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范进,中举后的大明风华》 209.婚姻的补品 严世藩在咆哮,愤怒,甚至把矛头直指嘉靖帝,赵文华依旧没有说什么。 他清楚,今日这番对话,必定会传到嘉靖帝耳朵里,严世藩胆大包天,有严嵩撑腰,可以在背地里甩脸子,他可不敢胡乱掺和。 于是,只能帮着劝道:“东楼兄,陛下已经有了决断,现在还说这话有什么用啊?” “东楼兄这话,在工部说说也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能乱说。” 严世藩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嘴角颤了颤,”这个文华兄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我就是不服气!” 说着,心中好不容易歇下的火气,又再度噌地冒了起来。 赵文华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严世藩还年轻,他也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想当年他也是这样的趾高气昂,心心念念着为人所不能为之事。 他二十三岁考中进士,命里注定要当官,书都不用翻。 可自从步入官场,碰了壁,栽了许多跟头,他才明白,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杯杯先敬有权人的道理。 于是,后来,他选择了投靠严世藩,更准确地说是投靠当朝首辅严嵩。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懈,因为他明白,事以密成,言以懈怠,工部作为六部之一,要害部门,可六部哪一个不是实权部门。 这其中,总归是需要做取舍的。 把严世藩送走,直至工部衙门的下值钟声响起,赵文华仍站在窗前定定出神。 宝源局的铸钱官小步走了进来,欲言又止道:“大人,您何必跟严尚书说这些......” “说与不说,又如何?” 赵文华转身,用唏嘘的口吻道:“东楼兄还是太年轻了。” “当然,年轻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年轻的时候也好斗,也清高,可你看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不上不下的,徒惹人笑话罢了!” “除了衰老,除了靠贪污得来的银子,不也什么都没剩下?”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呐,一辈子走到什么高度,兴许从娘胎里就注定了。” “活我干了,锅我背了,委屈我也咽了,代人受过的事情没少干,可不还是摸不到阁臣的椅子?” “我拼命讨好严世藩,可他又何曾把我放在眼里?” 铸钱官面上险些纠作一团,忍不住道:“可您还是工部尚书啊......” 赵文华一滞,摆手道:“历代历朝,有哪个尚书,活得像我这样窝囊的?什么工部尚书,都是没用的东西......” 说到最后,竟是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铸钱官心中腹诽,头却压得越来越低。 ...... 严世藩没能从赵文华这里得到答案,转身就回了严府。 “父亲可在?” 严世藩从轿子下来,快步往府里走,险些与严府的管事撞了个满怀。 “老爷刚从宫里回来......” 话还没说完,抬起头的时候,却只看到严世藩远去的背影。 严嵩正在前厅喝着枣儿茶,抬眼便看见严世藩带着满身的怒气回来,遂挥手把伺候的下人屏退。 他没有先张口,而是等严世藩坐下,才悠悠道:“怎么?” “怎么?” 严世藩接了一句,反问道:“宫里那位是什么意思?” 严嵩抚了抚胡须,低眉看了看茶水,将之放下,“除了息事宁人,还能怎么样?” “您就这么干看着?” 严世藩忍不住质问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可是在您的肩上担着的!” “旁人作壁上观,难道您也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欺负?” 严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反问了一句,“现在知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究竟是在谁的肩上担着了?” 话虽如此,可也没有真的跟严世藩置气。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不宠着惯着,还有谁会管他。 只是,自己也有自己的难处。 很多时候,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以是大智大勇,也可以是愚不可及。 严世藩没回话,一拍桌子,“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对别人都宽容以待,为什么偏偏对我们严家父子,却百般苛刻。” “旁人只看到我们严家风头无两,风光无限,可谁替我们想过?” “我们难呐!” “宫里吃穿用度,无一不需要我们安排,国家边疆但凡有战事,我们必须平定,遭灾受苦的老百姓,必须得安抚好,官员要是敢反抗,必须得压下去。” “陛下一声令下,我们就得不打一丝折扣地完成,完不成就得换人,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严嵩嘴唇发白,眼神浑浊不堪,只一味道:“这些......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常言道,当家三年狗也嫌呢,替皇上办事,哪儿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严世藩摇摇头,“父亲您老了,管不了具体事务,只能由我来操持,您不想出面当恶人,那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当。” “我倒是不在乎当不当恶人,我背负的骂名还少么?” “可他呢?他有想过,我究竟有多难么!” 说到最后,严世藩遥望京城西苑的方向。 “一个人,如果起点很高,那么走得就比较顺。” 严嵩缓缓说着,“在他的人生中间,就可以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办成一些人很难办到的事情。” “这是好事,但有时候也是坏事。” 严世藩没有再听下去,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 但他生来便是如此,只管往前走,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范进回了府,恰巧撞上胡盈盈正在跟拉着新收的义女说话。 “国维进了国子监,用心科举,往后陪你的时间便少了。” 胡盈盈见范进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遂又看向眼前的姑娘,“国维还年轻,你也很年轻,风花雪月固然很大,但须知,附庸风雅乃是下乘。” “等你成了亲,做了当家主母就会知道,权力和金钱,才是婚姻的补品,大补!” “至于爱与不爱的,又有什么关系?” 第 210章 中秋 爱本就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东西,真正的情种,只会出现在大富大贵之家。 他们不用担忧生计,有权力,有财力,有内涵,有修养,什么都不缺的人才给得起。 愿意给,也不计较,不权衡,而绝大部分普通人,活着已是举步维艰。 每日尔虞我诈,处处权衡利弊,光是生存就已经令人疲惫不堪,哪里还给得起真正的爱,哪里有闲心和精力当情种。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由着自己的性子活着,大胆去爱,由着自己的性子放肆去活,但普通人不行。 他们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子,他们什么都得靠自己。 科举,是凡人通天的阶梯。 至于爱情?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无论如何也玩不起,给不起。 包国维应该庆幸,庆幸入了老爷的眼,得了贵人提携,若不然...... 一个仆人之子,即便侥幸读了几年书又如何? 科举可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科举把多少人考得昼夜把心血耗,考得大好青春等闲抛,考得不分苗和草,考得手不能提来肩不能挑,考得头发白牙齿掉,考得弓背又驼腰。 可最后呢? 年年考、月月考,活活考死命一条! 只是,不考就有出路了么? 这绝非是明智的选择,而是自甘堕落的开始。 最不想让寒门读书科举的,恰恰就是士族。 各种寒窗苦读,不如在窑子里几年挣钱的论调,可不就是士族在推波助澜,甚至是主动宣传的么? 朝廷自然是想让人人都读上书,穿上长衫的,可秀才、举人、进士的名额是有限的,如此一来,士族自然得大加宣传,宣传除了读书科举,行行出状元,把天底下的聪明人引到别处。 为此,天底下的书院甚至从不教授经世济道之学,反而是热衷于教授些圣人传授的看似无用的大道理。 这些个圣人的学问,自始至终都与社会丛林法则相悖,如此一来,在凡夫俗子眼中,更是成为了‘读书无用论’最有力佐证。 殊不知,非是无用,而是庸才从未把书读透。 你要是无用,温良恭俭让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你要是有本事,仁义礼智信,就是天才在丛林中生存的绝佳武器。 世间唯有‘德’之一字,最为玄奥莫测,也最能服众。 “回去好好想想吧,问问自己,究竟是要眼下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还是要将来的无限风光,大好前途。” 胡盈盈说着,手在义女的头顶上轻轻抚过,“只希望你,别耽误了国维,也别耽误了自己。” 胡盈盈同义女的谈话,范进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掺和进去,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范家,从来就没有庸人! 范母从小把他拉扯大,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不惜把眼睛熬瞎,也要让范进一心科举,几十年里,从无悔意。 胡盈盈亦是如此。 自入门以来,吃糠咽菜十数载,即便是最饥肠辘辘,最窘迫不堪的时候,也从未后悔过嫁进范家。 两个女人,托举着家里的读书‘老苗’,异想天开着有朝一日,苦尽甘来。 范进自己就更不必说了。 凿壁偷光在他这里,都落了下乘。 一家人,为了科举,宁愿舍弃一切,至死不休,如此人家,何愁没有造化。 “老爷,这是小魏相公让人送来的本月各地酒坊、医馆、字画店和茶楼的账册和收入。” 福伯将几册账本并一打厚厚的银票一同双手奉上,旋即稍微退了两步,侍立在一旁。 范进官袍未褪,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过去,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翻阅,而是淡淡道:“账册也就算了,只是这银票......” 范进抬手捏了捏,厚度惊人,只是较之上月,似乎又薄了几分。 心随意转间,范进淡淡道:“谁挣的就放谁那儿,送到我这儿算怎么回事?” 福伯眸光落在那一打厚厚的银票上,见他目不斜视,似乎对钱不感兴趣的样子,心下大为感慨之余,也不由得回道:“大人您有所不知......” 说着,凑到范进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听说,小魏相公待人宽厚,只是这驭下之道......” “你是说,魏世兄有意包庇?还是说,魏世兄私下里也拿了?” 范进眸光一闪,不说信,也没说不信。 说着,捻着银票的手松了松。 “这......” 福伯斟酌着说道:“小魏相公当是不至于,倒是底下的掌柜们,怕是有手脚不干净的。” 说完,福伯又提醒了一句,“再有半月,就是中秋了,届时府上可少不得要花许多银子。” 范进摆摆手,神色不变,“底下掌柜挣的钱,不必管他怎么花,便是拿去置办房产田地了又如何?” “至于府上中秋之事?” “收入少了也不打紧,无非就是再紧一紧大家,骂名我来担。” 福伯大为不解,只是料想老爷既然知道了,又不想管,那该当是有别的成算。 他一个下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惹老爷生气。 “老爷放心,府上乱不了。”福伯忙道。 范进手往账册和银票上压了压,“待会儿,你让人把这些送回去。” 福伯当即道了一声是。 见范进似是没有旁的吩咐,福伯又取出一份名单,“老爷,这是中秋预定到府上拜访您的人员名单,您看?” 范进同样没有伸手去接,甚至是连看也不看。 沉吟半响才吩咐道:“你把该来却不打算来的人员名单细则整理给我。” “这......”福伯略一迟疑,忙又连连应是。 待福伯退下,范进才缓缓翻开名册。 只见,这上面,多是翰林院的旧日同僚、朋友,以及工部的一应同僚。 此外,更多的,则是出身广东的朝廷官员,仕子。 这倒也不令人意外。 自从历经了上次之事,他与广东同乡们便结了深深的羁绊,每逢节日,总是免不了来府上拜会一二。 211.进步小曲 “大道无为心亦空,不着执念气相融,清净忘我得自在,逍遥脱俗妙无穷......” 嘉靖做完晚课,盘坐已久的双腿有些发麻,双手撑着从榻上站起,赤脚踩在松软的毯子上,看着殿内星星点点的灯盏,“严世藩当真这么说了?” 黄锦不敢隐瞒,连忙道:“奴婢绝不敢添油加醋,诽谤朝臣,此事有司礼监和锦衣卫为证。” 嘉靖双眼微眯,许久未开口,半晌才道:“朕知道,他们都在埋怨朕,但朕也有朕的难处。” “刘禹锡有诗云,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是郎意,水流无限是侬愁。” “旁人只当朕乾纲独断,却不知,朕也为难。” 黄锦只管在边上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嘉靖帝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心下也来气,笑骂了一句老货,便不再管他,而是自顾自道:“罢了,朝廷还是需要些能做事,愿意做事的人的。” “严嵩父子纵有千般不是,但唯独有一样好,那就是敢闯敢拼,不怕得罪人。” “就这,便已胜过许多庸才了。” 嘉靖帝自然清楚,严嵩父子满身污点,并且还是因为他刻意放纵出来的结果。 但,除了严家父子,又有谁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全心全意替他办事呢? 清流虽好,但清流最拿手的本事,从来都不是治国安邦,而是那张犀利的嘴巴。 于他们而言,嘴巴只管一张一闭,反正只要不干事,就永远不会犯错。 反之,要干事的,无论怎么做,都会犯错。 然后,清流们就会对干事的人群起而攻之,往死里上疏弹劾。 ...... 范府庭院。 蔷薇花架下,范进坐在太师椅上,不时侧身端起茶杯抿一口。 前头不远搭了戏台子,杏儿姨娘正歌舞。 “......哎呀小情郎你莫愁,此生只为你挽红袖,三巡酒过你上枝头,我心悠悠~~” “哎呀小娘子你莫忧,待到春来又雪满楼,不负天长不负地久,你我白首~~” 媚眼如丝,大概说的就是此时的杏儿姨娘。 范进不时含笑点头,到得最后,干脆起身跟着哼唱起来,“等你落下几笔,等你再弹奏几曲,等你再回到故里等你金榜把名题。” “砚上三五笔,笔墨鹧鸪啼。” “谁知曲中意,断弦等你系......” 一曲罢,杏儿姨娘直接倒在范进怀里,青葱玉指在范进胸膛上画着圈,“老爷编的这曲,填的这词,当真是有意思。” “那还有说么?这可是进步的小曲。” 范进嘴角掀起一抹弧度。 “奴家不懂,可这是老爷作的,那必定是极好的词曲。”杏儿姨娘娇喘连连,身体发烫。 范进看了看四下,一撩长衫下摆,当即道:“懂不懂的有什么要紧,你只需要知道,老爷我是你的天!” 杏儿姨娘闷哼一声,手上捏着的帕子无声跌落在地上,发髻倏忽间散开,满头青丝披散。 与此同时,李默一行人沿着官道,同样在暮色沉沉之际,前往京城的驿馆入住。 如今的李默虽是白丁,但好歹也曾官居吏部尚书,翰林掌院,自然也有资格入住驿馆。 只是,很快地,消息便如风一般飘散,传入京中各处府邸。 李默回京了! “老爷,徐大人让人来报,说是旧宅已经洒扫完毕,随时可以入住。” 一个老仆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放在李默脚下,在给李默洗脚的间隙说道:“您看?” 眼下已不比从前了。 人走茶凉,从来如此。 在形势不明前,想来即便是老爷以前的门生故吏们,也都在避嫌。 “哼,小恩小惠。”李默哼了一句,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一次罢官,让他见识了人情冷暖,加之他也清楚自身现在的处境。 驿馆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此时想必严党已经得知了他回京的消息。 倘若此时再与徐阶交恶,莫说是官复原职了,即便是想要在京中立足,都无比艰难。 因此,即便看不惯徐阶的惺惺作态,却也不想在此时再另结新仇。 正如徐阶信中所说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倒也不用急着搬回旧宅。”李默抬手打断了老仆的话,心随意转间,说道:“再在驿馆住两日。” “眼下局势错综复杂,老夫还要再看看。” 自己已经败了一次,这一次万不能再败。 他倒想看看,自己曾经一手打造的派系,究竟还有还剩几成功力。 尽管徐阶已经承诺了会全力相助,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过分依附于徐阶。 只是,当次日朝阳升起,再到日上三竿,乃至是黄昏日暮,依旧没有人来拜访他的时候,李默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他面色铁青地自言自语道:“他们就这般不看好老夫能再度起复么?” “许是消息还没有传开?”老仆有心安慰道。 李默冷笑一声,“莫非,他们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老仆一噎,当即不敢再言语。 李默长叹了口气,“世态炎凉啊!” “想当年,老夫栽培了多少学生后辈,却没想到,事到临头,全都避老夫如蛇蝎......” “算了,备车吧!” 正当李默打算妥协,准备让老仆驱车载着他前往徐府,向徐阶妥协以换取重归朝堂的机会时,一个年轻的小厮,一脸喜色地飞跑进来。 老仆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在老爷面前,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李默摆摆手,看向小厮,“有什么话,照直说吧。” “老爷,工部员外郎来拜访您来了!”小厮激动地嚷道。 天可怜见地,老爷等了一天,总算是有人来了。 “工部员外郎?” 李默一时没反应过来,工部是严世藩的大本营,工部员外郎当是严党的人,这个节骨眼来,难道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小厮提醒道:“是曾在翰林院任翰林侍讲的范大人!” 212.愿给大人养老 “范寿铭?”李默有些意外。 自己执掌翰林院多年,自然不乏亲自提拔的老人,在他的想法里,这头一个来的,当是李春芳才是。 即便李春芳现如今代为执掌翰林院,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同他相见,可难道谴一二人问候一声的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再者,那么些年里,他提拔的又岂止是李春芳,李春芳不过是他看好的诸多后辈的其中一个罢了。 一念至此,即便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官场残酷,心下也不免有些出神。 “老爷您看?” 老仆提醒道:“可要见一见这位工部员外郎?” 李默下意识摇头,旋即看了看自身身上的常服,又道:“既然来了,自该见上一见。” 自从自己被罢官以来,往日一向亲厚的挚交、门生故吏,便避他如蛇蝎,即便是现在自己回京的消息已经广为流传,却依旧门庭冷落。 他不确定,这位曾经的范侍讲,究竟是不是已经投靠了严党。 老仆得了准信,当即亲自去请。 再度见到范进,李默心神有些恍惚,模样虽还是那个模样,但显然已是大不相同。 离得远还不觉,待走近了,只觉得这人,似是越活越年轻了。 他竟是不知,这京城的水土,何时变得这般养人了。 “见过大人。”范进一如既往的恭敬,与从前如出一辙。 只是,良久却未听到李默开口,稍一抬眼,只见李默正盯着他看得出神。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默忍不住道:“寿铭,我怎么觉得,你比从前更年轻了?” 范进笑了笑,常与他接触的人,其实是难以发觉他潜移默化的变化的,然则李默离京日久,这份改变,自然变得更加的显而易见。 旁的不说,如果他此时再回到南海县,即便是曾经的那些老亲、乡邻们,多半也不敢认了。 “掌院过誉了。”范进淡淡回了一句。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驿馆。 “掌院大人近来可好?” 在李默观察他的同时,范进同样悄然打量着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老大人。 对方骤然回京,可谓是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即便是严党中人都在犯嘀咕,谁也没想到李默居然还有脸回来,还能回来。 只是,在没有确定李默回京究竟意欲何为,究竟是何人的手笔之前,严党也不好轻举妄动。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李默摇了摇头。 较之数月前,此时的李默,显然更像是一个寻常的老叟,曾经的赫赫官位,早已被他收束,风一激便连连咳嗽。 范进没接话,他可不会被这些表象轻易欺骗。 一个当过官,掌过权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放下对权力的渴望的。 即便曾经举着骨头当火把,可到了最后,依旧恋栈,退而不休,美其名曰发挥余热。 这种人,他见过太多太多。 “大人您此次回京,可是想在京城养老?”范进试探着说道:“若为养老,晚生在京城倒还有一所房子空着,老大人您若不嫌弃,晚生命人打扫一二,便可入住。” 还没等李默拒绝,李默身侧的老仆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一个从五品的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送的房子,能是什么上等货色? 再好,还能有曾经的吏部尚书府气派? 只是,老爷没发话,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李默闻言,面上不动声色道:“寿铭不必如此,你也不容易,尔虽为京官,可到底官卑职小。” 范进见试探不出什么,于是更进一步,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说道:“若大人您不嫌弃,晚生也可以给您养老!” 话音落下,李默神情一滞,有些呆愣地看向范进,不可思议道:“你给老夫养老?” 霎时间,李默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想给他养老! 这厮,当真是好厚的脸皮。 “大可不必!”李默连忙摆手,他膝下有儿孙,哪儿轮得到旁的人给他养老。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怎么心心念念着的都是该怎么进步。 范进长叹一声,一脸可惜。 李默自是不耐烦他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进了严党的贼窝,这老实人都不老实了。 出了驿馆,范进一脸轻松,今日交谈,虽得不到切确的消息,可抽丝剥茧之后,当也能感受到,李默尚且还有后手。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回去跟两位工部尚书交差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看严世藩与赵文华操作,钓出李默背后的大鱼。 回府的路上,范进随意一撩帘角,陡然发现,不远处一家名为‘陶香居’的酒楼大门前,一个身着绫罗的矮胖中年人,正热络地奉承着一举止粗俗的老汉。 “停下!“ 范进掀开帘子,一招手,慧和尚当即凑了过来:“老爷?” 说着,顺着范进的目光望去。 “你可知,与岳丈大人同行的那人的身份?”范进眉头皱起,不免多问了一句。 那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寻常富户。 慧和尚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说道:“那人......据说是通州某县的大地主。” “据说?”范进眉头皱得更紧。 慧和尚点了点头,“小人也是听胡老爹说的。” “与他同进同出那人,名唤刘宝驹。” “老爷您别看他现在富贵,但并非生来如此,他祖上三代给人当佃户,其祖父死前,租下两亩薄田,他爹靠给地主抄账起家,攒了二三十两银子,置了几亩田地。” “到了刘宝驹这一代,倒是有些不得了......” 慧和尚忍不住咂摸咂摸嘴巴,说道:“这刘宝驹从小读账簿,背租约,不过十二三岁就能管家中账目。” “短短二十余年过去,这刘家据说已经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说完,慧和尚又道:“这刘宝驹与胡老爹相识,说来也是因缘巧合......” 范进耐心听着,心中念头闪过,“让人查一查这刘宝驹!” 213.‘白手起家\’的大地主 二三十年,从一个小农之家,蜕变成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这已经不是超标不超标的问题了。 很难让范进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刘宝驹背后藏着什么,这一切绝非单纯依靠种地就能做到的。 究竟是经营有道,还是背后站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慧和尚不明所以,却也不好擅自询问,但既然是老爷让他查,他也不会推脱。 当即便道:“那小人这便安排人去查。” 范进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咱们府里声势渐渐起来了,但也须得防着点,别轻易招风惹雨。” 慧和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话到嘴边又道:“胡老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当是不会乱来。” “老爹我自是放心的。” 范进淡笑道:“老爹一向有分寸,只围着他身边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还须你帮忙盯着些,免得被人算计了去。”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范进放下了帘子,原本骑着高头大马,同马车平齐的慧和尚,渐渐落在了后头。 而此时,埋头大吃大喝的胡老爹,在酒足饭饱之后,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皮,一脸快意。 粗俗地把小二递过来的毛巾扫到一边,抬袖便往大嘴上一抹,袖子上立时油汪汪一片。 刘宝驹在一旁恭维着,奉承着,一桌酒席下来,也筷子也没动过几次,见着胡老爹这副模样,更是眼角抽搐。 偏偏,胡老爹还打了个嗝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囫囵道:“刘老弟,这天儿也不早了,老汉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贤婿老爷该让人来寻了......” “哎.......”说着,也不顾刘宝驹挽留,当即撞开了包间的门,扶着楼梯,脚下轻飘地出了酒楼。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包厢里,看着席上一片狼藉,不由得摇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刘老汉,究竟是真醉还是撞嘴。” 说着,看向自己的父亲刘宝驹,“儿子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胡老汉如此粗俗,为何爹您偏还一直奉承着他。” “依儿子看,这个老不羞,糖衣吃尽,炮弹全给咱们还回来了。” 刘宝驹听得自己儿子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以为我愿意奉承他?” 说着,不免一声叹息,“咱们刘家,在县里自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存在,可倘若想要再进一步,没有高人招抚,是注定行不通的。” “这京城里卧虎藏龙,咱们若想把基业拓展到京城里,获得一片立足之地,便注定了不能像是在县里那般行事......” 年轻人听着,顺势也坐了下来,“所以,您就盯上了这胡老汉?” 刘宝驹点点头,“为父也是没有法子,旁的官宦人家,咱们这等身份,等闲也接触不到,更没有门路,唯独这刘老汉,成日在市井厮混,倒是有机会攀上。” 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有些意气消沉道:“儿子只是有些不服气,您说,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以前没发迹的时候低三下四求人办事也就罢了。” “现在......没想到竟然求到了胡老汉这等人身上!” 想到胡老汉方才那副饕餮般的粗俗吃相,刘宝驹心下同样一阵不爽利,但儿子当面,自然不好表露丝毫,只一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谁叫人家命好,有个在工部当员外郎的女婿呢?” 年轻人有些不忿,甚至是倍感屈辱,双拳紧握,最终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刘宝驹知道自己儿子心高气傲,不免劝道:“现在啊,不比从前了。” “在通州,提到我刘宝驹,谁不说我是顶顶精明的人物。” “旁人只以为是我刘宝驹精于治家,短短二三十年便把田产扩充了近百倍,但实则,地里的苗再怎么长,也长不出这偌大的家业。” “我十六岁那年,就开始做起了放贷、抬租的生意,后又做了中人,买了水权,这些全靠打滚学来的门道,短短几年,我便已经驾轻就熟,仿佛生来就该精于此道。” “在那几年里,咱们刘家渐渐变得惹眼,不得已之下,为父也不得不投靠本地粮商,靠着给他们清账跑腿,趁粮荒囤粮转卖。” “后来,靠着岳家牵线,娶了县里老地主的寡女,拿到嫁妆地契,这才从此翻身做了户主......” 见儿子听得入神,刘宝驹也乐得多教儿子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普通的农户,想要摇身一变,成为显赫当地的大地主,光靠一代人是翻不起来的,得踩着几代人的尸骨往上走。” “像咱们家这样的,天底下怕也难寻第二个。” 年轻人起先听得蹙眉,而后又不免大为触动。 自己父亲,的确是天底下顶顶有本事的人。 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县里近五成的土地,已经落到了父亲刘宝驹手里,光是契纸,就足有三千多张,不是租刘家的,就是被刘家管着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县里的人,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甚至是烧的柴火,多少都跟刘家沾着边。 但他清楚,自己父亲最爱干的,从来都不是收租,而是放债。 收租能收多少银子,来钱还慢,而放贷就不一样了。 县里谁家生病、婚嫁、丧葬来找到自己父亲,自己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说:“不急,银子我有,人情你慢慢还......” 父亲几乎从不催债,反倒常年在城门口、在村里施粥,边上还挂着一块牌子,“刘老爷仁义,厚待乡邻”。 从前他年纪小不明白,把白花花的粳米煮成白粥给泥腿子喝,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他渐渐长大,父亲才笑眯眯地告诉他,“人要是饿过,就永远不敢挺直腰杆。” 刘宝驹要的,从来就不是泥腿子们碗里一口一口的糙米饭,他要的是把泥腿子的命,一寸一寸地绑在自家的谷仓上。 直至,将所有人全部吞噬。 214.当用则用,当断则断 “儿啊,你须知该低头就要低头的道理。” 刘宝驹说着,“这里,不是咱们的老巢,不是县里。” “在县里,知县是你爹我的拜把子兄弟,他想要升官,就要你爹我出银子,他断案,得先看你爹我的脸色。” “你爹我一笑,他放人,我一皱眉,他立马收口。” 说着,他脸色变得严肃,深吸了口气,“但这里不行,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万不可把往日的习气,带到这里。” 年轻人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想起在通州时候,自己家的风光。 刘家的宅子,是原本刘宝驹岳丈留下的老宅,早已破败不堪,是父亲花了三年时间修葺重建才落成。 门槛上垫的是整玉,打远瞧去,就令人望而生畏,地上铺着红毯,满院气派非凡,甚至还特意请了京城的画师绘壁,外县雕工修梁。 戏台日日开戏,书房夜夜亮灯,家里百余仆人打量屋舍、田契、账目,三十名护卫。 庄子上的庄勇吃刘家一口饭,听刘家的号令,专替刘家收债、护地、压人...... 刘家非是一家之富,而是把身边所有人,全都捆进了刘家的‘地主局’里。 如此势力赫赫,纵是知县,泥腿子们眼中青天大老爷,在面对刘家的时候,也须得低眉。 除非,他不想要他的乌纱帽! 刘家早已不是二三十年前那个不起眼的刘家,现如今的刘家,俨然已经成为一县的‘天’。 尤其是三年前,刘家巧妙凭借一个赌局,成功斗倒了当地的四大家族以后,刘家在当地的威势,更是达到了顶峰。 “爹,你还记得三年前么?”年轻人仰头看天。 “三年前......” 刘宝驹目露追忆之色,脸上还带着一抹得意,抚须道:“那可是为父平生最得意的杰作,又岂会忘记?” “为父还记得三年前的秋收,县里原四大家族联合,想要压老夫的粮价,说什么要逼老夫吐出三分地来。” “殊不知,此等鼠辈,又岂是老夫的对手!” “老夫只出了三招,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谓的三招,第一招就是封仓断粮,不卖一粒米,百姓饿得怨声载道。 第二招,就是在粮价最高的时候,突然放出数千石旧米,还张榜写着‘刘财主仁义施粮,救百姓于水火!’ 第三招,三千两银子直接送进县衙,知县立马给刘宝驹封了个‘义主’的名号,将刘宝驹视为八拜之交,转头便给四大家族扣了‘哄抬粮价’的罪名,四大家族的地产田亩被抄没了大半,刘家仅以市价一半的价格,便全盘接下。 那个时候,刘家父子俩登楼饮酒,夕阳下看着一片金灿灿的田,仆从的腰弯得越发低了,只恭敬道:“老爷,地契都抄好了,请您盖个章?” 刘宝驹闻言只是摆手,淡淡道:“不急,让他们跪久一点......” 旧日情景,犹在眼前。 刘宝驹许久才回神,喃喃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世道,保不齐哪一天就变了。” “眼下咱们刘家风光无限,可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刘宝驹通读史册,心知朝廷是不会放任土地兼并不管的。 一旦土地兼并达到顶峰,以‘限地限租、还田于民’为核心的新政就会出现。 尽管绝大多数都只是一阵风,雷声大雨点小,可一旦上面动了真格,那可就不是送点银子,请点客就能摆平的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届时无论刘家再怎么反抗,也无非就是螳臂当车而已。 不过,念及儿子还年轻,刘宝驹倒是没有跟儿子说这些,反而关心起了儿子的科举大业。 “再说了,为父巴结这胡老汉,也是为了你的举业。” 刘宝驹抚着胡须,满意之余,也不免有一层隐忧,“如今,你已得秀才身份,可倘若想要更进一步,乃至是登上金銮,胡老汉这条线,不能断!” 年轻人似懂非懂,却还是点头道:“儿子省得的。” ...... 约莫过了三两日,范进同样也得到了刘家的第一手资料。 看完,范进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头道:“这刘家父子的手段倒是不俗!” “那老爷可要收录一二?”慧和尚攥着月牙铲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范进抬头看他,不禁笑问,“怎么,是觉得这刘家父子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他自是清楚,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 这刘家父子劣迹斑斑不假,但又有哪一个地主是纯洁无瑕的? “小人不敢......”慧和尚闷声道。 慧和尚敢与不敢,范进倒不是太在意。 只是,这刘宝驹,的确不是一般人。 倒是他那个儿子的脾性...... 范进摇摇头,将资料放下,闭目养神,思索起来。 “算了,瑕不掩瑜,且用且看吧。” 范进睁开眼,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有他在一旁盯着,估计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毕竟,‘人才’难得。 以刘宝驹那个儿子刘善长把银子看得极重的性子,一旦做了官,哪怕有人时时提点,也顶多只能做一年的清官。 到了第二年,就成了半清。 这第三年嘛,估计就会把手完全放开搂。 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似刘善长这等人,最是信奉此道。 更有甚至,若无人提点,怕是恨不得直接从第三年开始做起,全然不懂‘开始小忍,今后大发’的道理。 更何况,范进也没想过,把这刘家父子,当做心腹培养。 时机一到,当断则断。 想到此次,范进当即便让人把胡老爹找来。 听得范进询问,胡老爹一脸错愕,“贤婿怎的知道那刘财主?” 范进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解释,而是吩咐道:“此事老爹不必多管,你只须在下次刘家父子央求登门拜访的时候,松一松口风即可。” “不用痛快答应,也不能断然拒绝。” “若那刘家父子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215.大人,我送的挂历 刘宝驹书读得不多,但通晓人世间的道理却很多。 钱自己不缺,但这个世上,还多的是他们刘家招惹不起的人物。 比方说,读书人,又比方说为官做宰的。 刘家在通州治下的属县呼风唤雨,在整个通州也算是略有薄名,但他知道,盯着自己这一类‘坐地分金’的人,同样有很多很多。 读书人擅长蛊惑人心,往往一番话下来,就能蛊惑得老百姓疯了似的响应。 而想要保住家业,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靠官,依附官,最终想方设法成为官。 因此,胡屠户一松口风,刘宝驹就带着儿子刘云志大张旗鼓地前来范府登门拜访那位传说中的‘范大人’。 缀在二人身后的,是三辆载满了诚意的马车,两车装着布帛,一车装着山珍。 抬头看了看范府大门的顶硕牌匾,刘宝驹摸了摸褡裢里准备好的两千两银票,深吸了口气,满脸堆笑着向班房走去。 “来拜访我家老爷的?” 班房打量了二人一眼,旋即眼睛一斜,“先等着吧!” 离中秋尚且还有几日时间,但登门拜访范府的,已是络绎不绝。 来往的,无不是京中和地方上的要员,再不济也是与老爷沾亲带故的乡梓门人。 似这般珠光宝气的土财主冒冒失失登门的,还是头一遭。 “老爷,那刘宝驹父子来了。” 官家福伯附耳在范进边上说道:“听说还备了成车的厚礼......” 范进听了,面色古井不波道:“两车布帛,一车香料,倒是好大的手笔,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那......要不见见?”福伯斟酌着开口。 范进摆摆手,吐字道:“不,命人赶出去!” 福伯一怔,也不敢妄加揣测,当即躬身应是。 很快,刘宝驹父子二人,便被班房灰头土脸地轰走。 “爹,莫不是那胡屠户假传消息?” 树荫下,刘云志轻挥袖袍扇着风,抱怨着嘟囔了一句。 刘宝驹眉头轻皱。 良久,才开口:“当是不会。” 顿了顿,又道:“据说,那胡屠户在他贤婿老爷面前,很是得脸,当是不会假传消息,戏弄我等。” “那怎么还?” 还没等刘云志说完,便见刘宝驹的目光,忽地落在身后的几车礼物上。 “难道是那范员外郎不爱财?” 刘宝驹眉头皱得更深。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啊。 他就没见过天底下对银子不感兴趣的人。 除非是,有着更大的野心,更大的气魄。 “走吧,咱们改日再来。” 刘宝驹隐隐明白了什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下意识回望了一眼范府的方向。 又过了几日,刘宝驹父子二人再度联袂登门。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成车的厚礼,衣着简朴,徒步当车,态度上愈发恭敬。 班房瞧了瞧二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也不做他想。 听了二人来意,当即施施然一伸手。 “什么?” 刘云志下意识看向父亲刘宝驹。 殊不知,此时的刘宝驹同样一头雾水。 一时间,父子二人皆是面面相觑。 “礼单呐!” 班房愈发对二人瞧不上眼,“明儿个就是中秋了,你二人登门拜访,莫不是空着手来的?” 这算是哪门子的拜访? 即便是乡下人走亲访友恰逢时节,也断没有空着手登门的道理。 闻言,刘宝驹心神一定,当即高声道:“小老儿素来听闻范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故而不敢以俗物相送,唯恐玷污了范大人品行。” 说着,如同变戏法般,取出一份挂历,“仅有挂历一份,聊表心意。” “还请代为通传。” 说完,当即拉着儿子拱手深深一拜。 班房本想嗤笑几声,却眼尖地瞧见了刘宝驹袖间露出的内衬,豆大的眼睛眯了眯。 那当是上好的料子。 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的班房,语气温和了不少,“还请二位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院子里,范进正在临摹徐阶的青词,将毛笔搁在笔山上的功夫,奴婢当即捧着清水上前,以待范进净手。 远远地,范进便见了阔步前来通传的班房。 “送的挂历?” 范进听完,抬了抬眉,略有几分诧异。 管家福伯见范进难得有兴趣,旋即便从班房手中将挂历接过,缓缓展开。 只是...... 这当真一幅挂历,平平无奇,并无其他玄妙。 “老爷,这......”福伯一时有些语塞。 范进闻言,反倒先笑了,连道了两声’有意思‘。 “行了,把人请到本官书房吧。”范进净了手,吩咐道。 话音落下,班房自是即刻去安排。 “范大人!” 刘宝驹一迈入书房,便见范进在提笔批阅文书,一时间只觉脸红气促,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在其身后,刘云志更是形如鹌鹑,连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过了半刻钟,范进才停了笔。 “坐吧,为何要见本官?”范进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刘宝驹刚坐下便下意识弹射而起,“回范大人的话,是小人有私心。” 说着,便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犬子云志,今年十八,已是秀才身份......” “小人,小人想让他进国子监读书......” 说完,头埋得更低,唯恐自己会错了意。 范进哦了一声,挽着袖子,“想走本官的关系?” 刘宝驹父子自是点头如捣蒜。 范进脸上笑意更盛,拍拍手,“有意思,有意思,本官还是头一次见求人办事送挂历的。” 范进说得轻巧,可刘宝驹父子却骇得面无血色,直接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行了,瞧你们给吓的。” 范进兀自倒了杯茶,清了清嗓子道:“平日的文章可有带来?” 还不待刘云志回神,刘宝驹推了推自己儿子,连忙代为回道:“有的有的。” 说完,便让儿子把府试、院试的卷子恭敬呈上。 范进没有伸手去接,刘云志只得讪笑着将卷子平铺在桌案上。 范进这才慢条斯理地阅起了卷子。 不知过了多久,范进才点点头,抚须道:“才学倒是有几分,只是火候上还有些欠缺。” “不过也不打紧,总得多给年轻人一些进步的机会。” 说完,范进缓缓起身,大手拢在袖子里,也不提入学国子监之事,只道:“行了,你父子二人先回去等消息吧。” 216.旧衣旧人 没几日,刘青云得了范进青睐的传言,便开始逐渐在京中传开。 福伯纳闷道:“老爷,近来府上收到的挂历,多得库房都快堆不下了。” 范进挥挥袖,淡淡道:“没事,老爷我不记仇。” 福伯一噎,皱着眉头道:“老爷,旁的人也送了挂历。” “为什么您抬举那刘家父子,不抬举旁的人?” 见范进没有生气,福伯不由得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依小人看,旁的人中,论门第,论才学,断断不比那刘青云差。” 范进闻言,笑着摇头,“此事无关挂历。” “那刘家父子,看似只送了挂历,可送完,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可见是有几分聪明的。” 正说话间,魏好古快步走了进来,羽扇一合,“可人尽皆知,也只是挂历啊!” 范进起身相迎,引着他落座,朗笑道:“魏世兄怎么来了?” 福伯见此,识趣退下。 魏好古抿了抿茶水,一挽宽袖,“听说这几日,范世兄府上热闹,你也知我的性子,向来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去。” “你呀你......” 范进笑着摇头,片刻后才正色道:“京察将至,愚兄也需要经营一个好名声。” “工部虽好,可俱是严党的人马,我这想要进一步难,退一步,也难。” “夹在群狼之间,总是难以施展。” 京察,一贯是一轮朝堂洗牌的序曲,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清廉,便是为官最大的护身符。 “愚兄抬举那刘家父子,关键不在挂历,而在于一份挂历,便是我清廉的名声。” 顿了顿,范进看向魏好古,“刘家父子能够洞悉到这一层,足以证明他们的才智,传得人尽皆知,说明他们有手段和一定的关系。” “人人都知道他们给愚兄送了,那么自是入了我的门下,既表了忠心,也站了队。” 魏好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眉头仍不免有几分担忧。 “只是,依我对这二人的了解,一贯的胆大妄为,入了世兄你的门下,也不知是好是坏。" 不怕人聪明,就怕人太聪明,骤然得了抬举,反而失了规矩。 “魏世兄只管放心,既入了我的门下,自当守我的规矩,谅他也翻不了天!” 范进捏着白玉瓷杯,淡笑道:“左右不过是一枚棋子,中用则用,不中用则弃。” ...... 太素殿。 嘉靖帝做完功课,闲来问道:“黄锦,朕听说李默回京了?” 黄锦原本守在一旁,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直接一个滑跪,叩首道:“不敢隐瞒圣上,确有此事。” 悄悄抬眼看了看嘉靖的脸色,黄锦继续道:“老奴听说,是礼部尚书徐大人的安排。” “徐阶安排?” 嘉靖帝不置可否,缓缓从高台上迈步走了下来。 黄锦下意识去搀,却被嘉靖帝随意地扫开。 看着面前的冷却的丹炉,嘉靖帝随手轻拍了几下,“朕的这些个好臣子们呐,各有各的心思。” 黄锦把头垂得很低,入眼只见嘉靖帝明黄的衣角。 “黄锦,这一季的常服可做好了?”嘉靖帝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黄锦面色惴惴,“底下人不敢不用心,早便做好了。” “皇爷可要看看?” 见嘉靖帝没有反对,黄锦当即拍了拍手。 片刻,便有小太监举着托盘,走了进来,递交到黄锦手上。 黄锦忙不迭呈送至御前。 嘉靖帝抬手摸着常服的料子,淡淡道:“更衣吧。” 换完衣服,嘉靖帝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虽是无比合身,却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遂又换了下来。 “还是旧衣穿着舒服。” “世人有个通病,都喜新厌旧。” “在朕这儿,衣是旧的好,人也是旧的好。” “无论是穿衣还是用人,久了多少有些舍不得。” 嘉靖摸着衣服料子,感慨着说道:“衣服穿旧了它贴身,人用旧了他贴心。” “陛下高见!”黄锦心下意动神摇,面上却不敢随意解读。 嘉靖说着,把新做的常服放在托盘上,细致地折叠着,“朕老了,精力不比从前了。” “皇爷正值春秋鼎盛,哪儿就老了?”黄锦接过嘉靖随手递来的托盘,宽慰着说道。 “春秋鼎盛?” 嘉靖帝不以为意,“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 “不过,朕也知道,光阴如快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人哪儿有不老的道理。” “人这一老,就不像年轻时候那么爱折腾,总想成就一番丰功伟业,时刻想着与秦皇汉武比肩。” “这李默......也算是老臣了。” “事君做事向来谨慎,人也老成,甚少给朕惹出什么乱子。” “对于他,朕大体尚算满意。” 黄锦闻弦知意,暗暗猜测,该当是严世藩等人近日把党争闹到了明面上,惹得嘉靖帝不喜。 因而,才打算重新启用李默,再度平衡朝堂。 只是,作为皇帝近侍,黄锦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嘉靖帝的霉头。 黄锦低了低眉,附和道:“李大人的确是稳重。” 嘉靖帝扫了他一眼,恼他的‘笨嘴拙舌’,又喜他的知情识趣,点点头道:“这当家啊,还是得用老人。” “年轻人经历得少,容易冲动,想要的也多,整日想的是往上走,一来二去,欲壑难填。” “他们要扳倒的,又何止是严嵩、李默之流,他们真正想要扳倒的,还有头顶那片天!” 还没等嘉靖帝说完,黄锦便已先一步滑跪,冷汗直冒:“皇爷!” “慌什么?” 嘉靖帝无声地笑着,“朕老了,你老了,严嵩也老了。” “便是李默,也不算年轻了。” “我们都是年轻人们的眼中钉,他们盯着李默的位置,盯着严嵩的位子,甚至就连朕的儿子,多半也在时时刻刻,盯着朕的位子。” 嘉靖帝拍了拍大腿,故作轻松道:“有句话怎么说说来着?老而不死是为贼。” “怕是在年壮的人眼里,我们这些个老的,早就成了贼了!” 217.云在青天水在瓶 当杳杳磐声响起,嘉靖帝缓步走回高台,黄锦稍稍落后几步,聆听圣训。 “朕有意让李默主持此次京察,你寻个时间,让他来见朕。” “正好,朕也想见一见这位老人,看看他栽了跟头,有没有长进。” 说着,嘉靖帝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催促道:“去吧。” 黄锦臻首,依吩咐办事。 翌日。 刚用过早膳,暑气渐渐升腾,太阳光辉漫洒,紫禁城的殿宇,似是染上了一层五彩的光晕。 趁着这个功夫,黄锦提醒了一句:“启禀圣上,李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嘉靖宽袖微动,双手拢在一处,长吐出一口浊气,言简意赅道:“传!”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默行参拜大礼,一丝不苟,任谁也挑不出理,唯有眼角余光,试图一瞥君父的风采。 “草民?” 嘉靖帝没叫起,在殿内缓缓踱步,忽地抬手一指:“你可不是什么草民。” “你可是昔日的翰林掌院,吏部尚书,位高权重,被誉为最有希望入阁的人选。” “只是可惜......” “微臣......”李默有些慌乱。 不待他辩解,嘉靖帝随意摆手道:“好了,先起吧。” 此时,嘉靖帝已经回到榻上,斜斜地靠山,看向黄锦,吩咐道:“快给李掌院赐座吧。” 说完,先是端详了片刻,才继续开口,“你倒是比从前清减了些,鬓边的白发也多了,可见,岁月不饶人啊!” 李默重重点头,至今他仍记得,当得知自己不得不离开京城,离开大明权力中枢,回乡颐养天年时,激愤之下几乎一夜白头的场景。 登高跌重,最是伤人。 “微臣的确是老了,可陛下您不一样。”李默应付着,“你还春秋鼎盛,文武百官,天下黎民,全都指着您呢。” “有什么不一样?” 嘉靖帝像是在自问自答,语气中带着唏嘘,眸中隐隐透着追忆的神采:“朕十五岁那年,从湖北安陆的兴王府,一步踏入了紫禁城。” “杨廷和那帮老臣迎朕入京时,说朕是‘兄终弟及’,要过继给孝宗皇帝当儿子!” 即便时隔多年,再度提起,嘉靖帝仍旧难以做到淡然如水,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讥讽:“朕记得,朕当时就站在奉天殿前冷笑: 朕的父亲是兴献王,朕的皇位是太祖血脉所系,何须他人施舍!” “‘大礼议’那场风波,朕杖毙了十六人,流放了上百官员,朝堂近乎一空。” “至今朕还记得,杨廷和告老还乡时,朕对他说:‘你给朕的江山系了根绳子,到头来,终是被朕给剪了!’” “朕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继嗣’,而是‘继统’,朕的父亲必须称宗附庙,朕的皇权,必须名正言顺!” 李默头埋得很低,原本挺直的腰也渐渐弯成了一张弓。 他是见过嘉靖帝年轻时候的样子的,说是一代雄主也不为过。 在他治下,朝廷多年的积弊被一扫而空,推行还田于民,权贵公卿被约束,匍匐着的蝼蚁般的生民,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嘉靖帝变了,变得让人感觉陌生,有些无法适从。 如此一位明君,怎么就爱上了修玄炼丹,荒废朝政? 他知道嘉靖帝不喜欢旁人拿他修醮炼丹说事,故而即便一开始屡屡直言劝告,但时日一久,也就渐渐习惯了。 习惯了埋头做事,习惯了收拾因为嘉靖帝‘胡作非为’留下的烂摊子。 只是,嘉靖帝却不理会这些,他似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昔年往事里,双手搭在龙椅两侧的扶手上,原本浑浊的双目透着湛湛精光: “还记得,当时乾清宫的铜鹤透着青烟,朕看着丹樨下跪拜着的群臣,不知怎的,便想起了李翱的诗:云在青天水在瓶。” “朕是云也是水,云水无常,方为帝王之道!” 良久,嘉靖帝才看向李默,“如此,你可明白了?” 李默嘴唇微颤,哆哆嗦嗦道:“老臣明白!” 说着,便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 他是真的明白了,明白当初为何嘉靖帝偏袒严世藩,选择了把他逐出朝堂,现在他回来了,嘉靖帝又顺水推舟,打算重新启用他。 这一切,无非就是帝王之道而已。 他并不介怀,只是,在想到老对头严嵩的时候,眼神之中,仍不免透着几分晦涩。 这偌大的朝堂,谁不是几度沉浮,唯有严嵩长青,屹立不倒。 “如此看来,陛下的云水无常之道,莫不是也分人?”李默心里这般想着。 嘉靖帝见状,便隐隐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君臣相处多年,少有什么事情是能瞒得过他的。 为了安李默的心,嘉靖帝将李默双手扶起,“朕待你,跟待严嵩也是一样的。” “前几日,他跪在朕面前,白发如雪,朕对他说,黄河水浊长江水清,可两河都灌溉了数省田地。” “朕若偏废其一,天下必乱!” 李默双肩颤了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陛下已经敲打过严嵩,让其约束党羽了么? 难怪,自打他回到京城,除了初时遭受一些刁难与小人算计,后来就连这些刁难算计,便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党似乎已经忘记了他,忘记了他这位曾经清流党魁,忘记了二者曾经的针锋相对。 他笃信,严党非是忘了他,而是在顾全大局。 顾全谁的大局?自然是在顾全陛下的大局。 一旦严党找到机会,党争必将再度轮番上演。 而自己同样的,也不会放弃在将来某一个合适的时机,清除严党的机会。 当然,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相安无事。 若不然,打的便是陛下的脸。 “好了,既然回来了,那今年的京察,便由你主持吧。” 说着,嘉靖帝微微阖眼,随手敲响了玉磐。 黄锦知道,接下来嘉靖帝还要做功课,断不能误了。 于是,便行至李默身旁,笑着说道:“李大人,在下送送您。” 李默看向闭目养神的嘉靖帝,嘴巴张了张,最后只得道:“老臣告退......” 218.救民先救官 “可安排好了?” 待黄锦返回,嘉靖帝抬眉问了一句。 黄锦心知,这李默还有用处,嘉靖帝安排他相送,是为了彰显李默的圣眷,免得李默离京日久,被不开眼的人冲撞了。 故而,黄锦定神道:“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嘉靖帝做完功课,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有些麻木的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 黄锦下意识去扶,嘉靖帝却直接将其推开,“不必了,朕还没到老得无法自理的程度。” 说完,嘉靖帝像是想起了什么,继而问道:“胡汝贞那里,如何了?” “胡总督上疏,请求朝廷拨付赈灾粮款,说是......” 黄锦组织了一下语言,见嘉靖帝面色如常,这才继续开口:“说是夏汛虽过,但田亩失产减产严重,加之改稻为桑,眼看着秋收多半也有碍,目前浙江多靠从周边省份调粮。” “只是,即便如此,缺口仍旧不小。” 嘉靖帝有些不耐烦道,“严党惹出来的麻烦,让严党去解决,你去传达朕的旨意,让严嵩尽早筹划,未必让浙江百姓熬过今年。” 至于明年? 嘉靖朝已经寅吃卯年很久了,明年的事情,明年再想办法。 对此,嘉靖帝并不担心,严嵩总归有法子。 至于严党贪墨,他并非全然不知,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一罢了。 严党虽然贪墨,但却能替他敛财充库,清流刚直却只会空谈误国。 因此,嘉靖帝用严嵩制衡清流,有吕芳盯着司礼监,用胡宗宪镇守东南...... 朝局如棋,嘉靖帝执子多年,从未失手。 料想这一次,当也是如此。 黄锦点了点头,应了声是,旋即有些欲言又止,“奴婢听说,朝中清流,对改稻为桑一事,颇有意见......” 嘉靖帝瞥了眼黄锦,暗暗惊诧这闷葫芦,居然也有不装糊涂的时候。 “连你都听说了,可见他们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议论严党,怎么议论朕这个皇帝呢!” 嘉靖帝面色阴沉,长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自圣旨下达,朕就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午夜梦回,总是辗转难眠。” “不止这些......” “朕还知道,严世藩背着朕,在暗地里毁堤淹田,胡宗宪上疏请求调粮,却被内阁几次三番压下。” “如今,实在压不住了,才捅到朕这里!” 黄锦闻言,立时噤声,不敢再言语。 浙江百姓难,圣上也难。 国库空虚,若再不想法子充盈国库,往后还不定有多少窟窿没法填呢! ...... 范府。 “外面物议沸腾,也就你还坐得住,躲进小楼成一统。”魏好古执白棋,缓缓落子。 只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棋局上,局面早已纷乱异常,几乎沦为一局死棋局,乍一看去,便觉一头乱麻。 “坐不坐得住又如何?局势糜烂,一团乱麻,谁能解,谁又解得开?” 范进苦笑着摇头。 毁堤淹田固然不可取,但以今时今日朝廷之财政,除了背水一战,还能如何?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不彻底烂掉,根本就没有浴火重生的机会。 这一点,光看百官薪俸近乎停发就可窥得一二。 救民先救官,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若是连当官的都‘官不聊生’,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话虽如此,只是苦了百姓。”魏好古面露不忍,叹息着说了一句。 范进先是点头,继而摇头,“话虽如此,只是眼下,不仅仅是朝廷,就连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盯着浙江。” “除非想要全天下的百姓一起受苦,否则就只能先苦一苦浙江百姓。” 魏好古激愤道:“浙江本就地理险恶,古来饱受饥寒之苦,如今还要再苦一苦浙江百姓,难道真如外头所说的那样,越能吃苦,便有吃不完的苦?” 范进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但也没有否认,而后选择岔开话题。 “据说,胡宗宪请求调粮的奏折,已经成功呈到了御前,走的还是黄锦的路子......” 顿了顿,范进迟疑道:“盼只盼,陛下能让严党想出法子吧。” “只能指望严党?” 魏好古反问,“难道,偌大的朝廷,就离不开严党了?” “滚滚诸公,难不成尽是庸碌之辈不成?” 范进嗤笑,“朝廷取士天下,自是能人辈出!” “只是,这些能人,不是在蛰伏,就是选择了避严党锋芒。” “更何况,逢此大事,严党也需要这一个机会,向陛下证明自身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证明自身独一无二的价值。” 缓了缓,范进继续说道:“所以,魏世兄尽管旁观即可,严党敛财多年,若是上下一心,光是把地缝扫一扫,这赈灾的银子就凑出来了。” “只是,这也是一时之计罢了,今年度过去了,明年又该何解?” “总不能,每次赈灾,都指望严党把吃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 “即便有朝一日,陛下清算严党,依旧无济于事,大明朝之危,依旧难以消解。” “届时,若是再寻不到良方,局势只会滑向更加不可控的深渊......” 219.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老鄢,这好端端的,皱什么眉头啊?” 妇人把羹汤盛好,摆在鄢懋卿面前,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行了,我这心里烦,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 鄢懋卿眉头皱得更紧,即便是对着老妻,也没了往日在外人面前上演相敬如宾的兴致。 “是因为严府吧?”妇人把手里的帕子绞了绞,擦了擦嘴角,虽只是猜测,却无比笃定。 鄢懋卿点点头,“严家给老夫下了最后通牒,让老夫把银子交出来一部分。” 说着,拉着妻子的手,一脸痛心疾首,“你说,我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一分钱都不敢花,我容易么?” “他严世藩以为他是谁,说让我交我就交?” 妇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是严家势大,更别说他们还抓着老爷你的把柄......” 鄢懋卿苦色更甚,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发里,几乎抓下一把头皮。 “老爷,要不然,咱们趁着这个机会,金盆洗手吧?” 妇人显然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想法,“老爷您也知道,咱们府上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好听,总有人见不得咱们好。” “名声不好听?” 鄢懋卿眉头一拧,“他们是说老夫是贪官?这官场中人,有几个不贪?” “这天底下,难道就我鄢懋卿一个贪官么!” 鄢懋卿有些气急败坏:“怎么所有人都揪着我不放!” 说完,整个人颓然无力地蜷缩在软凳上。 “那这次,对老爷来说,岂不是一个机会?” 妇人接着劝说,忧心忡忡道:“每次清点账册,再想想埋在后院的银子,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没那么简单!” 鄢懋卿叹了口气,“上船容易下船难,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了不可能回头了。” “外头,还不定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府里呢。” 顿了顿,又道:“难道,你舍得了这万贯家财?” 妇人闻言顿时一噎。 若说舍不舍得,那自然是不舍得的。 习惯每日枕着成箱的银子入睡,一想到这些都成了别人的,这心里,立时就跟万蚁噬心一样。 “再说了,我若是不贪财,不收礼,你让那些苦于没有门路的士子怎么办,让那些一心进步的底层官员怎么办?” “虽然腐败不能产生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但是腐败和贪官,却能让人找到一个花小钱挣大钱的窍门。” “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别光听外头的人议论老夫,仿佛老夫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一样。” “但实则,世人往往是既恨贪官,又爱贪官,既恨腐败,又爱腐败。”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贪官和腐败,能给‘聪明人’带来更大的利益罢了!” “老夫向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遇到老夫,便算是他们最大的幸运了。” “这个世上,没有付出,哪儿有收获,否则老夫凭什么提拔他们,庇护他们?” “难道就为了他们一句微不足道的感谢?” 妇人立时不出声了,半响才道:“只是这么一来,你们之间的羁绊,可就深了。” “深了才好呢!” 鄢懋卿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自信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是老夫夸口,只要老夫还在这个位子上,他们就永远不可能背叛老夫!” “只要上了老夫这条船,他们就休想有中途下船的机会......” 妇人点了点头,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既如此,若贪官横行,岂非天下寒门士子,皆没了出路。” 这次,鄢懋卿倒是没有急着回答。 思忖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当官从来如此,只懂得拼命苦干、硬干的人,是升不了官的。” “若想快速进步,唯有‘投其所好’。” “其中的区别,无非就是老夫爱财,其他人爱美色,亦或者干脆就是沽名钓誉罢了,并无高下之分。” “无论怎么讲,像是没头的苍蝇乱撞,是撞不出什么结果的。” “要有关键的人,在关键的时候,说上关键的话,才是升官发财的奥秘!” ...... 严府。 严嵩在正堂喝着茶,婢女在侧,替他揉肩松骨,见着严世藩一脸阴沉,背着手走进来,当即让仆人回避。 “怎么样?”严嵩明知故问,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 严世藩双拳攥紧,猛地砸在茶几上,茶水溅射,“这个鄢懋卿,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连我的面子也敢不卖,当真是反了天了!” 严嵩面色一肃,低声喝道:“胡说什么?什么就反天了!我大明朝,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严世藩自知失言,倒是没有反驳,只怒气冲冲地坐在软凳上,愤然道:“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浑不羁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死抱着银子不放。” “难道,就非得等到圣上降下雷霆之怒,才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么?” 严嵩雪白的双眉颤了颤,双眼浑浊,缓缓道:“现在知道错了?” “老夫告诉你,晚了!” “早干什么去了!” “老夫早就跟你说过,鄢懋卿此人利欲熏心,并非忠良之辈,是你偏要说自己手下无人,非要抬举他......” 严世藩前脚刚在鄢懋卿那里吃了软钉子,后脚又挨了老父亲的训,当即有些面红耳赤道:“爹,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这枚棋子不好用,那就换一枚。”严嵩沉吟开口,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换一枚?” 严世藩有些愕然,半晌终是摇摇头,“已经晚了。” 严嵩刚要说什么,旋即瞳孔一缩,抬手揪着严世藩的衣领,急促道:“藩儿,你老实告诉我,鄢懋卿究竟知道多少东西?” 严世藩双眼一闭,悔恨交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半都知道了。” “你......唉!” 严嵩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既然如此,那就更要尽早除掉他了!” “以此人一贯的秉性,绝不是什么硬骨头,留着他,只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破绽。” 第220 章船娘 “除掉他?” 严世藩迟疑片刻,缓缓道:“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一来鄢懋卿身居礼部左侍郎,官职不低,又在徐阶的地盘,二来鄢懋卿这些年不断收钱提拔人马,手下很是聚拢了一批人。 再加上李默刚重返朝堂,就被嘉靖帝委以重任。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鄢懋卿的话,无异于把严党的内部矛盾公开化,反而让徐阶、李默等人看了笑话。 “那就随你的便吧!” 严嵩没再劝,“只是,有句话为父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说完,手往扶手一压,支撑着老迈的身子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出了厅房。 ...... 范府。 刚写完一篇青词,范进瞥了眼身侧的福伯,随手将毛笔搁在笔山的间隙,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窗在浙江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老奴料想,该当是一切顺利,此时说不定已经在返回京城的舟船上了......”福伯恭敬回道。 范进不置可否,略有些感慨道:“还是缺人手啊......” “强盛兄弟俩倒是敢打敢拼,可手段太粗糙,须得有人时时替二人扫尾。” “不过,这倒也可以理解,草莽出身嘛,难免有些局限性。” 福伯偷偷抬眼看了看范进,很快又把头压得更低,心中暗道,若是强盛兄弟俩事事周全,没有把柄,只怕老爷便不会如现在这般重用了。 而此时,被范进念叨的李窗,正在杭州一艘极为奢华的舟船上,并未如同范进与管家料想中的那样已经启程返京。 显然是被一些事情给绊住了。 船舱内部一处并不算宽敞的雅间里,摇曳的灯火,把李窗的脸色映照得明灭不定。 外头,不时还传来客人与女子歌舞嬉戏的嘈杂声。 船上风有些大,李窗紧了紧披风,缓缓踱着步,“人可找着了?” 昏暗中,几个汉子对视一眼,齐声道:“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李窗点点头,薄唇抿了抿,“既如此,便把人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学了几个月的规矩,有没有资格成为我们这条船上独当一面的船娘。” 不多时,便有两个地痞架着一个冷艳女子走了进来,随意丢在红毯上。 李窗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手底下这些人,不知犯了多少官司,指望他们怜香惜玉,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见过大人!” 女子低着头,行了个礼,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仿佛是对刚才的一身狼狈全然不在意一般。 李窗笑了笑,暗道有意思,随即道:“抬起头来,让爷瞧瞧!” 闻言,女子当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美艳得令人惊心动魄的面孔。 李窗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顿了顿,他再度说道:“只不过,想要成为我们这条船上的台柱子,空有一副好相貌,是远远不够的。” “能来到这条船上的,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喜好,而如何让客人满意,愿意挥金如土,甚至是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轻易不会吐出的秘密,那便要看船娘的手段了!” 话虽如此,但显然李窗已经对眼前女子有了些许期待。 从对上那双眸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说说吧,叫什么,什么来历。” 李窗纸扇一合,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变得有几分认真了起来。 “民女柳如烟,原是杭州西湖边农户的女儿......” 还没等女子说完,李窗就咂摸了道:“柳如烟,这倒是个好名字。” 以前,在范进身边伺候的时候,他就偶尔听范进念叨过什么‘如烟大帝’,眼下听得这女子自称柳如烟,一下子兴致就更浓了。 “好了,继续说下去。” 李窗打了个岔,抬了抬手,“好端端的农家女,怎么就?” 闻言,柳如烟笑了笑,缓缓站了起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李窗挑了挑眉:“你倒是大胆!” 没说不允,显然是默许。 当即,柳如烟便如同局外人一般,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七岁那年,家乡遭了大水,洪水裹挟着泥沙,吞没了一片片的稻田。” “我爹一夜白头,后来大夫说是郁结于心,没几天就撒手人寰。” “至今我还记得,我爹走的那个晚上,我娘哭得眼肿如桃。” “我娘把我紧紧抱着,直至半夜,我在睡梦中听到什么‘来世再认娘’。” “第二天,我就被带到了城里,交给了牙婆。” “那牙婆的指甲很锋利,捏着我的下巴,不时点头,用略带满意的口吻说道,‘长得倒是标致,嘴薄齿齐,天生就是唱曲的料!’” “我哭得撕心裂肺,但我娘却没再看我一眼,拿了银子,一深一浅,双脚拖着泥浆,一步步远去。” “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可以被卖掉的。” 沉默良久,李默才接着道:“后来呢?” “后来?” 柳如烟眉梢颤了颤,“后来我被一路护送着,登记在册,编入了养艺馆。” “我不再叫妞妞,我有了新的名字——柳如烟。” “自进入养艺馆,我就跟着姐姐们练走姿,学笑声、背艳词,老师傅从小就教我男人喜欢听话的,不喜欢哭。” “从那一天开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再也没哭过!” 李窗却不管这些,开门见山道:“可接过客了?” 柳如烟臻首,“接过。” “我接的第一个客人,是十四岁那年,我至今仍记得,那人穿着青衫喝着温酒,开口便叫我‘小娘子’。” “走前,他扔下一锭银子,摸着我的头说,‘小丫头唱得不错。” “那一晚,我同样没哭,我知道,我若是哭了,养艺馆便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我要笑,唯有如此,我才值钱!” 李窗沉吟片刻,说道:“笑自然值钱,可哭,未必就不值钱。” “往后,在船上还得练,要学如何看人眼色,何时低头,何时哭。” 第 221章流水不争先 “哭?”柳如烟似有所悟。 “没错,就是哭。” 李窗朗声笑道:“一滴泪,最动人。” “这世上的人,无不是饮食男女,同样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 柳如烟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那我何时才可以接客?” “接客?” 李窗怔了一下,半晌才惜字如金道:“等。” “等到什么时候?”柳如烟第一次仰起头,精 蒋恪眼神微抬,到了这儿了,可以说他现在完全可以卸磨杀驴了,只是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感应到白苏和菲儿的气息,更没有感应到强大的玄力,暂时还是只能看情况,所以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原来,在无尽之海的极西尽头,有一个佛国,名叫“身毒”,其国中佛教极盛,几可谓是人人烧香、个个拜佛。 没有多想,赶忙趁着星爆八爪鱼还未归来的空档,迅速在眼前的圆地中寻找了起来。 要知道,现阶段要是将这些血肉拿去跟那些人族大佬交换,那指定能要到不少好处。 珊瑚礁下,一只通体更蓝的软体动物,此刻正满目炽热的看着上空。 那蛞蝓帝到了最后,竟然还成为了就连玉阳剑神都要敬仰的存在? “你信我,你穿上一定好看,不好看我请你吃半年羊肉串。”挺着大肚子,古隆非常有信心的道,并不停的催促着。 “愚蠢的人类,你们的兄弟姐妹是以谁拳头大来定的吗?弟弟比哥哥强好奇怪吗?”第二皇兽一脸看白痴的神情。 杀了五名杀手以后,何勇立即将身体恢复。幸好今天这段时间穿的衣服都是百变项链幻化的,不然又得撑破了。 那边的那个,动作就更是狠厉,刀光闪过,人头飞起,颈脖处的鲜血如喷泉涌出,带着嘶嘶的声响,如同劲风吹出来的风声一样。 如果教育资源分散,医疗资源分散,那么,住房成本,一定也能相应地降下来。 而海族之人则不一样,应该说是进化的方向不一样,就拿巨蟹一族来说。 “好吧,晓晓也真的,离职就离职干嘛还编那么个借口。”张芮叹了口气。 其实吴彬觉得那个年轻人有点太那个什么了,反正,如果让吴彬和这种人做朋友的话,吴彬会觉得很累。 马上就要天黑了,异族们开始召唤高手,准备进入皇家学院后山等候月食之夜降临,封印开启即将来临。 出租车嘎吱一声,停在位于阿尔瓦拉多大街上的洛克哈德教会医院门前,雷睿坐在副驾驶位上,透过车窗,第一眼就看到洛克哈德教会医院外墙上,那个巨大的十字架。 “你们走吧,没事,我照顾他就行。”吴彬是金菲儿扶着出来了,虽然不至于走不动了,但确实是有些摇摇晃晃的。不过也可能是喝酒席间,金菲儿给吴彬买的那些酸奶的缘故,让吴彬没有中介喝趴下。 球员之间不合,场上配合不够默契,很容易在关键时刻失利,因此联盟的强队大都氛围很好,一直扶不起来的球队,队内氛围肯定是有问题的。 云器无法,拼着硬受一击,机甲左臂武器被打掉的危险,施展出原来的弧线闪躲灵招,绕到了纪幽兰身后。 见到这么恐怖的下场,谁也不想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大石砸中的倒霉蛋,一些普通士兵顿时心生恐惧,哭喊着就想往后方退回去。