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策:庶子权谋录》 第1章 冷宫血夜,断骨重生! 残烛在风里打了个旋,将最后一点昏黄泼在青石板上。 镇北王府最西头的冷宫偏殿里,十七岁的萧承钧蜷缩在散发霉味的破棉被中,苍白的指尖攥着被角,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的呼吸轻得像落在蛛网上的雪,若不是喉结偶尔动一动,几乎要被当作具活死人。 "听说今夜柳夫人要处置几个不安分的旧人......"窗外传来两个粗使仆妇的脚步声,话音裹着冷风从破窗棂钻进来。 萧承钧睫毛颤了颤,嘴角浮起丝极淡的苦笑——三年前嫡母柳氏用"参汤"废了他丹田时,也是这样的夜。 那时他才十四岁,跪在正厅听着"庶子无德,伤了身子"的宣判,看着母亲被拖去柴房,最后连具全尸都没留下。 "九劫锻骨,以骨为炉,脉断可续......"他在心底默念着母亲咽气前吐的半句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三年他装得连药都喝不进,每日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来,连给嫡兄萧承泽提鞋都不配,为的就是让柳氏放下戒心。 可他早该想到——只要他活着,就是镇北王庶子的血脉,是柳氏眼里拔不掉的刺。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黑影翻窗的动静比猫还轻,萧承钧却在匕首破空的刹那猛然睁眼。 淬毒的寒芒映着他瞳孔里的冷光,这三年他在冷宫里听风声辨方位,连老鼠爬过砖缝的响动都能捕捉,又怎会察觉不到窗外多了道屏息的呼吸? "噗!" 匕首擦着脖颈划过,火辣辣的疼从耳后窜起。 萧承钧翻身滚下床榻,撞得烛台"哐当"落地,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他后背重重磕在青砖上,却咬着牙没吭一声——此刻示弱,就是给对方补刀的机会。 "少爷快走!" 沙哑的嗓音混着风声炸响,藏在梁上的青奴如坠石般落下。 这跟了他母亲二十年的老仆挥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竟生生架住了刺客刺向他心口的第二刀。 铁棍与匕首相击的脆响震得木梁簌簌落灰,萧承钧借着月光瞥见青奴鬓角的血——那是方才刺客反手划的。 "老东西,活腻了?"刺客低喝,招式陡然变狠。 萧承钧撑着墙爬向墙角,指尖在砖缝里摸索。 三年前他在墙根发现松动的砖石时,就猜到母亲可能留了东西。 此刻他指甲扣住砖沿一掰,泛黄的绢帛裹着的残卷"啪"地掉在掌心,霉味里混着淡淡沉香味——是母亲常用的香粉味。 "阿钧,这字要这样写......"记忆突然涌上来。 那时他才七岁,母亲在柴房里借着月光教他识字,手里捧的正是这本卷边的古卷。 她指尖点着"九劫锻骨诀"几个字,眼睛亮得像星子:"等阿钧长大,就能明白娘的苦心了......" "砰!" 青奴的闷哼将萧承钧拽回现实。 他抬头正看见刺客一脚踹在老仆胸口,青奴撞在柱子上又滑下来,铁棍当啷落地。 刺客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转身朝他一步步走来,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刀刃上,淬毒的蓝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萧承钧攥紧残卷,喉咙发甜——方才撞下床时震到了旧伤,废了的丹田处像有团火在烧。 可他忽然想起母亲最后看他的眼神,那是种近乎癫狂的坚定,仿佛在说:"就算断骨裂脉,也要活下来。" 刺客的影子笼罩下来,萧承钧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盯着对方扬起的匕首,手指缓缓抚过残卷上"以骨为炉"四个字,突然笑了——三年隐忍,今夜或许就是死局,但若是能借着这残卷里的法子...... "去死吧!" 刺客暴喝声中,掌风裹着腥气扑面而来。 萧承钧望着那只即将穿透他胸膛的手,喉间溢出声低笑。 他将残卷按在心口,感受着上面母亲留下的温度,在掌风临体的刹那,咬碎了后槽牙。 鲜血混着碎牙喷在残卷上,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咔"的轻响——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引动那半句遗言里的力量。 刺客的掌劲裹着腥风直取心口时,萧承钧喉间的血沫正顺着下巴滴在残卷上。 那半卷《九劫锻骨诀》被鲜血浸透的刹那,一行朱红小字突然从绢帛里浮起,像被鲜血激活的活物般钻进他脑海——"第一劫,断骨为炉,引气入髓!" 剧痛比掌劲先一步炸开。 萧承钧听见自己浑身骨骼发出"咔啦啦"的碎裂声,仿佛有万千钢针从骨髓里往外钻。 他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背的青砖被指甲抠出五道深痕。 可在这剧痛中,他竟生出几分狂喜——母亲临终前那半句"脉断可续",原来指的是用断骨重铸的方式,将废去的丹田根基重新锻造! 刺客的掌心结结实实轰在他胸口。 萧承钧眼前发黑,却在接触的瞬间,感觉到那股强横的力道突然像撞进了泥沼。 他体内那缕被断骨激发出的热流自动流转,竟将刺客的掌劲生生反弹回去。 刺客闷哼一声,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断腐朽的窗棂,"咚"地砸在院外的青石板上,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少、少爷?" 青奴拖着伤腿爬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悬在萧承钧眼前直抖。 方才还虚弱得像片纸的少年此刻站得笔直,苍白的脸泛起淡红,眼尾因为剧痛而发红,可眼底却像淬了把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原本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凹陷的指节,此刻竟透出玉瓷般的光泽,连掌心那道三年前被柳氏罚跪时留下的旧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 "我活下来了。"萧承钧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笃定。 他能感觉到,原本干涸的丹田处正涌出细若游丝的热流,沿着断裂又重塑的筋脉缓缓游走。 这热流比他三年来偷偷试过的任何疗伤法子都要纯粹,像母亲当年抱他时的体温,又像雪夜柴房里那堆永远烧不旺的炭火,此刻终于烧出了火苗。 青奴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着想问什么,却被萧承钧抬手止住。 少年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却已恢复了三年来装病时的冷静:"别问,现在不能说。"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残卷,绢帛上的血渍正在褪去,仿佛方才那幕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卷被鲜血激活的禁术,将是他撕开困局的第一把刀。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三更已至。 萧承钧走到破窗前,望着北方天际那片被灯火映亮的云层——镇北王府正厅就在那里。 三年前母亲被拖走时,也是这样的夜。 他记得她披头散发地回头看他,嘴角淌着血,却还在笑:"阿钧要活着,好好活着......"后来他在柴房找到她时,尸体上青一块紫一块,指甲缝里全是泥,显然被人用鞭子抽了整夜。 "柳氏,萧承泽。"他对着北风轻声念出这两个名字,指节捏得发白,"你们欠我母亲的血债,欠我的羞辱,我会一笔笔算回来。"话音未落,体内那缕热流突然加速,像被他的恨意点燃般窜向四肢百骸。 他打了个激灵,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在无意识间引动了禁术的力量——原来这《九劫锻骨诀》,连怒气都能化作锻骨的燃料? "少爷!"青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颤抖的手指向院外的刺客尸体。 萧承钧蹲下身,用脚尖踢开刺客染血的衣袖,一方刻着"承泽"二字的青铜令牌"当啷"落地。 月光照在令牌上,镇北王府的麒麟纹在背面若隐若现——这是世子候选人才有的信物,整个府里只有嫡长子萧承泽有资格佩戴。 萧承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原以为今夜的杀机只来自嫡母柳氏,毕竟三年前废他丹田的是她,逼死母亲的也是她。 可如今看来,那位总爱穿着金丝绣云纹锦袍、当众说"庶弟可怜"的好兄长,早就在暗中磨好了刀。 "原来......"他弯腰捡起令牌,指腹摩挲着"承泽"二字,声音轻得像风,"你们怕的从来不是我这个废人,而是萧氏庶子的血脉。" 院外的更鼓敲过第三声时,萧承钧将令牌收进怀中。 他转身看向还在发抖的青奴,嘴角浮起丝极淡的笑:"去烧盆热水。"少年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投下道笔直的影子——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站得这样直,"从明天起,镇北王府该换换天了。" 第2章 冷宫惊变,暗潮涌起! 冷宫中的烛火早被夜风吹灭,满地碎瓷混着暗红血渍,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 萧承钧攥着那枚青铜令牌,指腹上的血珠顺着纹路渗进"承泽"二字,像要把这两个字刻进骨里。 "少爷......"青奴缩在门框边,喉结动了动,浑浊的老眼扫过院外那具尚未冷却的尸体。 他刚才亲手给刺客补了刀,指缝里还沾着黏腻的血,"方才那刺客的刀抹脖子时,连哼都没哼一声——是死士。" 萧承钧的睫毛颤了颤。 三年前柳氏用掺了软骨散的补汤废他丹田时,也是买通了太医院的老医正,连个响都没闹。 原来这些人对付庶子,向来爱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可今夜这死士,却直接冲他心口来了——他们连装模作样的耐心都没了。 "青伯。"他突然开口,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凉,"您说,他们急什么?" 青奴一怔。 这孩子三年来装病装得像团棉花,连咳嗽都要掐着时辰,此刻眼里却烧着团火,"柳氏那毒妇怕您长大后分爵位,萧承泽怕您占他世子位——可您......" "可我是废人。"萧承钧替他说完,低头看自己的手。 三年来这双手连茶盏都端不稳,此刻却稳稳捏着致命的证据,"所以他们怕的不是现在的我,是萧氏庶子这层皮。"他突然笑了,像雪地里裂开道缝,"镇北王有嫡子萧承泽,有庶子萧承钧,若我死在冷宫,世人只会说''废子薄命'';可若我活着......" 院外传来野猫的尖叫。 青奴浑身一激灵,抄起墙角的破扫帚挡在萧承钧身前:"少爷快走! 他们可能还有后手!" 萧承钧没动。 他望着青奴佝偻的背,想起三年前母亲被拖走那晚,也是这副模样——老仆举着根烧火棍,护着他缩在柴房最暗的角落。 后来母亲的尸体被丢进乱葬岗,青奴半夜摸出去,用指甲抠开冻土,把半块带血的玉牌塞进他手里。 那玉牌他贴身藏着,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走密道。"青奴突然压低声音,拽着他往墙角的破衣柜挪,"当年夫人被关冷宫时,老奴偷着挖的,直通外院柴房。" 衣柜后那块青石板果然松动。 萧承钧猫腰钻进去时,霉味呛得他鼻尖发酸。 密道里很黑,只能摸着青奴的衣角往前挪,头顶偶尔有土屑落下,砸在他后颈,凉得像当年柳氏赏的那碗补汤。 "到了。"青奴的声音闷在前面。 头顶传来木板被推开的轻响,月光漏进来,照见柴房堆得老高的干柴。 萧承钧爬出来时,后腰撞在柴堆上,疼得倒抽冷气,可体内那缕热流却突然窜起来,顺着脊椎往上冲,竟把痛感压了下去。 他摸了摸后腰——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生长,像春笋顶开冻土。 "是《九劫锻骨诀》?"他想起方才在冷宫里,鲜血滴在残卷上时,那些晦涩的纹路突然活了,在他眼底游走。 原来这禁术不是要他强行修炼,是要他用血、用痛、用恨做引子,重铸这副被废的身子。 柴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青奴猛地捂住他的嘴。 "赵爷,这柴房都查过三回了,那病秧子能藏这儿?"年轻侍卫的声音带着不耐。 "闭嘴!"另一个男声像砂纸擦铁板,"柳夫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承钧透过柴堆缝隙望出去。 为首的中年男人腰间悬着镇北王府的鎏金腰牌,刀鞘上缠着红绸——是柳氏的陪房赵武,当年母亲被打时,就是他举的鞭子。 青奴的手在发抖。 萧承钧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写:引开他们。 老仆一愣,随即重重咳嗽两声,故意碰倒了墙角的陶瓮。"谁?!"赵武的刀"唰"地出鞘。 青奴拔腿就往东边跑,破布鞋踩得冻土"咯吱"响。 "追!"赵武带着侍卫追了出去。 萧承钧等他们的脚步声远了,才贴着墙根往府医堂挪。 医堂在西跨院,平时只有老医正守着,此刻月上中天,连巡夜的灯笼都少见。 他贴着影壁转过弯时,忽然听见药香。 医堂的窗户漏着昏黄的光,老医正的呼噜声从窗纸后传来。 萧承钧扒着窗沿望进去——檀木药柜的铜锁挂在柜门上,根本没扣。 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他脚边。 萧承钧摸了摸怀里的令牌,又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玉牌。 今夜他捡回半条命,却捡回了更重要的东西:一把能撕开这潭死水的刀,一副能握刀的手。 老医正的呼噜声突然停了。 萧承钧屏住呼吸,看见窗纸上晃动的影子——那是他自己的影子,此刻正扒着窗沿,像株在寒夜里抽枝的树。 萧承钧的指尖刚触到药柜的铜锁,后颈的寒毛便竖了起来——那声呼噜停得太突然。 老医正的鼾声像被人掐断的琴弦,他蜷在竹榻上的身影动了动,花白的胡须在月光下泛着银。 萧承钧贴在窗根的背沁出冷汗,喉间却涌上股奇异的热意——方才在密道里窜动的那缕热流,此刻正顺着脊椎往四肢钻,连冻得发僵的指尖都开始发烫。 他想起《九劫锻骨诀》残卷上的批注:"骨若欲生,必以痛为引,以血为媒。"今夜刺客的刀、青奴的血、甚至方才撞在柴堆上的疼,都是这禁术需要的火种。 老医正翻了个身,粗布被子滑到腰间。 萧承钧趁机猫腰溜进医堂,药香混着老医正身上的陈酒气扑面而来。 檀木药柜的铜锁果然松松挂着,他轻轻一挑,抽屉"咔"地弹开半寸——当归、黄芪、续断整整齐齐码着,最下层还有半块百年野山参,切口处凝着琥珀色的蜜蜡。 "第二劫要的是虎骨、熊胆、赤焰花。"他默念着残卷里的要求,指尖在药屉间翻飞。 虎骨在最东边的暗格,他记得三年前随父亲去猎场,镇北王曾赏过猎户一对东北虎的腿骨,当时老医正还抱怨"武夫粗笨,糟蹋药材"。 暗格的铜扣生了锈,他用力一扳,"吱呀"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竹榻上的老医正哼了两声,手在身侧摸索,摸了个空又瘫回去。 萧承钧额角沁出冷汗,迅速将虎骨粉、熊胆膏和晒干的赤焰花塞进怀里,转身要走时,瞥见案几上的药臼——里面还剩半盏未研完的朱砂,红得像凝固的血。 他鬼使神差地抓起药杵,将朱砂混进自己取的药材里。 残卷里说"九劫需九色",第一劫用的是青奴的血,第二劫或许要添点别的...... "赵爷!柴房那边搜遍了,连耗子洞都掏过!" 窗外突然炸响的吆喝惊得萧承钧踉跄一步,药杵"当啷"砸在青砖地上。 老医正"腾"地坐起来,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谁?!" 萧承钧瞬间闪到药柜后面,后背抵着冰凉的檀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老医正摸黑点灯的动静传来,豆大的火苗刚窜起来,门就被"砰"地撞开。 赵武提着刀冲进来,鎏金腰牌撞在刀鞘上,发出清脆的响:"老东西,看见有人没?" 老医正缩在竹榻角,枯瘦的手直抖:"赵...赵护卫? 这大半夜的......" "少废话!"赵武的刀尖挑起药柜的抽屉,当归撒了一地,"柳夫人要那病秧子的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突然顿住,盯着地上的药杵——方才萧承钧慌乱中踢到的那枚,正滚到他脚边,杵身上还沾着半干的朱砂。 "有人动过药柜。"赵武的声音像淬了冰,刀尖"唰"地抵住老医正的咽喉,"说! 是不是你放的人?" 老医正的眼泪"啪嗒"掉在刀背上:"赵爷明鉴! 小的守了二十年医堂,哪敢......"他突然瞥见萧承钧藏身的药柜后露出的半片衣角,喉结动了动,又迅速垂下头,"许是...许是野猫翻的?" 赵武的目光在医堂里扫了三圈,最后停在窗台上——那里有半个沾着泥的鞋印,和萧承钧方才扒窗时留下的一模一样。 他冷笑一声,刀背重重砸在老医正肩头:"给我盯着,要是让那小杂种跑了——"他扫过满地狼藉,"你这把老骨头,就和这些药材埋一块儿!" 脚步声渐远后,萧承钧才敢喘气。 老医正突然压低声音:"快走! 赵武去前院调人了,半个时辰内就会封府!" 他抬头,正撞进老医正浑浊却清明的眼。 这双眼睛三年前曾替他诊脉,当时说"丹田尽废,再无转机",此刻却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意味。 "谢了。"萧承钧抓起药材,翻窗而出。 冷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顺着墙根往冷宫跑,怀里的药材硌得肋骨生疼,可那缕热流却越来越强,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烧透。 冷宫的破木门虚掩着,青奴正蹲在灶前烧火,见他回来,赶紧把他拽进屋:"可算回来了! 老奴把密道又填了半块砖,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 萧承钧将药材倒在破桌上,月光透过漏风的窗棂照进来,照见虎骨粉泛着象牙白,熊胆膏凝着琥珀色,赤焰花的红像要滴出血。 他摸出从医堂顺来的药臼,将药材一一碾碎,混着冷宫里仅有的半盏井水调和成膏。 "这是......"青奴凑过来,被药味呛得直咳嗽。 "《九劫锻骨诀》第二劫。"萧承钧脱了外袍,露出腰间狰狞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柳氏用烙铁烫的,"残卷说,第二劫要以药淬骨,痛彻心肺才能重塑根基。"他将药膏抹在疤痕上,凉得刺骨的药汁刚触到皮肤,就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扎,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 青奴攥着他的手直抖:"少爷,要不咱缓缓......" "不能缓。"萧承钧咬着牙,盯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赵武今夜没找到我,明天柳氏肯定会加派人手。 我现在多一分战力,明天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他突然笑了,血珠顺着嘴角往下淌,"再说了——"他摸出藏在衣襟里的青铜令牌,"这令牌上的''承泽''二字,我要让萧承泽亲自刻进他的墓碑里。" 药膏开始发烫,从腰间的疤痕往全身窜。 萧承钧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咔咔"作响,像是要重新生长。 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另一种声音——细碎的,像纸片落在窗台上。 青奴刚要去看,萧承钧突然睁眼:"别动。" 月光下,半张羊皮纸正躺在窗台的积雪上,边缘被冻得发硬。 萧承钧走过去,捡起纸页,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欲破局者,可于三日后子时,至西园枯井相候。"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了个狼头,狼眼是用朱砂点的,红得像医堂案几上那半盏未研完的药。 青奴凑过来看,倒抽一口冷气:"这狼头......是二十年前镇北王亲兵的标记! 当时老王爷还在世,他的暗卫营就叫''天狼卫''......" 萧承钧的指腹摩挲着狼头的纹路,嘴角慢慢扬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可他却觉得浑身发热,仿佛有团火在骨头里烧,要烧穿这冷宫的破瓦,烧穿这镇北王府的天。 三日后子时,西园枯井。 他把纸页塞进怀里,转身看向青奴:"去厨房偷半块腊肉,再找把锈剪刀。" "少爷要......" "磨刀。"萧承钧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眼里的火比药膏更烫,"该让有些人,尝尝被刀指着的滋味了。" 第3章 熬夜赴约,迷雾初现! 三日后的夜来得格外早。 萧承钧蹲在冷宫殿前的石阶上,借着月光又将那张羊皮纸看了第七遍。 狼头印记在雪光里泛着暗红,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疼。 “少爷,这信来得蹊跷。”青奴端着陶碗的手在抖,碗里的热粥荡出几滴,落进雪里滋滋作响,“二十年前天狼卫早被老夫人解散了,如今突然冒出来……莫不是柳氏设的局?” 萧承钧没接话,指腹反复摩挲纸页边缘的冰碴。 三天来他翻遍了冷宫所有旧物——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青铜镜,老太监偷藏的镇北王旧账,甚至连青奴补了八次的破棉絮都拆了——终于在一本虫蛀的《武经》里,翻出半枚锈迹斑斑的狼头铜扣。 和密信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柳氏要杀我,何须绕这么大弯子?”他突然笑了,将纸页塞进贴身衣襟,那里还藏着那把磨了三夜的锈剪刀——刀刃虽钝,却在砖墙上蹭出了冷光,“再说了……”他抬眼看向青奴,目光像淬了冰的箭,“若这是老王爷留下的线索,错过今天,我萧承钧就真成了困在笼子里的病猫。” 青奴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半块熏得油亮的腊肉:“我按您说的,在厨房梁上藏了三天,味儿都渗进布里了。” 萧承钧接过腊肉,用力掰下一块塞进嘴里。 咸香混着血丝在齿间炸开——这是他三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 “子时三刻,我若没回来……”他扯下青奴的布腰带,在墙角砖缝里抠出个巴掌大的洞,将母亲的青铜镜、《九劫锻骨诀》残卷,还有那半枚狼头铜扣全塞进去,“立刻填了这洞,去地窖躲着。记着,柳氏的人若问起,就说我咳血晕过去了。” 青奴膝盖一弯就要跪,被萧承钧单手托住:“我母亲走的时候,你背了我三天三夜;三年前柳氏的人拿烙铁烫我,你用身子护着我挨了两记。”他声音发哑,“今天你护我赴险,来日我护你周全。” 青奴抹了把脸,用力点头。 子时二刻,萧承钧裹着青奴的破棉袍出了冷宫。 雪已经停了,月光像层薄霜覆在瓦当上。 他贴着墙根走,每经过一盏灯笼都刻意放轻脚步——柳氏这三天在府里加派了二十个护院,他昨天还看见萧承泽的贴身侍卫在冷宫附近转悠。 西园在王府最北边,原是老王爷练剑的地方,如今只剩口枯井和几株枯枝败叶的老梅。 萧承钧踩着结霜的石板走近,鞋底碾过冰碴的脆响惊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枯井口盖着块磨盘大的青石板,缝隙里结着冰棱。 他蹲下身,刚要伸手推,井底突然传来声闷响——像是有人用刀柄敲了敲石壁。 “下来吧。” 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从地底漫上来。 萧承钧的右手瞬间按上腰间短刀,刀鞘撞在井沿上,发出清越的嗡鸣。 井底没有回声,只有风穿过井壁的呜咽。 他解下外袍系在腰间,扯了扯井壁垂下来的麻绳——粗粝的麻线磨得掌心生疼,却很结实。 下到井底时,他的靴底沾了层黏腻的湿泥。 抬头望去,井口的月光只剩指甲盖大小,像颗被踩碎的星子。 石壁上嵌着两盏青铜灯,火苗被穿堂风扯得忽明忽暗。 正中央摆着张檀木案,案上放着本皮面古籍,封皮上“镇北兵策”四个篆字被磨得发亮;旁边还搁着枚玉佩,羊脂玉底雕着玄鸟,鸟喙处沾着点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你是谁?”萧承钧退后半步,背贴石壁。 蒙面男子坐在案后,黑纱遮住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薄唇:“二十年前,我跟着老王爷在雁门关杀过三十七头蛮族狼骑。”他抬手抚过古籍,“三年前,我看着你在冷宫里啃发霉的炊饼。” 三年来,他在冷宫里的每一步——偷医堂的药,半夜用碎瓷片刮墙皮练腕力,甚至在青奴怀里咳得喘不上气的模样——竟全被人看在眼里。 “老王爷临终前说,萧家养狼要看牙口。”男子的手指叩了叩玉佩,“你这颗牙,磨得够利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萧承钧摸出怀里的狼头铜扣,“天狼卫?” “你母亲当年替老王爷送过三封密信。”男子的声音突然低了,像在说件极轻的事,“最后一封,藏在你脖子上的青铜镜里。” 萧承钧猛地扯下脖颈间的青铜镜。 镜面内侧果然刻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他用短刀挑开,半张染血的绢帛飘落在地——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是母亲临终前反复呢喃的“钧儿”。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何等你三年。”男子站起身,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尾道三寸长的刀疤,“你要的破局之力,从来不在《九劫锻骨诀》里。” 他的手缓缓伸向案上的玉佩,羊脂玉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玄鸟的眼睛突然亮了——不知是烛火映的,还是藏着什么机关。 萧承钧盯着那只手,喉咙发紧。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混着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一下下撞在脑门上。 “真正的力量……”男子的指尖触到玉佩,“从来都在你手里。” 井外传来更声,三更了。 井壁的青铜灯突然爆出个灯花,噼啪声惊得萧承钧睫毛一颤。 蒙面男子的手悬在玉佩上方半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玄鸟喙间那点暗红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要滴下来。 "此乃''玄冥令''。"男子的声音压得更低,混着井底潮湿的霉味钻进萧承钧耳中,"老王爷当年在北境埋了支暗桩,专司刺探、清障。 柳氏以为她掌控了王府,却不知..."他的拇指摩挲过玉佩边缘,"真正的刀把子,还在老萧家手里。" 萧承钧没接。 他盯着那枚羊脂玉,喉结动了动——三天前他在母亲的旧妆匣里翻出半块青铜镜,镜背刻着的玄鸟纹路,与这玉佩上的竟有七分相似。 此刻玄鸟的眼睛突然闪过幽蓝,他这才发现鸟瞳是两粒碎钻,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 "调动这支力量需要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是浸在冰里,右手却悄悄摸向袖中短刀。 短刀的木柄还带着他体温,刀柄上那道他用指甲刻的痕正好抵着虎口——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紧张时便用痛感保持清醒。 "你只需认下这枚令。"男子突然将玉佩拍在他掌心,玉的凉意在冬夜里像块冰坨子,"他们认令不认人。 柳氏想把你当死狗踩,萧承泽恨不得你明天就咳死——你若拿了这令,明天就能让他们的人在茅房里发现镇北军旧部的血书,后天就能让萧承泽的马厩着三场火。" 萧承钧的手指骤然收紧,羊脂玉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三天前在冷宫砖缝里藏的《九劫锻骨诀》残卷——那是他用三年时间,从老太监嘴里骗,从医书里猜,才拼凑出的半本锻骨秘术。 此刻残卷的触感还清晰地印在记忆里,可眼前这枚玉佩,却让他想起母亲咽气前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骨头里:"钧儿,要活,要活得比他们都狠。"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抬眼,目光像把淬毒的剑,"三年前柳氏的人往我药里掺巴豆,你看得见;三天前萧承泽的侍卫在冷宫外转,你也看得见——那你可知,我藏在青石板下的半块腊肉?" 蒙面男子突然笑了,黑纱下的喉结动了动:"青奴藏在厨房梁上的腊肉,今早被三姨太的丫鬟偷了半块。 你让青奴故意把油滴在梁下,引着她们去搜,结果搜出三姨太私藏的西域香料。"他的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古籍,"《镇北兵策》里写得明白:要驯狗,先让它尝块肉;要驯狼..."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得让它知道,谁手里握着刀。" 萧承钧的后背沁出冷汗。 三天前那场戏他自认为天衣无缝——故意让青奴在厨房晃悠,引三姨太的人注意,实则是要转移柳氏对冷宫的监视。 可这人不仅看穿了,还把细节说得分毫不差。 他的目光扫过案上那本《镇北兵策》,封皮的磨损痕迹与老王爷书房那本《武朝军制考》如出一辙——老王爷总说,兵策要读旧的,血写的教训才是真章。 "这是柳氏的眼线名单。"男子突然从袖中抖出张纸,墨迹未干,"前院扫雪的张妈,账房管钥匙的李二,连你房里那盏总漏油的铜灯——"他的指尖点在纸页第三行,"都是她的人。" 萧承钧的瞳孔骤然收缩。 名单上"青奴"二字刺得他眼睛发疼,可再往下看,"西跨院挑水的王七"正是昨日在冷宫墙外溜达的精壮汉子,"马厩喂夜草的老孙"袖口绣着柳氏陪嫁的缠枝莲。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年来他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却原来在这人眼里,不过是笼中雀。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发哑,"老王爷的人?还是..." "重要么?"男子已经起身,黑纱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刀疤下泛白的皮肤,"三天后,子时三刻,还来这里。 你若带了令,我便教你如何让柳氏的人在她寿宴上,把毒酒灌进她自己嘴里;你若不带..."他的目光扫过萧承钧腰间的短刀,"就等着明天早上,柳氏的人把你这病秧子的尸体,扔进乱葬岗。" 井底突然起了穿堂风,吹得青铜灯摇晃不止。 萧承钧望着男子走向石壁的阴影,那里有道半人高的暗门,门沿刻着与狼头铜扣相同的纹路。 暗门闭合时发出闷响,震得井壁落了些碎土,正落在他脚边那半张染血的绢帛上。 他蹲下身捡起绢帛,母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钧儿,若见玄鸟,当如玄鸟。"玄鸟是镇北王府的族徽,传说中衔火重生的神鸟。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玄鸟的眼睛在暗夜里泛着幽蓝,像两簇将熄未熄的火。 回到冷宫时,青奴正蹲在门口搓手。 看见他的影子,青奴猛地站起来,棉袍下摆沾着的雪块簌簌往下掉:"少爷! 我...我听见前院有动静,刚想去探探——" "进去。"萧承钧打断他,脚步却顿在门槛前。 冷宫里的炭盆灭了,余温还裹着股焦糊味。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他临走前特意踢乱的碎砖,此刻整整齐齐码成了小塔;案上的陶碗倒在一边,碗底压着片没烧尽的纸灰;最让他血液凝固的,是砖缝里那个藏着《九劫锻骨诀》的洞——洞口的泥被重新填过,却填得太实,新土的颜色比周围浅了两分。 他冲过去抠开湿泥,洞里空了。 "青奴!"他转身时撞翻了炭盆,火星子溅在青奴裤脚上,"谁来过?" 青奴的脸瞬间煞白:"我...我一直在门口守着! 就刚才...刚才听见房里有响动,我推门看了眼,可...可什么都没看见!"他颤抖着指向窗棂,"窗栓是断的,许是猫..." 萧承钧没听完。 他冲到窗前,窗台上有半个鞋印,鞋跟处嵌着块青金石——那是萧承泽贴身侍卫常穿的云纹皂靴,柳氏去年赏的。 可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窗台下的雪地上,有两行脚印——一行是他的,另一行却比他的鞋印小半寸,像是女子的绣鞋。 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萧承钧攥紧手里的玉佩,玄鸟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刺眼。 他望着案上那片纸灰,突然想起神秘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想要活下去,就要学会比敌人更狠。" 可现在——是谁比他更狠? 是柳氏,是萧承泽,还是那个递给他玉佩的神秘人?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敲的是四更。 萧承钧摸出怀里的短刀,在砖墙上划了道深痕——这是他的规矩,每遇危机,便刻下一道,等翻身那日,要让这些痕迹变成敌人的墓碑。 窗外的树影晃动,像是有人站在那里,又像是没有。 他盯着那片晃动的树影,喉间溢出声低笑。 很好。 既然有人急着要他的《九劫锻骨诀》,那便让他们拿命来换。 第4章 密卷失窃,疑云四起! 四更梆子刚过,萧承钧的指尖就深深掐进了掌心。 冷宫里的炭盆早熄了,他却觉得后颈发寒。 案上那片没烧尽的纸灰被风卷着打旋,落在他鞋尖。 他蹲下身,用拇指碾了碾砖缝里的新土——潮的,显然是刚填进去的。 藏《九劫锻骨诀》的洞空了,洞壁还留着他前日刻的"破"字,此刻像张咧开的嘴,在嘲笑他三年隐忍的徒劳。 "少爷?"青奴的声音发颤,棉袍下摆还沾着雪渣,"您...您别着急,许是记错了藏的地儿?" 萧承钧没应声。 他顺着窗沿摸过去,窗栓断口处的木屑是新的,却被人用炭灰抹过,乍一看像旧痕。 窗台上那半个鞋印,青金石的碎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确实是萧承泽侍卫的云纹皂靴。 可雪地上那行小半寸的绣鞋印更扎眼,鞋尖微翘,是镇北王府内院女眷常穿的样式。 "昨晚你守在门口,可有人靠近?"他转身时,袖口擦过炭盆边缘,火星子溅在青奴手背上,老仆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他发颤的喉结。 "真...真没见着外人。"青奴的手指绞着棉袍带子,指节发白,"奴才就去茅房小解了半柱香,回来时门还闩着——" "半柱香。"萧承钧重复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片雪。 他记得青奴有夜尿频的老毛病,从前在冷宫里,每到三更总要去后巷的茅厕。 可偏生是这半柱香的空子,藏了三年的秘卷不翼而飞。 他突然抓住青奴的手腕,拇指压在对方尺泽穴上。 青奴疼得倒抽冷气,腕间却没有习武的茧子——这老仆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自己盗走秘卷。 可若不是他,那偷书人是如何避开他的耳目? "去取灯。"萧承钧松开手,青奴踉跄着撞翻了条凳。 等豆油灯芯噼啪亮起,他开始一寸寸翻查床铺。 草席下的碎瓷片、砖缝里的药渣、墙角那堆他故意踢乱的碎砖...当他掀开铺板时,床角有道反光刺得他眯起眼。 那是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青锋"二字,笔画间还沾着点暗红,像是血渍。 萧承钧的瞳孔骤然收缩。 青锋阁是江湖顶尖宗门,叶清欢作为少阁主,腰间总悬着十二根这样的透骨针。 可她前日才随镇北王的商队进府,说是来谈药材生意——难道昨夜潜入的,是她? "青奴。"他捏着银针转身,老仆正蹲在地上捡条凳,脊背佝偻得像张弓,"去前院给我讨碗醒酒汤,就说...说我受了寒。" 青奴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少爷,您..." "快去。"萧承钧将银针塞进袖中,声音突然放软,"我想喝柳夫人院里的桂花酿,你替我求求张妈妈。" 青奴抹了把脸,踉跄着出门。 门帘掀起的刹那,萧承钧看见他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脚步却比平时快了三分——像是急着去报信。 他盯着案上那片纸灰,突然笑了。 纸灰边缘有焦黑的锯齿纹,是用内力震碎的,不是普通火焚。 能做到这手的,要么是武王境以上的高手,要么...是他前日在巷口遇见的神秘信使。 那人身着玄色大氅,腕间系着狼头银铃,递给他玄鸟玉佩时说:"镇北王要的是听话的棋子,不是会咬人的狼。" 现在秘卷被盗,玉佩却还在他胸口发烫。 萧承钧摸出短刀,在砖墙上又刻了道痕——这次比昨夜那道深了两分。 窗外的雪还在下,他听见前院传来更夫的吆喝:"五更天嘞!" "青锋阁的针,萧承泽的靴印,柳夫人的绣鞋。"他对着虚空呢喃,指腹摩挲着银针上的血渍,"你们想要《九劫锻骨诀》? 好,我给。"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炊饼,掰开后取出藏在夹层里的纸页——那是《九劫锻骨诀》的残页抄本,真正的秘卷,早在三日前就被他封进了城墙砖里。 窗外的树影突然晃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萧承钧将抄本摊在案上,又故意碰倒了油灯。 火舌舔过纸页的刹那,他望着窗外那团模糊的黑影,露出了三年来第一个真正的笑。 "来拿吧。"他轻声说,"这把火,够不够引你们出来?" 月隐云后,雪停了,风卷着碎冰擦过窗纸,发出细不可闻的嘶鸣。 萧承钧倚在梁上,掌心沁着冷汗——这是他照着《九劫锻骨诀》里"悬梁锻脊"之法练出的本事,从前被废丹田时想都不敢想。 脚下案几上,新抄的假口诀墨迹未干,"三阳汇海,逆冲泥丸"八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那是他故意改了运行路线的错诀。 窗棂"咔"地轻响。 他屏住呼吸,看见一道黑影从檐角垂落,脚尖点在窗台上,像片被风卷来的鸦羽。 对方戴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冷白的手,指尖在窗台轻抹——那里撒了他磨碎的磁粉,若有异动便会粘在袖口。 黑影确认无误,这才抬臂推窗,动作比昨夜更轻三分。 萧承钧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早算到对方不会只来一次——《九劫锻骨诀》是镇北王府禁术,能重塑废体的秘密,足够让任何想置他于死地的人红了眼。 昨夜烧的是残页,今夜这张"完整口诀",才是钓饵。 黑影闪进屋内,足尖点地的方位与他昨夜布的绊索完美错开。 萧承钧心下一跳——这分明是看过他房内布局的人。 对方直奔案几,鬼面下的呼吸突然急促,抬手就要抓那页纸。 "慢着。"萧承钧从梁上跃下,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纸页掀得翻飞。 黑影旋身出掌,掌风裹着碎纸劈来,他矮身避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却像触到了烧红的铁,对方内力竟如沸水般灼人。 "武师境?"萧承钧倒抽冷气。 他虽重锻筋骨,但毕竟才初入武徒九重,这一掌震得他虎口发麻。 黑影趁机甩脱他,撞向窗户,却被他早设下的牛筋网兜头罩住。 网丝勒进皮肉,黑影闷哼一声,鬼面磕在窗沿上,"当啷"坠地。 月光突然破云而出。 萧承钧盯着地上的面具,又抬头看向那张被网缠住的脸——是苏挽月。 前几日在账房见过的姑娘,穿青布衫时总垂着头拨算盘,发尾沾着墨渍,此刻却散着长发,额角渗血,眼神像淬了冰的剑。 她被牛筋网勒得手腕泛红,却仍咬着牙要挣,网丝割破她手背,血珠滴在青布裙上,像开了朵小梅花。 "你是谁?"萧承钧攥住网绳,声音发沉。 苏挽月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萧三公子装糊涂? 我是苏挽月,前宰相苏明远的女儿。" 这名字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头上。 萧承钧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有一日见着苏家的人...替我..."话音未落便断了气,他当时以为是胡话,如今听来却像惊雷。 "你母亲林疏桐,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学生。"苏挽月喘着气,网丝勒得她脖颈泛红,"当年我爹被污谋反,是她冒死递了密信——可镇北王为表忠心,还是抄了苏府。" 萧承钧的手指骤然收紧。 牛筋网发出"吱呀"轻响,苏挽月痛得皱眉,却仍盯着他的眼睛:"你以为《九劫锻骨诀》是萧家秘传? 那是我爹帮你母亲改的...她根本不是什么低贱的通房,她是..." "住口!"萧承钧打断她,喉结滚动。 窗外忽有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撞进窗来,惊得梁上落了片灰。 他这才发现苏挽月的右手还攥着半截断针——正是昨夜那根刻着"青锋"的透骨针。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面具,露出背面的狼头刻痕。 萧承钧望着苏挽月染血的裙角,突然觉得三年来的雪都化了,脚下的地在晃。 母亲的脸在记忆里清晰起来:她总在冷宫里教他背《孙子兵法》,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却从未提过自己的师承,自己的过去。 "你母亲...她藏了本《九劫锻骨诀》的真本。"苏挽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要找的,从来不是你手里的抄本。" 萧承钧松开网绳。 苏挽月踉跄着扶住桌角,血滴在假口诀上,将"逆冲泥丸"四个字晕染成暗红。 他盯着那摊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母亲不是他以为的无根浮萍,原来《九劫锻骨诀》里藏着两家人的血。 窗外传来青奴的咳嗽声。 萧承钧猛地转头,再回头时,苏挽月已不见了踪影,只留半片狼头面具在地上,沾着她的血,泛着冷光。 第5章 旧识疑影,暗局初现 烛火在铜盏里噼啪一跳,将苏挽月的影子拉得老长。 萧承钧喉结动了动,指节因攥得太紧泛出青白——三年前母亲断气前那句“若见着苏家的人”,此刻像根细针,正往他太阳穴里钻。 他盯着苏挽月染血的唇角,声音比窗外的夜风还冷:“苏小姐大费周章闯我屋子,就为说这些?” 苏挽月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指腹在青布裙上蹭出道红痕。 她的手腕还缠着牛筋网勒出的红印,却偏要挺直脊背,像株被压弯又倔强弹起的青竹:“萧三公子装糊涂的本事,倒比你藏《九劫锻骨诀》的手段更妙。”她忽然笑了,眼尾因疼痛微挑,“我若说,你母亲当年在苏家抄的,根本不是什么通房丫头的名录?” 萧承钧的呼吸陡然一滞。 记忆里的冷宫突然活了过来——母亲总在漏雨的屋檐下教他背兵书,粗布裙角永远沾着灶灰,可她念“上兵伐谋”时的声音,清得像山涧里的泉。 他从未问过,一个通房丫头怎会熟稔《孙子兵法》;更没想过,她藏在炕席下的破布包里,除了他的胎发,还能有什么。 “看。”苏挽月突然探身,指尖点在桌上。 一枚暗青色玉环“当啷”落定。 边缘磨得发圆,却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内侧刻着个“萧”字,笔画细得像蚊子腿。 萧承钧的指尖刚触到玉面,后颈就窜起股热流——这温度,和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时一模一样。 那年他七岁,母亲咳得整床都是血,偏要把他的手按在胸口:“阿钧别怕,等你长大......” “你母亲逃进镇北王府前,在苏家西院住了三个月。”苏挽月的声音像根线,慢慢抽着他的记忆,“她教我读《六韬》,教我调药,走的时候说’此去龙潭虎穴,若能活下来,必为苏家寻条生路‘。”她突然扯了扯嘴角,“结果呢? 我爹被安了谋逆的罪名,抄家那日,镇北王的亲兵冲在最前头。“ 萧承钧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十岁那年跟着嫡兄去正院,看见父亲书房里挂着的“精忠报国”金漆匾;想起嫡母捏着母亲的通房文书冷笑“不过是个爬床的贱蹄子”;更想起母亲咽气前,手里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碎玉——和眼前这枚,分明能严丝合缝地拼上。 “所以你现在来,是要我替你翻旧案?”他突然抓住苏挽月的手腕,伤处被勒得更红,她却连眉头都没皱,“还是说,你想要《九劫锻骨诀》的真本,来换苏家的清白?” “萧三公子果然聪明。”苏挽月反手扣住他的腕脉,指尖凉得像冰,“我等了七年,等你从冷宫里爬出来,等你把废丹田的皮剥了,等你能站在我面前问这句话。”她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牌——那是今早他故意露给门房看的,刻着“镇北王庶子”的新牌,“现在你能护自己周全了,我才敢说:你母亲藏的真诀,能救北境三十万边军的命。” 窗外传来青奴的咳嗽声,带着老痰的沙哑。 萧承钧猛地松手,苏挽月借机退到窗边,月光漏进来,照见她裙角沾着的半片狼头面具——和上个月死在马厩的暗卫脸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明晚亥时,西城外破庙。”她翻上窗沿,发梢扫过烛火,“带真诀来,我给你看当年苏府抄家时,镇北王亲笔写的‘罪证’。”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一阵风卷着狼头面具,骨碌碌滚到萧承钧脚边。 他弯腰捡起面具,指腹摩挲着狼眼处的凹痕——这是青锋阁的标记。 三天前他刚收到线报,说青锋阁少阁主叶清欢进了幽州城。 烛火突然灭了。 萧承钧站在黑暗里,听着自己心跳如雷。 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可这回,他分不清自己是刀,还是靶。 他摸出怀里的玉环,贴在胸口。 暗夜里,玉面泛起幽光,像双眼睛——母亲的,苏家的,还有那半片狼头里藏着的,无数双眼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青奴端着药碗进来,浑浊的眼睛扫过空了的座椅,又扫过萧承钧手里的面具,欲言又止。 萧承钧把面具塞进袖中,对着青奴扯出个笑:“明日去趟西市,帮我找个修玉的老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再查查,七年前苏家抄家那晚,镇北王府的暗卫去了几个。” 青奴的手抖了抖,药碗里的苦香散开来。 萧承钧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忽然想起苏挽月说“真诀能救北境”时,眼底那簇火——和母亲教他读“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时,一模一样的火。 他摸了摸腰间新换的玉牌,指节抵着“萧”字,慢慢收紧。 有些账,该算清了。 烛火在铜盏里摇晃,萧承钧望着苏挽月的眼睛,表面平静,右手却借整理衣襟之便,指尖在桌下快速摩挲。 他早在上月便让人从西市老匠那里讨来蛛丝,浸过鹤顶红,细若游丝却韧如精铁——若有人意图突袭,触发机关便会割喉。 “苏小姐说要合作,”他拇指轻轻压过桌沿暗扣,蛛丝在两人之间拉出半道无形网,“可这世上的合作,总要有等价的筹码。”他抬眼时目光一沉,“柳氏背后的靠山是谁?” 苏挽月的睫毛颤了颤,染血的唇角还挂着淡笑。 她向前倾了倾身,袖中露出半截褪色的丝绦——那是苏府未抄时的女红样式。 “文渊阁。”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窗纸上的雪,“那群酸儒怕镇北王的刀比他们的笔快,七年前就往府里塞了线人。” 萧承钧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半月前在马厩发现的暗卫,胸口插着的正是文渊阁特有的狼毫笔。 “那我母亲......” “你母亲是饵。”苏挽月截断他的话,指尖叩了叩桌上的玉环,“她带着玄冥令的名单进王府,文渊阁想借镇北王的手夺名单,镇北王又想借她引蛇出洞。”她忽然攥住他的手腕,伤处的红痕蹭过他的脉搏,“可他们都没料到,你母亲会真的动了心——为萧氏守了一辈子秘密,到死都没交出名单。” 萧承钧的呼吸陡然急促。 三年前那个雨夜里,母亲攥着他的手说“阿钧别怕”,原来不是临终安慰,而是怕他被卷入这潭浑水。 他正要再问,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像猫爪挠过青瓦,却比猫爪重了三分。 苏挽月的手瞬间松开,退后半步靠在窗边,嘴角的笑淡了:“来了。” 萧承钧的瞳孔骤缩。 他抄起桌上的烛台砸向窗纸,火光炸开的刹那,一道黑影从房檐跃下,腰间铁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掀翻木桌冲出去,风卷着寒意灌进领口,只见那黑影在院墙上一闪,留下半枚带血的铁牌,正落在他脚边。 月光漫过青石板,铁牌上“赵武”二字被血浸透,泛着暗红的光。 萧承钧的指尖几乎要捏碎铁牌——这是他最信任的家仆,每日卯时三刻准会端来参汤,上个月还替他挡过嫡兄的鞭子。 “他替文渊阁当差半年了。”苏挽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柳氏以为自己是棋手,其实不过是棋子。真正的局,从你母亲进府那天就开始了。” 萧承钧猛地转头,却见她已翻上墙头,月光勾勒出她利落的剪影:“明晚亥时,西城外破庙,别让我等太久。”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一阵风卷起地上的铁牌,“当啷”撞在他靴面上。 他弯腰捡起铁牌,血渍还未凝固,带着体温。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萧承钧望着赵武房里还亮着的灯,喉间泛起腥甜——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府里的阴私,却不知最信任的人,早已在背后磨好了刀。 青奴的咳嗽声从正院方向传来,带着夜露的湿冷。 萧承钧将铁牌收进怀中,摸了摸腰间的玉牌,“萧”字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赵武的窗户,那里映着一个晃动的影子——是赵武,正踮脚往他的房里张望。 “青奴。”他低唤一声,声音像淬了冰,“备马。” 青奴的脚步声从黑暗里传来,带着药碗的苦香:“公子这是要......” “残夜正好寻人。”萧承钧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缠了两圈,“赵武的马厩,该查查了。” 马蹄声碎了满地月光,朝着北城方向奔去。 他摸了摸怀里的铁牌,又摸了摸玉环,母亲的温度和赵武的血在掌心交织。 这一局,他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此刻才发现,棋盘下还藏着另一张网——而他,要做那个破网的人。 第6章 血牌惊心,暗线浮现 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最后一群栖息的寒鸦。 萧承钧勒住缰绳,黑马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在巷口溅起星点泥尘。 他望着前方被月光拉长的阴影——那是外院柴房后巷的破砖墙,赵武的青布短打正从墙根闪过。 腰间玉牌硌得掌心生疼,他翻身下马时,怀里的血铁牌跟着晃了晃,还带着赵武体温的血渍透过中衣,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 青奴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带着药罐里未散的苦香:“公子,这巷子窄,老奴替您探探——” “不必。”萧承钧反手按住青奴欲抽短刀的手,指腹擦过老人手背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嫡兄鞭子时留下的。 他放轻声音,“你守着马,若有动静……” 青奴立刻攥紧他的手腕,浑浊的眼底燃着灼光:“老奴这条命早是公子的,要走一起走。” 萧承钧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拍了拍老人手背。 他猫腰钻进墙根的阴影里,霉湿的稻草味混着夜露涌进鼻腔。 柴房后窗透出一线昏黄,两个身影的轮廓在窗纸上交叠——一个是赵武,另一个身形瘦削,裹着灰布斗篷,帽檐压得极低。 “三日后子时。”斗篷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冷宫那处,得清干净。” 萧承钧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贴在潮湿的砖墙上,耳尖微微发颤——“冷宫”二字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三年前母亲咽气的偏院,如今住着他和青奴,是镇北王府最被遗忘的角落,怎么会成了“要清”的目标? “那小杂种最近动静多。”赵武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恭顺,可此刻听来像淬了毒的刀,“前日他让我查西院账册,我往里头塞了两张假票,本想引他撞嫡夫人的枪……” “撞枪?”斗篷人嗤笑一声,窗纸上映出他抬手指向赵武的影子,“你当柳氏是天?那老妇连自己房里的丫头都管不牢,还指望她做局?”他压低声音,“上头说了,换人。那小杂种若真能翻出什么,你我都得成弃子。” 萧承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半年赵武总把嫡兄的刁难往自己身上引——表面是护主,实则是要把水搅浑,让他在家族内斗中先露破绽。 可今夜这对话里的“上头”,显然比柳氏更狠、更远。 他慢慢后退,靴底却突然碾到一截枯枝。 “咔”的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开,像一根弦绷到了极限。 “谁?!”赵武的暴喝震得窗纸簌簌响。 萧承钧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刀光破窗而出,便翻身扑向左侧的断墙。 他的指尖擦过墙沿的青苔,借力翻上屋檐时,后颈掠过刀锋的凉意——赵武的刀几乎割破了他的衣领。 “是他!”赵武仰头盯着瓦脊上的黑影,刀背重重磕在砖墙上,“那病秧子根本没废!” 萧承钧在屋顶腾挪如狸猫,瓦片在脚下碎成星点。 他能听见赵武的脚步声在巷子里乱撞,能听见斗篷人压低声音的叱骂,却听不清具体词句——此刻他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动静。 直到他跃过三重屋檐,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扶着屋脊缓下呼吸。 月光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半张脸,他摸出怀里的血铁牌,“赵武”二字在昏暗中泛着乌青。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慌。 “公子!”青奴的呼唤从巷口传来,带着哭腔的颤抖,“您可算回来了!” 萧承钧顺着声音跃下,稳稳落在青奴面前。 老人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索,摸到后颈那道浅浅的刀痕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香混着血丝溅在萧承钧的衣袖上。 “青伯。”萧承钧按住老人颤抖的手,将血铁牌塞进他掌心,“去把灶膛里的炭火烧旺,再取那坛埋在老槐树下的女儿红。”他望着远处镇北王府的飞檐,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今夜,该算算旧账了。” 青奴捏紧铁牌,指节泛白。 他望着萧承钧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冷宫里攥着碎玉哭到哑的小公子——如今这双眼睛里,终于有了能烧穿阴云的火。 月光被云翳撕成碎片,漏在冷宫殿前的老槐树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萧承钧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青奴已踉跄着冲上来,枯瘦的手先按上他后颈那道浅痕,又沿着脊背往下摸,直到确认没有更深的伤,才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 “青伯。”萧承钧反手握住老人发抖的手腕,从怀中取出那枚还沾着血渍的铁牌。 血锈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你认得这个吗?” 青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接过铁牌的指尖在发颤,仿佛触到了烧红的炭。 二十年前镇北王在演武场赐下这枚命牌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赵武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沾着北境蛮族的血,王爷拍着他肩膀说:“这牌子跟着你进萧家门,若有一日离了身......” “是赵武的命牌。”青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当年王爷说,只有背叛者才会被夺走。” 萧承钧的指节抵在门框上,骨节泛白。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纸糊窗棂,想起赵武这半年来的“忠心”:替他挡下嫡兄的鞭子时,袖口露出的不是老茧,是新伤;替他送药时,药罐底总沾着镇北王妃院里特有的沉水香;还有今日跟踪时,赵武刀招里暗含的“破甲式”——那是只有镇北军暗卫才会的杀招。 “看来,他已经不是赵武了。”萧承钧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青伯,去把灶膛烧旺。”他转身走向案几,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再把那坛埋了三年的女儿红起出来。” 青奴愣了一瞬,随即明白。 三年前他埋酒时,萧承钧蹲在旁边说:“等哪天能烧了这冷宫里的阴毒,就用这酒祭我娘。”此刻老人抹了把眼角,佝偻着背往院角走,铁锹铲开冻土的声音混着风声,像在掘开某种沉眠的兽。 子时三刻。 冷宫内室的烛火忽明忽暗。 萧承钧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压在砚台下,墨迹未干,“玄冥令”三个字在烛光里泛着冷光。 他脱了外袍,露出中衣下紧实的肌肉——这副被嫡母毒废的身子,早被《九劫锻骨诀》重塑过七重。 窗外传来青奴刻意放大的脚步声,老人端着药碗踉跄,碗底磕在门槛上发出脆响。 “老奴不中用了......”青奴的嘟囔混着药汁泼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承钧闭了眼。 他能听见院外的风吹动老槐树,能听见墙根下蛐蛐的低鸣,能听见某个角落传来的衣物摩擦声——来了。 窗纸被指尖戳破的瞬间,萧承钧的睫毛动了动。 他维持着“病弱”的呼吸频率,直到一道黑影从窗沿翻入,靴底在青砖上压出极轻的响动。 那人猫腰摸到案前,指尖刚要碰那张纸,萧承钧突然翻身! 银针破空的声音比风还疾。 赵武闷哼一声,踉跄着撞翻椅子。 他脖颈处插着半寸长的银针,经脉被封得死死的,只能瞪着萧承钧,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 “你是谁的人?”萧承钧抄起烛台,火光照亮赵武扭曲的脸。 这张惯常堆着恭顺笑意的面孔此刻满是惊恐,嘴角还沾着方才撞在桌角的血。 “你...你根本没废......”赵武的舌头在嘴里打结,“柳氏那老东西说你丹田碎成渣......” “柳氏?”萧承钧蹲下来,烛火映得他眼底一片冷光,“她连自己院里的丫鬟都管不住,哪配当你的主子?”他捏起赵武的下巴,“说,谁让你清冷宫?” 赵武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萧承钧手背。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喉间挤出两个字:“文渊......”话音未落,脖颈一歪,再无气息。 萧承钧的手猛地收紧。 文渊阁——那是武朝中枢最阴诡的情报机构,专司监视天下武将。 他望着赵武逐渐冷却的尸体,后颈的刀痕突然开始发烫——原来这三年压在头顶的阴云,从来不是柳氏的毒计,而是来自更深处的棋局。 “公子?”青奴举着灯笼撞开房门,暖黄的光裹住满地狼藉。 老人的目光扫过赵武的尸体,又落在萧承钧攥得发白的拳头上,突然压低声音,“方才老奴去井边打水,听见前院张嬷嬷说,明儿嫡夫人要请太医院的王医正来......” 萧承钧站起身,将染血的银针收进袖中。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赵武暴毙的消息,此刻该顺着值夜的丫鬟传到前院了——镇北王府的夜,要醒了。 第7章 毒计再起,生死一线 晨光未透时,冷宫西墙根的老榆树上落了三只乌鸦。 青奴蹲在门槛边用草绳捆赵武的尸体,草绳磨得他虎口发红。 萧承钧倚着门框,看老人佝偻的脊背随着动作起伏——这是他在冷宫里熬了二十年的老仆,连当年他母亲咽气前最后一口药,都是青奴偷偷用破碗盛的。 “公子,前院的张嬷嬷带着四个粗使婆子过来了。”青奴突然停手,浑浊的眼珠映着东墙下晃动的人影。 萧承钧垂眸理了理袖口,那枚扎过赵武的银针还藏在袖扣里,贴着皮肤的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 他听见张嬷嬷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夫人说了,这院子里出了刺客,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出!” 四个婆子举着木棍冲进院子,为首的胖婆子一看见赵武的尸体就尖叫起来。 张嬷嬷掐着腰跨进门槛,目光扫过萧承钧苍白的脸,嘴角扯出半分假慈悲:“三公子这是受惊了? 夫人特意让厨房熬了安神汤,待老奴差人送过来......“ “有劳张妈妈。”萧承钧咳了两声,手撑着门框的指节泛白,“只是我这病身子受不得吵,劳烦妈妈把这具尸体带出去。”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若让王医正瞧着,倒显得咱们府里没规矩。” 张嬷嬷的眼皮跳了跳。 王医正——柳氏今早差人去太医院请的那位,说是要给萧承钧“诊脉”。 萧承钧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心里冷笑:柳氏怕是想让王医正出个“暴病身亡”的诊断,把昨夜的事彻底压下去。 辰时三刻,厨房的小丫头端着蓝边瓷碗进来时,晨雾刚散。 “三公子,这是夫人特意交代的补气汤。”小丫头垂着头,腕子上的银镯碰着碗沿叮当作响。 萧承钧接过碗,热气裹着甜腻的腥气窜进鼻腔——这味道他太熟了,三年前嫡母就是用掺了鹤顶红的补汤废了他的丹田。 “放这儿吧。”他将碗搁在案上,指腹蹭过碗底的温度,“去给青奴拿块帕子,他方才收拾院子沾了血。”小丫头应了一声跑出去,萧承钧立刻抄起案角的铜镇纸,在碗底轻轻一磕。 裂纹顺着碗壁爬开,褐色药汁里浮出几缕淡绿——是曼陀罗的汁液,喝下去会让人陷入假死,连脉象都会变得微弱。 “好个柳氏。”他低笑一声,反手将药汁泼在床脚的兰草上。 那株养了三年的素心兰瞬间蔫了叶子,叶片边缘泛起黑褐。 萧承钧扯过被子蒙住头,调整呼吸频率,让心跳慢得像是将熄的灯芯。 门轴转动的声音比猫步还轻。 他闭着眼数到第三下,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是两个婢女,鞋底沾着晨露,在青砖上留下两串湿印。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夫人说要绑结实了,别让他再装病。”另一个嗤笑:“就他那废人,绑根麻绳都费劲......” 萧承钧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前她们也是这样笑的,在他母亲的灵前嗑瓜子,说“庶子就是庶子,死了娘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麻绳套上手腕的瞬间,他突然暴起! 左手扣住那婢女的手腕往反方向一拧,听见骨头错位的脆响。 那婢女痛得尖叫,右手还攥着半段麻绳,被萧承钧一脚踹在腰眼,撞翻了妆台的铜镜。 另一个婢女转身要跑,青奴从门后窜出来,抄起烧火棍拦腰一戳,正顶在她的软肋上。 “谁指使你们的?”萧承钧扯过床幔的流苏,将受伤婢女的手腕捆在床柱上。 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见那张脸——是柳氏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桃,上个月还给他送过发霉的米。 “三......三公子饶命!”春桃疼得眼泪直掉,“是夫人说的,王医正晌午就到,今晚必须......必须......” “必须怎样?”萧承钧的拇指碾过她腕骨的断口,春桃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 另一个婢女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直磕头:“夫人说要让您‘暴病’,等王医正写了方子,就......就着药里下鹤顶红!” 萧承钧的瞳孔骤缩。 他松开春桃,转身看向窗外——日头已经爬过东墙,照得院外的朱漆门泛着冷光。 柳氏这是要双管齐下:先用曼陀罗汤制造假死,再借王医正之手坐实“病逝”,最后用鹤顶红彻底封口。 “公子,前院的仪仗队已经到角门了。”青奴扒着窗沿往外看,声音发颤,“是太医院的马车,车帘上绣着金线的‘王’字。” 萧承钧扯下春桃腰间的钥匙,打开她随身的小银盒。 里面躺着半块虎符,刻着镇北王府的暗纹——这是柳氏给王医正的信物。 他捏着虎符,突然笑了,眼尾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刀:“青奴,把这两个丫头捆紧了。 去灶房烧锅热水,我要给王医正接风。“ 他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指腹抚过后颈那道淡粉色的刀疤——三年前柳氏派来的杀手留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 文渊阁的影子还没浮出水面,柳氏的毒计却已经逼到眼前。 该让她们看看了,被踩进泥里的庶子,到底有没有资格掀翻这局。 暮色漫上镇北王府飞檐时,萧承钧蹲在柴房梁上,看青奴往自己脸上糊了层掺着灶灰的浆糊。 老人的手在发抖,指腹蹭过他眼下那道淡疤时,沾了半片灰:“公子,要不咱们......” “青叔。”萧承钧按住老人欲言又止的手,“柳氏要的是我这条命,今晚不掀了她的底牌,等王医正的方子一传出去,镇北军里的旧部连伸援手的由头都没有。”他垂眸瞥向窗外——前院传来车马嘶鸣,太医院的灯笼在暮色里晃成一团红,“您替我躺床上,听见动静就咬舌尖装疼,她要的是‘病逝’的体面,不会真动您。” 青奴喉头滚动两下,最终重重颔首。 萧承钧翻下房梁时,腰间短刀擦过砖缝,火星子溅在青布裤脚,烧出个焦黑的洞——像极了三年前母亲咽气那晚,火盆里未燃尽的纸钱。 子时三刻,柳氏的听雪阁隐在梅林深处。 萧承钧贴着廊柱屏息,鼻尖萦绕着冷梅与沉水香的混味——这是柳氏惯用的熏香,三年前她就是揣着这种香气,站在母亲灵前说“庶子守灵不过是添乱”。 窗纸透出昏黄烛火,他屈指叩了叩窗棂左下第三块——这是母亲当年与外院暗卫联络的暗号。 没有回应。 后颈寒毛骤竖。 萧承钧旋身避开从房梁扑下的黑影,短刀出鞘时带起破空声,却只划到对方腰间的玄色布带。 五个蒙面人从屏风后、衣柜顶、床帐里同时窜出,刀光如网兜头罩下。 “好个柳氏。”萧承钧咬碎后槽牙,脚尖点地跃上妆台,铜镜里映出五人站位——左首使剑的腕骨凸起,是练过铁砂掌的硬手;右首持刀的呼吸重浊,定是用了闭气散掩盖身份;中间那个最矮的,靴底沾着泥,该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暗桩。 第一刀劈在妆台角,檀木碎屑飞溅。 萧承钧反手抓起胭脂盒砸向使剑者面门,趁对方偏头的刹那滑到床底,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砖——这里该有母亲当年藏的密道,可此刻他顾不上。 体内元气如沸,《九劫锻骨诀》的灼痛从丹田窜到指尖,第二劫的壁垒正被生死危机撞得咔咔作响。 “三公子倒是藏得深。”为首的杀手扯下蒙面布,竟是前院管马厩的张七! 萧承钧瞳孔收缩——张七上月还替他捎过给边军旧部的信,原来早被柳氏策反。 “废了他的手!”张七挥刀劈来,刀风刮得萧承钧耳侧生疼。 他旋身避开,手肘撞在床柱上,却借机扯下床幔甩向右侧杀手。 火折子“啪”地炸开,床幔腾起烈焰,映得五张脸扭曲如鬼。 “想烧房子引守卫?”张七冷笑,“夫人早封了听雪阁所有出路!” 萧承钧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望着案上的烛台——铜铸的麒麟嘴里衔着灯芯,灯油沿着麟甲纹路淌到案边。 突然弯腰抄起案角的镇纸,精准砸向烛台底座。 “当啷”一声,烛台翻倒,灯油如溪流般漫过青砖。 张七的刀已经砍到肩头,萧承钧踩着油滑的地面侧身,刀风擦着脖颈划过,在墙上留下半尺深的刀痕。 他借势撞向左侧杀手,两人同时滑倒,撞翻了墙角的铜盆。 “砰——” 铜盆落地的巨响惊飞了檐下夜鸟。 萧承钧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守卫的呼喝混着犬吠撞进窗户。 他趁机扣住张七手腕,运起《九劫锻骨诀》第二劫初成的元气,指节抵在对方尺泽穴上猛按。 “啊!”张七的刀当啷落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萧承钧一脚踢飞他的刀,反手将人按在墙上:“柳氏在哪儿?” “你以为......”张七突然咧嘴笑了,袖中滑出个青瓷瓶,“夫人说过,要你死无全尸!” 药囊破裂的刹那,黄绿色的烟雾在屋内炸开。 萧承钧捂住口鼻后退,却被身后的杀手踹中背心,撞翻了妆台。 铜镜摔在地上,裂成蛛网般的纹路,映出柳氏从屏风后走出的身影——她穿着月白寝衣,鬓边插着那支母亲生前最爱的点翠步摇。 “承钧啊。”柳氏的声音甜得发腻,“你以为装病三年就能瞒过我? 上个月你偷偷去演武场,靴底沾的沙粒,我让丫鬟在你鞋底缝了银线;前日你给边军写信,墨里掺的朱砂,我在文房里换了带毒的松烟。“她指尖抚过步摇上的翠羽,”你母亲的东西,我替她收着多好? 总比跟着个将死的庶子,烂在乱葬岗强。“ 萧承钧的喉间泛起腥甜。 毒雾顺着指缝钻进口鼻,他看见张七捂着被废的手腕爬向门口,看见柳氏的笑意在烟雾里扭曲成一团,看见窗外守卫的灯笼正在靠近——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像被浸在冰水里的棉絮,正一点一点沉下去。 “真正的好戏......”柳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才刚刚开始......” 剧痛与腥甜交织着涌进意识时,萧承钧缓缓睁开双眼。 他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窗外有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像极了母亲当年折梅时,落在她发间的雪。 第8章 毒雾残梦,暗线再生 剧痛与腥甜交织着涌进意识时,萧承钧缓缓睁开双眼。 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 他首先触到的是腕间刺骨的冷——粗重的铁链磨得皮肤发疼,在腕骨处勒出暗红的血痕。 阴湿的潮气顺着后颈爬进衣领,混着霉味的风掠过鼻尖,他这才注意到墙上那盏油灯:灯芯结着黑黢黢的灯花,火光在青石板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将铁链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蜷缩的毒蛇。 “醒了?” 声音从上方砸下来。 萧承钧抬头,看见柳氏端坐在石砌的高台上,月白寝衣外罩着玄色大氅,鬓边那支点翠步摇随着她抬手指向自己的动作轻颤,翠羽上的金漆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支。 “你以为能活着走出我的房门?”柳氏指尖叩了叩石案,案上摆着个雕着蛇纹的青铜匣,“张七的毒雾掺了西域曼陀罗,寻常武师吸半口就得躺三个月。 你倒硬气,撑到守卫撞门才晕过去。“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细纹里浸着寒意,”不过现在躺在这里的,是镇北王府的庶三公子,还是条连牙都被敲碎的野狗?“ 萧承钧没说话。 他垂眸盯着自己被铁链锁住的脚踝,表面上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九劫锻骨诀》第二劫重塑的筋骨正在缓缓运转,将残余的毒气一点点逼向指尖。 方才那阵眩晕不是毒发,是他故意松懈了元气运转。 柳氏要的是他彻底绝望,他偏要留半口气,看这女人到底藏了什么后手。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般狂妄。”柳氏从高台上走下来,绣鞋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敲在人心上。 她站在萧承钧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她以为靠那本禁术《九劫锻骨诀》能翻了天,结果呢?”她蹲下来,指尖挑起萧承钧一缕乱发,“我让人在她的补药里掺了化骨粉,等我去看时,床上只剩一滩血水——连块骨头渣都没给你留。” 萧承钧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三岁那年的冬夜,母亲裹着狐裘抱他在梅树下折枝,雪落在她鬓边的点翠步摇上,像缀了满枝碎玉。 后来他被赶到冷宫,总在雪夜里梦见那支步摇,却不想如今它别在杀母仇人的发间,晃得人眼疼。 “你呢?”柳氏的指甲掐进他的下颌,“还能撑多久?” 萧承钧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他弓着背,喉间溢出断续的气音:“我...我认输。” 柳氏的手指顿住。 她盯着他苍白的脸,见他额角渗着冷汗,眼底的焦距散得厉害,这才慢慢直起身子。 石案上的青铜匣“咔嗒”一声被打开,黑衣女子端着一碗墨绿色汤药走上前,药汁表面浮着层油光,混着股腥甜的烂桃味。 “这是’断骨散‘。”柳氏接过药碗,“专破锻骨之法的奇毒。”她用银匙搅了搅药汁,“喝下去,你刚重塑的筋骨会一寸寸碎裂,比被废丹田时疼上十倍。 等毒发完——“她忽然贴近他耳畔,”你连爬着求死的力气都没有。“ 萧承钧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闻到药汁里混着的乌头草味,那是《九劫锻骨诀》里提到的“筋骨克星”。 若真饮下这碗药,纵使他练到第三劫“洗髓”境界,也得脱层皮。 可他的目光扫过柳氏鬓边的步摇时,突然注意到步摇尾部有道极浅的裂痕——那是母亲当年为他挡嫡兄的鞭子时,撞在廊柱上磕的。 “我...我喝。”他垂下眼,声音里带着哭腔,“求夫人...留我条命。” 柳氏的嘴角勾了起来。 她扶起萧承钧的下巴,银匙舀起药汁递到他唇边:“早这么乖,何至于吃这些苦?” 药汁触到舌尖的刹那,萧承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九劫锻骨诀》的元气在体内游走,将入口的药汁逼向舌根。 但他没动——柳氏的手指正按在他的人中穴上,只要他稍有反抗,这碗药就能全灌进喉咙。 “乖。”柳氏的声音甜得发腻,“再喝一口。” 萧承钧闭了闭眼。 他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混着铁链的轻响,在密室里格外清晰。 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烧出团火。 可他的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柳氏以为他已经是瓮中之鳖,却没发现方才撞翻妆台时,他袖中那截碎铜镜的棱角,正抵在腕间铁链的接口处。 “喝完了。”柳氏将空碗递给黑衣女子,目光扫过萧承钧泛青的唇,“三个时辰后毒发,你且慢慢受着。”她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对了——”她指尖抚过鬓边的步摇,“等你断气了,我让人把你和你母亲那滩血水埋在一起。” 门“吱呀”一声关上。 密室里重归寂静,只剩油灯“噼啪”爆了朵灯花。 萧承钧垂着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能感觉到毒汁正在体内游走,却也清晰地意识到——柳氏方才递药时,青铜匣的盖子没完全合上,露出半卷染血的绢帛。 那上面的字迹,像极了三年前他在冷宫里发现的,母亲留给自己的绝笔信。 铁链在腕间轻响。 他的手指悄悄勾住那截碎铜镜,借着垂头的姿势对准铁链接口。 密室的阴影里,他的眼底泛起冷光——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药汁触到舌尖的刹那,萧承钧喉结微微滚动——这是吞咽的本能反应,却在柳氏的视线下精准控制着。 他舌尖如灵蛇般卷起,将大部分墨绿色液体压在颊侧,只让极少量顺着喉管滑下。 苦腥的汁液浸得牙龈发疼,他却垂着睫毛,任冷汗顺着鬓角滴进领口,把喘息声扯得破碎:“夫人...好苦...” 柳氏的银匙停在半空,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叩了叩他的唇:“苦? 你母亲喝化骨粉时,可比这苦上百倍。“她盯着他泛青的唇瓣,见他眼尾泛红,连指尖都在发颤,这才满意地将空碗递给黑衣侍女。 绣鞋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铁门“哐当”落锁的瞬间,萧承钧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听见两个守卫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个粗哑的男声骂骂咧咧:“夫人也忒小心,个废人还派咱们守夜。”另一个嘿嘿笑:“没见方才那小子喝药时跟死狗似的? 等毒发了,老子还能去后厨顺半只酱鸭。“ 密室重新陷入黑暗。 萧承钧闭着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擂鼓。 颊侧的药汁混着血沫,他缓缓偏头,将液体吐进广袖暗袋——那是他前日里用碎瓷片割开的夹层。 《九劫锻骨诀》的元气在体内游走,将残余的毒性逼向指尖,他能感觉到指尖皮肤泛起细密的红疹,却咬着牙将痛楚压进骨髓里。 一更梆子响过三遍时,门外传来换岗的脚步声。 粗哑男声骂道:“老子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别想偷懒!”另一个应了声,脚步声渐轻。 密室里的油灯早被耗得只剩豆大的光,萧承钧借着这点亮,看见两个守卫的影子投在门上——一个靠着墙打哈欠,另一个正摸出酒葫芦灌酒。 机会来了。 他的手指扣住腕间铁链,碎铜镜的棱角抵在接口处。 《九劫锻骨诀》第二劫重塑的筋骨在黑暗中发烫,他咬着牙发力,肌肉绷成铁线。“咔”的一声轻响,铁链应声而断! 守卫的惊呼声刚出口,萧承钧已如离弦之箭扑过去——他用断裂的铁链缠住左边守卫的脖颈,右臂肘击狠狠砸在右边守卫的喉结上。 “你...你不是中了毒?”左边守卫的脸涨成猪肝色,双手徒劳地抓着铁链。 萧承钧的指节抵在他后颈大椎穴上,运起三分元气:“柳氏给的毒,也配废了我?”守卫的眼睛翻白,瘫软下去。 右边守卫捂着喉咙直咳嗽,刚要摸腰间短刀,萧承钧已一脚踹在他手腕上,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毒性开始发作了。 萧承钧扶着墙站起身,只觉眼前发黑,额角的冷汗把青石板都洇湿了一片。 他扯下守卫的腰带,将两人捆得像粽子,又搜出钥匙打开脚镣。 铁门打开的瞬间,冷风裹着梅香灌进来——原来这密室竟在西跨院的梅树底下,他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株老梅,此刻正落着雪般的花瓣。 他没多做停留。 柳氏今夜必定派人去冷宫查看“毒发”的他,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贴着墙根往账房摸去——柳氏掌管府中内务十年,所有见不得光的账册都锁在账房最里间的檀木柜里。 账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 萧承钧摸到后窗,用守卫的短刀挑开铜闩。 檀木柜的锁是九连环,他摸出怀里的铁丝,指尖因毒性微微发抖。“咔嗒”一声,锁开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最底层的账册落着薄灰,翻到第三本时,一行小字刺得他瞳孔收缩:“文渊阁学士赵廷安,银五万两,用于...”.后面的字迹被墨汁晕开,只余下“镇北王...军报...迟递”几个残字。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纸页上——原来柳氏早与中枢文臣勾结,故意延误北境军报,好让蛮族有机可乘! “你不该来这里。” 清冷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萧承钧猛转身,看见苏挽月倚在门框上,月白棉袍外罩着件灰布罩衫,正是她做账房先生时的打扮。 她手里提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得她眼尾微挑:“柳氏今夜在冷宫外埋了三十个死士,就等你毒发后回去收尸。” 萧承钧的呼吸一滞。 他盯着苏挽月腰间的铜算盘——那是账房先生的标配,此刻却在她手里转得飞快:“你怎么知道?” “我替柳氏管账三年,”苏挽月走上前,指尖划过他袖中暗袋里的药汁,“她的密室在梅树下,她的死士藏在西墙根,她的账册里有文渊阁的密信...这些,我都替她记着呢。”她忽然笑了,眼波像春溪破冰:“不过从今夜起,我只替一个人记账。” 萧承钧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套青布短打:“这是城南杂耍班的行头,后门有辆拉煤的大车,天亮前能出北城门。”她将短打塞到他手里,声音轻得像梅瓣落雪:“你要的,不是困在王府的破局,是北境的天。” 窗外的老梅被风吹得簌簌落瓣,萧承钧捏着短打的手微微发颤。 他望着苏挽月眼底的星子,忽然明白母亲当年为何总说“最狠的刀,总藏在最软的鞘里”。 他将短打塞进怀里,冲她拱了拱手:“苏先生的账,我萧承钧记着。” 苏挽月转身要走,又停在门口:“对了——”她指了指他袖中暗袋,“那碗断骨散,明日卯时会在柳氏的妆匣里出现。”她眨了眨眼,“我替你写了张字条,就说‘借夫人良药一用,改日必还’。” 萧承钧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梅香里,忽然低笑出声。 他将账册原样放回檀木柜,锁好九连环。 窗外传来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他裹紧青布短打,踩着满地落梅走向后门——这一夜,他不仅逃出了柳氏的陷阱,更钓到了条藏在深水的大鱼。 而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