土为安了。”
听了这话,郭大伟悲伤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被掩盖了下来。
“不过……”傅濂有些犹豫,“以你所说,如果真有私奔之事,那外遇男子亦有重大嫌疑。令夫人尸首且在开封府保存几日,待我们将那男子调查归案后,自当奉还。”
03
几人看着郭大伟走出厅堂。
甲丁问:“就这么把人放了?那孩子……”
“郭大伟很肯定郭氏怀了男孩、能看出胎儿性别至少要怀胎16周,也就是四个月以上。这么大的月份流产,骨盆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那具尸腊骨盆并没有扩张,也没有引产痕迹。”
甲丁恍然:“哦……那就是说,那尸体不是他老婆!”
宋连斜眼看了甲丁一眼,很想学孙大圣对待猪八戒那样,脑袋上给一巴掌,再叫一声“呆子!”
不过傅大人倒是替他做了。
“那郭大伟听说能领回尸体,喜形于色,断不是刚才那副不肯认尸的样子,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甲丁摸着被傅大人拍过的脑门:“可我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情真意切,供述也很有条理,不像是在撒谎啊……”
宋连嫌弃道:“上演一出深情戏码对这种渣男来说有什么困难!这一整天坊间街市都在讲二郎神大战罗刹女的话本,他肯定早就知道尸体被发现了,用一整天时间编这么个故事,简直绰绰有余!”
甲丁更不理解了:“既然认定他就是凶手,怎么又把人放了回去?”
“因为身高不符啊,”宋连回答,“凶手只有170上下,但这郭大伟太高了。凶手很可能不是他,但一定是他认识的人,所以你觉得,他现在最近紧要的,是要做什么?”
这下甲丁完全明白了:“通风报信!”
傅濂立刻下令:“盯着他,看他都去了何处,找了何人!”
04
接下来的两天,甲丁早出晚归,蹲守在郭大伟附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而那个叫李士卿的江湖骗子也再度销声匿迹,想到傅大人那张艰苦朴素的脸,再想想那个年纪轻轻就走上诈骗道路的神棍。
宋连简直扼腕叹息,替帅哥遗憾,替老头不值!
打着“夺舍失忆”的旗号,宋连从同事口中套出了不少那个“真·送检法”的信息: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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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也不过半年而已,还是开封府一名实习生。
他能力平平,胆小文弱,甚至有些笨手笨脚,平时只做一些文书工作,还常常错误百出。
很多人猜测他是哪位大官硬塞进提刑司的关系户,可他清贫的待遇,又不像是背后有人。
“真·宋检法”就这么默默无闻碌碌无为的混了半年,正当大家以为他转正无望的时候,他竟然被鬼相中夺了舍……
宋连在“家中”翻了十几遍,都没找到与穿越相关的一星半点线索。
案几上的文书几户都是誊抄的案卷,多是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连命案都很少。可见这位“真·宋检法”在单位确实很不受待见。
不过这位宋检法的字写得着实漂亮,丁真楷草,秀丽疏朗。
宋连想了想自己那一手狗爬的字,嫁祸给鬼都觉得对不起鬼。
05
“真·宋检法”的住所是朝廷为他这样初来乍到的公务员提供了政府廉租房,就在开封府边上,步行五分钟,非常方便。
这是一个三进大院,只是不分什么厅堂卧房,每进一排房屋,分割成几户,租给不同的人。一个院子里能住十几户。
宋连在中间那一进,是整排房间最东边一间。
很俭朴的一居室,中间以推拉屏风隔开,前厅用来书写、办公、会客。有一张案几,一只高脚圆凳,一盏琉璃立灯,沿墙边还有一个小边几,不到一米,左右两旁有两张椅子,如有客来,可小憩喝茶。
屏风后则是卧室,单人床一张,床外墙角处是洗漱架,有脸盆,毛巾,还有一个木质小盒子。
盒子里有一柄小刷,刷头扁圆,刷毛坚硬,像是猪鬃毛,另有一凹槽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宋连猜测这应该是牙刷和牙粉。洗漱架上还挂着一面锃亮的铜镜,应当是整理仪容用的。
卧室另一面墙贴放着几个大木箱,分别放着宋检法的内衣裤、外衣裤、办公制服……
有条不紊,与宋法医的生活习惯如出一辙。
卧室里还有一只恭桶,估计是为了半夜尿急方便,但这东西放在房子里着实有些膈应。
不过想想,小时候在村镇生活,家家户户都有尿壶痰盂。
宋连用之间捏着打开盖子,内部刷得很干净,也晾晒过,没有异味。
吃喝拉撒是人生大事,宋连进院的时候就观察过了,每一进的小院最西边都有一间茅房,若不是夜急,他还是愿意跋涉到另一头的公厕解决。
18. 13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01
提刑司暂时没有安排其他案子给宋连,倒是让他有了一点闲暇时间研究如何穿越回去。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要达成一次穿越必须具备高伏电压(雷电)和一个金属导体(铜钱剑)。
用科学的角度解释,当晚的雷暴击溃了展馆的避雷装置,或者展馆本来就有漏电隐患,好巧不巧,宋连身上还带着岳雲那把金属铜钱剑,巨伏电击在普朗克时间单位内,在宋连身上产生了电子对撞,又在量子尺度展开了高维宇宙,时间和空间被扭曲,于是他穿越了。
也就是说,世界顶尖物理学家在日内瓦的CERN研究院,耗费数十年耗资不计其数的研究,都不及他被雷劈了一下……
牛顿同意了吗,普朗克能信吗,薛定谔的猫会怎么想,爱因斯坦会跳起来给他鼓掌吗?
那些前赴后继的诺贝尔物理学家们终将拜倒在雷神的脚下吗?科学的尽头果然是玄学吗?!
玄学……宋连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但很快又摇头把这个想法甩掉了——他可能装鬼装久了,才会寄希望于一个神棍骗子!
傅濂也不知被李士卿下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还封了他一个“提刑司智囊顾问”,那之后这位李神棍就很不负责任的消失了。也不知傅濂付没付顾问费。
江湖骗子也要营生糊口,谁知道他正在哪个地方兜售他的那些手工折纸。
话说回来,他这样的神棍,应该有一些类似铜钱剑的“法器”吧,下次见面可以问问,如果有的话就借来一用——夏天雨季雷电多,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而且他们神棍圈,应该对各种神化传说、宗教故事多少有些了解,说不定有《汴京水陆全图》的一手资料!
宋连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浑然不觉门口站着一个人。
“你找我?”
说神棍神棍到,就这种心想事成的buff,不买彩票都可惜了!
02
边几上明明就有茶叶和茶具,但在哪烧水呢?屋里也没个炉子,来时也没注意厨房在哪。
宋连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额头的汗珠都往下滴答起来。
李士卿看着宋连慌里慌张忙活半天,也没忙出个所以然来。
“宋检法不必客气,我不饮茶水。”
“不喝水?不喝水好,喝水还得上厕所,这儿厕所太远太不方便……”宋连如释重负,这才坐了下来。
二人相顾无语,都在等对方说明意图。
宋连:“李先生找我什么事?”
李士卿:“不是你要找我?”
宋连有些莫名其妙:“我没说要找你啊,谁跟你说的?”
李士卿:“算出来的。”
……
……
“李公子,现在屋里没外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宋连一本正经说:“就目前来看,你这种诈骗行为似乎还没造成人民财产的重大损失,我看法律条款里也没有对你这种行为的处罚,就当你是通过封建迷信手段,疏解人民心理矛盾,以达到维护人民群众心理健康的目的。”
李士卿听明白了:“宋检法还是不信我。”
宋连摆出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李士卿并没有辩解,只是又问:“宋检法是不信鬼神之说,还是不信我?”
宋连刚想说他都不信,突然想起自己还要仰仗“夺舍”借□□命。
李士卿见宋连不说话,点了点头:“看来是不信我。”他似乎有些委屈,也可能是遗憾,总之撇了撇嘴。
“既然宋检法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你不妨说说,你究竟何方妖孽!为何占据宋连的皮囊?”
03
宋连不确定李士卿是真的看出什么还是在诓他。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
我投降!
最终宋连以撂挑子的形式先发制人:“我要说我不知道,你肯定也不信,你那么厉害,不如自己算算呢?”
果然,李士卿微微皱眉,被宋连将了一军。
“你看,你我对彼此都不信任,各自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就不要为难彼此。我只能告诉你我纯天然无公害,用着放心吃着安心,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很想回归正常生活,你要是真有办法帮我回到正轨我肯定全力配合你,但你不能。”
李士卿思考一下,问:“你可记得出事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记得,只是没法解释……不过既然这神棍问起了,不如顺水推舟问一问《汴京水陆全图》。
“出事之前我正在调查两起命案。”
“你?查案?”李士卿似乎不相信“宋检法”还能和命案扯上关系。
“对,命案!咋了?你觉得我不配调查命案吗?”
李士卿摆手,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两起命案,乃同一人所为,此人极度冷血残暴,将受害者残忍杀害之后,还能冷静布置现场,”宋连讲到了重点:“他的作案手法是依照《汴京水陆全图》来的。”
“《汴京水陆全图》?”李士卿瞪大双眼。
有戏!宋连就知道,这种神棍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最在行了!他一脸期待等着李士卿答疑解惑。
“这《汴京水陆全图》,是何物?”
04
所以说网上的东西不能信!尤其AI,它们最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宋连不确定是根本就没有《汴京水陆全图》这个东西,还是他穿越的这个时期还没出现。
他将两起命案现场的情况与李士卿描述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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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所以,凶手是按照十八层地狱景象来制造杀人案件?”
宋连点头:“他的反侦察…就是戒备心,非常强,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身份的线索。所以我只能通过分析他的心理动机来‘了解’这个人。”
“如同你与甲丁在石像后揣摩元英才和卫灵秀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站在凶手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为什么要布置这么复杂的仪式场景?要知道现场越复杂,可能留下的线索就越多。另外,这些宗教仪式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这些含义中很可能投射出凶手的心理状态,心理倾向又会明确的反映在一个人的外在特征中。”
宋连停下,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有创伤应激症的人,由于海马体萎缩,削弱了对威胁的理性判断,边缘系统持续激活使身体处于‘随时反击’状态,往往会对周围反应产生一惊一乍的应激,表现为双臂交叉,或对特定环境排斥;再比如慢性压力的人往往白发早生,因为暴食催吐导致牙齿损伤明显;而狂躁症患者由于前额叶皮层抑制功能失效,多巴胺水平激增引发‘欣快感驱动’,行为脱离现实约束,会说话极快、思维奔逸、举止夸张、坐立难安、喜欢冒险、刺激、购买欲极强……”
05
宋连说了一大堆,不能说是为难李士卿,但也有戏弄一千多岁老大爷的意思。
但李士卿并没有露出不耐烦或质疑的表情,而是很认真的听完了。
“宋检法,你说的这些是从何得来的?”
“这是逻辑推演,是科学方法论。”
“科学?”
“科学是通过系统性观察、实验和逻辑推理,探索自然、社会及思维规律的知识体系与方法论。其本质是基于证据的可验证性,旨在描述、解释和预测现象——这不是我下的定义,词典里就这么解释的。”
李士卿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是不懂装懂,总之他思索一番,说:“在我看来,你之‘科学’,我之‘术法’,并无不同。”
“狡辩!你要真懂什么术法,这种案子掐指一算就应该算出凶手是谁;你要真能与鬼神对话,随便找个孤魂野鬼,问问半年前郭氏怎么就被扔在那祠堂不就好了?再不济你直接问问那座神像呢?你能你上啊!”
李士卿叹口气:“术法之道,并非宋检法想的那样……”
宋连:“呵,还说你不是骗子?”
李士卿反问:“那么宋检法所说的科学,就能解世间一切疑问吗?”
宋连语塞:“科学也在发展嘛,还有很广阔的边界,但假以时日,科学肯定能解释世间万物。”
“如你所说,了解基本信息,然后做出预言,这与术法有何不同?”
宋连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以至于李士卿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19.14 力道刚刚好,懵逼又伤脑
01
李士卿这人,在宋连眼中除了长相一无是处。但现在他似乎发现了这人另一个小小的优点:懂得见好就收。
此时他已经主动将话题带回那两起连环案了。
“你所描述的,应该是‘水陆道场’中的地狱变相图。”
“水陆道场?”听起来和水陆全图还是有点关联的。
“地狱变相图描绘了不同地狱场景、展示犯下不同罪业的人将如何接受惩罚。能够令生者产生强烈的忏悔之心。而‘水’与‘陆’则是两种刑罚的方式。”
例如宋连所说的“血池”属于“水刑”的范畴,而“铁树”则是“陆刑”的一种。
“若说寓意,则有不同说法。一说为警示作用,规范世人行为,否则将会堕入轮回地狱,遭受无量业苦;另一说这是一种超度仪式,目的是为亡者祈福,帮助亡灵脱离十八层地狱困境,进入更好的境界。”
02
欺负千岁老人不懂现代科学的恶果,很快就反噬到了宋连本人。
刚才对着李士卿一顿“科学观”输出,想必对方的心情和此刻的他是一样的:懵逼又伤脑。
“帮助亡灵脱离困境……感觉不像。倒像是要把活人都推下地狱。”
照这个说法来看,凶手大概率是带有某种“惩罚”目的的。
TA恐怕是一个权力欲、控制欲极强的反社会人格,有一套自己的价值体系,扭曲、残暴;TA即是审判者有事施行者,漠视道德与法律……不,也可能有极高的道德洁癖。
这可能源自于TA的童年创伤。结合心理专家预测TA很有可能在生理上缺失了某种功能……这样的人很难甘于隐于大众,做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所以……他们的侦查方向错了!
宋连恍然大悟。
因为命案发生在城中村棚户区,他们先入为主认为凶手是流窜在底层的闲散流民。但如今看来,他很可能是个“精英阶层”。
“李老师你再跟我详细说说,这个地狱变相图还有哪些场景,分别都代表什么寓意……”
宋连现在看李士卿觉得哪哪都顺眼,精神小伙,帅穿地心,帅出宇宙!
不过“李老师”没有机会向唯物战士传播传统文化了,因为“宋检法”这屁大点的住所里,又来了一位熟客。
“宋检法!”甲丁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小院里,惊跑了一树麻雀。
“有了新发现!”
03
暮色沉沉,最后一点余晖也逐渐暗淡,星星们按时打卡上天。
宋连和甲丁已经站在开封府衙的公堂之内,一同来的还有顾问李士卿。
宋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突破了30万公里/秒的物理定律,都没能突破熬夜加班的社畜命运。
算了,至少自己还能衣着整洁,仪容干净。再看甲丁,这几日风吹日晒,披星戴月,已经不成人样了:幞头多日不洗,天天被汗浸着,已经干硬定型;圆领半臂衫上全是尘土,拍一拍肉眼可见一团团飞起的尘雾;衣裤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裤脚与裤管已是两种颜色,白色绑腿已经黢黑;最惨的还是双脚,单薄的蒲鞋已经鞋底分离,五根脚趾露在外面,还怪凉快的。
模样如此,身上的味道更不必说了。甲丁也知道自己已经腌入味了,故意远离人群,把蒙脸的面巾又网上扯了扯。
傅大人已经坐在高堂上,等待甲丁汇报工作。
04
“先说那郭大伟的情况”甲丁拿出小本本,上面是他记录的各方口供,“五年前郭氏确实摔断了腿,街坊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怀孕了,但不是听稳婆说的,而是从郭大伟口中得知。相反,邻居并未见过稳婆,只是郭大伟夫妇这么说了,他们便也信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没人会开这种玩笑。”
那之后,郭大伟夫妻生活一直比较平静,并未有什么异样。直到大约一年前开始,街坊邻居时常听到二人激烈争吵,甚至有时还会大打出手。
一开始邻居猜想,是因为郭氏不能生育,而郭大伟在城中做买卖,接触的人多,可能是有了新欢。
但后来有街坊看到郭氏与一男子过从甚密,有几次郭大伟不在家中,郭氏竟带着那男子回了家!
之后没多久,郭氏就离家出走了,因此坊间都传言郭氏跟那男子私奔了。
傅濂捋了捋胡须:“这男子,会不会就是元英才口中那个‘元老三’?可打听到男子样貌?”
“有的,”甲丁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我叫画师按街坊描述的样子,将他画了下来。”
画像上那男子穿着天青绸襕衫,带包头幞头,瞳仁清亮如明前茶汤,眼尾微微扬起,鼻梁线条比值,片在鼻尖处勾起个圆润的弧度,带着三分书卷气,是工笔细描的仕子骨相。
宋连瞅了眼画师的人像图,撇撇嘴:“跟我画的也不差多少嘛……”
“呃……”甲丁一肚子槽,碍于这人身体里有鬼,忍了忍还是咽下去了。
作画人只画了上半身,也看不出他身高体重,但甲丁向目击者打听到,此人比那郭氏高出一头,身材与郭氏对比,可谓瘦如竹竿了。
这也是叫街坊无法理解的:那郭氏既无样貌也无家底,如何能吸引如此模样俊美的男子?
宋连拿过画卷仔细打量一番,又对照着端详了李士卿,撇撇嘴说:“我看也就一般,哪比得上我们李顾问丰神俊朗。”
李士卿:“……”
宋连戏弄得逞,有些得意。傅濂在一旁偷偷翘起嘴角:看样子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甚好,甚好!
05
众人还在议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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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并不相称的出轨男女,宋连却默默收起画像,对甲丁说:“你们这是偏见。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百里挑一,说不定郭氏是个风趣幽默、魅力四射的人呢!”
那郭氏被发现时已是尸腊,藏于破败祠堂的石像上方。丈夫说她不孕不育,离家出走;邻居说她不守妇道,与人有染;人们只记得她身宽体胖,配不上那貌若潘安的男子。
谁也没想过她生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唯独将她开膛破肚,掏心掏肺的宋检法始终将她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至少曾经是。
是人就有性格脾气,就有七情六欲,有缺点也必有长处。
只可惜斯人已逝,他们也已经很难了解了。
众人沉默,只有李士卿偷偷看了眼宋连,眼神里有了一些变化。
06
有了嫌疑人画像,就可以复拓一些贴出去通缉。但甲丁还有下文。
“就在郭氏离家出走两三个月后,郭大伟与一个叫‘陈莲儿’的女子在一起了。”
甲丁日夜蹲守,还真蹲到了那个陈莲儿。
“这郭大伟一家真是走了桃花运,郭氏那男子够俊美了,可这陈莲儿的模样更是惊为天人!”
他又掏出另一副女子画像,自顾自欣赏了起来,还感慨:“眉似远山含黛,眸若清潭映月,眼尾斜飞三分剑势;鼻梁挺若悬胆,唇色淡如春樱,真是仙姿玉貌。”说完还满意点头,“画像与本人几乎不差分毫,可以想见那俊朗男子应当就是那个模样的。”
甲丁得了画像原本想回来复命,又觉得还不够仔细,于是又耐心蹲守一夜,待第二天那陈莲儿从郭大伟家中出来,他一路尾随,跟着找到了陈莲儿的家。
“这陈莲儿是个租户,我后来找到房东看了租契,上面确实是陈莲儿的名字。不过街坊对这女子倒是没什么好颜色:她一直独居,且时常出远门,一走就是一月有余。故众人猜测她应当是做皮肉生意的。因为曾有一妇人来闹过,说她抢男人之类。”
“闹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甲丁思索了片刻,答:“八、九个月前。”
宋连又问:“那妇人长什么样?”
这回甲丁被问住了,他“哎呀!”一声,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这么重要的信息,我怎么忘了问!”
宋连展开陈莲儿的画像,发出了一声:“咦?”
他将陈莲儿的画像与那出轨男子的叠在一起:“看出什么了吗?”
李士卿对着两幅画仔细打量了一番,也发出了“嗯?”的感叹。
宋连又将画像翻转,让傅大人也瞧瞧。
傅大人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哦?”
只有甲丁一头雾水,疑惑地张口:“啊?”
宋连:“啊什么啊,找几张纸来,再来点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